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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赛蜜是匡蓉的笔名,自从她从一瓶乳酸饮品上看到有“安赛蜜”这味防腐剂之后,就决定用它来作为自己的笔名。一来因为这个名字好听而且不大有重复的可能,二来她个人认为意义深远重大,在这个腐败的社会里,她希望自己就像一味防腐剂一样起到防腐的作用。于是网上文章里,频频出现了“安赛蜜”这个名字。如果结识新朋友,她就说自己叫安赛蜜,别人以为她姓安名赛蜜,只觉得她这个名字很特别,叫起来也挺甜蜜的。如果是老朋友的话,她就让他们叫她的笔名,说是多叫叫可以增加知名度。这样一来,时间一久,人们反倒把她的真名给忘了。偶尔听到一声呼唤“匡蓉”,她都回不过神来,觉得特别扭,好像那不是自己的名字一样。
安赛蜜很美,她的美不仅仅体现在身材和五官上,她每做一件事,每说一件事,每做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微妙的仪态,处处都体现出一种独特的、勾人魂魄的力量。但命运就是这样一个难解的谜,这么一味美丽的防腐剂,竟然错嫁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丈夫,用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来形容这个家伙,一点也不为过。
结婚三个月,安赛蜜的内心一直如油煎一般。回天乏力之下,她想到了离婚。但是这两个字好几次冲到了嘴边,她都没有勇气把它吐出来。她虽然对这种地狱一样的新婚生活感到恐惧,但是她更恐惧她的母亲,她那个重男轻女的妈妈从小就不疼爱她,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弃妇一样的女儿回到自己身边来丢她的脸的。如果说她的新婚生活是在地狱的第一层的话,那离婚之后的日子将会在地狱的第二层中凄惨难熬地度过。想到这里,安赛蜜就不寒而栗。
她照照镜子,在她那残留着痛苦的失眠痕迹的脸上泛出了一层淡淡的苍白色,但是眼睛的四周尽管给蒙上了褐色的阴影,却仍流露着骄傲而顽强的神采。她不会被逆境打倒,也不会埋怨命运,命运虽然给了她二十七年的坎坷人生路,但是造物主却赐给了她无与伦比的精致容颜。
虽然如此,她还是把眼睛抹了又抹,只是眼泪流不完。自古红颜多苦命,从古到今,这是一条怎么也不会被更改和打破的定理。
“石头可以被打碎,但不能夺去它坚硬的本性;丹砂可以被磨灭,但不能夺去它红色的本性。”
安赛蜜在电脑键盘上敲击出这么一段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滚动着泪珠,双唇簌簌发抖。
二十分钟后,大街上出现了一个非常悦目的身影。她拎着皮包,穿着皮靴、皮夹克和皮短裙,围着在风中飘曳的“ELLE”的围巾,流露青春洋溢的自然风采。那是安赛蜜,她要快快乐乐地上班去了。这一套行头是她做姑娘时买的,结婚后她没有为自己添过一件东西。一个人一结了婚,花钱也不自由了,即使这钱是自己挣的,也成了两个人的,花它,就像花别人的钱一样要窥视他人的脸色。
她的衣着和神态焕然一新,她要以崭新的姿态去面对同事和上司,家中的不幸只能是家中的,是隐藏在她内心里的一个大秘密,她不会告诉任何人。不是她不相信人,而是她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如果她告诉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会因为她的不幸而窃喜,觉得脆弱中的女人容易上手,从而摆出一副假惺惺的嘴脸,借着同情她的名义来接近她,以期望达到他的最终目的——床笫之欢。而如果告诉女人的话,除了一小部分的女人会给予她一些毫无用处的怜悯外,绝大多数的女人都会幸灾乐祸,或表现在脸上,或埋藏在心里。所以她现在很小心,生怕任何一句话都会把她心底的痛苦泄露出来。
进了办公室,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好在没有迟到。办公室里所有的男男女女,不管职务高低,年龄大小,全都衣着整洁。
安赛蜜的到来使满室生春,她虽然不是最年轻的,却是最靓丽的。加上今天这全身名牌的打扮,前卫中透着妩媚和高贵,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安赛蜜站在总经理的面前听候工作安排,椅子在总经理魁梧身材的映衬下显得极不牢靠,她有些为总经理和椅子担心。说话时,她看见总经理时不时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来打量她,在离去前,她分明看见了那眼中的爱意。
不过安赛蜜丝毫不感到意外,她一直都是个大美人,而一个男人如果生理和心理都健康的话,都很容易被她吸引。所以男人喜欢她,她觉得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如果男人对她表情淡漠或是恶言相向,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了。
大约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安赛蜜这个名字蕴涵的深层意义吧,所以谁也没有把她当成玫瑰来采摘,在他人的眼中,她就像纤尘不染的荷花具有难能可贵的品质。
可是像她这样一个美女,竟然不能赢得丈夫的心,可见男人的爱情有多么的肤浅,多么的不堪一击。想到这里,安赛蜜的心情不能够再平静,一连几次,她都把合同打错了。
当安赛蜜再次站到总经理的面前时,看见他的眼中虽然还残留着爱慕的痕迹,但脸色分明是阴沉了。
“Miss匡,这份合同你足足打了一个小时,而且里面错误的地方几乎比正确的地方还要多,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你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吗?”
“我……”面对总经理的指责,安赛蜜无言以对。
她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动人,让总经理不由心生爱怜。他的口气马上温和下来:“自从你结婚后,工作上就一直出差错,是不是你家庭的原因,影响了你的工作情绪?”
总经理的话触到了安赛蜜的痛处,她的眼眶马上红了。
“匡,”总经理不知从哪里借来了胆子,突然拉着安赛蜜的手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
“不。”安赛蜜慌乱地把手从总经理的手中抽出,夺门而逃。
总经理给她留下那么肮脏而又难堪的印象,因此她走出来后极力不去想那件事,只想吐口唾沫摆脱它。
过了一会儿,总经理突然召开了一次经理级别的小型会议,会议大概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当所有的经理走出来后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她时,安赛蜜突然明白这次会议是为她而开,为她刚才的不理智而开的。
她的悲伤已经渐渐消失了,而愤怒却在胸中酝酿起来了。难道他要开除她吗?他要公报私仇吗?
她从业务经理处打听到了刚才总经理说她不能胜任这份工作,要开除她,但是遭到了所有同仁的反对,最终她被留下来了的消息。
这个消息没有让她感到开心,反而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她一点也不企求留住这份在她看来是浪费生命的工作。她被卷进了反抗的波浪中,内心燃起冲动的火花。
当她第三次站到总经理面前时,手中多了一份辞呈。
“哦?怎么突然想到要辞职?”总经理问,他的神情带有惋惜的成分,但是随即,他的脸上现出了笑容。
“这不是你所想的吗?我走后,就会有一个让你满意的秘书来接替我。”说着,安赛蜜脸上的酒窝漾出了冰冷笑意。
这个笑容却让她显得无比娇媚可爱,让人心动。总经理的脸上绽开了献媚的笑容:“你辞职后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我可以帮助你的。”
“不。”安赛蜜仍然以这个字作为结束语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但这次她走得从从容容、潇潇洒洒。
离开这栋办公大楼,安赛蜜的脚步不再轻松。她丢了工作,虽然这份工作本来就是令她厌恶的,可她怎么开口和丈夫说呢?虽然丈夫一意孤行,无视她的感受,可是他能无视她的失业吗?
以前一直对自己的婚姻感到失望,现在面临关键问题了,这让她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思考和探寻之中。自己在丈夫的心目中到底是处于怎样的一种位置呢?她在内心深处突然产生了这种疑问。
安赛蜜此时站立的位置是在高楼区,一座座办公楼耸立着,冷漠着,风刮在身上像刀子一样入骨刺疼。她感觉身上的每个毛孔都钻入了一股凉气,不由得浑身直打冷战。
“安赛蜜。”她突然听见一两声亲切的呼唤。
她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公司里的两个业务员蒋恒和葛路。
“怎么是你们?”安赛蜜又惊又喜,在这个孤独彷徨的时候看见两个要好的同事,那种感受无异于他乡遇故知。
“你为什么要轻率辞职呢?有什么事情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吗?我们只是打工的,没必要和老板怄气的。”蒋恒说。
“我们打工的可以忍受得多一点,但也不能完全没有原则,我们女人更不能像一棵被人玩弄的含羞草那样。”
安赛蜜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让两个小伙子既汗颜又深有感触。葛路说:“我们已经对总经理说我俩到客户那儿去了。我看我们三个人不如找家咖啡馆好好聊聊,不枉我们同事一场,也算是我们为你饯行。今后我们就由同事升华为好朋友了。”
听了这番至情至性的话,安赛蜜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这一刻,她脑子里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当初不是嫁给现在的丈夫,而是嫁给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虽然他们没有她的丈夫有钱,也没有她的丈夫英俊,但那一份至诚就足以让她可以拥有幸福之感了。
“太好了,我们就到这附近的卡路里咖啡馆去,待会回来报到也可以方便些。”
蒋恒的话把安赛蜜从遐想中拉回到现实中来,她既为刚才的想法脸红,又感慨于刚才的想法。
怕被公司的人看到,他们不敢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而是挑了有些黑暗的角落中落座。一落座,他们就进入到了热烈的谈话之中。谈人生,谈理想,谈童年,谈一切有意义的东西。安赛蜜忘却了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她那忧郁的表情好像天空中的乌云被一阵风吹散,剩下的都是阳光灿烂的笑容。
“可是,安赛蜜,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呢?”葛路的话像逆风一样把乌云又吹了回来,天空依然灰暗。
“还能怎么样?继续找工作呗。说实在的,我真的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作为女人,有着比男人多得多的不幸。女人找工作,就只能是秘书、文员、接待之类的。稍高一些的职位,都没女人的份。找这样的工作,不过是在浪费生命。”慷慨激昂地说完这些肺腑之言,安赛蜜觉得自己仿佛一叶孤舟,正在尚未记入海图的海面上随风漂流,那种心情绝望而又恐惧。
“不是这么绝对的吧。女人也有当经理的。”蒋恒说。
“对!是有。可不外乎这两种情况,一种是老板的情人,一种是疯了一样地工作,把自己变成一个怪人。”
安赛蜜的话让蒋恒目瞪口呆,但随即而来的,却又是认同和感伤。他由女人的不幸联想到了男人的艰辛,如果说女人像只花瓶的话,那男人更像一只小蚂蚁,在奋斗的过程中随时都有被踩死的可能。
欢乐的气氛被伤感所替代,他们三个觉得痛苦就像一团愁云惨雾突然把他们裹住了。
谈兴渐衰,冷场增多,这是分手的前兆。在蒋恒和葛路的一番争夺下,葛路把账结了。可是安赛蜜不想走,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她该到哪里去。
“你们去上班吧,让我一个人再坐一会。”
“好吧,以后我们电话联系。”
目送走他们,安赛蜜就一直这么端坐着,像雕塑一般寂静无声。她感到茫然,前途未卜,该怎么办?
突然,失意中的她想到了算命。也许该找个人来给自己算一下命,至少也可以给自己指一条明路。是的,这比独自呆坐在这里好多了。她记得今天是阴历十一月十五,玉佛寺门口通常都会有许多算命的人。平时对这些人她连正眼都不瞧一下,但现在,她渴望见到这些人。她甚至想打个车快点过去,以免去晚了,他们会“下班”。
但是到了玉佛寺门口,她前后转悠了一圈,却连半个算命的都没有碰到。她甚至在黄色墙壁上靠了几分钟,都没人上前来搭腔。也许是太晚了,他们都走了。安赛蜜的心情失望透了,也糟糕透了。
她在玉佛寺门口顿了顿。既来之,则安之。她买了一张门票走了进去。寺院那么大,众佛林立。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香客却依然络绎不绝。不管是大佛还是小佛,面前几米处的垫子上,都跪着各色善男信女,磕头请求着不同的目的。
安赛蜜缓缓地仰头走着,她看见那些佛像雕刻得虽然各不相同,但都一样的一脸冷漠,完全陷入了摆脱尘俗的思虑之中。
安赛蜜的脸上遮掩不住心中的失望。既然佛是脱俗的,那她这些俗人才有的问题,在佛那里能够找到答案吗?佛能理解人的情感和故事吗?虽然心中充满疑虑,但去意彷徨的她还是拜了三拜,捐了十块钱的香油钱。
刚出门,正思量着坐几路车回家,就见有一外地女子走了上来:“小姐,看相吗?”
难道是佛显灵了,把算命的人带到她身边来了?安赛蜜心中一喜,但看到来人时,不由又是一阵失望,就是这样一个貌不出众的外地女人,也能算得出她将来变幻莫测的人生道路吗?
也许是看出了安赛蜜心中的疑虑,外地女子说:“我可以免费说三点,你认为对就找我算,认为不对,你就走人。”
见安赛蜜不做回答,外地女子说开了:“你看上去很开心,其实你心里很苦闷……”
一听这话,安赛蜜撒腿就跑。什么狗屁算命的,居然连她一脸愁容也看不出,这些人算起命来无非是拿一些公式往人的头上套,然后再察言观色,以便随时更改下句话的内容。再没有比找这些人算命更无聊的事了。还不如相信古人说的“荣宠旁边辱等待,贫贱背后福跟随”这句话好呢,一个人不会一辈子有福,一个人也不会一辈子倒霉。既然她二十七年来都是苦命人,那么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时来运转了。
这么给自己算了一卦,心情就豁然开朗了。
虽然前途渺茫,不管是婚姻上的还是事业上的,但是安赛蜜觉得没有自己过不去的坎。既然上苍赋予了她常人难及的美貌,那么证明上苍是关爱她的,过去的这二十七年里她所受的磨难也不过是命运对她的一种长时间的考验,一旦考验结束,前方一定有一条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