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玄武决斗 双仙腾杀气 柳园退敌 小侠露锋芒
“这是你说的,不是我!”
“难道你不是为姓柳的卖命?”
“当然不是!”
“那么,你为什么替他出头?”
沙千峰这一问,各人都是心头狂跳,等待着凌起石的回答。
凌起石似在沉思,又似是不屑地等了许久还不出声,使得气氛更为紧张。
沙千峰首先忍不住了,他追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不敢说?”
“不敢说?我为什么不敢说?”
“那你怎么不回答?”
“回答?回答什么?”
“你听不到我的问话?”
“没有,我听不到,我以为是狗叫!”
以为是狗叫,把沙千峰的问话当狗叫,真难为凌起石想得到,又有这个胆敢说出来。沙千峰听得气极了,两眼倏然大张,直射向凌起石,站在凌起石身边的人都被沙千峰的目光所震,不自禁的低下了头,避开他的目光,但凌起石却和他凝现不眨,全无怯意,反而使得沙千峰感到不安了。
沙千峰自己知道,他曾练有一种特殊的绝技,那是属于催眠术当中一种的迷瑰法,名为慑魂功,只要他注目所望,和对方目光一触,就会被他目光所慑,很自然的就受他所控制,听他的话,受他指挥。他苦练十多年,已经有成,屡试屡验,不少成名人物也抵受不了,受他所惑,但此刻他却施展不出来,他看凌起石,凌起石也看他,双方对望了好些时,他仍觉得对方柔和的目光未变,这一来他便变得不安了。
范正罡到底是一帮副主,老辣异常,有胜不骄败不乱的定力,当处在下风时,他能坚持得住,在对方受到影响了之后,他又能急速进击,节节抢攻,乘胜追击,一点也不会放松,他此刻见沙千峰分心话说,便趁势反击了。
阿三这时也渐呈不支,屈居下风了,再打下去会有什么结果,连他自己也不敢去想了。
沙千峰倒不失为个果断的人,他眼看大势对自己不利,拖下去只会对自己更惨,略一盘算,当机立断,对自己的人说:“阿五、阿七,你们先走!阿三,阿九,你们接应,我断后,快走!”
“师傅,娃柳的……”阿九心有不忿地问。
“改天再来找他算帐,不怕他飞上天去!”
“是,师傅!”阿九和阿三两个接应阿五、阿七两个先走,沙千峰对付范正罡本来处在优势的,因为分心对凌起石说话,给了范正罡一个极佳的反攻机会,但是沙千峰想胜不易,想逃走却是轻易的,范正罡无法把他截留得住,其他的人更无人敢加以阻挡,所以,他走得倒算并不狼狈。
“截住他,别给他跑了!”范正罡憋了一肚子气,见他逃走,当然心有不甘,但他这样叫,却无人响应,他孤掌难鸣,也无能为力,结果还是给沙千峰逃了出去。
柳逢春的寿宴给沙千峰这么一闹,自然大煞风景,幸而且后还能把沙千峰赶走,总算挽回一点面子,要不,就更加难堪了。
沙千峰声势汹汹而来,目的未达便惶惶逃走,各人都看出功劳最大的是凌起石。范正罡能招挡得住沙千峰,当然也有一份功劳,但他已处在下风,连自保也难了,根本不可能赶走沙千峰的,而凌起石自己并未出手,只是在一旁提点柳斌,柳斌便能先后连败两个对手,影响了其他敌人的心理,动摇了他们必胜的信心,结果,以逃走结束了这场打斗。
柳逢春要致谢和查问凌起石,凌起石却走向高仲坤的面前,叫他做爷爷!高仲坤细看之下,依稀认得是凌起石的轮廓,欣然叫他:“你是小家伙,小石子?”
“是啊!我正是小石子!你和倪爷爷都来了!”
“你怎么也在这里的,小家伙?”
“我有一晚在门口睡觉,庄主以为是我冷坏了,收留了我,我暂时没什么地方去,就留下来了!”
“你的武功似乎很强,是怎么学来的?”
“人家教的,但他叫我不可说出他的名号,我已答允了他……”
“那好吧,你不用说,江湖上有许多怪脾气的人,尤其一些有绝世武功者更是如此!小家伙,我问你,依你自己估计,你打得过沙千峰不?”
“打败沙千峰,我以为不难!但他的师父,武功比他高得多,要打败他并不容易!”
“他师父?你知道他师父很厉害?”
“我看过他练功,很吓人!”
“你能说说吗?”
“要说,并不难!沙千峰的武功你见过了,但他挡不了三招,使给摔成个元宝了!别的不用说啦,仅此一点你们就可以想象得到啦!”
“啊,这么说,他师父的武艺实在是高不可测啦!小家伙,你知道他在哪里?”
“真正地点不知道,但一定离这里不远!”
“你这么肯定?”
“我就在离这里不远看到他练功的,这儿的事未了,他决不会远离这里!”
“这么说,沙千峰可能去请他师父出马?”
“是呀,沙千峰一定去请他的师父来助阵,那就有一场好斗了!爷爷,你可有什么朋友在这一带?”
“你要我请他们帮忙?”
“不可以吗?”
“不可以!他们都不是尖顶的人物,不宜参加这样的打斗!”
倪钦在一旁,听了之后,说:“小家伙,我知道你一脑子古怪想法,你可知道那几个人是给谁杀的?”
“你说哪几个?”
“苏宏、俞子祥、花寅生、古怀忠、翁鹤年他们!”
“我不知他们的名字,我却看到沙千峰和麦飞两个出手杀人!”
“你为什么不制止?”
“我不认识他们,哪一个是好人,哪一个是坏人,我全不知道,怎么制止。”
“麦飞?他和沙千峰在一起?”柳逢春忍不住插一句。
“他们是一起的,昨夜他们还在一起,我亲眼看到他。”
“这可奇了,他去了哪里?怎么今天没有来?”
“小家伙,你今晚要提神点,帮忙防备敌人偷袭,可以吧?”
“当然可以!你放心吧,爷爷!”
“高兄,倪兄,请到书房去坐坐如何?”
柳逢春得凌起石解围,当然对他大为赞赏,凌起石却似玩的一样,并不认真,尤其对于各人口口声声名门正宗的崇拜很不同意,他独持异议,并引经据典的加以支持自己的见解,使得这些自封为侠义道的人很反感,认为太嚣张,大有话不投机之势。
但是,凌起石坚持自己的意见,说由过去事实证明,名门正派一样有叛徒,有坏人,除非他不做坏事,不是坏人,否则,就该予以应得的处罚,若果因为他是出身名门正派就予以通融,那不但不公平,而且有纵容之嫌,他主张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该由其本人去负好与坏的责任,不能由其门派去负责与判别,对于好人与坏人当然有不同的对待,却不能因其出身与门派而有所分别,至于在年龄方面,倒可以斟酌,对年轻识浅误入歧途的,不妨予以自新机会,轻点惩罚,但对不同派别,不同出身的好人或坏人,其处理应该是一律平等,不应有所区别的。
凌起石这话,在道理上是非常正确的,但在感情与习惯上,各人都无法接受,他们都是侠义道的人,不甘与邪派同站平等的地位,他们认为邪派不会有好人,正派中人若有过失,则该多加原谅。这是两方面基本想法的分别,不容易妥协的。
双方面在这问题上颇为引起一些争执,最后,凌起石说道:“爷爷,我看别争了,再争下去也难有结果,不如各人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你们年纪大些,顾虑多些,想得也远些,你们可以照你们的习惯去做,我不理你们,我呢,我年纪轻,想法和你们不同,碰到好人或坏人,我会照我的办法处置,请你们也别干涉。”
“小家伙,你这倒是个办法!但十分危险,你必须先想清楚才好。”
“我不怕!我愿意冒这个险!”
“小家伙,我看你还是细细想过之后再决定吧,做得不好,你会连躲避的地方也没有呢!”
“为什么?”
“第一,坏人当然不会放过你;第二,你若与名门大派作对,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对呀!过去就有不少人吃过这样的亏,两面不讨好,到处躲避!”
“爷爷,各位前辈,谢谢大家,但我不会改变主意。我是说:对好人,对坏人,我不会分什么派别的,就算他是天下第一大派的人犯了错,我也不会轻饶他!我对他们只分好坏,不理派别的!”
凌起石口气,十分强硬,态度也十分认真!各人都以侠义道自居,虽对他的态度不满,却无法反驳他的道理,因为谁也不愿在别人面前说出询私的话,不愿别人说他存有偏心与私心的。
凌起石年纪虽轻,却成了中心人物,这不仅因为他日间表现的武功与镇定令人惊异,还有他的学识与谈吐,既广博又具哲理,在坐各人都自愧不如。一班人谈到二更鼓响,突然各人都听到一个说四川口音的老妇道:“你们快别嗡嗡叫了,敌人快到啦,还不赶快准备应故!”话声似乎就在耳边说出,却又无人知道说话的人是在什么地方,凌起石立即说道:“不错,他们快到了,好几个人呢!”
“走,我们按照刚才所说防御!”范正罡抢着说,同时起身离座。
书房的人都走光了,火光也熄灭了。这些人有的是直接走了出去,守在岗位,有的先去通知朋友或拉朋友助阵,以增声势与实力。
这一夜星月俱暗,稍远一些的景物使看不见,分不清是什么。凌起石跟高仲坤与倪钦在一起,倪钦悄悄地问:“小家伙,你懂得真不少!谁教你读书?”
“一个不愿给人知道的人!”凌起石说,“说来也真怪,他们都教了我,又都不肯把真姓名告诉我,在山上,我不是常常睡在雪地?也是跟一位老公公学的,他教了我卧雪和饿肚!不是骗人,我可以几天几夜不睡,可以几天几夜不饮水,不吃东西,就是跟老公公学的,读书又是跟另一个人学的!”
“这可奇了,几年时光,怎能学到这许多?尤其是读书,更不是三年五年就可以学得到的,但你却学得这么好,实在十分不易。”
“倪爷爷,教我读书那个人才厉害呢,他不良于行,却记忆力特别强,他有许多书,却每一本都读过,我不曾谈到哪一本,哪一页,只要我念出开始那几句,只要我说出内容,他就能知道,给我解释,我真佩服他!”
“这太难了,要不是你说,我不会相信!咦,怎么不见有人来?”
“已经来了!他们似乎发现了我们,都停了下来,你们看着那边,不是有人移动?”凌起石指着远处给高仲坤和倪钦看。
“我看不见!”倪钦坦然说。
“我弹他一下子他就会叫出声了!”凌起石随手拾起一枚小石粒,向高空中弹出去,倪、高两个正觉得奇怪。他怎么弹上高空?突然听得有人“哎呀”一声叫嚷,正是传自凌起石所指那一处,倪、高两个不由得骇然了。
来人既然叫出声,等于现了形,便索性冒了出来,疾扑柳园。
柳园的钟声响了,随着钟声,几十处火堆都燃着了火,把全柳园都照亮得恍如白昼。
范正罡找着了阿九,两个一见面就交上了手,话也没多说一句。麦飞来了,他认得柳逢春,径扑过去,迫使柳逢春接招!两人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新仇旧恨也涌上心头。也是一交手就尽是拼命绝招,艰险无比。
老五斗袁国材,老三斗吴剑,曾百良斗风大雄。几对都是说活少,动作多。凌起石看了一会,悄悄对高、倪两个说:“爷爷,你们注意沙千峰,我去帮他们先收拾了他的爪牙!”
“不可,你不可……”
“成大事,不拘小节,杀敌要紧!”凌起石不顾高、倪二人劝阻,闪了出去。
凌起石说走就走,高倪两个都抓他不住,不由的大急。他们都是在江湖打滚过来的,当然懂得江湖上许多禁忌,武林人物最要面子,为了面子是不惜牺牲生命的。现在双方激战,都未分胜负,凌起石帮人家杀敌,不但不会获得感激,还要受怪责,被认为是瞧不起人家呢!倪高两个明白这些,凌起石却不理这些。
阿三以怪招斗吴剑,已经居于上风了,正使出一招“夜叉探海”疾抓吴剑肋骨,一抓之下,却如抓到一根烧红的铁捧,烫得发痛,注目之下,却是抓着一个小孩子的手腕,他吃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撤招,却已来不及了,被人反手抓着腕脉,全身发麻,连挣扎的气力也没有,就乖乖的给人家托了起来,向前一掷,掷了出去。
一阿五的铁棒有七十斤,袁国材的剑只有三斤不到,一件是重兵器,一件是轻兵器,两者之间是无法硬拼的,双方的功力,又是阿五更胜,所以打过十多招之后,袁国材已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他见阿五举棒下砸,正觉难以应付,暗叫不妙。阿五也以为这一棒砸下必可成功,怎料一棒砸下,还未打到袁国材身上,先在空中打着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替袁国材挨了一棒,当堂折了脊背,倒在地下,袁国材却躲过了一棒之难。
阿五在砸下一棒时,已听到师傅叫他撤招留手,但他如何还留得住,一棒打死了老三,他为之怔住。就在此际,凌越石来了,他横腿一扫,不打人却打棒,因为出乎意外,又是失神,阿五竟抓握不住铁棒,被自己的铁棒击碎了脑袋,惨死当场。
沙千峰见状亲自动手了,高、倪两个双双跃前拦阻,以二对一,联手合斗沙千峰。
麦飞和柳逢春半斤八两,胜负未分,突然插进一个凌起石,柳逢春请他别插手,麦飞讥笑对方以多求胜,使柳逢春感到难堪。凌起石却满不在乎,断然说:“你在来之前,就该知道我们人多了,还放什么臭屁!”他并未因对方出言讽刺而停手,一招“闲云出岫”随便打出左掌,麦飞不以为意,也随便以左掌相迎,怎知接实了,对方的掌力猛然狂增,增了何止十倍,以致他手腕竟然折断,惨叫狂呼而逃。
“现在轮到你了!”凌起石猝然到了风大雄身边,伸手就向他当胸抓去,用招又险又狠,把风大雄吓了一跳,慌忙退避,不料他退得快,凌起石来的更快,他向后退,凌起石已在他的背后等着,让他自己送上去,一掌击在他的后心,风大雄已经活不成,吐血身亡了。
凌起石的真功夫高到何种程度,仍然无人能知,但各人却已目击他轻描淡写的就杀了三个人,伤了麦飞。沙千峰见他走向自己,也胆怯了。他退了两步,面向凌起石怒喝道:“臭小子,你真要同我作对!”
“不,没有这一回事!”
“你不是和我作对,为什么帮姓柳的?你杀了我几个人……”
“我不是和你作对,是你和天下人作对,我替天下人除害!不错,我是杀了你三个人,但你和他们又杀了多少人?只怕连你自己也记不起吧?”
凌起石针锋相对跟沙千峰说话,气得沙千峰又恨又怯,不知如何下台才好。阿七一直站在他身边,并未动手,此刻他来口了,自动请缨对付凌起石,沙千峰说:“你别妄动,快去请师祖来!”
“何用去请,他们早就来了,不过怕死,躲着不敢出动罢了!你还是小心自己吧。你的七星剑还只练得皮毛,小心别出错!”凌起石说来十分轻松,似不把眼前这场打斗当一回事。但他越是如此,沙千峰就愈觉得惴惴不安。
练了一身武功,不可一世,蓄意向柳逢春报仇的沙千峰碰上凌起石,恍如碰上了克星,竟是无法对付,这可急坏他自己了。麦飞已经受伤走了,自己的武功无疑比麦飞略高,但麦飞应付不了几招,自己武功更好,只怕难抵挡十招廿招呢,怎么办?他环顾,阿九仍在与范正罡打,虽落在下风,却还可以应付一时,但这已是唯一的了,阿三阿五都死了,风大雄也死了,阿七去请师祖,此外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还算完好的。
沙千峰心念电转的转了几匝,深悔自己太心急,不曾等待师父同来。但事已过去,此刻后悔己来不及了,急于决定的是此刻该怎办。
一个决定的念头突然闪现,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他心意一决,马上扑向范正罡,并指示门人阿九:“走!快走!”他扑击范正罡,趁他闪避之际,一手推向阿九,自己也向前疾跑逃命。
“截住他!截住他!”和白天一样,又是范正罡一个人追在最前。
“范前辈,穷寇莫追,由他去吧,他师父快到了,我们要好好的准备一下。”凌起石挡在范正罡前面,劝他不要追赶,免生危险,他受阻,退了一刹,想再追,失敌人所踪,根本不知何去。范正罡至此才叹一口气,不忿地说:“你这个人真是古怪,忽而帮助我们,忽又阻止我们,你到底是帮谁?”
“我其实谁也没帮,只是帮自己!”凌起石毫不解释,把责任放到自己肩上。他这个回答,完全出乎范正罡意外,所以他怔视着凌起石,似乎要在他身上找出什么。可是他看了好一会,什么也看不到,终于只好叹一口气,道:“我真不明白你这个人!”
“不明白,不要紧,慢慢就会明白了!”
“我奇怪,你只有十三岁,怎么懂得这许多,比一个大人还懂得更多!”
“你过奖了!范前辈,我们还是看看如何阻止沙千峰的师父吧!”
“怎么?他来了?”
“大约是来了!你老人家跟大家商量一下,我先去踩查一下!”
“我陪你一起!”
“不!踩查不比动手,人多了反而不便,还是让我一个去吧!你跟大家商量一下,或许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那好吧,你小心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凌起石自己去踩敌踪,实在不易。但他十分细心,耳目并用,十分小心,按照自己的意思踩查,由正座朝北转西,然后再转南。可是,当他到了西面,已经发现有疑点了。因此,他停下来,留心细细观察,希望找出线索。
“哎呀!好家伙,你想暗杀我,没有这么容易!”
“哼,给你躲开了,算你命大!”一个中年人从暗处走了出来,直朝凌起石走过去。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快说个明白,免得自误!”凌起石一派江湖口吻,和他的年纪绝不相配。
对方看见凌起石是个大孩子,为之愕然,有点失措,凌起石见对方不言不动,也心中有气,以为人家瞧不起他,冷笑说:“你不说,那快动手吧!看招!”凌起石先发出一记无声掌。出手不快,无风无劲,招式也是十分平凡,所以对方根本不放在眼内,也随随便便的吐出一招相挡,第一招便硬拼了。
这两个人都似出手随意,但前者有心,后者武功极高,功力已到收发随意之境,他本是随意拍出一掌的,打出去之后,才觉得不对。因为他那一掌虽说随意,也有二三成的功力,他是不求有功,先求不败的,估计当今之世能接得下他全力的仅有一二人,接得下六七成的也不多,其余的所谓高手、名宿,只可接他四五成而已,因此他认为自己用上二三成功力,是绰绰有余的,不料掌打出去,掌劲竟不能离掌,给一股无形的潜力压了回来,这是他几乎未有过的,所以大为吃惊,暗暗加劲。
凌起石那一掌开始时打得十分顺利,掌劲直迫对方,心中正觉得对方轻松,怀疑他是否真为沙千峰师父,以为是自己猜错了,另有其人。不料心念未已,对方掌力已是大大增强,不但接得下自己的攻势,且开始反击,冲压过来了。
“这就对了!真是他!”凌起石暗暗地说,为自己猜中了对方而高兴。
那人暗将掌力加强,是缓缓地增,似在试探凌起石的实力,奇怪的是他增加到六成以上了,凌起石还是若无其事,不但右手支持得住,还运用左掌另外打出一招,攻击对方丹田。这是分心之术,一心二用,绝不混乱。对方功力虽高,却未练过分心术,所以分出手来,但在当时情形下他是不能不接下去的。因此,他只好也递出左掌,但因为出得勉强,便影响了右手,结果,他不能不用上十成功力,左右手平分。但是,这一来,他上当了,凌起石右手把功力分散到左手去的时候,立即撤去左手,身子一侧,右手疾迫过去。于是,他的劲道加强了,对方的功力却分散了,一拼之下,凌起石占了上风,待等对方的功力再回到右手,领起石已经撤招,退过一旁了。
“不错,果然有点功夫,来,我们再来!”凌起石说着话,身子飘动,又已打出第二招。恰在此时,听得有一个声音在屋那边叫出:“小凌子,发生什么事吗?”
“没什么,有条毒蛇,快给我打死了!”凌起石回答。
“好呀,你当我是毒蛇!”对方也恨恨地发招了。
“你不是毒蛇是什么?你比毒蛇还毒,害人更多呢!我说你是毒蛇,已经是抬举你了!”
“臭小子,你几岁了?”
“十三岁,怎样?”
“你的师父是谁?”
“我不能对你说!我是趁师兄睡了,偷偷走出来的,说不定他们就要找到了,我才没这么笨,把他们的名字告诉给你!”
那人听得心头一凛,暗道:他只有十三岁,即使刚离娘娘胎就练功,也只有十三年,何况根本无可能?他已如此,他的师兄,师父又怎样?心中不由的打了个突,暗暗不安。念头一转,又道:“你练了多久功夫,总可以说吧!”
“当然可以!”
“那就说吧!”
“我九岁开始,一共练了三年!”
“你说谎!”
“你胡说,我一点也没说谎!”
“你九岁开始练功是不是?是啦!你今年是十三岁是不是?也是啦!那么,你自己用手指计一计,由九岁到十三岁是多少年?”
“五年,那还用得着计!”
“那你又说是练了三年?”
“你问我练了多少你功夫是不是?那是三年呀!”
“还有两年呢?干什么?”
“读书!我由八岁开始读书,九岁练功,十岁又读书,十一岁练功,十二岁又读书,十三岁练功,如果我不走,十四岁又读书十五岁练功,十六岁就算学完,不用偷走了。”
“那你为什么要走?”
“我不喜欢读书!难死,也烦死了!又是天文,又是地理,又是行军布阵,又是占算吉凶,想起来就烦!”
“你的师兄也一样要读书?”
“师兄早读完书了,他帮师父教我和师妹!我的武功,许多都是师兄教的,我也教过师妹。”
“你也教师妹?”
“有什么奇怪?我比师妹大三岁,我学过,就教她,师兄和师父在一边看,我教得对,他们就赞我,教错了,他们纠正,并再教我,要我读,谁不想人赞,所以我拼命读,拼命学,拼命练!”
“你师兄教你,师父也在一旁看?”
“是呀!教错了,师傅也要他再练,再读呢!”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年纪轻轻就练得这么好,学而后知不足,教而后知困,边教边学,这真是个好办法!好呀,这个人,的确是个劲敌,不容忽视!”转口又问凌起石道:“你师父与师兄,知道你在这里?”
“可能还未到,因为他们未来找我,但他一定会找到这里,因为他与柳逢春前辈有点关系,我就是知道了,才来帮柳园主一个忙,希望将来柳园主替我说话的!”
“你倒想得周到!哼!”
“书上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又说要未雨绸缪,勿临渴掘井!我知道,迟早会给师父找到的,不先铺好后路怎么成!”
“你读的什么书?”
“多的很,怎么说?”
“最近读什么?”
“孙子兵法,武侯阵图八卦卜易,孙膑要旨,都读!”
“你懂吗?都记得!”
“有懂,有不懂,师父说将来读下去,就一切都懂了!现在不懂不要紧,要紧的是继续读,不懈地读与想,将来一通百融,便会全都懂。师兄说他和我一样,要到十六岁才能全懂!”
“你们个个由八岁读书?”
“不,师兄就是,他十九岁才学完!”
“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师兄长得怎样?很高?很矮?还是……”
“你问这干什么?我不说!不说!”
凌起石似乎觉得,自己上了当,受了委屈,不愿再说,并且气忿忿的大力发掌,双掌齐发,攻击对方。可能是在气头上吧,攻势比早先凌厉得多,对方用到八成功力,也只能把他震退两步,但一个转身,又回扑了,攻击依然凌厉,可知并未受伤。对方至此,不敢再缠斗,撤招逃走了。但凌起石不放过他,追着他。
那个人对凌起石的死缠死迫,心中十分有气,真想留下来跟他一拼,他深信自己会把他杀死。但他知道,他若这样做,迟早会给凌起石的师父查出来的。因为他是沙千峰的师父,而沙千峰刚好在柳园大闹,追查起来并不困难,除非他能把刚才在柳家的人都杀光,不留一个活口,而这是不可能的。有了这个顾忌,再加上凌起石一边追一边发出啸声,似在通知什么人。那个人是老江湖了,当然明白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叫声,特别是独有的啸叫,更是各自不同,难以混淆,似凌起石这样的尖声啸叫,只怕十里以外也能听得十分清晰,要是这啸声给他的师父听到,只怕很快就会赶来了。有此想法,他逃走唯恐不及,怎敢再留下来冒险。
凌起石开始时追得极快,他渐渐就落后了,而且,越距越远,终于失去了对方的踪影。他停了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自言自语道:“我在这里,师父、师兄一定找不到我!刚才,咦,我怎么忘啦,连他叫什么也不知道,将来师父问起来,怎么说?这一趟糟了!”
“唔,有了,就说他是沙千峰的师父吧,我这么说,不就行了?只要找到沙千峰,还怕找不到他?一定找得到的!一定!”
“还有,高爷爷,柳园主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会帮我说话,都会替我向师父说话的!只是,我若给师父找到,又要回去读书,哎,那多讨厌!只练武,不读书,那该有多好!”
“师兄二十二岁,再过两年,二十五岁就可以离开师门了,那时,我就要教师妹了。不过,师妹真可爱,她待我真好,也肯听我的话!”
“啊,小石头,小家伙,你想到哪里去啦?追一个人也追不到,真丢人!师父常说师兄能干,连山豹、野鹿甚至小鸟也能追到,可是我,却连一个人也追不到,真丢人!不如回去吧!”说着,站起来,回头走。
但是,他只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自语道:“我真傻,追不上那老家伙,为什么不去侦查一下,说不定会找到他,对,我可以去找!”
他于是又回头走。但也走了没多远,又停住了。他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了,说:“真是傻瓜,三更半夜去哪里找?连找个人问一句也找不到呢!”
他忽然改了主意,又回头走,并且还轻轻地唱歌。
“我还是回柳园去吧,我不说,他们不会知道,如果他们问,我就说那老家伙怕了我,逃了,我追不上,这不就成啦!”他说完,大步走了。
凌起石这本是自语,却给人家偷听了。他就是沙千峰的师父周天成。原来他对凌起石的话总是有点怀疑,听他那么说了,心中还是不大相信,逃出去之后,也偷偷地折回来偷看凌起石有什么表现,一个人最容易现出真性的时候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周天成回去看凌起石就想知道凌起石的真实情形。想不到他看到听到竟是如此,于是,他相信了,目送凌起石走远之后,也坐到凌起石早先坐过的石块上沉思了。
周天成的年纪不算大,只有四十五岁,比沙千峰与麦飞都年轻了十岁以上,他所以能成为他们的师父,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沙麦两个联手抢劫周天成,被周天成所折服,收为门人的。那时候,周天成未到四十岁,沙麦已经四十过外了。
周天成的名字,江湖上知之甚少,即使知道,也不会留意,因为他在二十五岁出道江湖,混了几年,混不出个名堂来,结果沦为小偷。有一晚,他又出动。在一间客栈中见到一个垂死的老人,恻隐之心忽动,便予安慰,并把自己过去偷来的药给老人吃,老人是好一点,但也只是好一点,多活了两天而已,并末真能话下去。濒死前,老人把一个小布包交给周天成,叫他代送到一个地方去给一个人,周天成答允了,誓神劈愿说一定代为送到,可是当他解开小布包,看到是几页失传已久的七星剑谱,他贪念顿炽,不肯把剑谱送给人家,那些誓词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他还是做了一件事,把老人的死讯告诉了那一家人家,那一家人得到消息,到客栈去追查,只知道有一个来历不明的青年人侍候死者,至于他们是什么关系,那青年人又是什么人,却不清楚。这件事到此告一段落,周天成却由此得到了几页并不完整的七星剑谱。
周天成得到的是六页七星剑谱中的四页,开始两页失缺了,但真正剑式的开始,却是由第三页开始的,所以练起来还是十分方便。看来第一第二两页,大约是练功入门,内功心法这一些结论。周天成当时并不重视这些,但越练越觉得基础不好,才知道失去了那两页的重要,却无法找到了。
这十多年来,周天成武功大进,江湖一流高手也难抵挡得他三几招,可惜是无法再进一步,他只练到如剑谱所说的剑式,却无法练到如剑谱所说的威力。他归咎于未能找到失去的两页,这是很合情理的。因为,任何一家一派的刀谱、剑谱之类的纪录,卷首的绪论与诀要,都是十分重要的。许多人都认为,绪论是大纲,诀要是方法,属于内功方面的,图式是外功有形的使用,若无内力相佐,纵使有形的,亦属无神,难以使出应有的威力。周天成此刻的情形便是如此了。
周天成想了好一会,思绪紊乱,心念百转,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我何不用自己的招式去换取这小子的内功心法?他年仅十三岁而有此功力当必是获助于内功心法,假如他能传给我,使我功力倍增,我便可以无敌于天下了!如此一想,他高兴得跳起来,落下时忘了自己是坐在石块上,一脚踏在石上,一脚踏空,身子一侧,向旁便倒,急忙伸手提气,一个跟斗翻起,落在五六尺外才站得稳。自己倒失笑了。他早先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去惹凌起石,免招麻烦的,此刻改变主意,要马上去找凌起石了。
凌起石回到柳园,各人急忙询问经过,他约略说了,还说对方功力虽高,未必会再来,他把经过告诉大家。
但是,凌起石猜错了。翌日,周天成在凌晨便再到了柳园,并且指名道姓要凌起石会见他,否则便不客气,至于如何不客气,他可役有明确的说出来。
凌起石神气昂扬走出屋外,朝来人道:“哈哈,你送上门来啦!真想不到,早先给你跑了,现在你又送上门来。”
“你姓凌是不是?”
“不错,没碍着你吧?”
“你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打架,我是……”
“咦,不是找我打架是请我赴宴不是?我先谢过啦!”
“赴宴也不是,我是来找你商量一件事!你如果同意,别说请赴宴,什么事都好商量。”
“那你说吧,什么事?”
“在这里说不方便,明日中午,我在玄武山等你,你记着了。”
“玄武山?你不如现在说吧!”
周天成不答,留下了话,也不管凌起石是否同意,自己便先走了。
“小凌子,你去不去?”倪钦关怀地问。
“我不会去!”凌起石说得斩钉截铁,十分肯定,各人为之一怔,没料到他却如此坚决拒绝。
“凌小侠,你真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可以说说吗?”
“各位前辈,我早已决定不去了,我觉得应该不去!”
“凌小侠,你不去的理由是什么?”
“很简单,他瞧不起我,所以不去!”
“他瞧不起你?这话怎说?”
“他来通知我明天中午到玄武山,却不让我考虑,不等我答复便走了,这算什么?他凭什么要我听他的话,依时赴约?他没这个权利。我又不是他的奴隶,为什么就要听他的话?所以不去!”
凌起石的解释,各人都感到惭愧,因为各人都只想到利害,没有想到尊严。人是有尊严的,怎会随使让人毁坏?
凌起石说出这几句话,实在不似一个小孩子,各人都对他肃然起敬,这不是由于他武功过人,是因为他学识过人,想得周到、深入。
这一夜,闹到凌晨四更后,各人都又倦又乏了,凌起石却躲到后园的亭顶上去睡觉,天未全亮就到池边玩水了。
他双脚浸在水中,坐在池边,双掌轮番打出去,把池水一直压到对岸,虽然没有风,更谈不到浪,但池水知拍岸有声,激起水花,溅到池边上。
柳家后园的水池虽然不大,也有二十三丈宽,以掌力击水,居然能激起水波,使之涌向对岸,这份功力,绝不是轻易可见的,不留心的人,即使看到,他只会以为凌起石是孩子心性,喜欢玩水,怎想到他却是借水练功,修习自己的内功。
天亮之后,柳斌与美芳两兄妹来找凌起石玩乐了,凌起石和他们没有尊卑之分,玩起来倒极为开心,嘻嘻哈哈的恍如兄妹。
这一天天色很好,阳光普照,不热也不冷,暖洋洋的,是郊游的好天气,如果在平时,凌起石会带同柳斌兄妹出去游玩的,可是这时,却心情不佳不愿随便走动,怕惹麻烦。
早间,各人都心里紧张,忐忑不安,不知劝凌起石赴约好还是阻止他去赴约,因为经过一夜时间,凌起石会不会改变主意,别人实在不易知道。
午时到了,各人心情紧张,却谁都不愿开口,只在紧张等待事情的发展。
正午已过,凌起石还和柳斌兄妹在一起玩,各人看到他们三个玩得那么开心,近乎忘形,真是又羡慕又惭愧,透一口气。不过他们的心情刚一松弛,旋又拉紧了。因为各人都在担心着,沙千峰的师父找不到凌起石,必然大为震怒,会气冲冲的直闯柳园找凌起石算账。
未时到了,一声长啸远远传来,其声猛厉,柳园中不乏高手,都听得砰然心动胆怯,暗暗告诉自己:来了!果然是来了!
啸声猛厉刺耳,却无尾声,很快就消失了,但是,当第二下啸声再起时,已经就在附近了。柳园中人大都听到了,不约而同的互相对望,吴剑脱口道:“来得真快啊,一转眼工夫就来了!”
“你知道准是他?不会是别的人?”倪钦别有所望地反问。吴剑未答,守门的已经入报了。他说周天成在外边要见凌起石。
“你快去请凌小侠来!我先出去见他!”柳逢春不愧是个成名人物,确有胆色。他出到外边朝对方拱一手道:“兄台是周天成?不知找凌小侠有何贵干?”
“你是柳园主?凌起石呢?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我已叫人去请了,大约很快就来了!周兄,请到里面喝杯水酒如何?”
“不必了!我是来找凌起石的,不是找你,你用不着罗嗦!”
“柳伯伯,你找我有事?”凌起石的声音由屋内传出,各人都听到了。
“好小子,你快出来,你为什么失约?”周天成大声责问。
“失约?失什么约?”
“我约你今天午间到玄武山见面,你怎么不来?”
“你约我,我并没有答应你呀!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怎能怪我?我根本没答应,怎算是失约?”
周天成为之一呆,旋即大怒道:“你也没有拒绝!”
“你自己说完就跑,根本没听到我说什么!你以为我一定要听你的?你凭什么?”
“好小子,你别逞强,我周天成这几年来约人,还没有人敢拒绝!”
“现在有了,我敢!”
“你嫌命长了?”
“你如果想打架,说好了,不必客气!你别以为威临天下,人人都要怕你,我就不怕!”
“我记住了!我再问你,今睁我三更在玄武山等你,你敢不敢来?”
“不敢!我怕黑!”凌起石这个回答,各人为之愕然。
周天成也为之愕然。他以为凌起石决不肯认输,一定会挺胸而答的,不料他却说怕黑,不敢答允,这睦是非始料所及,不禁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周天成才问:“你说什么?怕黑?”
“是呀,黑天半夜,又有风,又有雨,你胆子大,我可没这个胆。”
“谁告诉你有风有雨?今晚有风雨?”
“有!一定有,而且很大!”
“胡说!这样好的天气,怎会有风雨?”
“你自己不知道,倒怪起我来了!我说今晚有风雨,你不信?”
“不信!”
“你敢打赌?”
“打赌?怎样赌法?”
“你说!怎么赌都可以,你要老实,不许奸赖!你同意不?”
“好,我同意!”
“那么,你说吧,赌什么?怎么赌?”
“我输了,与柳家的恩仇一笔勾销,从此不再找他的麻烦,若果你输了,就得把师门告诉我,还要把你所学过的功夫都练一遍给我看,不许藏私。你可答允?”
“你占我的便宜,我不干!”
“我怎样占你便宜?你说!”
“你说你输了就不再来这里,这就藏私了!你不来,你的门人会来,这和你来有什么不同?除非你保证你这一派的人都不再来,我才会同你赌。你若不能保证,我就不赌。”
“你这么做,是真为了柳园,还是为了自己?”
“我说为了柳园,你决不会相信,我还是实话对你说了吧,我是为了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是人,当然是为自己。”
凌起石这个答复,当然又是出人意外,任何人都会卖口乖,趁此机会替自己说几句好的,但是凌起石却是异常人,直言非为别人,只是为自己。因此,各人又是愕然失措。周天成听后冷冷一笑,说:“你怎么说,我不理你,现在,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答允你,今后我这一派的人不再找柳逢春一家的麻烦,你是否就答应今晚不管有无风雨都赴约?”他不再说打赌了。
“不错!只要你发个警,如果我答应赴约,你就要保证你和你的门人今后不再找柳伯伯的麻烦和不再引起柳伯伯麻烦的事,你要是不能保证,我是不会去玄武山的!我先说在前头,你可千万不能抱怨我!”他也不说怕黑和下雨了。
“好!我答允你!没事啦!今晚上我等你!你记住了,不见不散!”
“好,我不会叫你久等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快说吧!”
“我要说的全都说了,你依时到达就是!”
“好的!我一定依时!”
“今晚见!”
“今晚见!”
周天成走了。背后杨起一阵黄尘,把他淹没在黄尘里,黄尘成了他们的烟雾。
“小凌子,你今晚真去?”倪钦急声问。
“凌小侠,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以为不去的好!他约你去,一定不怀好意。”
“对了,俗语说:蚁多蝼死象,好汉怕人多。我看,这是会无好会,你明知道,何必再去?”
“我以为,要嘛就不去,要嘛就多几位去,才好有个照应!”
几个人争相劝阻,情见乎词,十分诚恳。三十多双眼睛都集中在凌起石身上,等他回复,看他有什么表示,再作定夺。但凌起石却久久不出声,气氛很紧张,有点僵。
他过了许久才说:“各位前辈请放心,我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去了,我可以动手,也可以不动手!不去,他也奈何不了我。所以,我去与不去,都不会有危险,不会出事!”
“你怎能说得这样肯定?有什么根据?”
“道理十分简单!”凌起石说:“他的武功比沙千锋和麦飞都高出许多。沙、麦两个只是吃了败仗,并未受重创,他们也有胆来生事。照道理,周天成更有胆来,但他昨天没有闹事,今天又没有闹事!可见他并不在乎生事,只是想和我单独谈谈,至于他要跟我谈什么,我无法知道,但他目的在谈,不在打,却不会错。因为如果要打,他带了门人来,尽可以在这里动手的,何必要到玄武山去?”
“凌小侠,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只怕事实未必真个如此,我还是刚才那个主张要就别去,要就多几个人一起去。”
“不去是不行的,凌小侠已经答应过人家,怎能不去?那不是失约于人?”
“柳伯伯,你说得很对,答允了就得赴约。但是,我对于答允却有不同的看法。对一些人,我答允了,赴汤蹈火也要办到,对另外一些人,我却未必这样诚心,我是要看对什么人而定的。”
“你如何因人而定?说给大家听听。”
“方法十分简单,别人如何待我,我亦如何待人,如果对方是一个言行一致的,我自然是言而有信,假如对方是个惯于骗人,言而无信,说话不作数的人,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是不会泥而不化的!”
“不!不能守诺言,不顾信誉的只是邪魔歪道所为,我们侠义道的不该如此。”
“我不敢说各位前辈不对,但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想法与做法,家师曾经再三教导,还再三嘱咐,要我凡事要有主见,要有远见,勿怯于强,勿欺于弱,名门正派有坏人,邪魔外道亦有好人。我本身就不算得是名门正派,更不是邪魔外道。在正派人中,我是各位后辈,在邪魔外道当中,我又是邪派高手,我不属于任何一边,我是喜欢独行独断的。家师说,这样做,会树敌很多,却可以自由,少却许多顾虑,我决心遵照家师嘱咐去做!”
凌起石这话使各人有点尴尬,更隐隐感到不安。他的想法太怪,各人无法接受,也难以完全了解。他们想到的是,将来可能会有一天要和凌起石动手。
各人谈了一会,分散了,凌起石和柳斌兄妹又到后园去玩了。
晚上,各人都注意凌起石的行动,但他进入房间之后,一直不见出来,也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房外,他在房中干些什么,无人知晓。
二更鼓响了,仍不见凌起石出房,也不能听到房中有声响,于是,有人就去拍门,打算提醒凌起石,至于去不去赴约,就由他自己去决定。
但是,房门敲了许久,依然是没有反应,各人感到奇怪了,于是,有人提议请倪钦与高仲坤两个开门入去查看,倪高两个也不辞。
房门开了,房内物品放得井井有条,就是没有人,凌起石已不知什么时候失踪了。
“他是什么时候去的?可有人见到?”柳逢春向大家询问。大家都互相对望,谁也说不出话,因为他回房之后,根本未见他出过房,怎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各人都面面相对,心内涌起阵阵疑团,都无法解释,没有答案。
凌起石只身直上玄武山,他去得早,周天成还没有到,可以随意选择地点藏身。
周天成是约他三更见面的,他二更未过就已经到了。早了一个更次,自然比对方早许多。但是,他却并没有爬上高树,也没有躲在石后,恰恰相反,他挺拔地立在方横三十多丈,略带向西南倾斜的草坪中央。
这时候,月自东方上,还未到中天,凌起石立在草坪,人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向西方。
突然,远远有两道人影自西方山下升上,跑得很快,可见轻功极俊。凌起石轻轻“咦”了一声,心想:果然不出倪爷爷他们所料,周天成真个约了人助拳,不要脸!真不要脸!
凌起石在暗想,来人似乎也发现了凌起石,感到讶异地放慢了脚步,窒了一下才再疾冲向凌起石。
双方相距渐近,凌起石看出对方了,一式的衣服,一样的高矮,肥瘦也相若,更奇怪的是面貌也一样。凌起石注视着他们,他们也注视着凌起石,互相对望着,提防着。
“小娃儿,你在这里干什么?没有别人陪你?”来人之一询问凌起石,凌起石平静地说:“我在这里等一个人,他约我到这儿见面的,不碍你们吧?”
“不,正碍着咱们!”仍是那个人说话。
“你们来干什么?也约了人?”
“不错,也约了人!”
“什么人?他准会来?”
“死亡约会,不见不散!他当然会来,你听,不是快来了?”那人说完话,静静的玄武山突然传进一声劲啸,自远而近,其声甚锐,刺耳难听。凌换石听了微微一笑,说道:“好呀,真个来了!”
“小娃儿,他十分凶猛躁烈,你还是快躲起来吧,给他瞧见就不得了。”
“怕什么?我才不怕!”凌起石不以为意地回答,全无畏惧。
“小娃儿,咱说的是实话,你不可意气用事,等一会,咱们自己也会照顾不暇,实在没有余暇可以照顾你!”
“你们放心好了,照顾自己我是会的!等一会,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决不叫你分心就是。”
“那好吧,你站过这一边,站远一点!免得受到误伤,对你不利。”
“谢谢你们!你们不必管我,就当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在这里好了,我不会出问题的!”
凌起石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说话却十分老练,极有分寸,也甚有份量,听得相貌一样的两个人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问:“你叫什么?等什么人?”
“叫凌起石,又叫小家伙!我要等的是周天成,一个会使‘七星剑’招的人!”
“周天成?这个名十分陌生,咱未听说过!哥哥,你可知道?”原来这两个人是兄弟,说话多的是弟弟。
“没有,咱也没听说过!”转口又问凌起石:“你怎知道他会使‘七星剑’法?”
“我亲眼看到的,简洪、苏宏都是死在他手中!”
“什么?简洪、苏宏都死了?”
“不错,他们都死了!”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什么事想不到?哼,你怎么违约,请了帮手?”
突然有个人快如闪电地窜上山颠,猝然发话,使那兄弟俩几乎无话可说。但凌起石却冷冷一笑道:“真是恶人先告状,你带来的人就不作数?不算违约?”语出,对方陡然变色。
凌起石说话,那兄弟俩虽未完全领悟,却也猜到了个八九,及至看到来人色变,更知自己所料不差,于是弟弟说:“这地方不是咱们兄弟私有,人家有约会,又先到,咱们没道理不许人家在。你到底带了什么人来?既来之则安之,何必躲跺闪闪藏起来?难道是见不得人的?”
来人被排挤不过,只好说道:“朋友一心想来瞧热闹,我亦没法,只好让他来!”说着,拍了三下掌,扬声叫道:“诸兄弟,你上来吧!”
“把他们都带上来?”
“好的,都带上来!”
“是,我知道!”人随声现,一个人影飞快的自数十丈外的树林中窜出,疾扑山顶草坪。
这个人很快就来到了,他把背着的一大串东西都解下,排列在他上,磷光闪闪,竟是七个骷髅头。
这些骷髅头,大小是一样的,排列成弯月形,看得那兄弟俩心头一凛,觉得事态不寻常了。弟弟开口说道:“南天霸,你这是什么意思!”
“洞庭双仙,你还不明白?我和骷髅教主卢阴泉已经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了!卢教主在内部训练人材,我在外选挑人材送回去训练。我看你们兄弟相貌不凡,骨骼清奇,是块好材料,所以特地约你到这里来说个明白,你如果不服,不妨动手,只要你赢我手中刀,我自然不再打扰你们,要不,你们就得跟着我走!”
“哈哈!一个是毛坑废铁,一个是冢中枯骨,居然也敢口出大言,侈谈梦话,真不怕笑冷人齿!”声音来得十分突然,苍劲豪迈,似根本不把南天霸与卢阴泉看在眼内,口气之大,使人咋舌。
凌起石听得鼓掌大笑说:“骂得好!骂得好,好一句毛坑废铁,冢中枯骨!真骂得痛快!”
南天霸大为震怒,喝道:“糟老头,有种的你就站出来说,没种就快爬回你娘的龟窝去,别在这儿现眼丢人!”
“哼!抓着根稻草就以为可以救命,哪有这么容易!你可听说过:‘江北一剑压骷髅’这句话?你以为你和骷髅在一起就可以抵抗得了江北一剑了?你是在做梦!妄想!发疯了!”说话的还是那个豪迈苍劲的声音。南天霸留心而听,只觉得那声音十分飘忽,忽东忽西,似近似远,竟是无法捉摸,感到又是羞愧,又是气愤,心中十分难受。一腔苦闷无处发泄,使要发泄在洞庭双仙身上,向他们喝道:“你们想清楚了?打算怎样?喝敬酒还是喝罚酒?”
“咱们是敬酒不喝,罚酒也不喝,还是留给你自己去喝吧!”仍是弟弟说话。
南天霸无法下台,老羞成怒,铮一声拔出倭刀,喝道:“少废话,上吧!”
“哈哈,蛤蟆现出原形,狐狸露出尾巴,南天霸只可以霸天南,怎能横行于这里?你犯了地名,今天可要丢人了!哈哈!”一阵大笑,声音越传越远,似乎已经去远了。
南天霸被人家如此奚落,这口气怎能够下咽?他把心一横,索性采取主动向洞庭双仙进攻了。
洞庭双仙是孪生兄弟,哥哥叫林如仙,弟弟是林玉仙。他们不但容貌相似,连举止嗜好都相同,他家世世代代都生长在洞庭湖畔,靠打鱼为生,如仙玉仙两个出生之后,家庭生活略见好转,父母说是他们带来的福气,所以对他们特别疼爱。到了十岁,他们和一个老渔人交成了朋友,常常在一起,老渔人很喜欢林氏兄弟,常常在他们不知不觉间教了他们一些练根基的功力,及至他们稍长,便传他们招式,他们倒是听话,一连学了几年,居然守口如瓶,不曾外泄,连他们父母也不知道他们练了一身过人武功。
这位老渔人是外地来的,但已来了有二十多年了,长年累月都只见他钓鱼出售,仅可温饱。他为人和蔼,和老少都谈得来。因此,他生活倒过得并不寂寞。但也因为他与人无忤,不需武功,所以过了长长的二十多年,也没人知道他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林氏兄弟由十岁开始跟老人练功,直至十七岁,一共练了七年,老人认为他们已尽得他所传,所欠的只是打斗实际经验与火候,过得一些日子,见得多了,便和他一样了。
林氏只弟除了自己练了一身功夫之外,兄弟俩更合练了一套双仙阵,相互之间配合得很好,功力比单人的加强了不止一倍,而是几倍,双仙之名与此有相当大关系。
在老渔人离去之后一年左右,有土匪打劫洞庭渔民,林氏兄弟看不过眼,再不能忍,便出手与抗,居然以少胜多,毙伤劫匪近二十人,逃走的不曾计算,于是一战之下,林氏兄弟威名远扬,居然传到湖外。有不少江湖朋友慕名而来,有真诚切磋的,也有心存不轨的,一一都给林氏兄弟应酬过去了。
林氏兄弟由十九岁成名,此刻四十二岁,成名已二十年时光。他们积累了丰富的打斗经验,也创出了几记新招,兄弟间配合得更好。
两个月前,南天霸到洞庭湖去生事伤人,恰巧洞庭双仙不在家,后来知道了,要找南天霸算帐,南天霸闻风,便约了这一天在这个地方见面。
南天霸以霸刀三十六式称雄江湖,早为大众熟悉,林氏兄弟也听过不下十次,所以这时相对,倒不敢稍存大意,见对方拔刀,便已暗作戒备,及至南天霸一刀斜劈林玉仙,林玉仙倒踏着五行步,轻易的闪开第一招,如仙与玉仙心意相通,不用思索就使出一招相应的攻势,疾刺南天霸右肋,迫使他回刀自救,则林玉仙便不用反击,亦可解围了。
“姓林的,你等着吧,管叫你上得山来下不了山!还是快快加入骷髅教吧!”南天霸口中说话,手可不慢,一刀又一刀猛攻疾劈,半点不留情。但林氏兄弟联手应战,忽而一攻一守,忽又同进同退,变化多,进退快,使南天霸无法猜摸得准他们到底是弄什么玄虚,卖什么药?
南天霸素以快刀见称,被称为霸刀,其刀法凌厉可想而知。但此刻彻底展开霸刀狂攻,真如惊涛骇浪,狂烈无比。但林氏兄弟也狡诘得可以,他们心意相通,互为对方设防,以致南天霸无法展尽刀势,怕受到林氏兄弟的夹击,不能不在攻势中尚有余步,以备万一有意外,也好及时援救得了。
林玉仙的火气较足,是攻多于守的,林如仙则是较为沉稳,他用招较兄弟更狠更准,尤使南天霸不安。
双方展开恶斗,已打过数十招,南天霸的霸刀已经是用第二次了。过去,他与人动手,甚少是有用足全套三十六招的,经常都是用到十招以上,二十招以内便可以取胜了。碰上功力较差的,更不必用到过十招呢!可是这时已经打过了三十三招,快要使完第二次霸刀刀法了,还是处在胶着的状态,没有获胜把握,他不由的暗暗叫苦,预感到不妙了。
姓诸的和凌起石一样,是站在一旁观斗的。开始时他似乎对南天霸极有信心,脸上现出笑意,一派轻松表情,但这表情很快就变化了,当南天霸快打完第二套霸刀三十六招之际,他挺身而出了。他说:“姓林的,你好不要脸,想倚多求胜吗?没有这么便宜!”说着话,也扬刀冲过去了。
“慢着,你是什么东西,也想跟洞庭双仙动手,还是跟我玩几招吧!”凌起石抢步上前,挡住姓诸的去路,把他截了下来。
姓诸的是个三十七八岁的汉子,长得略为高瘦,他根本瞧不起凌起石,见他挡住去路,连刀也不用,只用左手拍出一掌,击向他的天灵盖。他这一掌已用了七成功力,足以击碎一块几寸厚的石头了,用来击向一个人的脑袋,实在是绰绰有余的。可是石块却是死的,不动的,人却是生的,活动的,姓诸的一掌击下,已失凌起石所在,失去目标,功力再厚也没用处。姓诸的正在一愕,右耳边已经吹来寒风,便本能的向左疾闪,没料到这一闪正中凌起石的诡计,他早已守在那儿等候了。姓诸的站足未稳,腰部已经中了一脚,被踢得飞起,跌出了丈外,因为被踢时穴道受损,无法活动,所以这一跤跌得极重,半边身子都似散了骨节,痛楚难禁。
“怎么,还不快快爬起来,诈死撒赖了?”凌起石恨他出手歹毒,半点也不放松,句句挖苦。姓诸的又气又恨,又不敢发作,表情怪异无比。
姓诸的在地上爬了几下才坐起来,但他还未站起,手中已经捏着几枚暗器,一声不响的疾向凌起石掷去。凌起石陡然转了几转,已把对方的暗器避开了,于是笑说:“还有什么破铜烂铁,都拿出来吧!”
姓诸的虽然名头不算大,在江湖上也混过不少日子,混出一个名堂,此刻受辱于一个乳臭小儿之手,如何一甘分?他咬着牙,决心与凌起石一拼。
凌起石的目光却不是对着他,是对着另一边,他在看林氏兄弟与南天霸恶斗呢。
南天霸在林氏兄弟的联手合击之下,虽未能即胜,却也支持得住,并未落败,打近百招之后,他的霸刀已使到第四次,对林氏兄弟的攻守法度也摸清楚了一点,心中有数了。因此,当他第四轮重使霸刀法时,已经分清对方主宾予以还击,并且渐居上风了。
“姓林的,你还是快点认栽,跟我走吧,我敢说,不用再打百招,你们便要一败涂地无法再打了,到了那时,你们都要喝罚酒啦,何苦呢!”
“废话少说,看招!”林玉仙愤然出击,攻势凌厉,却急于躁进,露了空门,被南天霸一记“乌龙捆柱”,倭刀一旋一绞,泛溢出一团刀光,乘虚而入,直指林玉仙的胸前。林玉仙急于躁进,招式用老,回救已来不及,心中不由的一冷,紧缩得发痛。
林如仙见弟弟躁进,口中才叫得一句“玉仙小心!”便飞身横扑,进攻南天霸的左肩,使用“围魏救赵”一法,迫使南天霸回刀自保。但是,假如南天霸不惜一拼,左肩固然是受伤,却是未必致命,但他那一刀进去,林玉仙就休想活了。因此,林如仙的心情之紧张,也是想得到的,这是一个紧张关头,也是一个生死关头,三方面都要在一刹间决定,而这个决定,关系之大,是关系着三条生命的。
刀光在闪,剑光也在闪,都很静。在这静静的时刻,陡然传出一声惨叫,凄厉无比,使得心情紧张的林氏兄弟与南天霸都心灵震动,本能的循声望去。他们看到的不是人影晃动,是一道刺眼的刀光电光石火般夹有啸声射了过去,快极了。但因三个人相距甚近,且有可能改变位置,所以一时不能肯定是射间那一个,只是大家都知道,假如刀光是射向自己,它来势那么劲,要想挡开可不容易。这是一个突然发生的意外变化,各人都是一怔,旋即各自回避,把原来自己恶斗的事反而忘了。
南天霸心中甚为懊恼,因为他失去了一个毖敌致胜的机会。他想,这个人真可恨,也真狡猾,竟然用这一招吓他,假如不是他胆怯,急于回避,林玉仙必已是无救,林玉仙一死,他就有绝对把握击倒林如仙了。这个好机会一过,不知又要再打多久了。
南天霸在气恼,林氏兄弟也在气愤,双方一时却停住,谁也没有马上再战的意思。突然,凌起石走过来了,他说:“怎么你们不打了?讲和啦!”
凌起石这一句问话,两面不讨好,双方都觉得受到了侮辱,于是六道锐利的目光一齐射向他身上。南天霸顿有所悟的喝问:“刚才那一刀,可是你搞的鬼?”
“是又怎样?还算不错吧,没吓着你吧?”
“臭小子,真是你掷过来的?”
“你如果不信,最好不要问!”
“那好呀,你可知道坏人买卖,无异挖人祖坟的?”
“这个倒未听说过,你常常给人挖祖坟的?”
“嗯,嗯,你怎么啦,说得好好的就动起手来!”凌起石边说边闪,似乎身形倾倒,步法紊乱,完全是惊惶过度的表现。林玉仙有感于他早先那一刀替他解除险厄,不愿见他生命危险,便挺剑欲上,但为哥哥抓住臂膀,并悄悄劝阻了他:“别忙,他不是乱,这是一种极微妙的步法!你细心看看,可能会有用处!”
林玉仙本来不大相信,但看下去,见凌起石闪左闪右,转来转去,果然巧妙地化解了对方的狂烈攻势,使南天霸用尽了三十六招,也未能沾到他的衣角,不得不再重头使用。可是他再使用时,凌起石却己感到十分不耐地说:“算了!算了!使来使去就只有这几招,再使下去也没用处,还是回去多练几年再来吧!再使下去,你不脸红,我也害躁!”
南天霸这十多年来,横行江湖,所到之处,无不威名大振,最近这四五年,名头更大,黑白两道的人都怕他,听到他的名就发抖,知道他到来就回避,就是侠义义道的人,除了几家名门大派之外,也都对他畏惧几分,不敢招惹他。没想到这时却给一个黄毛小子所侮辱,说他武功不行,叫他回去再练几年,这是什么话?怎能忍?所以一听之后,马上就变色,愤然发招,迹近暗袭。林玉仙脱口道:“怎么又向人偷袭,好不要脸!”
“算了,他不施暗器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你还能要求他什么!”
凌起石这话似是称赞,实是更大的挖苦。南天霸当然听得出来,他真给气炸肺了,展开三十六霸刀,疯狂地进攻!堪称快、狠、准、稳俱备。林氏兄弟早先全神贯注于打斗,还未能清楚领略其中奥妙,亦不觉其如此凌厉,此刻身为旁观者,才觉得心寒。
但是,凌起石却冷森森地说:“你真是条大懒虫,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就只学了这一点点功夫?使来使去都是这一套。人家说,茶叶翻渣都无味啦,你却一翻再翻,真是的,你不厌倦,我也觉得腻了,还是另外掏出一些新的吧!”
凌起石口口声声都是讽刺,都是挖苦,难怪他哇哇的大叫,攻不停手。正当此际,远处传来三更鼓响,各人才一知道已经过去了一个更次了。随着更鼓而来的却是一声刺耳的啸声。啸声未断,人影已现,发出诧异的“咦”一声,问道:“什么人在这里胡闹,都给我滚下山去!”
“来的可是周天成兄?我是南天霸!”
“啊,原来是你!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
“说来话长,我收拾了这小子再跟你说话!”
“小子?”周天成反问,同时也已看到了凌起石,急接下去:“南天霸兄,你误会了,这位凌起石小兄弟,是我约来见面的,你们怎会打起来?”
“娃周的,你别给我拉关系,称兄道弟!你其实葫芦里卖什么药,我早就知道了,你怕自己一个人不行,暗中约了帮手,这一招,没用的,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早已串通一气了,昨天我不肯来,你就大发脾气,哼,我知道你的用意,你别假惺惺了,一起上吧,虽然我未必能胜过你们,但你们想要胜我,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姓周的,不用作状了,虽然我已打过两仗,你要是想自己动手,还是捡不到便宜的,还是和南天霸一起吧,他虽然又懒又笨,练了几十年也只练了这几招,气力倒还不小,人也够狠心的,配合你的阴险,正好是天生一对地就一双,天衣无缝!”
凌起石一口气急口令般说下去,根本不理对方说什么,只顾说自己的。南天霸恨极了,见周天成还是在向凌起石解释,似乎有求于凌起石,更感不是味儿,一气之下,大声说道:“周天成,你怎么啦,人家不相信,不领情,你还说些什么?还是了却人家的心愿,早送他回去家去吧!”说话未完,先动手了,急得周天成瞪眼顿脚,又是摇手,又是摇头地急道:“你们快停手,听我说!”
凌起石冷然道:“你说好啦,说了我也不会听,你约了人来助拳,还要装蒜,欺我是小家伙不懂事,我才懂呢!南天霸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快打不下去了,你快来助他一把力吧!”
南天霸则说:“周天成,我不管你说什么,我跟这小子有仇,我非杀了他难消心头之恨,你还是别说了!”
周天成原是想骗取凌起石的内功心法的,想不到有此变化,心中着实觉得为难。可是一想,却恍然了。他想,我固然想得到这小子的内功心法,也怕再过得几年还打他不过,又怕他师父师兄出头,会对我不利,不如趁早杀了他,现在正是个好机会。让南夫霸把他杀了,我便乐得清静,一方面是心腹之患可除,又不怕这小家伙的师父寻仇,这一招,可真绝啊!这是天从人愿,老天助我。万一南天霸给杀了,骷髅教主,也找不到我的头上,而我,同样也可以减少一个劲敌。若果他们两败惧亡,那就更好!要不,就学卞庄刺虎,“哈哈!哈哈……”周天成想到高兴之处,忍不住发自内心的笑声,就笑起来。
南天霸与周天成功力相去不太远,年纪也相近,名声则非周天成可比,相互之间确是臭味相投,却也怀有心病,面和心不和,等待机会掀翻对方,以对方作垫脚石抬高自己声价。这是他们相互之间都知道的,只因未知对方底细,心有顾忌,所以才不会动手,但大家都是时刻提防着的。因此,南天霸听得周天成无端端狂笑,心头就一凛,电光石火的想到他可能利用自己久战必疲的弱点捡他的便宜,所以惊怒交集,甚至怀疑凌起石是周天成的同党呢!有此惊惧,南天霸失措了,一个疏忽,便中了凌起石一招,他更借此机会狂奔逃走,很快就闪进了树林去。
南天霸走得太快了,周天成连考虑一下的机会也没有,及至醒悟已觉得太迟,无法追赶了。他想,南天霸真是个狡猾的家伙,连我也给骗了。失去了南天霸,他的目光便落到林氏兄弟身上,但一闪之后便直视着凌起石道:“他们是什么人?可是你请来作保镖的?”
“他们是什么人,你管不了。但你可以放心,他们不是我请得动的。你的人已经跑了,你想怎样?是想捡便宜是不是?”
凌起石挺身而立,侃侃而谈,全无惧意,所谓理直气也壮,由这他神气看,周天成已判定凌起石与这两个人无甚关系,但他仍然查问:“你别忘记,我只约你一个人来,他们若不是你的朋友,我可要不客气了!”
“你客气也好,不客气也好,都与我无关。不过,我提醒你,你在未知他们是什么人之前,最好还是少惹他们,要不,你可能会后悔!”
“你认识他们?跟他们是朋友?”
“你可以这么说,我不会反对!”
“那么,你还说不是和他们一起来?”
“你如果不信,最好是别问。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何必问。”
“你的话越说越糊涂了!你说得清楚一点好不好!”
“你太蠢,我再说也是白费,你想怎样,坦白说吧,我听着。”
周天成的双眼透出凶光,可以看到他内心的激怒,他缓缓抽出佩剑,指着林氏兄弟,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说!说得明白,我会饶你们一次,若果胡说八道,你们自己也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我当然知。”
“那你怎还不说?”
“咱们生性好游山玩水,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没有人可以阻挡,这地方不是你的,也不是咱们的,你可以来,咱们一样可以来!咱们来得比你早,也没赶你走,你来得比咱们迟,竟然不许咱们在这里,你凭的是什么道理?咱们倒想知道,你说吧!”
林玉仙亦是侃侃而言,丝毫不惧,反问得周天成哑口无言,很是尴尬。但这只是一刹那的事,他很快便找到辩解方法。他说:“你们为什么不敢赶我走?你们可以赶我走的!”
“咱们说得十分清楚了,这地方不是你的,也不是咱们的,谁也没有权把对方赶走,除非他是疯子,不识好歹!”
“好呀,你们竟敢骂人!你们,还有小家狄,都上吧!还等什么?上呀!”
“真是愚不可及!嫌命长了?”
“住口!上吧!”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你就动手好了,怎么忽然害怕了?哼!”
凌起石话声刚落,林玉仙又说话了。他说:“你想打架,早就该出声啦,何必藏头藏尾,鬼鬼祟祟!”
“哼,你们在我眼中不过是双耗子,也用得着我大惊小怪?少废话,看招!”他随手一抖,剑光骤散,变成扇形光芒,疾向林如仙胸前洒去。
林如仙是个识货之人,一看来势就知是虚招,可怕的是尾随而来,还未出现的怪招,他虚晃一招,斜身闪过几步。
“不要逞狂,看招!”林玉仙见哥哥受袭,己有反应,一声看剑,手中利剑己递了出去,刺向周天成。周天成冷冷一笑,回剑反刺,虽然脑后没长眼睛,但一剑回刺却拿捏得十分准确,所指也是对方要害,假如林玉仙回避不及,就非伤在他的剑中不可。
林玉仙为助哥哥解围,去势甚劲,周天成的反手剑又来得突然,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接近了许多,要是回避真是不易,特别因为周天成在招将用尽之际,猝然随剑转身,长剑一挺,更使林玉仙难以躲闪,林如仙见状,不由的吓得失声大叫,腿也软了,竟然没法冲前抢救。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陡传出“盯”的一声轻响,周天成的剑光一乱,剑尖已经偏斜了少许,失了准头,再加上林玉仙在紧张关头拼命回避,身子略为挪开了一些,这样,周天成那一剑竟贴着林玉仙的皮肤,刺破了他的衣服,却伤不到他的身体。
这是一个非常突然的变化,林玉仙急忙一点双足向后倒退,偷偷抹汗。周天成则一肚子气,游目四顾,愤然说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偷施暗算?有种就站出来!”
林氏兄弟也曾听到那轻轻的“叮”一声,知道周天成并非无的放矢,正替暗助者不安。不料暗助者似乎不以为忤,挖苦他说:“你过奖了!俺们不过是彼此彼此,半斤八两而已。刚才你不是用暗箭伤人?你做初一,俺做十五,学学罢了,没什么了不起呀!古人有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俺是瞧不过眼,才略施小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而已!”
“你胡说什么?谁暗算过人?”
“姓周的,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得出的就该承认,何必藏头露尾,多加掩饰,你别以为俺没看到,俺比姓凌的到得还早呢!你别以为高明就役有人瞧得出来,俺全都瞧在眼内,要不要俺都说出来?”
“你胡说,我不听,有种就站出来说话。”
“俺不想和你做朋友,何必和你见面?只要你打得老老实实,俺决不出手,也不开声,要是你再象刚才那么卑鄙狠辣,嘿嘿!教你知道俺的厉害!”
这个说话的口音是个中年人,带有浓重的山西口音,中气十足,一字一句都说得十分清晰,都听得清清楚楚,不但周天成听到,林氏兄弟与凌起石也都听得清楚,肯定那个人是三十五到四十一二岁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十分神秘,他似乎看见一切,各人却是见不到他。他说完之后,周天成不管怎么激他,他都不出声,若用守口如瓶这话形容,真是最适合的了。
但是,他不出声,不等于说他已离去,由于他隐藏得秘密,根本无人知道他是何时和如何到来,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因此,也无人敢肯定他已经离开。
这个隐形人似乎是针对周天成而说的,所以受到心理威胁的只是周天成一个人,也因此,他更希望查出这个人的身份与目的。
周天成停了剑,目注四方看了一匝又是一匝,结果是失望,无法找到可疑之处。但是,他是不甘心的,他选定目标之后,毫无预兆地突然扑向一个地方,剑光过处,方圆逾丈的丛草与小树,都给削得只有尺余高,根本无法掩挡得住什么。
“哈哈,姓周的,你捣什么鬼?这些草犯着你了?要消灭它?”说话的仍是早先那一个隐形人。
周天成一再失败,气更难消了,他把心一横,竟向林如仙猝然发招,林如仙早有准备,沉足凝劲,斜削一剑,“嗤”一声,双剑斜擦而过,并未正面碰击,情形十分凶险,看得林玉仙心头狂跳,他暗暗佩服哥哥用招精巧,自己实在比不上。
“哥哥,我来了!”林玉仙扑出去为哥哥助阵,再次联手夹击周天成。
周天成冷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你来又怎样?还不是与哥哥在阴司路上作伴。”
“少废话,看剑!”林玉仙不顾生命危险,跃高丈外,居高下刺,剑光如练似电,疾射而下,周天成又是一声的冷笑,一记“举火烧天”,挺剑上刺,剑光如万点寒星,密密麻麻的射向林玉仙全身,林玉仙无论如何也难以避过他这一招,林如仙大惊之下,急忙向周天成进攻,迫他撤招自救。
林如仙使出地堂剑,以快剑疾削周天成双足,迫使他退避,这是围魏救赵之法,本是明智之举。可惜林如仙考虑不周,他一剑发出,竟迫使周天成跃起回避,正好是迎击林玉仙,加速林玉仙的危险。林如仙见他拔身而起才知自己用错了招,但悔之已晚,无可挽回了。眼看弟弟将因自己的错误而加速伤亡,如何不急?一声惊叫,竟然呆住了。
但是,他眼神一花,已听得“嘭”的一声,三道人影立时分散,从三个不同方向落向地面。
林如仙看到了,一点也不错,他眼前有三个人,一个是弟弟林玉仙,一个是周天成,第三个是小家伙凌起石。前两人都是手中有剑,只有凌起石一个是两手空空,一脸俏皮神气站在面前。
三个人落地之后,一静,旋听得周天成指着凌起石喝骂道:“你怎么啦,插一把手!”
“我怎么啦,不能动手?”
“你想以多取胜?”
“你是约他们来,还是约我来?”
“我自然是约你来,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哼,亏你还好意思问我!”凌起石神色肃然他看定周天成,似乎要将他的内心也看清楚,“我要问,有个人约了我来,却不理会我,只顾和别人打交道,这算是礼貌,还是戏弄?你说,这算是什么?如果你是我,你说!你会怎样?你会一声不响,袖手旁观?哼!”
凌起石不答插手打斗这一问话,反回头去责备对方无礼貌,直把对方问得愕然。
凌起石这一质问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的指责不算太过,但他明知周天成与林氏兄弟交手,并且还在他沉默认可之下才动手的,想不到他到重要关头才动手,所以周天成怎也受不住,忍不了,把剑尖一指凌起石,就说:“你动手吧!”
“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
“你不是说只是约我来谈谈,不想动手?我说你约了南天霸来要以多取胜,你不承认,现在不得不动手,不得不承认了?”
“你说吧,你怎么说都可以!但是,你却不能置身于事外,你亮兵器吧,我要动手呢!”
“你动手好了,我并役叫你等我!”凌起石针锋相对,半点不让。
周天成自负异常,对方又是个大孩子,虽知武功不弱,还是不当平手看待,更不认为是劲敌,所以有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感觉。他如果只有自己与凌起石两个,倒不会有许多顾忌,但有林氏兄弟在旁,南天霸也可能仍然隐藏在附近偷看,将来传出去,说他以武器对付一个大孩子,即使胜了也不光彩。
凌起石见他不动手,促他:“怎么啦?忽然变得如此客气了你再不动手,我可要走了!”
“嘿嘿!你还想活着离开?不是做梦?”周天成见凌起石真有离开迹象,如何肯放过?一声断喝,就朝他扑去。
“好呀,这才象个样子!可惜还一点劲,伤我不得。”凌起石一边闪避一边说话,从容不迫,转头望向林双仙道:“两位请快走吧,我大约只能缠住他,未必能伤得了他,他的党羽一到,我们就有危险了!趁我缠着这厮,两位请快走吧!”
“那你呢?你自己……”
“我没事的,我要胜他不易,要离去可不难,谅他还没有能力留得住我,要是你们不走,我们就都逃不了!”
林氏兄弟是侠义中人,自然不放心留下他一个人应付周天成,何况他还帮过他们的忙,替他们解危,救过他们的性命,所以他们不肯听凌起石的劝告离去。凌起石对此大为不满,不客气他说:“你们怎么还不走?你们以为留下来会可以帮助我?你们还没有这个能力!你们留下来却只有使我分心,使我有机会但不能逃走!你们不走,是害我,也害你们自己!”
凌起石的话很不客气,到林氏兄弟耳中十分反感,林玉仙忍不住说:“多谢你刚才的帮忙,但那是你自己要动手,可不是咱们请求于你,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咱们与你非亲非故,用不着你过分关怀,咱们还是各走各的,你照顾你自己吧!”
“那好吧!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
“你对!这是多管闲事了!”凌起石冷冷地说,身法已变,在退守中也夹杂着反击,在回避中也蕴藏着进攻,以一双肉掌应付周天成的“七星剑法”,勉强还应付得过来。完全未现败象。林氏兄弟看了一会,不由的暗暗佩服。
周天成的“七星剑法”以快与狠见称,每一招都暗藏七个后着,有七种变化,因此,许多人都应付不来,败在他这套剑法下。早先林氏兄弟以二对一,仍打他不过,几乎伤在他的剑中,不料他这七星剑用在凌起石身上却失灵了,打了这许久,还未能分出胜负。
周凌两个已经恶战许久了,忽快忽慢,倏合倏分,不知什么时候,凌起石手中已经多了一条布带,收放之间,劈拍有声,竟在周天成的剑光缭绕中寻空抵隙,刺向对方身上。
突然传来人声,各人都不自禁四循声望去,很快就到了山上草坪,和大家见面了。
来的是麦飞与沙千峰。他们看到林氏兄弟,便问:“师父,这两个是什么人?要不要打发他们?”
“好吧,你送他们回老家去吧!今晚上在此地所见的外人,都不能让他活着离去!”
“既是这样,麦兄,我们上。”沙千峰抢先扑向林玉仙。林玉仙一引剑势,猝施杀着避过来招,切向敌人手腕,用得极快,只见他剑光一闪,已砍到沙千峰的手腕了。
沙千峰并非弱者,自然不容易受损,在间不容发之际,陡然沉肘一坠,剑向后退,借势一扭手腕,剑锋随变,“嗤”一声削在对方的剑上,林玉仙只觉得有一股劲力自剑身传了来,全手受到震荡,虎口隐隐作痛,几乎连剑也握不稳了。林玉仙第一招就吃了大亏,这才知道对手的厉害,后悔早先不听从凌起石的话,没有及时离去,此刻只怕要走也不容易了。
沙千峰是个识货的人,一招接触,尽知对方深浅,不把他当作劲敌看待了。因此,他冷冷地说:“凭你们这点手艺也敢来送死,真算你大胆!拿来!”
“拿来?拿什么来?”林玉仙给问得莫名其妙,为之愕然。
“拿什么?当然是拿命来送死!”沙千峰说到最后两个字已经出手,一剑疾射去,刺向林玉仙的咽喉。林玉仙头一侧,滑步侧身,反手一剑倒挑,直刺沙千峰的手肘,避招还招,半点不肯吃亏,双方都未能伤及对方。麦飞此时也已经和林如仙打起来了。
麦飞的武功稍逊沙千峰,林如仙的功夫则胜于乃弟,所以处境比乃弟好,但他不能只顾自己,一看乃弟处境不妙,便以退为进,和乃弟联手应敌。
林氏兄弟凑到一起,麦飞与沙千峰当然也凑到了一起。早先是一个对一个,此刻是两个对两个,双方的功夫都会加强,按理是与联合时一样比例的。但事实却不然,双方联手之后,林氏兄弟双剑一合,功力不止增加了一倍,而是增加了几乎两倍,且久经练习,配合得妙到毫巅,不可思议,而沙麦两位的配合,却远比不上林氏兄弟之紧密,在好些时候都出现相互不能照应,甚至互相妨碍着对方攻守进退的。因此,林氏兄弟在联手之后,处境比早先好得多,渐渐趋于平手了。沙千峰对此甚为气恼,拼出全力以赴,总难如愿,不由的暗恨麦飞不能好好配合了。麦飞也有同感,暗恨沙千峰不时自作主张,不肯配合,两个怀了心病,自然是有利于林氏兄弟了。他们心意相通,攻守如一,很快便扭转了局势,渐居上风。但周天成冷眼看到,急忙叫道:“你们怎啦,强敌当前,却自己斗气?你们不想活了?”
周天成一声断喝,沙麦两个当堂醒悟,互相在对望的眼色中出现歉意,为了弥补这歉疚,他们打得比早先更为凌厉了,林氏兄弟的气焰又给压下去了。
凌起石此时仍然和周天成动手,他以一条布带恶战周天成,竟然打到百招以上仍未落败,真出周天成意外。假如不是亲临其境,而只是别人如此提醒,他是无法相信的。但此时他虽然相信了,却又无法打败凌起石,所以有点心躁了。
凌起石发觉自己的气力与功力都比不上周天成,若长打下去,终必吃亏,于是他忖桥出术,要逃离对方。办法还未想到,周天成已经发出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剑气笼罩而来,使凌起石难以支持得住。他心中甚急,一个闪失,倾斜身子,立即就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踉跄,陡然跌了下去,打个滚,手中已经抓了一把泥沙了。
凌起石的动手很快,而且又乘势出手,用身体挡遮了对方的视线,所以对方根本不会看到,以为是有机可乘,趋势疾向下击,一缕寒光,比电还快,直射向凌起石身上。凌起石身子再滚开了尺起,左足足跟一撑,左手手掌一按,一挺腰,借力使劲,整个人弹了起来猝然惊叫中,左手那把泥沙已经掷向周天成脸上,同时冷笑说:“姓周的,你害得人也多了,叫你尝尝我的毒青子的滋味!”
青子就是指暗器,毒青子是指淬过毒的暗器,凌起石声言是毒青子,这就不由周天成不暗暗吃一大惊了。他向下一扑,凌起石向上跃起,双方的距离一下子缩近了,周天成要完全避开是不可能的,结果给碎沙射到脸上,使他感到一阵痛辣,双眼也给混尘飞了进去,不自禁的向后急退,察视自己的伤势,保命要紧,其他一切倒在其次了。
凌起石的手劲甚雄,双方相距又近,沙子打在周天成脸上,自然相当痛,这么一来,便信以为真,心寒胆颤,六神无主。凌起石趁这难得的机会也向后翻跃,如御风行,很快就到了林氏兄弟那边,布带一抖一扯,疾卷麦飞腰际,左手发出一招“春雷乍展”,出手甚劲,掌风狂烈如怒潮,沙千峰曾是他手下败将,见他拼命发招,心理难免受到影响,不敢接招,急向旁闪。
“走!快走!”凌起石并不追赶,左手抓着林玉仙,布带打向麦飞。林氏兄弟不料凌起石有此一着,都为之一怔,但林玉仙已被抓住拖着走,林如仙反应较快,很快就领悟凌起石的心意,问也不问,一抖手中剑断后,以备挡击敌人发出暗器。
天黑,凌起石他们逃得又快,一眨眼时光已逃入了树丛中。
麦飞和沙千峰两个一点双足,疾扑追赶,却听得周天成喝叫:“不要追了,快回来吧!”
沙麦两个心有不甘,不禁脱口反问:“为什么?就这样让他逃?”
“穷寇莫追,你们也不是他们对手,追上了,反而有危险,何必白白送死!”
“师父,我不怕……”
“嘿,不怕?不怕什么?你们比我更强了?我还奈何不了他,你就能对付得了?”
周天成这一句话说得根重,麦沙无论如何不能反驳,心中纵有不服,也只好忍住了。
三个人都鼓了一肚子气,谁都不愿出声,所以刹那间变寂静。片刻之后,早先曾经说过话的苍劲口音又说话了,只听得他说:“周天成,你倒有自知之明,不去追寻,要不,你可要非死即伤。佛家有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不妨三思。”
“嗯,你是谁?就是不肯相见,名字也该留个下来啊!怎么连名字也不肯说。”
“日落西兮复出东,南山猛虎北山松,莫道孤老时日短,挥戈舞剑可屠龙!”余音袅袅,声已是渐远。麦飞冷然道:“这算是什么呢?连个姓名也不敢说,谅必没什么真功夫。”
“不!你别乱说,我猜他是江湖失踪多年的屠龙客南山松。”周天成说。
“他怎么又说是北山松?”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们还是走吧!”
“我们到柳园去?”
“不!我们回去。”
“不去柳园了?”麦飞期待着。
“现在柳园必然空虚,我们正好去偷袭。”沙千峰跃跃欲动,但又为周天成所喝止,不让他们行事。
两个门人自然不敢和师父斗气;只好乖乖地跟着师父走了。
路上,沙千峰问:“师父,你觉得那小子怎样?”
“很好!他的武功另成一家,十分古怪,我也看不出是何家何派,你们以后碰到他,要特别小心。”
“师父,真这么厉害?”
“真的!在今天,我还有把握可以胜他,但他还是个大孩子,增长得快,快则一年,迟得三年,我就未必能再胜得他了。”
“师父,你这话不会当真吧?”
“怎么?你以为我故意长他人志气?”
“这么说,我们不趁早把他干掉就永无宁日了,不知他会到什么地方去?”
“这就难说了。”
“师父,我们去把柳园毁了,他必然自动来找我们,这办法怎样?”
“好极了!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去。”麦飞大声的赞同。
“不,千万不能去。”周天成说:“那小子的来历至今还是个谜,他的师父跟姓柳的是朋友,他也只不过是个大孩子,已经如此厉害,他的师父当然更了得。何况,刚才那个老头,显然也站在他们一边,我们若侵犯姓柳的,必然引起屠龙客与那小子的师父出头,那时,我们就真个永无宁日了,我们犯不着。”
“可是我们怎能消得这一气?”
“有什么办法?不消也得消!唯一办法是加倍练功,增强自己的功力,才是最可靠,也最实际的办法。你们若果不听我的话,将来闹出事来,可别说我不出手帮忙,这是关系着我们生死存亡的大事,千万不能乱来!”
周天成禁止麦飞与沙千峰去柳园生事,给予柳园一个养息的机会。不过,沙、麦他们抬棺材祝柳逢春寿,原是为了寻仇的,不料杀出一个凌起石,完会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保卫着柳园。这不但完全出乎柳园中人意外,同样出乎麦、沙二人意外。
凌起石午夜在柳园失踪,有人曾主张到玄武山去找寻,但附和的人不多,倒不是漠视凌起石,是不知他去了多久,他们到时已怕太迟,且亦未必帮得什么忙。因此,各人只有在柳园附近巡视外并来远去。
四更鼓响不久,有人发现了人影,集中大家监视,才知来的是凌起石与洞庭双仙。双仙来头不小,柳逢春早就听说过,所以大表欢迎,倪钦与范正罡更和双仙相识,所以大家都很热络。各人问起双仙才知道他们是在玄武山上见到凌起石的。双仙对凌起石大为赞誉,各人才知道凌起石曾经恶斗南天霸与周天成。大家对周天成所知不多,但对南天霸却是知之甚详,颇有顾忌的,想不到凌起石居然没有败在他的手中,还能接着又恶斗周天成。因此,有人起了怀疑,问道:“林兄,以你所见,你觉得周天成比南天霸怎样?”
林如仙想了想才说:“我们都是交过手的,以我个人的感觉,我认为周天成更可怕!”
“我也有这个感觉!南天霸的三十六路霸刀虽然威猛,到底有路可寻,还能应付。周天成那七星剑法,又快又毒,内力不露,真不好对付!”林玉仙支持哥哥的见解,投了哥哥一票。
这是出自洞庭双仙之口,各人亲耳听到的,不能不相信了。于是,一道道的目光都投到凌起石身上了。
凌起石陪大家喝酒喝到天亮,然后向柳逢春告辞,说什么也不肯再留下来了。他的理由是,周天成要找他,南天霸也要找他,他若不走,他们必然找上门来,那将会给柳园带来无穷灾祸,假如他离开了呢?他们怕他寻仇雪恨,便不敢太过放肆了。他为了自己,也为大家的安全,非离开柳园不可,而且越快越好。
凌起石决定要走,即使没有道理也没人能够阻拦得了,何况他又有大道理在。告辞了柳园之后当天下午已到了百里以外了。他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黄马,背着一个小包袱,自语自唱的在路上走。人长得平凡,又是个大孩子,马也平庸,又瘦,俗语有说:狗瘦主人羞。马瘦,主人更加面上无光了。因此,他一路上除了引来一瞥的不屑目光之外,根本没什么人注意他。
天色惭近黄昏了,他来到一个小市集,市上已没有什么人了,有的铺子已经关上了门,有的正要关门。他急急走近去,希望留宿一宵。对方看他好一会,才悄悄地说:“你是过道的?不是探亲的?”
“伯伯,我是个过道的,只要住一宿,明天就要上路的了。你老人家行个好吧,我可以多给一点宿费。”
“你快走吧,你没有看到外边停放着那几具棺材?你,不,这里没地方,你到别家去吧!快走!快走!快走,不要烦我!”老人口气很凶,表情却十分怪异,不断向凌起石打眼色,轻轻用手推他走。凌起石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这老人言不由衷,必有古怪,好奇心动,更想弄个明白,刚要开口,已听得铺内有人发问:“阿福,你跟什么人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老爷,没什么事,一个过路人要投宿,我已经把他赶走……”
“不!我还没有走!我是个过道的,今晚没地方住,希望你行个方便,租金多少,我会付得起的!”
“阿福,予人方便,自己方便,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近人情,还不快给我把客人请入来!”
“是,老爷!”阿福怜悯地瞧凌起石一眼,轻轻地叹气。
凌起石说了句“谢谢”,跟着阿福伯进去。原来这铺子的门面虽然很小,里面却十分宽敞。店主人一家就住在那里的,早先叫福伯请凌起石进去的就是店主了。
店主有五十出头了,左腿受了伤,躺在床上,凌起石被安置在一间不算宽,却颇为精致的房间。房中有床,有几,有衣柜,打扫得也算清洁。凌起石见阿福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低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唉,你,你不听我的话,现在没法子了!”阿福神色惨然地说。后来,经不起凌起石的追问,他终于简单地告诉凌起石,说这个店主并不是受伤,他是个强盗,是离此不远的聚义庄庄主手下一个大头目,他杀了原来的店主,占为己有,利用这他方谋害客人,外边那几具棺材,死时都是给谋害了的。他说,庄主的儿子患了心痛症,有个巫师说心病必须心药医,于是,就把别人杀了,挖心作药来医治庄主的儿子!前一次杀了两个,这两天正好是吃完,所以凌起石送上门来,他们便不会放过了!
“啊,有这样的事,福伯你救我!”
“我早叫你走你不走,现在没有什么办法!”
“福伯,请你老实回答我!这个人是不是个杀人凶手?他该不该死!”
“他杀了最少有十个人了,他是个被官府通缉,走投无路的才投靠庄主的强盗,过去杀过多少人,更无人知道,恐怕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这么说,他是死有余辜了!聚义庄的庄主又是个什么人?怎会叫聚义庄的?”
“唉,我真不知怎么说……”
“阿福,他给客人准备饮食了了还不快点,客人走了一天路,须要早点吃东西好歇息呢!”
“是,老爷!”阿福看凌起石一眼,匆匆退了出去。
“老家伙,你对他说过什玄了?我可怜你,不追究你的过去,你居然敢和我作对!你是嫌命长,不想活啦!”
“老爷,小的不敢!老爷……”
“嘿!你这老不死,我倒要看看你有几颗脑袋,敢跟老子……”
“福伯!福伯!”凌起石的叫声传了进来。
“还不快应他!小心你的脑袋!”店主瞪了阿福一眼,推他出去。
“客官,有什么事吗?”阿福应着,匆匆走出去。可是到了凌起石住的那客房,却不见他,为之一怔,急急叫道:“客官,你在哪里?”
“福伯,我在这里!”凌起石的声音从暗门内传出来。阿福吃了一大惊,道:“客官,你快出来,你别乱跑,别给疯狗咬着啊!”
阿福的叫声惊动了店主,他顾不了装跛脚,匆匆地走出来,叫道:“阿福,又发生什么事了?”
“老爷,那客官,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怎会不见了?”店主也失惊了。
“福伯,我在这里!嗯,这是什么呢?怎么有手指和脚趾!福伯,你快来,快来呀!砰!”人声之后传出“砰”的一声,似是跌倒了什么。
店主骇然了。他一闪身,两步并作一步,疾冲暗门的关铂子,一按,暗门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团黑色的东西,他本能地闪身回避,却避不开,给撞中肩头,碰得他一阵疼痛,却没有跌倒,倒是那团东西给碰得碎了,“轰”一声掉到地下,碎了一地,原来那是一个瓦锅。
店主是个识货的人,一个瓦锅居然受了这么大的力也受得起,直至碰在他的肩上才破,这个人的内外功,已经十分不弱,非小心应付不可了。
店主对凌起石有了顾忌,便加倍小心,把门轻轻向内一推,昂然走入去,道:“你想怎样?说好了!”
凌起石轻松地叫:“你来啦,太好了,我有的东西看不明白,还要找个人问,你来得正是时候,好极了!”
“你对什么不明白?说吧!”
“这儿有刀有锯又有钩,是用来杀猪还是杀牛的?”
“不,都不是,是用来杀人的,你想不到吧?”
“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怪事,杀人?”
“你不用装了,我看得出,你已经知道了,一定是那个老不死的阿福告诉你的,怎样?我米有猜错吧?嗯!”
“你猜得不错,福伯确实对我说了不少话,也告诉我一些东西,但是,他没有说你杀人的事,这是你自己说的!”
“他对你说些什么?”
“我说是来投宿,他就叫我快走,说这儿闹鬼,十分生猛,对过往的客人不利,他说外边停着的棺材就藏的是几个在这里投宿的客人!我听得出,福伯所说的这里,不是指你这一间铺子,是指这个市集。后来,你叫我入来后,福伯又提醒我,说晚上听到什么都不可出声,若果发觉对自己不利,就赶快逃走!”
“还有呢?他说我怎样了?”
“他没说你,他只说鬼极生猛,对本地人则少加害,至于什么原因,他也不清楚。”
“你相信了?”
“不完全相信!”
“你不怕?”
“不错,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
“你什么也不怕?你的口气倒不小呢!”
“你不知道我的来历,自然觉得奇怪,你若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
“嗯,有这种事?你是什么人?你能说说吗?”
“当然可以,你大约听说过黑道上的沙千峰与麦飞这两个人吧?”
“我知道,怎么样?”
“你知道他突然失踪了二十年,最近又出现江湖的消息不?”
“这倒没听说过。”
“他们吃了败仗,躲起来,投到周天成门下练剑,现在得到师门准许,他们便有信心再出现江湖了。”
“这又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天成是我家的管家!你该明白了吧?他的武功是跟我爷爷练的。”
“你是说,你的武功很高明?可以应付?”
“不,你又猜错了,我的武功不算高明,还比不上周天成,虽然我每次都能打胜他,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他是让着我,不敢胜我,要是他胜了,我便不答应,非打败他不可。我要真正的胜过他,不要他让!”
“那你想说什么?你有什么值得倚恃的?”
“当然有,不是猛龙不过江,我跟爷爷的棋友友玄道爷学捉妖诛怪的法术,道爷说我已成功了,可以诛妖捉怪了,我便偷偷的走出来,恰巧这儿有鬼怪,那真是好极了!所以我定留下来,我要先发制妖,在妖怪未出动之前,先找到他的巢穴,给他一个下马威,他就先怕我三分了,想不到,妖怪没找到,却找到了这个杀人房,老板,杀人可是跟杀猪一样?你自己动手?”凌起石的话,充满了孩子气,但他的背后确实有可怕的靠山,听他的话,他爷爷的武功不知如何高深莫测,惹上了他,只怕从此后再难有安静的日子过,但若轻易放他离去,他到外边一说,怎么得了?为此,他真个感到为难了。
他呆呆地站在门口。
双方静默了一刹,老板似乎想到什么,身影一动,猝然发招向凌起石进攻,他不但事前全无动手迹象,而且用招甚为毒辣,掌击对方脑袋,似要把人家一掌打杀,连人家想说句什么也不容许。可是,他一掌打出,凌起石只挪开半步,漫不经意的扬扬手,就把他的掌势挡住,一股柔和的掌力使他无法再进,一惊之下,便立即撤掌,不料他掌势一撤,对方的掌力却陡然大变,由柔和变为猛烈,狂猛无比,他虽发觉得快,急忙点足斜避,也已经嫌迟,逃避不及,给撞得胸口,如受锤击,痛彻五内,眼前金星乱舞,几乎支持不住,将要跌倒在地。
凌起石骂他:“你好狠心,还算你够运气,如果我刚才用上右手,你就没命了!看来你连沙前峰也不如,怎能打得过我!”
老板做了半辈子独行盗,碰上过不少江湖成名人物,就从未遇到这样强的对手,那么,他早先说的话是绝对可靠,他爷爷的武功又会是怎样了?二十年前,沙千峰与麦飞的名头已经不小,再练了二十年,功力当然更高,但凌起石却似乎不把他们看在眼内,这一份高傲,已足可骄人与吓人了。
老板挨了一招,胆怯了,怔在那里不敢再动手,调息了片刻才说:“你爷爷叫什么?”
“我不说!”
“为什么?”
“我不想让人家知道!沙千峰说:要闯江湖,就得靠自己,不应该倚靠别人!我要靠自己,不倚靠爷爷!所以我不说!”
“那么,你叫什么?”
“我叫凌起石,你呢,你叫什么?”
“你叫我老板好了!你……”
“我问你,你这杀人房,杀了多少人?为什么要杀人?杀的是什么人?”
“这虽然是杀人武器,却从未杀过人,所以……”
“胡说!未杀过人怎会有手指脚趾?你说,这些手指脚趾是怎么来的?”
“这个……”
“别这个那个了,快说真话,你不说,我也会叫人去查得出来!”
“你叫人查?叫阿福?”
“我自然有人!你不信?我就叫个人去查给你看看!”说着,转了口气道:“姜大爷,你去查查,这杀人房总共杀了多少人,为什么要杀人?查到之后,马上告诉我,听到没有?”
凌起石这话说给什么人听呢?房中只有两个人,没有第三个人在!老板正在暗笑凌起石捣鬼吓人,没想到他此念方罢,便有一个老人家应道:“是,俺听清楚了,要查明这里杀了多少人,为什么要杀人!”
这是一个山西口音的老人,乡音甚浓,显然不是福伯,这一来,老板骇然了。他吓得大气也不敢透,只注意的向四周察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听得凌起石又说:“姜大爷,你带小三子一起去吧,你教会他,将来也好能给你帮忙!小三子,你跟姜大爷去,要听大爷的话!”
“是!我一定听大爷的话!”这是一个四川口音的少年口吻。
“走吧,别磨舌头了!”这是姜大爷的话。
这是老板亲耳听到的,不由他不惊,也不由他不信了。他骇然问:“你会役鬼使神?”
“你忘了我说过,玄玄道爷说我已经可以独闯江湖了?这就是我跟道爷爷学的法术之一了,你要不要见见夜叉?或者牛头马面?”
“不,不!我不想见!”老板急急地说。
老板已经深信凌起石确有役鬼使神的本领,如何还敢见他的夜叉鬼怪?凌起石见他惊呆,便说:“你有胆杀人,又会武艺,决不会是个……嗯,你们回来吧!”
“俺们回来了!”那个山西口音的老头回答:“他们杀人,是要取人心,……”
“外边那几具棺材的死尸,都没有心……”这是小三子的口音。但他们都没有说完,给凌起石喝止了,叫他们细声点,在他耳边说话!
这两个鬼物的话,可以瞒得别人,却瞒不了老板,他是知道得比别人更加清楚的,他听得鬼怪说,杀人是为了剜人心,又说外边停着那几具棺材的都是无心之尸,这可吓坏他了!
老板震腾腾地站在一边,凌起石忽然发出尖峭的冷笑,愤然说:“原来这么狠毒,我非替他们报仇,找这几个家伙算帐不可!老板,你做人都可算是心黑手辣了,人家跟你无怨无仇,不过借一宿,你怎能这样的忍心,害死人家?剜人家的心?哼,我明白了,福伯见我年纪小,可怜我,不忍见我年纪轻轻就丧命你们手中,又怕你们责怪他泄漏秘密,所以说是有鬼怪出现,原来你们就是鬼怪,你们害人!现在,找已查得一清二楚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板无话可说了,他猝然翻身疾走,向外狂奔,逃出铺外去了。凌起歹想不到他会有此一着,追得出去,已失他所在了。凌起石出门口不见了他也算了,回头去问福伯,聚义庄在什么地方,怎么走。福伯说聚义庄有许多打手,还有凶狗,劝他不可去,他不听,说他自有办法对付,只要福伯把庄主的相貌说清楚,他自有办法找到他,替大家报仇。福伯见他轻易就赶走了老板,对他的话也有一些相信,所以还是把一切告诉凌起石。凌起石说老板可能会偷偷回来取东西,劝福伯避开,否则给他发觉了,就十分危险了,福伯初时不愿走,但经不起凌起石苦劝,终于还是避开了。
聚义庄这时正还在设宴,庄主和十个朋友在一起欢宴还未结束,大厅上火光如昼,互相敬酒,互相送高帽,气氛非常热闹。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哀叹,跟着是妇女的悲泣声。在欢乐热闹的场合传来这样的声音,是非常扫兴的,所以各人都听得戚然不欢。主人问侍候的人喝道:“去看看是什么人,去!”
但是,妇人的哭泣停止了,却又传来另一个叫声:“还我命来,还我的心来!还我命来,还我的心来!”这是两个不同口音的男子轮流的叫声,叫得哀惨惨的,听来使人毛耸立,大厅中的十多人,都不是善男信女,听到这叫声,也都动容变色,惊惶不已,连主人也揣揣然栗抖。
这叫声,忽东忽西,飘忽不定,庄主口震震地喝问是什么人捣鬼,叫声并不停止,却也无人回答,外边似乎风声呼呼,厅内火光却没有摇晃,这就显得更加神秘了。
庄主与好几位朋友都知道索命索心的内情的,有的人则并不知情的,因此,有人提出要追查真相。可惜他只是那么说,还没有离开大庭,陡听得瓦面传出巨声,各人不约而同的向上仰望,并慌不迭的向后退避!就在此际,一决巨石竟然压碎了瓦面,掉下来,“砰!哗啦!”连声传出,盛载残羹剩茶的桌子给压碎了,桌上的碗呀,碟呀的东西都给压碎了,洒了一地,还好各人避开了,只有人受了飞射的碗碟碎片创伤,都伤得不重,实是大幸!但这一意外,已使各人胆寒了。
庄主也是揣揣不安,他比别人知道得更加清楚。他不但知道鬼物索命索心的起因,更知道这堆巨石是由什么地方搬来的,他一看就认出这大石是他庄里用来盛放一盆大观音竹的,大约有四五百斤重,离这大厅有五百步左右,假如说是人为,实在难以置信,所以庄主比别人更惊,更怯。
厅内充满了阴森可怖的气氛,似乎大家都在等待着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这时刻是难耐的,有位年在三十出头的庄汉忿忿不平地说:“我就不信什么鬼神,也不怕它!就算真是鬼,我们这许多人,难道还怕……哎呀……”他突然双手掩面,“哎呀”大叫,这突如其来的骇叫,更增加了恐怖的气氛,使各人惊慌不已。
“焦季,什么事?”
“焦季,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啦,焦季?”
几个声音同时发出,也不知是好奇还是关怀。
事情弄清楚了,焦季的上门牙掉了,鲜血就由牙床中流出来的,他的手掌还拈着两只掉了的门牙。
焦季在各人追问之下说出经过,原来他早先说不怕鬼,有这许多人更不用怕鬼时,也不知怎的,门牙突然剧痛,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痛得他忍不住,大叫起来,叫完之后才知道两双门牙已经掉了,用舌头一探,痛澈五内,再也不敢出舌头去顶它探它,至于怎么突然掉了两双门牙他却不知道。
焦季在这一班人中,不是顶尖儿角色,但也颇有名堂,不是无名之辈,他突然给什么东西撞掉了两双门牙,这又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但却又是有目共睹,绝不会假的事,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人看到人影,连焦季自己也在掉了门牙之后才知道,这又怎么解释,除了归咎于鬼之外,还能说什么?早先,焦季声言不怕鬼,结果给打掉了门牙,其他人没有直斥鬼物,谁都没有受损,这还不够明白?
聚义庄的聚义厅里静得如死,只见烛影摇动,人影也移动。
过了一会儿,不见再有异声了,庄主便说,“今晚发生过的事,希望大家不要外传,这种事传出去,未必有人相信,徒会惹人笑话罢了,请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庄主的要求马上得到各人同意,一致答允。庄主再向大家致谢一番。
双方互相在客气谦让中,互送高帽,突然,厅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各人都心头一怯,互顾失色。
庄主更失惊地说,“各位请原谅,我失陪片刻,马上就回来!”说完,匆匆离去,大概是去查询真相了。
庄主匆匆离开厅中朋友转入后面查询,刚离开,一具尸骨已给丢进厅内了。各人在惊怯中走向死者,有认得的脱口道,“这,这不是少庄主?他怎会被杀的?”
“少庄主?这真是少庄主?”
“不错,他就是少庄主岳泉!”
“刚才惨叫的可能是他,我们去查看一下他伤在什么地方?”
岳泉已经死了,他的胸前有掌印,后心也有掌印,掌很小,指却甚长,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掌印,各人一看,登时觉汗毛直竖,口震腿颤了,原来各人都想到:这是鬼爪。只有鬼爪才会是这样细掌长爪的,各人如此一想,自然心寒胆怯了。
大厅又恢复先前的沉静,一个细而清晰的声音传到各人耳中,只听得他说:“我大仇已报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胡乱害人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只要找到那姓岳的,报了仇,马上就走了!这与你们无关,我不会害你们,不过,你们强自出头,我只好跟你们拼一拼了!”
这产音很细声,但是十分清晰,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这声音由哪里传出来的?各人倾耳静听,似东,似西,似南,又似北,实在分辨不出来。结果,又当为鬼物。认为是死去的阴魂不散,前来报仇!各人都怕鬼,认为鬼是虚无之物,看不见,摸不到,无法跟他们斗,避之则吉。因此,各人都忍住气,不敢出声。
庄主由厅后走出来了,疯狂地大叫大嚷,说有人害了他的儿子,找仇人报仇,请大家帮忙他报仇。但各人正受到鬼怪的恐吓,谁肯出头帮忙?都噤若寒蝉,连屁也不放一个,更别说是帮忙了。
“怎么?你们都不出声?都不愿帮我报仇?”庄主目射凶光,迫视各人。各人都侧转了脸,不予回答,有回答的也是说:“庄主,不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阴阳有别,无踪无影,叫我们怎么帮法?”
“你这样忍心?这样没情没义?眼看我的儿子给人杀害了,也不肯帮我报仇?”
“庄主,你冷静一点,世兄被害,我们感同身受,哪有不协助报仇的?只是,这仇人不是人,是鬼!你教我们如何报仇?鬼是虚无飘渺之物,飘然而来,悄然而去,你叫我们怎么帮呢?”
“这个我不管!我只要替阿泉报仇!其他的一切我都不理!”
“这可难了!没有目标,如何报仇?”
“搜!把他搜出来!”
“搜?黑天半夜,如何搜得到?不如……”
“不!怕死的不是朋友的都给我滚!我一个人也要搜!我不怕,我要搜!”
“你要搜?你养子不教,害人剜心,死有余辜,还想替你儿子报仇?有这样的便宜?姓岳的,你恶迹昭彰,死期到了!”这是一个老人的口音,声落,庄主侈然退后,似在回避什么,但刚一退,便忍不住惨叫狂呼,双手掩住后脑,脚步踉跄,连走几步,身子一侧,用手肘按住桌子以支撑着身子不使跌倒,但也支持不久,终于滑出了桌子,跌倒在地,遗言也没说,就死去了。
这是又一次突变。这突变,使得各人不敢久留,转眼时光,已经走了大半了!留下来的是比较相好的,不怕鬼物寻仇,也要替庄主父子办理后事。不过,鬼物倒是说得出,做得到,他杀死庄主父子之后,便不再出现,各人替庄主理后事也无人出面干涉了。可见他目的已达,已经离去,不再理会岳家的事了。
凌起石解决了岳庄主,挑了杀人窝,也不再追究其他。但他命中注定多事,才到另外一个地方,又惹上麻烦了。那是一个老头子要偷凌起石一方古玉,给一个少女看到,叫起来,老人因为未得手,便矢口否认有其事。他提出搜身以示清白,凌起石却感到有点为难,因为凌起石和老头子都心中有鬼,互相想着办法折服对方,挽回面子。原来早先老头子确实伸手到凌起石怀中去,但他并没拿到东西,反而手指给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痛得他不得不急急缩手。那少女看到这些,便以为他已经得手,加以干涉。老头失手,正在有气,当然起而反驳,极力否认。此刻凌起石说是丢了古玉,硬说是老头取去,老头如何甘心?他所以叫凌起石搜身,以示清白,假如不能在他身上搜出古玉,他就可以转过来指责少女污陷了。但由于刚才失手,他已知道凌起石不是普通孩子,所以对他的搜身十分留意,怕他插赃!相反,凌起石必须在他身上搜出古玉才能保存少女面子,否则,那少女便丢尽了脸,十分难堪了!
但是,老头似乎是个中高手,要在他身上做手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呵!凌起石暗暗感到着急,决定一显身手,以救燃眉之急了。
他走到老人面前,拍拍手,还捋起衣袖,说:“你看清楚了,我只有一双手,可没夹有古玉,等一会我若在你身上找出古玉来,你可不能赖帐啊!”
“好,你搜吧,真金不怕火,你搜好了!”
“真金当然不怕火,就怕你不是真金!老家伙,我动手啦!”凌起石说时真个动手,有意的在老头腋窝与腰眼处一捏,老人经不起酸软,“哎呀”地叫,身子也动了,手向前推,脚向后退,作出自然反应,他分散了精神,也分散了别人的精神,已被凌起石做了手脚,将一块古玉放在他的袋中了。
凌起石说他奸赖,他也说凌起石奸赖,互相争了几句,少女叫再搜,结果在老头袋中搜出一块玉石,老头子无话解说得清楚了。这是大家看到的,决不会假。老头恨极了,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却说不出口,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没奈何,只好忍气吞声,恨恨地逃了。
“你想就这么逃了?世间有这样便宜的事!”少女一声娇叱,飞身追去,很快就把他捉了回来。
“你到底想把我怎样?”老头还不服气。
“你自己说吧,你偷人家的东西,当人家人脏并获,当场抓到了,连道歉也没一句,这怎么可以?你明是欺负人家是个孩子,我可瞧不顺眼!”
“碰着你这丫头,算我倒霉!”他口中还丫头丫头的不干不净,转过脸又向凌起石说:“我已经几十岁人了,打也打不过你,再活也活不了几年,你就让我多活几年吧!”
“姐姐,看他可怜兮兮的,也未必挨得了一拳一掌,又是个老头,不如就饶了他吧!”凌起石不回答老头,转向少女说话。
少女冷冷地望向老头道:“这位小弟弟已经原谅你了,还不快向人家道谢!”
“是,多谢两位开恩,没齿不忘!”转身又快快跑了。
“哼!没齿不忘,还打算报仇呢!”少女自语了一句,使问凌起石:“你怎么一个人?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姐姐!”
“你怎会不知道?”
“我是没有目的,去到哪儿,算到哪儿。”
“你爹呢?娘呢?他们放心?”
“他们俩都死了!”
“你没有兄弟、姐妹?”
“不知道,大约是没有。”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怎么会大约?”少女好奇地盯着他,以为他存心说谎,心中微感不快。
“我不知道!我自小就在山上长大,从未见过兄弟和姐妹、也没有人提起过。”
“嗯,小兄弟,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你说自小就在山上长大,总得有人抚养吧?是什么人把你抚养大的?”
“是高爷爷,他不是我真爷爷,我姓凌,叫起石,他是抚养我的人,待我很好,还教我武功,我叫他爷爷,他叫我小家伙!”凌起石不知怎的,觉得这少女很可爱,似乎是他亲人,他突然间对她发生了好感,信赖她,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少女想了想,再问:“你的高爷爷叫什么?他会武功?”
“高爷爷叫高仲坤,他会武功,还有倪爷爷倪钦,他是高爷爷的好朋友,也教我武功。”
“啊,原来是高前辈与倪前辈,你是他们的高足,他们呢?他们放心你一个人四处走动?”
“放心!他们早一个时候是在柳园的,柳逢春老人家那儿,现在可不知道了。”
“哦,柳老英雄,我听说过!你跟高爷爷去的?”
“不,我自己去的,后来高爷爷才来的!”他略说因被误会而入住柳园经过。
她听得他在柳园前睡觉,被误会冻死的过程,看看他的顽皮相,不禁笑了。
“高爷爷他们到柳园有事?听你说,似乎还有许多人在柳园?”
“柳逢春老人家六十大寿,他们是来祝寿的。”
“哦,原来柳老英雄六十大寿!很热闹吧?”
“很热闹!后来有人捣乱但很快便没事了。寿期一过,许多人都告辞,我也走了!”
“他们真放心你一不人四处闯荡?不是你自己偷偷逃出的?”
“我不是偷偷逃出来的,我怎敢骗姐姐!姐姐,你去哪里?”
“我帮妈向一帮贼人索镖。”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练过功夫,不会成为累赘的。”
“你知道我是去向什么人索镖?你也敢去?”
“我管他是天王老子,我什么也不怕!”
“咦,看不出,你胆子可不小呢,怪不得高前辈和倪前辈都放心让你独闯江湖了。”
“我也不是爱打架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姐姐,我不必问贼帮是什么人,你就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吧,你这小家伙倒真会缠人,看来我想不答应也不行,不如爽快答允你吧!不过,你得先答允我几个条件,要是你想过办不到,就不要跟着。”
“我想世上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姐姐,你说吧!”
少女听得一愕!她真发觉了这小家伙的口气甚大,而且语出自然,不似经过雕琢,假如自己所料不差,此人将来必成大器,倒不能因他是个小孩子而轻漫他了。
少女留神而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小弟弟,你听清楚了,你若跟我在一起,第一,一切行动要听我的,不许擅作主张,你可能答应?”
“我一定做到!”
“第二,在将来离开我之后,你的一切行动与我无关,不管你干出好事坏事,都不许把我的名字扯在一起,你能不能答允?”
“我也可以做到,还有吗?”
“那么,我们上路吧!”少女一点足,飞身上马,姿势美而利落,自己也感到满意,则望凌起石,只见他正如一般武师上马一样,没什么特别花样。不过他上马的身手倒是敏捷的,看得出确是练过武功的。
少女肯带同凌起石一起去找贼帮,真出她自己意外,此去对手甚强,自己能否成功,实在没什么把握,带同一个十三四岁的大孩子同行,肯定是帮不了自己的忙,反过来要帮他的忙,要照顾他是难免的,她怎会做这蠢事?实在是想不通,唯一理由是觉得他聪明伶俐,可怜又可爱。但既然答允了,就得履行诺言了。
两人走了一程,少女突然问凌起石:“小弟弟,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你叫什么?我只知道叫你姐姐就成了,我又不叫你的名字,何必问。”
“你不问,如果别人说及我,你怎知道是说我?”
“对呀!我怎会没想到这个?”他打一下脑袋,惹得少女笑了。
这位少女姓刘叫玉凤,这时是十八岁了,人长得俏,身材也好,又有一身武功,登门求婚的人当然很多,但她都不喜欢,都不同意。她爹爹也是一个有名堂的人物,但已离开她母女,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因此,她恨爹爹,绝口不提他;她是与母亲相依为命过日子的。她记得十分清楚,那一年她只有十一岁,爹爹就离开了她们,她母亲带着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过活,她很快就结识了新朋友。一晃七年,这时光可真不好过!她跟娘学功夫,还跟一位老师太学,总算没白费时光,十六岁那年,她已经打败过几个强盗,这两年经验更丰,功夫也更进,比两年前,已不知进步几倍了。
半个月前,老师太的侄儿来找老师太,希望老师太出头替他们向一帮贼人索回被劫去的镖。那是四十万两银子,假如索不回来,不但他无法再吃镖行饭,连镖局也开不成了。因为他们已经查出,这四十万两银子,表面上是一个姓郑的,实际却是另一家镖局的,他们接下了这四十万两银子,转聘老师太侄儿的镖局押运,又暗中通知贼帮出手,然后各分一半,迫使师太侄儿这一家镖局关门。
这是同行如敌国,黑吃黑的毒计,师太侄儿这镖局上当了。但知得太迟,已挽救不及了,唯一办法是向贼帮实行索镖。贼帮曾声言三个月内不动镖银,假如过了三个月,就不负责了!偏是老师太外出云游未返,且未有归期,等她老人家回来,实属渺茫,刘大娘与老师太乃方外至交,便拟要相助,但她不知老师太会否同意,更使她犹豫不决的是她后来得知自己的丈夫刘务良是另一家镖局的镖头。她虽然恨他,到底是夫妻,仍有夫妻情,不忍与他正面冲突,所以不曾请缨答允。但刘玉凤可不同了,她年轻,顾虑少,仇恨直觉。她爱娘,觉得爹对娘不起,就非找他算帐不可!而且,她又从老师太学武,便挺身而出,以门人身份,愿替师父奔走。她说,有事弟子服务其劳,若能帮得下大哥一个忙,也算是对师父一点心了!
刘大娘本来还不许女儿出头的,但她素知女儿的性子刚强,敢作敢为,答允她,还可以指点她一些避忌,反对呢,说不定她会偷偷去,更加危险。而且,她知道女儿自小健壮如男儿,又是在少年,气力比自己大,精神比自己好,所不及自己的只是经验,但她聪明,机灵,可以补经验不足,实在比自己过去更胜一筹!经考虑后,终于答允让她替老师太出头。但再三叮嘱女儿,假如有一天真碰上那没天良的爹,尽量放过他,千万别杀他,免得受人非议,也自己内疚一生!她也答允了。
凌起石听她断断续续的说出此行原因,虽然知不详细,也知了个大概,知道她是替师父出头,也是替娘出头去杀一伙山贼索取镖银。便说:“姐姐,你是一个女的,我又是一个小家伙,贼帮见了我们,一定感到意外!不过,我曾经和好几个贼帮打过交道,知道他们非常粗野无礼,你原谅我说直话,你若直接跟他们打交道,只怕会感到难堪,他们什么粗言秽语都说得出来!”
“你的意思是……”
“姐姐,我以为,你最好把意图告知我,由我去对付他们,有不能取决时,我再请教你!我们实行姐弟相称,教他们弄不清楚,你看怎样?”
“我们可以姐弟相称,但仍由我去对付他们,谁敢对我胡说八道……”
“我就打他耳光!”凌起石突然接口,逗得刘玉凤忍不住笑,她说:“那也好,就怕你打不了他们耳光,反使我担心!”
“纸姐,你放心!可惜这里没有贼帮,要不,我马上就可以试给你看看!”
“那还不容易!来,我们试一下!”刘玉凤一跃下马,跃跃欲试。
凌起石一怔,道:“姐姐,我们两个人试?”
“是啊!你怎么啦?”
“不!我怎能打你耳光?我不试!”
刘玉凤失笑道:“谁叫你打我耳光?再说,你要打也未必能打得到呢?我只是要试试你的武功,看看高前辈与倪前辈教了你一些什么看家本领!”
“你想怎么试?我们总不能打架呀!”
“当然不能打架!来,你只要接得下我二十招,我就可以放心了!”
“这个容易!我高爷爷、倪爷爷两个人一起来,我也能躲得过二三十招呢!他们都说我这小家伙比泥蚯更滑溜,比耗子更刁钻!姐姐,你放胆动手吧,别的本领我不敢说,躲的本领总是有的!”
“好!我就试试你有多刁钻!”一闪身扑前,猝然铲出左足,用招甚怪!凌起石肩头向右一侧,似向右闪,却陡的闪向左边,引得刘玉凤朝右边扑了个空,一连走了就两记空招。
“好呀,果然有点名堂,再接这一招!”她双掌并发一上一下,一阴一阳,分从上下进攻,一下子就将凌起石笼罩在掌势之下了,看来他是难以逃得出去了。凌起石一见就嚷道:“姐姐,你怎么撤下天罗地网了!我得赶快跑呀!”他身子一弹而起,跃高三尺左右,双足一挺,竟然自空档窜了出去!
“好了,不必试了!你能连续逃过我这几招,可见你功夫不弱,遇有危险时,你也能照顾自己,及时逃走了!不过,你说要打他们耳光,只怕未必!”
“我有办法打的!我一定能打他们耳光!”
“你这样有信心?”
“我有这份信心!”
“那好吧,你打我的肩头试试!”
“不,这不行!我一有顾忌就不行了!我若打得大力,实在不愿意,用力小,出手便慢许多,未必能成功,打那些人,我没有这份顾忌,便容易得许多,甚至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先打他一下屁胎,再打他的耳光也说不定!但求达到目的,我会不择手段的!可是对姐姐,我怎么敢?”
“好吧!算你说得有理,我们走吧!”刘玉凤一笑上了马。她确是同意凌起石的说法,双方交手,若一方有顾忌,吃亏的总会是那一方,而用劲与否,也确实影响着速度,讲到使计划达目的,以打屁股分散对方注意,真亏小家伙能想得到。她想到假如他打自己的屁股,那会是什么滋味呢?她忽地脸热起来,不自禁的瞧凌起石一眼,觉得他确是一张孩子脸,稚气未除,但身形已不太小,和她一样高了。不过,除了身形之外,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他都是个大孩子!
她透了一口气,静下心神继续向前,经过一个市集时,她问:“饿了?还能跑不?”
“我还有烧饼未吃呢,怎会饿!”
“要不要歇一会儿?”
“姐姐,我听你的!就不知牲口怎样?”
“牲口没问题!”
“那就走吧!早一点找上那贼帮,早一点了却心事!”
“好吧:走!”两骑仍然疾走,在通过市集时只略为放慢了马,并未停下来。
黄昏了,他们来到另一个市镇,刘玉凤说:“这一回我们要找地方歇宿了,再走就没地方过夜了!”
“姐姐,我听你的!你等着,我去找店!”
“有礼貌点,别得罪人家!”
“是!我知道!我会很有礼貌的!”
刘玉凤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透出笑意。
凌起石走过一间叫旅安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看过房间,是相邻的,地方还算干爽,便交了银子,再引刘玉凤进去,她看了也表示满意,赞他会办事。
客栈是有饭开的,但饭钱另计,所以不少客人都到外边的馆子去。刘玉凤也不例外,她问掌柜,哪一间馆子比较老实和可口,掌柜的一笑说:“小姐不必劳心,令弟已打听清楚了,我们刚才已都告诉他了。”
“谢谢你,掌柜!”刘玉凤笑对凌起石说:“你倒很细心呢!”
“当然!我这个人最爱食,别的我不会留心,吃的我必定留心的!”
两姐弟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食肆,两个走进云,占了一张小桌子,这桌子虽小,却是准备招待四个客人的,因为设有四个座位,馆子生意又旺,迟早会有人来搭台的,刘玉凤怕搭台的不知是什么人,问凌起石:“弟弟,你能不让别人占这两个座位吗?”
“当然啦,你看着好了!”他熟练一招手,把店小二招来,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还问小二:“小二哥,你看这些菜,够四个人用不?”
“你们还有两份?”小二问。
“嗯,还有两位,他们大约也快到了,但不必等他们,我和姐姐会一边吃一边等他们的,就怕……对了,菜是要这些,他们来了,如果不够,可以再叫。”
“对!对!可以再叫!”小二连串回答,其实是答了等于没答。但凌起石已表明了人数,达到目的了。
果然,小二给他们开了四份碗筷,一壶茶。凌起石把四个人的茶杯都斟满了茶,然后对刘玉凤一笑说:“好了,我们已设下陷阱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等一会没有人来,小二还是把客人带来的。”
“你放心,我已留意了,等一会我们的菜来了之后,就会招满一桌子,别人怎好意思再坐下来?”
刘玉凤想了想,笑道,“想不到你这么盅惑!”似是指责,实是赞赏。
客人继续来,不少人都向刘玉凤这一桌投下一眼,见茶杯注满了茶,才不再出声。但是,后来人实在来得太多了,有两个更老实不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们先坐坐,贵友来时,我们再让给他。”这是一个合情合理而且又有礼貌的说法,刘玉凤当然不好意思拒绝。而且,那是两个穿着得颇为不错的中年人,她也不讨厌人家搭台。
小二来了,问刘玉凤的菜要不要马上来,她说:“朋友已经到了,你把莱送来就是。”转口又问那中年人,“两位要喝点什么酒?”
“小姐,你……”
“小意思!我与弟弟打睹,摆下这两个位,看看有没有人坐,是什么人!弟弟说是一男一女一对夫妻,我说是两位男的朋友,现在是我赢了,这一顿两位尽管随便,一切由我弟弟请客。”
“哈哈!这真是太好了!小姐,下次你们打赌之前,千万记得通知我们一声!”胖胖的一个咯咯欢笑,十分爽朗而开心。凌起石说:“两位叔叔别指望下一次,下次我们要打赌,可能要客人结帐呢!”胖汉一怔,又笑说:“那就更希望通知一声,免得我们破钞!”语出,四个都笑了。
菜来了,共有八款,四个人足够了,但胖汉喝酒,还加了两式下酒菜。另一位也喝酒,却甚少开口。刘玉凤对他更为留意,觉得那个人目蕴神光,似是一个内家高手。
那个人虽然不说话,却对刘玉凤甚为留意,他似乎也在猜测她的身份。凌起石则一派天真,举动、说话都充满了稚气,却又故作大人状,所以特别显出他坦率。谁也没料到这位被视为坦率的大孩子,却是一个诡计多端,心思细密的小家伙。
四个人倒也谈得投机,两个中年人又饱又醉之后,先行告辞了。跟着,刘玉凤与凌起石也走了。出得门口,刘玉凤悄悄地问:“弟弟,你觉得刚才那两个人怎样?”
“你指什么怎么样?姐姐!”
“我问你,你觉得他们的为人怎么样!你有没有注意他们不?”
“我早注意!那个胖的是山东人,是胜字门的人,那个瘦的大约是鹰爪门的高手!似乎是热河人氏!”
“你认识他们?你知道他们叫什么?”
“不知道,我是从口音分辨他们是哪里人,从他们的行动和服式猜测他们是什么人,至于姓名,我无法猜了,所以不知道!”
“啊,真想不到,你原来还会这一套!可惜无法知道你猜得对不对!”
“我也只是瞎猜,未必就对呢!”
两个谈谈说说,已经走近旅安客栈,听得里面有人呼呼喝喝,十分的粗野无礼,姐弟俩互相对望了一眼,便昂然直入,掌柜的一见,如获至宝,急急说:“小姐,你们回来啦,好了!请你们对这位官长说吧!”
“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请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小姐!对不起,是我急昏了头,说错了话,请你多多原谅!”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吧!”
“是这样的,小姐!这位官长,他……”
“别婆婆妈妈,等我说吧!”那位官长大声插嘴打断掌柜的说话,自己接下去道:“我是来租房的,我们的小姐与老爷就要到了!”
“这和我有什么相干?何必跟我说?”
“我问你,这两间房可是你租下了?”官长向凌、刘租的两间房一指。
“不错,是我租下的!不犯法吧?”
“当然不犯法!但却犯着了我,我要把它租给我家小姐与老爷!你们快走吧!”
“走?我们已经交了租,为什么要走?我不走,你能把我怎样?”
“你不走!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你还是趁早快到别处找房间吧,我们是决定不走的了!”
“你不走?只怕由不得你作主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定要吃点苦,喝罚酒才肯走呢?”
“废话!”刘玉凤不屑地吐出两个字之后,转头对凌起石讲:“弟弟,我们回房歇息去!”她说着,径朝房门走进去,凌起石跟在她身边,走进另一间房,踏足入门时,回头对官长耸耸鼻子,然后扬起右掌在鼻前扇动,说道:“好臭啊,好臭!你放的臭屁真臭!”说完话,扮个鬼脸,随即关上房门。
那位官长给气疯了。他“哇哇”大叫谩骂,又要锁人,又要拿人,直闹得全客栈都不安宁,有的客人胆小,躲在房中不敢吱声,有的胆子大些,走出去看热闹,有人替刘凌两个担心,也有人佩服他们有这个胆量,并相信她必有所恃,否则便不敢如此大胆!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但也有共通之处,那就是都讨厌这个官长,恨他作威作福,对他受窘,不但不寄予同情,反感到开心,认为似他这种人应有此报。他的受窘,简直是大家的愿望。
那位官长正在大呼大叫,不肯罢休之际,有个胖住客冷冷地说:“小鬼骂城皇,不知死活,连几人家是什么来路也不先弄个清楚,就乱骂一通,哼!我看连他的主子也担当不起呢!”他没有指名道姓说什么人,也没有替人出头的样子,他只是悄悄地自言语,似乎是看不过眼,忍不住,才那么说的。但听到别人耳中,却都明白他是说什么人!
那位官长也听到,立即敛声了。他看一眼胖汉,然后走了过去,悄悄地问道:“兄台知道她是什么人?能否见告一二?”
“你真是有眼无珠,蠢得可怜!你怎不想想,她是一个年轻少女,若果没有把握,敢带了个弟弟随处走?还好你刚才忍得住气,要是你鲁莽闹事,哼,我是第一个就要你的好看!”胖汉伸出胖手掌在桌面一按,整个掌印留在桌面,长官看在眼里,惊在心中,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双腿打抖,声也颤了。
官长给胖汉的话吓得怔住,过了好些时才说道:“我的天,原来是个女魔王,真吓坏人了!可不知她到底是什么路道,怎会带了个弟弟随处走?真叫人猜测不透!”
“本来我不该对你说的,见你蠢得可怜,就告诉你吧!她自小就娇生惯养,给纵坏了,就是她的爹和娘,也不能禁止她,她要出来走动,她爹便叫我们四个人暗中照料她,以防不测!刚才你如果对她无礼,你已经活不到现在了,总算你家山有福,没有动手!”
官长给吓得几乎要赖尿了。他似乎还想问点什么,胖汉已经不再理他,回房去了。但经过胖汉这么一再威吓,他已没有胆量去夺取刘玉凤的睡房了。
刘玉凤虽然泰然自若的回了房间,但对外面的事,还是十分注意的,她是一个初次出远门的人,倒是不敢稍存大意的。她听师父说过不少江湖上的恩怨故事,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由于粗心大意以致失败的,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她怕的就是人家施暗箭,因此,她便对事事都特别小心!她对那个官长也是提防着的,所以回房之后,仍然留心静听他在外面有什么异动。细听之下,她不禁暗暗失笑,觉得早先请两个陌生人吃了一顿饭,实在是太值得了。同时,那个胖汉这么自认是她的保镖,有什么目的?纯粹是为了帮忙他们解围?还是别有用心的?刘玉凤芳心烦乱,一时无法肯定得下来。
“姐姐,睡吧,让他们玩好了,有什么好听,谅他没有这个胆,敢来捣蛋!”凌起石的声音由邻房传到刘玉凤的耳中,她凛然心惊,暗道:“真想不到,这小家伙居然也如此心细!”她怕他闹事,低来说:“弟弟,你睡吧,外间事,有我,你不用操心!”
“那么,我不用理啦!姐姐,我先睡了,你也快睡吧,明天,我们还要上路呢!快睡吧!”
“我会睡的,你先睡吧!”她这声方落不久,已听得邻房传出熟睡的鼻息,她暗暗偷笑了,心想:“孩子到底是孩子,贪睡,这么快就睡着了,无牵无挂,真好!”
刘玉凤的心思飘动得很快,但也宁静得好快。她听到胖汉的话,经过考虑,认为即使胖汉真对他们有什么不利,也不会马上发动,所以她在凌起石睡觉之后,也随着准备入睡不。
不过,这时只不过是初更,时间实在还早,她又满怀心事,纵然想睡,也无法真个睡得熟的,所以她实际是躺在床上,并未真个入睡。
大约是初更快尽了,她陡然给一声尖峭的啸叫惊醒,两眼一张,便坐起来了,侧耳静听,已听不到啸声,却听到二连串惨叫声,都如死前突然遇害的惨叫,凄厉无比。刘玉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多的惨叫,不禁毛骨悚然。一手抓了武器,一捋衣襟,便开门外出,经过凌起石的房门时,轻轻叩了两下,听不到回声,扬动着手,正要再叩门,却心头一动,忍住了,自己一个人急急出了客栈。
天黑黑,夜茫茫,刚才在房中根本是只闻叫声,不辨东西,出了客栈才呆住了。
“怎么办?去哪一方?”她在自问,却无法自答。沉思间,又传来低沉的一声叫唤。她怦然心动,立即循声追去,果然找到打斗过的现场。可惜去得太迟,只嗅到一阵阵刺鼻难闻的血腥,味道极浓,刘玉凤给现场的尸体吓了一大跳,原来现场死了七八个人,都是睁眉怒目,状至惊慌的,刘玉凤胆子再大,也难免揣揣仲仲,汗毛直竖。
死者有男有女,有的手中已无武器,地上遗有刀剑,有的仍然把武器紧紧握在手中,看情形,死者似乎遇见怪物突袭,都是一刹间给杀害的。至于怪物是什么,可就难以知道了。
刘玉凤目睹这一切,心下顿为惊悸,因为这事实太奇怪了,这么多人,怎会在一时间同时受袭而死的?凶手是什么人?她的胆子真不小,居然蹲下身子去察看究竟。她看出一点头绪了,每一个死者所受的伤虽然部位不同,有的伤在咽喉,有的伤在胸膛,有的伤在丹田,有的伤在太阳穴,但是,不管伤在哪里,都由右至左的斜形三点。她记得师父与娘都说过,江湖上有三星教,这些邪派人物,是十分凶险难缠的人物,师父与娘都曾嘱咐她,非万不得已,不可招惹他们,免得他们象阴魂不散的缠着自己,以致寝食难安。此刻,她由死者的伤处去判断,必是斜三星教所为。
“该怎么办?追凶?不理?”她暗暗自问。最后,她作出了决定:自己有急事要办,先办妥自己的事要紧,这斜三星吗,记下了,后再找他们算帐。
刘玉凤作出决定,心情便不同了。她正要离去,突然听得有异声,便急忙闪身树后,才稳住身形就看到有两个人匆匆赶来,把尸体检查一边,然后发出诧异声道:“这可奇了,怎么没有?”
“少爷,你真记得丢在这里?”年长的一个问。
“当然记得,怎会记不得!”年轻的说。
“这就太奇了!看情形我们走后还没有人到过,怎会不见了?少爷,你再想想,会不会丢在其他的地方?比如在路上,或者……”
“不!不会在路上,也没有或者。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丢在这里!彭忠,你看看这两个尸体的衣服,难道真没有人来过?”
“这个,对呀,咦!怎么他们的衣服给人解开了?这么看来!……谁躲在这里?快给我滚出来!若不出来,我们就要搜查了!”彭忠目光四射,向四边搜索!
“彭忠,你守在这里,我去搜!”
“少爷,你歇着,让我去搜!”
“哈哈!去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何必去搜?还是把眼睛放亮点吧!”这是一个老人的口音,说话老气横秋,充满倚老卖老的教训意味。
“你是什么人?怎不出来和我们见面?要躲起来说话!”少爷的口气也很大。
“阿奇,你大约认不得我了!我是甘……”
“啊,你是甘二叔!失敬了!不知是你老人家,刚才多多得罪,请二叔多多包函!”
甘二叔在兄弟中排行第二,他的名字就是一个二字!二叔则是别人对他的尊称,表示尊敬,他听了少年的话,呵呵大笑说:“奇哥,你太客气了,我跟你爹是什么交情,你不是不知道,何必如此客气。”
“是了,二叔,你怎会在这里的,你刚才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不是要追查什么人来过这里吗?我说的正是这个!”他一转头,望着刘玉凤躲藏的地方说:“姑娘,请出来吧,你躲不了啦!”
“我就出来又怎样?难道你怀疑我?”刘玉凤说着话,傲然走出去。
“啊,真美!”骆奇打心底称赞。
“好呀!我以为少爷记错,原来是你偷了!”彭忠注目刘玉凤。
“住口!你别血口喷人,你那一双狗眼看到了?哼!姑娘会要你们的东西,胡说八道,也不怕雷劈!”
“姑娘,你怎么能怪得别人怀疑?奇哥丢了重要的东西在这里,回头却找不见了,你却躲在这里。自古道:瓜田李下,你怎怪得人家怀疑?你自己说吧,三更半夜,一位姑娘家,除了和情郎幽会之外,还会有别的事?可是你只有一个人,难道情郎已经跑了?”
“放屁!我警告你们,谁再敢胡说八道侮辱我,别怪我不客气!”
“你不客气又怎样?想打架是不是?”甘老二说。
“你别拿打架吓人,就是打架,我也可以奉陪。”
“那就好极了!奇哥,你就陪这位小姑娘玩几招吧,我给你们作个证吧。”甘老二说。
“是,二叔,你给我们作证人。”
“谁送命来我都不在乎!但我有话说在前头,姓甘的,你记住了,这是拼命,不是开玩笑!怕死的就别出场。”
“住口!你?我会怕你?”骆奇大声说。
“我没说过叫你怕我,我只是提醒你,谁出场,谁就得先交代后事。”
“骆奇兄,这妖女有点邪门,你要多提防点。”
“是,我会的!”骆奇应了一声,傲然走向刘玉凤。
“哼,死期快到了,还不自知,动手吧!”
“丫头,我也提醒你,我虽然是证人,不会插手,但是,你要记住,这位奇哥是斜三星教教主的二公子,你要考虑后果。”
“姓骆的,在未动手之前,我先问你一句:这些人可是你杀的?他们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们不肯听我的有,我便把他们杀了,就这么简单,你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动手吧!”
“好,恭敬不如从命,娘子,你小心了!我第一招是‘金龙探爪’!”一伸手递向刘玉凤的胸脯,用招十分轻薄。刘玉凤气极了,一侧身,手刀劈下,疾劈骆奇手肘,以攻退攻,争取主动,仅第一招便夺得主动权,迫使骆奇退避。
对方只递出一招,甘老二已经看出刘玉凤不是弱者,暗暗替骆奇不安了。
不过,骆奇亦非庸手,他一口气连续接下了刘玉凤七记攻势,总算稳住了阵脚,并未吃亏,但脸已觉热,心也感到不安了。
彭忠是骆奇的仆人,他对主人十分忠心,见主人连连退避,手中已经捏住了一枚暗器,准备必要时暗助主人一臂之力。刘玉凤根本无视于彭忠。她虽迫退对方,却并不追击,反而退了一步,似有逃逸之意。骆奇似乎怕她逃走,一点双足,如大鹏展翅的向刘玉凤扑了过去,同时喝道:“你想走了?没有这么容易!你怎不先去打听打听,碰上我骆奇的姑娘,有哪一个能够逃得出我掌心的?”
“什么?她们都逃不出你的掌心?”
“怎么?你不信?”
“这是说,你污辱了许多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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