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又是一个星期下来了,个别谈话已进行了一半。总的情况和动员会上的民主推荐是一致的。考察组的几位心情都轻松了许多,特别是梅冰,张望书记临行前的一番话,让她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现在,半个月过去了,考察组没有接到有关集团班子成员的任何反映,考察工作开展得很顺利,她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晚饭后,心情愉快的梅冰,难得的和刘伟他们一起在宾馆对面的小花园里转了几圈。回房间后,她冲好澡,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床头柜上,半躺在柔软洁净的床上,开始读她最爱的《历代名家词赏析》。啊,舒坦极了!
有人在敲门。
“稍等一下。”梅冰边说边匆匆起身,慌乱地套上一件羊绒开衫,跑进洗漱间把披肩长发挽成一个髻,盘在头上,这才把门打开。
“啊,是你!”出乎意料的惊喜,还有一点不敢确定,这一惊之间,把“您”也说成“你”了。
胡适效拎着包站在门外,依然是那样挺拔。
“不欢迎吗?”经胡适效这么一问,梅冰才发现自己还堵在门口。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摇摇头,转身往里走。胡适效也不等她说请就跟着进来了,随手掩上门,但没关死。梅冰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很满意。她有一个从不对人明言的习惯,凡是与一个男同志独处,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她都要把门开着,即使是很秘密的谈话,她也要让门留个缝。
星级宾馆的门一掩上竟然一点缝都没有。
“您这是……”
“唉,刚才不是说‘你’的吗?怎么又变了,改回去。我是来践约的,下午从北京回来的。”胡适效风尘仆仆,但精神很好。
“践约?”梅冰一边问着,一边打量着胡适效。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肯定圆满完成任务了。
“贵人多忘事。我临去北京之前,我们不是约好的吗?”
“你还真守信啊。”这人是有点与众不同,在别人看来纯粹是客套的或者是应景的话,他都当真了。
“人需要信用。”他微笑着。
“胡总这次在北京是不是又打了一个漂亮仗?”
“何以见得?”胡适效接过梅冰递过来的白开水,喝着水说。
“你脸上写得很清楚。”
“是的,这次北京之行收获不小。”
胡适效很兴奋,开始滔滔不绝说起来了:“从去年开始,集团和省政府就在积极运作公司上市的事,一方面是想促进企业内部机制的根本性转变,更重要的是为企业发展争取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你知道吗?一旦上市成功,将来还可以进行增发、配售,这些会给集团带来历史性的跨越。可是要求上市的公司太多了,几百家企业在排队,大家都在各显神通,各省市的主要领导也都千方百计地为自己的企业做工作。我们去年材料报的时间迟了点,要是排队,还不知到什么时候了。这次李总去北京就是向国家计委、国家经贸委、国家体改委等部门再次游说,争取他们的支持。他在那里总算把关节打通了,我去后,我们一起又跑了证监会。这一个星期,没有白天黑夜,我们跑了国家十多个部委办,见到人就是说啊说,说企业,说企业的产品,说企业的发展后劲,都快变成祥林嫂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上午得到证监会的通知,我们已经被定为预选企业了,而且很快就要审批上市了。”胡适效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我们最近正在做一件收购案,缺的就是资金,这下好了,融资成功了,那点钱就不在话下了,真是及时雨啊。”
胡适效说着说着就转了话题:“你看我这人,竟然忘了来的目的了。”
“什么目的?”听得正在兴头上的梅冰愣住了。
“上次谈话,你言犹未尽,好像还有许多问题要问我。我今天来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坦白从宽的。梅处长,请问吧。”胡适效故作一本正经样。
梅冰被逗得把刚进嘴的一口水喷了出来:“胡总,你真能开玩笑。我怎么敢向你发问?不过,确实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梅冰用餐巾纸擦擦嘴角,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咱们应该说是朋友了吧,都不用客套了,好吗?”胡适效郑重其事地提议。梅冰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从哪儿说起呢?梅冰稍许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单刀直入吧!
“你真的以为只有李浩才是最合适的党委书记人选?集团内部就没有第二人选?”一出言就是这么直截了当,而且是这么敏感的话题。有充分思想准备的胡适效也不禁为之愕然,虽然感觉中梅冰是个没有城府、纯真,有时候甚至有点小女孩般幼稚的人,但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坦率,如此的不设防。她是真的把自己当作可信赖的朋友了!
“怎么了?是不是我问得太直了,让你为难了?”见胡适效不语,梅冰也感到自己有点冒失。
“不,我很感谢你这么相信我。”她心里是有数的,她真的是在心里接纳了我这个朋友。胡适效盯着梅冰的双眼闪耀如电。
稍作停顿之后,胡适效收回目光。“不瞒你说,我听到了一些说法,据说也有部分人推荐我,但这是不可能的。”胡适效说得很坚定。
“为什么?”
“虽说企业里党组织的权威远不如党委、政府部门,但在现阶段,企业党委也依然是企业的政治核心,最主要体现在用人权上。我们虽然改制了,但是很多东西还是在沿袭过去的做法。集团领导是你们在管,集团内部对中层干部的任用也在套用上面的做法,也是由集团的组织部去考察,党委会研究同意后,再经董事会通过。我上次在开玩笑说,这时的董事会就有点像各级人大了,政府部门的负责人最后一关不也是经人大通过的吗?人大和政府的意见一致了,好办,顺利通过,不一致了,就要反复协调。企业是个经济组织,最终的目标是要获取最大的利润,最注重的是效率,我们没有时间去做这些协调工作。在企业最好只要一个核心,这样才能形成合力。”胡适效说得很缓慢,特别是最后一句话结束后,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样做会不会形成真空?会不会失去应有的制衡?”
“会的。但这不是哪一个企业的问题,它是我们现行的公司治理结构存在的最大的问题。公司治理三机构,也就是股东会、董事会、执行机构,核心是董事会。董事会是以正式召集的会议形式集体地进行工作的。但是,中国是一个有长期家长制传统的国家,长期形成了‘一把手’说了算的模式,这也是中国特色的文化。这种传统也影响到一些董事会,董事长似乎高于董事会,董事长在董事会闭会期间仍然代表董事会,代表所有者做出决定。因为公司法规定董事长是法人代表。像我们集团这样的国有独资企业,董事会里更是缺少制衡。董事长的核心地位就形成了。如果董事长和党委书记由两个人担任,会对双方形成一种制约,但就像我刚才说的,两套马车如果朝着一个方向奔驰可能是事半功倍,一旦出现了分歧,就是事倍功半了。除了党委的监督以外,制约机制也不是没有,比如说监事会,但我们的监事会主席不是工会主席就是纪委书记,他们也要在党委的统一领导下。”胡适效忧心忡忡。“改革是惨痛的,也是很艰难的,只能慢慢来。”
“我也注意到一种现象,凡是效益比较好的企业,都有一两个领军人物,或者说某一个核心人物。给大家一种感觉就是这个企业的生死存亡与这个人物息息相关。这样的企业虽然也有很不错的制度,但每一条制度似乎都附着核心人物的灵魂。这是不是件很可怕的事?”
“是。这最能造成个人声望重于企业名气的怪现象。一个成熟的现代企业制度应该是激励企业家通过营造产品和企业的影响力和知名度来提高其自身的声望,把企业做出去,把企业的品牌产品做出去,这样即使企业在一旦离开他时仍能继续发展与生存下去。亨利-福特公司是全球著名的企业,一个世纪过去了,企业家换了好几代,福特公司还保持着青春活力。而我们的一些企业家,特别是国有企业,企业家努力把企业的影响力建立在其个人声望的基础上,使企业无法离开自己,他也有了和组织讨价还价的本钱。这都是极不正常,也极容易出问题的。一方面,企业家会失去应有的监督与制约,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缺少责任心、事业心而私欲又极度膨胀的人,就可能通过各种方法把企业挖空。另一方面,企业就可能在其一次或两次不当的决策下,自毁前程。”
“那你为什么又赞成一个核心呢?”梅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又一次把她带进了一个新领域。虽说在企业工委工作多年,可整天被事务性的工作纠缠,说实话,她对企业的研究,特别是对现代企业制度的研究是很少的,或者说是浮光掠影的,而且她以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有什么兴趣。但今天不同,从胡适效介绍他的北京之行起,她就发现自己有了一种求知的渴望。
“在现有条件下,特别是从我们集团的实际情况出发,这是最好的选择。”胡适效的眼光扑朔迷离。
“喂,考官,下了飞机到现在我还没吃东西,你是不是该把我的温饱问题先解决掉。”胡适效又突然地转变了话题。这一次,不仅使梅冰有些意外,也使她惶恐不安起来。真的?都九点多了,他还没吃东西,自己竟然让人饿着肚子说了一个多小时!可上哪儿去给他弄吃的呢?梅冰坐在那儿不知所以了。
望着有点慌张的梅冰,胡适效笑了。很奇怪,他喜欢看着她笑,也喜欢看着她张皇失措。此时的她要更接近于她的本色吧?“不会吧?”梅冰看见胡适效笑起来,也镇定下来,是不是他不想谈这种话题,故意开的玩笑?
“真的,不骗你。从机场出来我就直接到了公司,几天不在家,桌上堆了一摞东西。把它们处理完后,一看时间还早,就来了。你也不用操心了,我知道哪儿有吃的。”说着他就站起身来,打开宾馆为客人准备的小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碗方便面。“这不是现成的吗?”
“真是对不起。”此时的梅冰竟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吃方便面。在家里我经常跟儿子抢着吃,他妈妈不允许我们吃,我们就偷着吃。”胡适效也跟个大小孩似的。
哼!又来糊弄我。梅冰扫了一眼兴致勃勃的胡适效,也跟着笑了。
“让我尽一下主人之谊吧,你坐那儿等着。”梅冰把方便面从胡适效手中拿过来。
胡适效没有听命坐下,他走到床头柜前,顺手拿起了上面放着的书,就是那本《历代名家词赏析》。
他随手翻着书。书里夹着枚别致的红叶书签,书自然地从那页分开了。
这一页是王安石的《菩萨蛮》:
数家茅屋闲临水,轻衫短帽垂杨里。花是去年红,吹开一夜风。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何物最关情?黄鹂一两声。
“何物最关情?黄鹂一两声。隐居的王安石在青山绿水之中,并没有真的忘却他的政治抱负,他是故作超脱啊。”胡适效轻声地吟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梅冰感慨。
“你读过他的词?”梅冰一边把泡好的面放在圆形茶几上,一边很好奇地看着胡适效。
“没有,我是粗人一个。不过,我一读这首词似乎就感觉到了作者壮志未酬的情绪。你听,‘花是去年红,吹开一夜风。’一夜春风吹开了去年一样的红花,是不是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与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作为政治家的王安石,他在感伤什么?当然不是风花雪月之愁,不是游子怨妇之恨,他叹息的是他的新法无法得以推行!”
梅冰的心一阵激荡。就在他敲门前她正读这首词,感受也是一样的,但是胡适效说得更透彻。
胡适效真的是被这首词感染了,情绪激动起来。“古往今来,有多少怀才不遇之士啊!骏马难求,可伯乐更难寻。”
梅冰静静地看着胡适效,她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了更多的认同。人和人之间,被一道道看不见的防线阻隔,人们本能地防范着,甚至长相厢守的两个人一辈子也不能互相窥透内心世界。彼此的认同,是拆卸防线的开始;彼此的认同,也是相互打开心扉的开始。
“你讲得太好了。”梅冰不由自主地赞叹,“真没想到你对文学、历史的了解比我这个专业出身的人还要深还要透。”
“信口开河,贻笑大方了。你是学中文的吧?”胡适效收敛起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
梅冰点点头后又轻轻地摇摇头:“荒废多年,老师已经不认我这个学生了。”说完后,她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动手削,“吃面吧,肯定饿坏了。”
“真饿了。”
胡适效哗啦啦地大口吃着,这种吃法令坐在一边的梅冰也觉得胃口大开,她都想吃上一口了。念头至此,梅冰轻轻地笑了。
“你笑什么?我的吃相是不是很难看?”胡适效从镜子里看自己。
“我很羡慕你的胃口。”梅冰像是被人窥见了隐私似的涨红了脸。
胡适效在镜子里看见梅冰脸上的红云,什么也没说,心里美滋滋的。
床头的电话响了。
他们俩都是一惊。这么晚了谁会打电话来?犹豫不决中,梅冰还是丢下手中的苹果,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刘伟的声音:“我是刘伟,我刚才去你那儿,在门外听到房里有客人在说话,就没进去了。客人走了吗?”
“是刘处长啊,”梅冰望着满脸关切的胡适效,做了个很夸张的鬼脸,“对,我的一个同学还没走,你有事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
“那就算了。本来想和你碰一下这几天的情况,不着急,明天再说吧。”
“是刘伟?”胡适效喝下最后一口汤,“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同学呢?”
“你……”蹭地,一股热血涌上来,梅冰两颊火辣辣地发烫。
“对不起,是我的错。”胡适效一看,知道梅冰是不大善于应付玩笑话的,连忙赔着不是。
这人!梅冰不满地横了他一眼,但还是把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是啊,自己为什么不对刘伟说实话?是怕刘伟有什么想法,还是自己怕被人误会?还……
“开玩笑,你可别往心里去,换了我,也会这么说的。你这是在保护我,别人知道我到你这儿来,还以为我在为自己跑官了。”胡适效很真诚地表白,“刘处长知道了也不好,他会误认为我不相信他,再联想到其他的人事关系,那就更麻烦了。”说完,他看着梅冰等着她的谅解。
“知道了。”梅冰用手理理耳边的发丝,看着这个正在一点点地向自己敞开心扉的人,她的心灵之门也在慢慢打开。
“你为什么认为只有李浩才是最适合的党委书记人选?”
“有四个原因。”胡适效望着手中的苹果,缓缓地说道,“第一,李浩自己非常想要这个职务,他虽然多次说要组织上首先考虑年轻人,这不是他的真心话。我们国家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崇尚权力的政治大国,政治还是处于主导地位的,有才能的企业家很多都想走入仕途的,即使比较超脱的具有现代经济思想的企业家,他们也不希望切断与政治的联系。企业里,只有党委书记是和政界保持密切联系的最好位置。而且,他也不希望,也不会让我们的企业产生两个核心。第二,我们集团现在也只能有他这一个核心,否则会乱。现在集团的干部,80%以上都是李浩培养出来的,包括我在内。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取代他在集团中的位置,而且大多数人也不愿意看到有另外一个和李浩平起平坐的人物出现,他们已经习惯于服从李浩的统一指挥。第三,我本人也不愿意从事党务工作,其实也是胜任不了这个角色。我是业务干部,最怕的就是纠缠不清的人事关系,我也不善于用权谋,这都是弥补不了的个人弱点,而又是这个职位所必须要的,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另外,我是李浩带出来的,我也无法挣脱他的影响,而且,他对我有恩,依我的个性,我不可能对他形成制衡,那不是傀儡了吗?我又是个不愿做傀儡的人。第四,李浩是个很有事业心的人。最起码,到现在为止,他所做的大多是为了企业的发展。而且,企业在他手里确实发展得很好。”
胡适效说得很诚恳、很坦率、很尽意,近年来,他几乎没有这样和别人谈过心。才进公司的时候,他经常这样把心里话掏给李浩,他也从李浩那儿得到了不少指点,他们曾是最知心的朋友。渐渐地他觉得有点变味了,李浩喜欢听他的内心独白,但这私下的随意的掏心窝的话,竟然成了李浩在一些公共场合的弦外之音。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但是也说不出什么来。李浩太聪明了,他的话总是让你感受到它应有的分量,但又让你无从抓起,无形胜有形。同僚、同事、同学中真正能说到一起的不多,而且,他们也和他一样,多是李浩培养出来的,像这样的话题,他不敢说,人家也不敢听。今天和梅冰谈话之初,他也是有顾虑的,但不知不觉中,这层顾虑消失了。他说出这些后,反而有种一吐为快的愉悦,这么长时间积压在心里的话终于有了可倾诉的对象。
梅冰默默地听着,她不得不承认,胡适效的分析非常有理。她意识到了自己长期在机关工作形成的理念与企业实际的巨大距离,更看到了搞企业如同搞政治一样的复杂、不易。是啊,理论上行不通的东西,而实际中却常是通用的;理论上正确的东西,实际工作中又往往不适用。胡适效在不知不觉中校正她的一些不切实际的观念。她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我的话让你沉重了?”胡适效见梅冰久久不语,怔怔地出神,便收住话,关切地询问。
“没有。我在想我自己多么幼稚。什么事都照套照搬条规、红头文件。本本主义啊。事实上是理论必须联系实际,脱离了实际的理论就是废纸一张。国家的政策是统一的,但各个企业有自己的实际情况,不能千篇一律,更不能一成不变。”梅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现实生活永远是复杂的,也正因为这复杂,我们的生活才魅力无穷。”
“文人多思虑,看来这话是不假。”胡适效笑吟吟地开着玩笑,“我只是如实回答了你提的问题,就引得你如此多的感慨,我们这谈话还进不进行了?”
梅冰不好意思地一笑,自己分神不说,又把别人的话题扯开,多不礼貌!但她嘴上还得讨个强:“我这不是结合实际深刻领会嘛。”说完,她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到现在还没回家吧?”胡适效点点头:“怎么了?”
“哟,十点多了,你是不是该回家了,你夫人身体不知好了没有?”
话一出口,梅冰就后悔了,这不是在下逐客令吗?还搬出人家夫人!自己是怎么了,夜深了,男女不能独处一室?
“没什么,早好了,梅处长的问题问完了?”很明显地,胡适效的情绪受到了影响。
“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梅冰又涨红了脸,她紧张地揉着双手,她用眼睛告诉他,我真的不是逐客,我……
“我知道。”胡适效看了一眼梅冰。
这一眼让梅冰心里一颤。她连忙喝了口水,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快呀,再找个问题,把这种尴尬的气氛给打破,静悄悄的夜晚,本就弥漫着一种诱惑,梅冰有一种惶恐,她急速地调整着自己。张望书记说的那件事不是正好可以问问他吗?她给胡适效加了点水,也给自己倒了点水,
“胡总如果有兴致,咱们就做一次长谈吧,我可是求之不得。我提的问题可是很尖锐的呵。”她有意识提前给胡适效打个预防针。
胡适效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据说李浩的作风有点强悍,甚至有人说他独断专行,实行家长式管理,造成了许多决策性的失误,是吗?”
“有这种说法?”胡适效不敢相信似的望着梅冰,很快地他又若有所悟,“企业大,什么样的人都有啊。怎么说呢?”他皱起了眉头,脸上泛起一阵阴云,但很快就散去了。沉默了良久,他缓缓说道:“工作方式上是有点过了,他决定的事别人是无法改变的。至于说到决策失误嘛,”胡适效字斟句酌,“不好说。企业发展是有很多条件制约的,经营决策也有个不同角度的问题,虽说都是追求利润最大化,可还有个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的关系,还有个市场变化的问题。所以真的不好说。当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听得出他是不想往更深处说,但又怕梅冰有误会,加了一句,“我对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我也是顺便问问。你也不要多虑,今晚的谈话不会有任何记录的。”梅冰半真半假地说着。
“我不相信你吗?”胡适效有意识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