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梅冰接到通知,省委分管书记要亲自听取考察组的汇报。梅冰他们四人,既兴奋又紧张。
汇报地点就在省委组织部小会议室。听取汇报的除省委分管书记外,还有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分管工业的副省长,省委组织部的几位副部长,及企业干部处的两位处长。听的人比汇报的人多一倍。仅仅简单地从这个阵容上看,梅冰就体会到了省委、省政府对东远集团领导班子的重视,虽说在省委企业工委工作多年,而且任的是党组秘书,可这样的场合,梅冰见的也不是很多,特别是作为汇报方的主要角色之一还是第一次,她不由得全身收紧,心情也略显紧张。
刘伟代表考察组汇报。他首先简要介绍了考察组一个月来的工作,作为组长,他对三个组员的工作做了肯定,他说:“我们考察组的同志,特别是他们三位年轻人,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是高标准要求自己,不提非分要求,遵守纪律。一个月来,几乎没有休息日,晚上也是常加班,连轴转。我深受教育,在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听了刘伟的介绍,坐在对面的几位领导点点头。组织部长还侧过脸对分管副书记说:“东远集团的同志也反映考察组成员在工作上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生活上也很自律,赢得了集团上下的一致赞誉。”
“好,我们省委机关的干部就要给基层的同志树立好榜样。”省委副书记很高兴。
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刘伟下面的汇报更流畅了。虽然考察报告早已准备好,就摆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几乎没有看稿。按常理应该为到会的同志每人准备一份材料,但由于时间比较紧,来不及准备,这就要求汇报者,要说得更详细、更透彻,也要更容易让人记住。刘伟用容易入耳的规范口语把稿子说了出来,而不是念了出来。看得出,刘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他的基本功也确实了得。在说明了工作内容和工作方法后,刘伟从几个方面对五个考察对象的优缺点作简要介绍。梅冰注意到,他在叙述中运用了“绝大多数人认为”“少数人认为”“个别人认为”等量化的词句,这是原报告中不曾有的,但更接近实际,更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真实情况。梅冰见几位听取汇报的人也是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些相对准确的描述也很认可。在人头的排序上,刘伟也显示了他的工作水平,他是从简到难,从次到主,胡适效、李浩放在最后,听汇报的人在越来越了解情况也越来越进入情况的前提下,随着刘伟的汇报,自然而然地把重点放在了胡适效和李浩身上。在谈到胡适效的缺点时,刘伟说道:“少数人认为,他自视甚高,个性太强,缺乏组织协调能力。甚至有个别人认为,胡适效近几年来缺少进取精神。”梅冰听到这里心里一惊,这种说法是有,凌晨就是这么说的,但考察报告中并没有写到,讨论的时候,刘伟怎么不提出来,今天却又加上了?
刘伟开始汇报李浩的情况,他是这次考察的重心,刘伟用了介绍其他人两倍的时间,重彩浓墨地铺陈,对李浩多年来的工作做了整体回顾和评价。在谈到李浩的缺点时,刘伟说道:“少数人认为,李浩同志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往往不太注意工作方法。”他用了“因为”这个短句。分管工业的副省长听到这里淡然一笑,“工作忙了,是容易出现这样的问题。我们也常有。”其他几位未置可否,只是应和着点点头。
主体汇报就要结束了,滔滔不绝的刘伟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梅冰意识到他是在为那封信伤脑筋,他们一起商量过,这件事是要汇报的,但怎么汇报当时并没有细说。
刘伟果然说到了那封信:“这次考察工作自始至终都很顺利,东远集团的干部职工很配合,大家能畅所欲言,临近考察结束的时候,我们还收到了一封信,没有署名,自称是集团的部分职工。”刘伟把信的主要内容用很简洁的语言概括了一下,“主要是反映李浩用人方法、工作方法等问题,说得很笼统。只有两件事比较具体。一是关于东锦铜矿工程的一些情况,另一个就是李浩的内弟做东远集团产品运输的事。这两个问题我们也根据信上提供的线索找到了知情人,也就是另外一个考察对象胡适效同志,向他作了了解。”
“噢,胡适效怎么说?”省委副书记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刘伟说:“胡适效同志说东锦铜矿工程是集体研究决定的,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至于李浩内弟的公司与集团的业务关系,胡适效说是通过招标的形式选择的,李浩的内弟做得确实不错,质量、价格都不比市场差。他说得很客观。”梅冰听到后面的评价,心里不以为然,可也只好这么认为。
“这位胡适效同志人品很不错嘛,并没有像有的人那样对竞争对手落井下石啊。”省委副书记笑眯眯地对刘伟说。看来省委副书记真正关心的并不是事实本身,也许他早已知道真相了,他是要从这件事上识别人,这是他的职责。
“对,从考察的情况看,胡适效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同志。”刘伟接过副书记的话,用考察工作的结果来证实副书记的判断。这真是个聪明人。
刘伟接着汇报:“所以我们认为这封信失实,对考察对象本人没有任何影响。基本情况汇报结束了,不足的部分请考察组的其他同志补充,特别是梅冰同志,她对情况很熟悉。”
“谁还有补充吗?梅冰同志有话要说吗?”组织部长亲切地询问。梅冰等三人都摇头示意没有补充,这倒不完全是谦虚,考察报告大家讨论过,刘伟说得比报告的内容还丰富、全面,大家也确实没什么可补充的。
“好,情况我们都比较清楚了。那么,考察组有什么建议?”部长继续问道。这也是考察组的任务之一,考察报告必须有的一部分内容。考察组在议的过程中也涉及到了这个问题,基本上同意省委组织部原来的意向性安排,即李浩任党委书记,副总人选,讨论中意见不统一,梅冰和小赵认为凌晨和陈诚比较适合,刘伟则一再强调集团党委的意见,认为肖民比较成熟,最后达成协议把三个都放进盘子里,让领导定夺。刘伟汇报了考察组的意见,在说到对副总人选有争议时,他并没有明确说谁认为谁比较适合,而是用“考察组的部分同志认为”这样的方法处理,这也免得梅冰等人的尴尬。
“别的同志还有补充吗?”这一次是省委副书记开口询问,他用温和的眼光扫视了全场,在看到梅冰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梅冰的面部表情有异样的变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没有下最后的决心。
“大家不要有顾虑。刚才刘处长代表考察组汇报了,下面大家可以谈谈自己的想法。东远集团班子的配备工作,省委很重视,这次派你们去考察,省委没有任何框框,就是要你们下去把最真实、最全面的情况带上来,我们想多听听,多了解,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帮助省委做出更好的决策。今天也不是正式向省委汇报,还有时间,大家可以充分发扬民主。”
他笑容可掬地看着梅冰:“梅冰同志,你说说吧。”他点将了。
梅冰非常感激地对副书记点点头,她确实有些想法想说出来,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她的想法没有在考察组讨论过。考察组是个集体,作为这个集体的成员当然要维护集体的意见,不能游离这个集体之外,这是最基本的组织纪律。好在她的想法与考察组的意见没有冲突。说吧,不说出来自己心里总存一桩事。
“刘处长已代表我们考察组汇报过了,很全面,我完全同意。很感谢省委领导给我们汇报自己思想的机会。作为一名党员,我也觉得自己有义务向组织上汇报自己的思想。我下面说的是一些个人的想法,肯定是不成熟的,请各位领导批评。”梅冰收收嗓音,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我一直在考虑,现代企业管理的趋势是在向民主化方向发展,特别是国有企业。我们现在实施的厂务公开也好,职工代表大会制度也好,民主评议也好,所有这些工作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推进企业民主化管理的进展,加强监督。所以我认为在考虑东远集团领导班子时,要考虑到强化监督约束机制。我有个很不成熟的想法,是不是可以考虑让李浩同志任党委书记、董事长,总经理一职则由胡适效同志担任呢?我这样想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一就是我刚才谈到的,淡化集权,强化民主管理。二是我认为胡适效同志比李浩同志更适合任总经理一职。刚才刘处长在汇报时也谈到了这位同志对生产经营的熟悉程度,对市场的敏锐感觉,以及对资本运作的专业水准。我们在考察中,大部分同志还认为胡适效同志有极强的组织协调能力,特别是对企业的管理具有一定的超前意识。当然,李浩同志也是非常成熟的企业家,但一人身兼数职,不利于他更好地集中精力谋划大局,而且容易在管理中产生一些本可以避免的漏洞。锦城矿山的事也不能说东远集团在决策上没有一点失误。可能在座的领导也知道,就是在这件事情上,胡适效所表现的专业素养也是出类拔萃的,而且也是非常有大局意识的。第三点我认为从班子建设的角度考虑,也该是让年轻的同志,不,胡适效也不年轻了,独当一面的时候了,总要不断地培养人才,总要有新陈代谢,时间不能再往后推了。我的这些想法严格地说来,与这次考察没有太多的关系,我有点多管闲事了。但我想我是共产党员,应该襟怀坦白,心里有什么就要对组织上说什么,错误的地方,请各位领导批评。”梅冰说完特意站起来向大家深深致意,她为自己的大胆惴惴不安,也为自己的大胆高兴,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这些天酝酿在她胸间的东西终于有机会,而且是在这样一个难得的场合中说出来了,她不能不感到畅快。
在座的大大小小领导一开始都或多或少的被梅冰弄糊涂了,这位是怎么了,今天是考察工作情况汇报,她怎么说起与这次考察没有关系的问题,没有说要调整总经理啊,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的人甚至认为她是太年轻了没有政治经验。但是越听下去越觉得有道理。不是说不设框框吗?一盘棋不一定要用一种模式下,也不一定缺什么补什么,调整也应该是方法之一。有两三个善于察言观色者,竟然看到了省委副书记在连连点头。嗨,说不定这位傻大姐这次犯傻还犯对了呢。“很好,有自己的思想。不管成熟与否,最起码表明你是很关心东远集团的,这次考察工作中你是很用心的。”没等梅冰坐定,省委副书记就给了她很高评价,但对她的想法并没有去正面表态,无论从他的语气还是表情中,都看不出倾向性。
“还有谁有补充?”省委副书记又扫视一周,这次他看见大家不是摇头,就是避开他询问的目光,看来不会有人再做这样的发言了,他不由得又仔细地看了眼梅冰,这是位不多见的女干部。从梅冰脸上,他又把视线转向了组织部长,组织部长会意地一点头,开始总结了:“考察组的工作完成得很圆满,你们工作得很出色,我代表省委向你们表示感谢。省委常委会近期可能就要听取你们的汇报,请做好准备。今天的汇报就到此结束。散会。”
三天后,省委常委会议听取了考察组的汇报。这次,刘伟是一字不落地念完考察报告的,在这种场合他是不能像上次那样说了,只能念。刘伟念完报告后,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作了补充说明。前后近一个小时。
走出省委常委会会议室,梅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次参加省委常委会,有点紧张是吧?”跟在后面的刘伟问梅冰。
“是,那里面的可都是封疆大吏,不怒自威。”梅冰笑了笑说。
“所以说嘛,你还是小梅啊。”刘伟不失时机地打趣。
“这次你可没摸准脉搏呵。我这口长气可不仅仅是为这次会议,我也是为考察工作画上句号而发的。你们可能还有后续工作,但我的任务完成了。你说我能不感到轻松吗?”
“想得美呀你,我们完不了,你也完不了,后续的事还多呢。等省委决定后,我们还要去宣布呢。”其实刘伟自己也感到如释重负了,应该说他这种感受比梅冰还要强烈。后续工作绝大部分将由企业干部处来做,他的任务基本完成了,而且完成得不错,得到了领导的首肯,他为考察工作画上圆满句号的同时,也可能要为自己画上一个圆满句号了。
“梅冰,”刘伟一改往日称呼,“老大哥说一句你不要见外的话,和你在一起工作一个月,真的是很愉快,难舍难分啊。下次有机会,我们还要合作。”
“是的,和你们一起工作我也很愉快,在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梅冰真诚地看着刘伟说,“我到人事处时间很短,是组织人事工作的新手,没想到一开始就能遇上你这样好的老师,遇到这样一项重要的任务,我太幸运了。”
“你很能干,有思想,人又正派,而且很有朝气。梅冰,你一定要保持住,在现在社会条件下,拥有这些不容易。”刘伟也很真诚。
两人站在办公楼前说了半个多小时,一个月的合作,都没有今天这样贴近、这样交心。
和刘伟分手后,梅冰带着一种怅然的情绪回到了办公室,一看手表,又过了下班时间,再一看,办公区几乎没人了。她急急忙忙收拾好桌面,匆匆往家赶,于杰昨晚就打招呼让她今天早点回去。
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推门,屋里灯光明亮,餐桌上已放好了四菜一汤,其中有梅冰最爱吃的盐水虾。两套餐具也放好了,桌上还放着一瓶红酒。
于杰从厨房迎了出来:“回来了。把包给我。洗洗手,咱们吃饭。”于杰一边拿过梅冰的包,挂好,一边说着,“你回来几天了,我也没捞到时间给你做几个菜,今天是周末,下午我特意提前回来多做几个菜,给你洗尘。”说到这里,于杰自己先是一笑,“人家是迟到的爱,我是迟到的洗尘,晚是晚了点,但这个心意是要表的。”
梅冰心里一热。一个月不在家,里里外外他一个人够辛苦了,反倒慰劳我了。心里虽这么想,可长期来的家庭生活习惯使得梅冰只是笑笑,没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感激。
于杰的表现大不同于往日,细心周到,温柔有加。他替梅冰拉开椅子,扶着她坐稳,替她倒了一小杯干红,又倒了一杯白开水。梅冰诧异地睁着眼睛望着他,他平日最反对梅冰吃饭的时候喝白开水,说是坏习惯,伤胃。
于杰明白梅冰的疑惑,也不解释,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后,坐下来笑吟吟地看着梅冰。“今天,你是我的贵客。只要你开心就好。来,chess.”于杰深深地喝了一口,梅冰也浅浅地喝了一小口。
于杰也是不大喝酒的,他在喝酒方面表现得比梅冰还固执,经常为一杯两杯的和别人闹得不欢而散。这也是让梅冰头痛的事,她最怕和他一起出去应酬。
“在外面待了这么长时间,吃得肯定没有家里舒服。来,多吃点虾子。”于杰一边说一边挑个头大的虾子往梅冰碗里挟。
“我在外面吃、住别人都安排得很好,倒是你在家辛苦了。”梅冰顺从地把虾子放进嘴里。
“你在外面这么长时间,虽然也有电话,但我心里总有点不踏实,空空的,唉,真有点想你了。梅冰,我们结婚这么长时间,还真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分开过,是不是?”于杰又喝了一口。
“你少喝点。”
“今天高兴,没关系。你也多喝点。”说着,他又给梅冰加了点干红,“都说干红美容,我是特意给你买的。”于杰端起酒杯,注视着梅冰。梅冰本就微红的脸,经他这么一看,又添了一层红晕。
“你真漂亮。”于杰放下酒杯,轻轻握住梅冰的手。今晚的梅冰穿的是桃红色的薄羊毛衫,V型领口,露出白而光洁的皮肤,经灯光与桃红色毛衣一染,如婴儿的肤色一般晶莹红润,一头秀发披散肩上,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正凝视着他,这是一双多么迷人的眼睛!他怎么以前没有意识到呢?他沉醉在前所未有的幸福中。
当初,恩师提起这门婚事时,他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感激,恩师不仅在学业上提携他,还把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他,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说实话,当时他对这个小师妹根本不敢多想,小师妹在他眼里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可望而不可即,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摘取这颗明珠,所以也就没有太关注小师妹。那时他已和同校另外一个女孩有了一段时间的来往,是同乡,比他低一届的研究生,女孩总是有意无意地找他,他也就这么若即若离地和她来往。细想来,那段交往也算不上谈恋爱,他们在一起更多的是讨论学业方面的问题,偶尔也说说家乡的事,那个女孩算不得他的恋人。在师母把梅冰介绍给他的那天,他就已经做好娶她的准备,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老师。既然已是自家人了,他也就不愿意像别的男生那样甜言蜜语去追女友,他更注意的是务实。这么多年来,他对梅冰更多的是生活上的关心、照顾,就像一个大哥哥在精心呵护一个小妹妹,他还真的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去研究她、欣赏她。
于杰如痴如醉地盯着自己的妻子。
“发什么疯啊。”梅冰轻轻挣脱掉于杰的手,“你,吃菜呀。”
“呵呵。好,吃菜。”于杰笑嘻嘻地收回双手,拿起筷子夹菜,但眼睛还是盯着梅冰,“你们这次考察还顺利吧?”
“很顺利。今天已经向省委常委会汇报了。”
平时梅冰不大对于杰说工作上的事,于杰喜欢钻牛角尖,也染了一般文人的习气,容易偏激,不仅喜欢照搬照套理论来评论现实,还特别愤世嫉俗,把社会上的一些不良现象夸大到失常的程度,常和梅冰为一些社会现象或梅冰工作中的事抬杠,而且非要有个结果,梅冰想撤退都很难。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争执,梅冰只好尽量回避这样的话题。但是今天,梅冰却很想和他说说考察中遇到的事。
梅冰从东远集团讲起,讲到了李浩,讲到了胡适效,讲到了那封信,讲到了锦城矿山事件,在讲到胡适效时,她心里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她自己似乎意识到了一点什么,所以她有意识地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尽量简单地介绍着,但就是这样,对胡适效的赞赏还是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来。
于杰很认真地听着。很久很久了,梅冰没有这样和他谈过心了,他要珍惜。自己虽然成天地在研究不同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但那毕竟是过去了的,是已经发生过的,是前人的创造,他们只是在总结、在挖掘、在借鉴,距离现实太遥远。作为当代知识分子,他也关注现实,关注他所生活的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他提醒自己,今天千万不要和梅冰抬杠,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难得她能和自己说这么多心里的东西。
就这样,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温馨,梅冰越说越敞开心扉,她说到了前几天在省委组织部会议室小型汇报会上自己的发言和建议。一瓶干红已被他们喝去一大半了,两人的脸都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其间,于杰一直很少说话,间或,问一两句。可这时,于杰忍不住,终于要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老婆大人,你怎么那么傻。你那个建议得罪了多少人,你知道吗?首先是你们组长,人家是你的领导。你这个建议一出把他放哪儿去了。如果你的建议被采纳了,可能性不大,我是说如果,那不就是显得你比他高明了吗?如果不被采纳,你不是有哗众取宠之嫌吗?其次是李浩,你知道他和组织部那帮人是什么关系,什么话传不到他耳朵里?总经理可是实权在握,你不是夺人家的权力吗?再有,就是组织部的那帮人,上到部长,下到处长。你自己也说的,人家早有意向性安排,你在那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是把人家的计划打乱了吗?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我们民族有一个‘宝贵传统’,就是枪打出头鸟,你同去的人也不高兴你呀。”
“又用你写论文的那一套来分析、来求证了。没那么严重,你要相信组织、相信同志。”梅冰稍稍皱了皱眉头,但还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满。
“我说你别那么天真。原则,有多少人讲原则?我看你推荐的那个胡适效就不讲原则。你看这个人,一身的奸商习气。锦城矿山这个项目,他也去考察了,既然知道不能做,为什么不坚持意见、不坚持原则,最后还那么积极地参与?还有那个李浩的小舅子与他们的生意,其中肯定有名堂,我的学生中也有家人是做土建工程或者是其他工程的,他们说招标、拍卖这些花样,统统是形式。你们去向胡适效了解,他竟然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为什么?还不就是想讨好李浩,保住自己的利益吗?这就叫利益驱动。”
“不能那么简单地认为,他也有他的难处,有些事情是要讲究方法的。再说,他没有证据也不能乱说。”梅冰有点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了,倒不是怕他在外乱说,这点她心里有数,她是怕他借酒力,又要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了。而且她听到于杰说胡适效是个奸商,心里很不是滋味。
果然不错,于杰的劲头来了。“讲究方法?这么说千名举人公车上书是不讲究方法了?谭嗣同誓死不去日公馆更是不讲究方法了?这人是明哲保身,精明有余,正气不足。”这个于杰也很有意思,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只要是梅冰赞许的异性,他都本能地反感,人家身上的一个小缺点,他能把它放大数倍。
“你说得太过分了。”梅冰寒下脸放下筷子。
于杰一看梅冰生气了,马上意识到自己又在和她抬杠了,连忙缴械。“不说了,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破坏良辰美景那可太不上算了。来,我敬你一杯,梅处长。”于杰后面一句话,终于把梅冰逗得扑哧一笑。
晚餐后,于杰收拾停当,就催促梅冰洗漱休息。他从浴室出来走进卧室的时候,梅冰正在对镜梳妆。他按捺住心跳,悄然地站在门边。多年来,他和梅冰因为职业不同,各有各的生活规律,他是晚睡晚起,而梅冰是不大熬夜的,早晨她要锻炼,夫妻俩很少同一时间休息。他们之间的感情生活也是有规律,吻她有一定的时间,做爱更是有规律性,在他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看过梅冰梳妆。
梅冰对着镜子半闭着眼,轻揉自己的脸颊,裸露的双肩圆润细腻,若隐若现的白色睡衣更显出她的婀娜多姿。于杰热血上涌,轻手轻脚走到她的背面,突然亲吻她的背,吓得梅冰大叫。他愈加亢奋,不住地亲吻她光洁的胳膊,亲吻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梅冰被搅得心情迷乱,也就半推半就。于杰又来吮吸她的双唇,梅冰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突然一股强烈的蒜臭味让梅冰差点呕吐,她一下子推开于杰。
“怎么了?今晚我又没吃大蒜。”于杰一脸的不解,睁着红红的双眼不满地看着梅冰。
梅冰还在一个劲地用餐巾纸擦嘴:“你早晨还是中午吃的?”她也有一脸的不满。
于杰一下子瘫坐在床上,双手捂住脸,他在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个女人,这个有洁癖的女人,难受死了。炽烈的欲望火一样地烧烤着他,炽热的情感却遭遇了冰川雪地。他知道他不能再去纠缠她,她会怨恨的,弄不好会几天不理他,他受不了不理他的她,他是爱她的。
此时的梅冰也已离开梳妆台站了起来,看到于杰如此沮丧,暗暗自责。一个多月了,他的要求不过分啊,不就是一点气味吗?怎么就不能马虎过去,他受了多大的打击啊。她不由得怨恨自己。她慢慢蹲下来,把自己的脸埋进于杰的双腿间,两只手轻轻地摇晃着于杰的双腿,像犯错的孩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我去刷牙。等我。”于杰把她轻轻拉起,摸摸她的脸,扶她躺倒。
当于杰再次用唇去吮吸她的唇时,梅冰闭上双眼,仰起脖子,发出一声叹息,就由他摆布了。她的心灵似乎已经擦不出一点儿火花,她对自己说她在尽一个妻子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