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动地惊天 夜破无门屋夫妻情重 勇闯微山湖
“你急什么呢?今天是你六十大寿,我先叼你一顿酒喝够了,吃饱了再说也不迟。时候不早,大家也该饿了,你还是先请大家吃一顿再说吧!”
花顺心中十五十六,却不敢不从,于是叫人马上开席,摆上酒菜,一切都只有顺其自然了。
花顺高擎酒杯请大家喝酒,年青人也和大家一样,大杯酒大快肉的吃喝,再也不提算账的事。酒过三巡之后,年轻人独自向花顺敬酒,祝他长命百岁,永远健康,之后又向花翠莲邀饮。花翠莲芳心猛然一动,盯着年青人说:“你是……”
“花大姐,我敬你一杯,祝你一生幸福!”年轻人截住她的话头,不让她说下去。
年轻人连干几大杯之后,更加豪放了。他说:“今晚得以手刃凶邪,又蒙花老人家盛意招待,实是莫大光宠,不过我这个人从来就贪得无厌,既入贵山,断难空手而还,这碧绿金鱼,朱眼彩凤均为当世奇珍,毁之可惜,留下又给花老人家带来无穷灾祸,还是给了我吧!花老人家,各位前辈,后会有期,再见了!”双手抱拳一揖,然后伸手凌空一抓,一包东西便自正梁上掉了下来。他接住了,再道上一声“再会”身形一晃,倏忽便失所踪,不知去向。各人至此才透一口气,纷纷抒发己见,猜测这个年青人的身份。
花翠莲说:“爹!我猜他一定是石兄弟,你忘了他早先曾告诉我们有关陆一杰的事。”
“可是石老弟只有十五六岁,这个人却有十七八岁。”
“他既然是有办法混进蜈蚣帮探听消息,自然有他的办法,他向我敬酒的时候叫我大姐,我曾留意他的眼神,确和石兄弟一样,我刚要问他,他就着急把我的话打断,不让我说下去了。再说,他说过要找你算帐,结果不但没有动手,还把碧绿金鱼和朱眼彩凤带走,解除我们灭门之涡,除了他还有谁呢?”
花翠莲说穿了之后,花顺也觉得有道理了。想了一会,慨然道:“古人说后生可畏,又说长江后浪推前浪,看石老弟刚才所为,确是大有道理!”
花氏父女说得很轻,其他人听得并不清楚,但从他们的表情看,知道不是坏事,也放心了。
筵席刚散,官兵来了,因为花顺是江湖上有名人物,又是六十大寿,宾客尽是江湖上知名人物,官兵倒也是不敢胡来,详细检查一遍,找不到什么可疑物品,又收了茶资,便客气地告退了。
夜深了,宾客多各安寝了,花翠莲夫妇相对,细谈早先发生的事情,刘直表示对石头不满,因为他只是向花翠莲敬酒,不向他敬酒。花翠莲提醒他道:“你还好说呢,我真怕他会对你不客气,那时我就不知怎么好了。”
“他为什么对我不客气?”
“哼,你还说,自己没注意,我可留神到了,他和我刚说到陆一杰的事,你和爹就入来,他向爹和你打招呼,你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还现出一脸不高兴,不相信他的话。结果他说的句句是真活,他当然有气,怎会再向你敬酒。”
刘直被妻子说得面红红,无法强辩。便转过话题,说从未听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人物,怎会如此厉害,那么轻易就连败三个邪道高手,若非亲见,决难相信。
花翠莲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记得三年前有个大闹京城的凌起石吗?你猜他们会不会是同门?或者根本就是一个人?”
“这个,我不知道,别提他了,我们快睡吧,忙了一整天,你也该歇息了。”刘直体贴地扶着妻子,让她躺到了床上。可是她才躺下,又忽地坐了起来,披上外衣说:“你先睡吧,我找爹去。”
“找你爹?他早睡啦!”
“不,我知道,为了今天的事,他一定睡不着,我去告诉他,石兄弟就是凌起石!”
花翠莲估计得一点不错,她去找爹爹,爹爹果然未睡,房内灯火未熄便是证明。她来到房门口,刚要举手敲门,已听得爹爹在房内问道:“翠莲,你还没睡?有什么事吗?”知女莫如父,他由她的足音已听出是她了。
“爹,我睡不着,想和你聊聊。”
“门没关上,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怎知道我会来?”花翠莲有点惊异,边入门边说。
“你大约是为了今天的事吧?你想到石头是什么人了,是不是?”
“爹,你怎么知道?”
“爹当然知道!你先说,你猜他是什么人?”
“我怀疑他是三年前大闹京师的凌起石!”
“你真聪明,你猜得一点不错。”
“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这是他早间送来的礼物,他自称是石头,但拜帖上写的却是石喜棱。翠莲,你当还记得,石喜棱便是凌起石,怪不得他那么轻易就收拾了秃鹰等人了。原来是他,三年前他已经可以大闹京师了,今天,他当然比三年前又不知胜上多少筹啦!今天多亏他,要是没有他在场,只怕我们都活不到现在了!”
“爹,我要对你说就是这件事了,想不到你比我知道得更加早,更加确实,我们都该歇息了。”花翠莲起立告退,足音越来越远。
“翠莲说得不错,我也该歇息了。”花顺关上门,熄灯睡觉。
花顺这几天实在疲倦了,那是心力交疲,力疲是由于朋友多来,周旋其中,既不能太过奉承人,又不能得罪人,过度热诚令人误会,过于冷漠又惹人反感,可能会结下仇怨,这样处处做到恰到好处,实在是不容易。心疲是由于精神紧张,固担心朋友不到,丢了面子,也怕不速之客到得太多,有失预算,变成慢客,更由于朋友传来消息,早年的仇家可能到时会前来捣乱。这一切都使他紧张,令他感到心疲。
白天的事虽然凶险,总算过去了,有凌起石替他镇压住凶邪,消灾避祸,精神一松弛,这一觉睡得可真甜美,是年来所少有的安适。到他听到声响,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天光大白了,他有点不大相信地揉揉眼睛,坐起来,走向窗口外望,远远高山已见阳光,事实摆在眼前,不由他不信。
来祝寿的人,交情有深有浅,寿后一过,有些人便要告辞了,当然也有人留了下来。但到得几天之后,留在花家的人已经甚少,只有三数人而已。这一天,花顺正与朋友在书房闲聊,谈及当前江湖上一些事情,突然有个家人入报,说杭州郭老爷来访,花顺一听,一想,立即说请,还亲自迎出去。两个见了面,互相握手大笑。花顺一面叫人准备酒菜,一面给朋友引见,相互之间有的已经认识,有的只是初交。花顺说:“郭老弟,你来了,可好了!我们已经有十年没下棋吧?这一回可要下个够了。”
“花兄,别再提下棋了,以后我再也不下棋了。”
“这是为什么?倒要请教!”
“花兄,各位朋友,不是我夸口,我的棋艺,数十年来总算是有点名堂,大仗小仗打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风浪经得也够多了,总算托赖,应付得过去,最近不知打那里钻出个小子来,我跟他连下七盘,连输七盘,而且都输得莫名其妙,你说我还好意思再下棋?”
“有这样一个小子?他是什么人?”
“他姓石,外来的,我也不知是什么人!”
“姓石?”各人脱口而出,诧然竟相同,郭安也为之愕然。
郭安说到他曾连输七盘棋,败在一个姓石的小子手里,花顺等听得诧然,郭安心知有故,问道:“怎么?你们认识他?”
“我们这里在大半个月前也发生了一件事,出现一个姓石的小侠,就不知可是你见的一个。”
“他是十七岁左右,相貌平常,身子倒很健壮,操山西口音……”
“对了!就是他!初时我们都不知道他是谁,后来门人说他曾送过礼物,我详细查点之后才知道他叫石头,这个名字好怪!”
“他在这里怎样?也赢了你几盘棋?”
“不!他杀了川陕一带的恶刀客徐泰,北三省的独行大盗古茂祥,还有江湖怪魔之一万鸢鸣和蜈蚣帮的陆一杰,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郭安简直是不敢相信这是真事,咋舌久之,才说:“这么说来,我连输七盘棋,还不算太惨啦?”
花顺道:“郭老弟,我已查过他的底了,他技出名门,不是我小看你,就是将来再遇上他,你还是非败在他手中不可!”
“他是什么来头?倒要请教!”
“郭老弟,你当知道二十年前以多才多艺饮誉江湖的公孙元,他就是他唯一的传人。你想想,你的棋艺比公孙元怎样?能胜得过他吗?”
“原来他是公孙元的门人,那就怪不得了,花兄,你知道他的来历?”
“当时不知,现在是知道了。”
“公孙元博览群书,遍历名山大川,生平以多艺多才著称,更难得的是他所学历识,精而博,博而精,文韬武略,无人可及,奇门杂学更独傲江湖,可是近二十年来已失了他的踪迹,许多人都以为他作古了,想不到他却躲起来调教一人,大彻大悟一至于此,十分难得,花兄,他这个门人叫什么名字,你也查出来了?”
“这儿全是好朋友,我不妨直说,可千万不能外泄,否则,我与郭兄弟都不得了!”花顺多喝了几杯,罔顾后果,说下去道:“他叫凌起石,就是三年前那个大闹京师的那个少年!”
郭安骇然了,他没料到自己竟然和钦犯下了七盘棋,这一惊先是非同小可,回想当时情形,冷汗也流了,慨然说:“哎呀,原来是他,真是想不到啊!花兄,你这消息来源可靠?”
“这可难说,我无法加以证实。”花顺说:“但以他年纪如此轻,棋艺如此高,武艺又如此高,相信不会有错,除了公孙元,别人不易教出这样的门人。”
花顺这话各人都表同意。郭安也连连点头,并回想当时的下棋情形。
花顺他们在谈凌起石,凌起石却误投黑店,闯进一间以谋财害命为目的的黑店。
这间黑店的整洁却倒是值得一赞的。地方干爽,几明椅净,背山面水,风景绝佳,置身其中,精神为之一爽。凌起石到的时候,天色还早,仍可以再多赶一程才到天黑的。但他为这黑店的环境所吸引,留了下来。
大约是由于前不靠村,后不近镇吧,环境虽佳,却少顾客。凌起石很容易就选到一间满意的房间了。
凌起石似乎相当疲乏,入店之后,饱吃一顿便关门睡觉了。外边什么时候来了几位新住客,来的是什么人,他以乎都未受惊扰,一点也不知情。
二更过后未久,凌起石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随即响起剥啄声,他留意着,看到一张字条从门缝中塞了进来,跌在地上,他伸手一抓,把字条抓起来,看到字条上写着清秀而有劲的字体。大意是说这是黑店,叫他小心,无事不可久住下去等等。凌起石自然不怕有人加害,但对人家这份好心,还是衷心感谢的。他想了一想,把字条折起来藏好了,继续又睡觉去。
外边有更鼓声,他感到奇怪,这地方相当荒凉,怎么也有更鼓声?但声音是那么清晰,一声声,一点也没有假,不能不相信确是事实。
“我要出去看看!”他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而且立即起来付诸实现,但是,当他走近门口,正要开门外出,突然心头一跳,不自觉的停了手。他想到一个切身的问题,早先有人向自己示警,说这是一间黑店,叫他小心提防,那就是说,这是一间谋财害命的黑店了,若果是真的,他就应该把它毁掉,为过去的受害者报仇,为未来可能受害者除害,这个问题,比在外边查探更鼓声重要多了。
这个想法涌上心头,打消了他的去意,重又回到床上,静静地养神。
“一阵阵的风呀,一阵阵的雨呀,风呀,雨呀,都入不了富家的门,只吹打在穷人的身上!”
这是一个女子的歌声,声音远远传来,传到凌起石的耳中。他想起了在什么地方曾经听到过这种歌声,而且,还很近似。
“这是谁呢?唱得很不错。”他想到了,突然心头闪过一阵甜美的喜悦。之后,又有点惘然。
“这是和玉娘唱的差不多,但没玉娘唱得有感情。”凌起石想着想起了她在他身边时轻轻哼着悦耳小调的情景,喜悦中又有怅惘。
凌起石又想到了花顺的寿宴,想到了刘直与花翠莲,花翠莲也哼歌的,但只是哼给她的孩子听的,又是另有一种情调。他想到花顺,当然也想到古茂祥、徐泰和万鸢鸣,他们是死有余辜,不值得可怜,但花顺和几位相好的朋友,却又是令人羡慕与敬佩的。他们的交情维持数十年而不褪色,实在难得,凌起石忽然笑了:“他们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了又会怎么说?他们还在喝酒聊天?”
凌起石忽然想到,他们太浪费时间了,喝酒、聊天太花时间,假如将这些时间花在钻研武艺,该有多大成果?他觉得太不值得了。
突然,房外又传来异声。细碎如同猫走路,若非有过人听觉,决难有所发觉。凌起石精神一振,杂念尽除,全神贯注房外这声响。
“快!快!”
“快点!香主在外边等着了。”
这是不同口音的两个男人的话,他们是什么人,指的什么香主,凌起石全不知情。
几个人的脚步声过去之后,跟着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轻轻叩了两下门之后说道:“小心,他们要动手了,最好不要出房。”
这个女子曾先叩门,然后说话,当然指他了,她是谁?为什么对他如此关心?目的是什么?凌起石一时猜想不到,但是,他感激这个女子,他有心出去看看,但怕如此出现得太早,会把事情搞坏,为此,他就不敢妄动。他不是怕黑店的人,是怕阻碍了黑店的人做坏事,无法彻底了解他们做什么坏事。
大约过了盏茶时光,凌起石估计对方已动手,才轻轻出房去。
凌起石轻轻出了房门,向周围一看,静极了,什么都没改变,全无异样,心中顿起疑团,怀疑自己早先听到的不是人声,是鬼声,是鬼在说话。
鬼,这是一个可怕的字眼,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鬼是可怕的,变化多端而无法抵御的。因此,许多人都怕鬼,甚至连想到也怕。但是,凌起石却是一个例外者,他从小就在山上长大,根本不知道世间有鬼物,他自小就独来独往,与野兽为友,白天黑夜,一个人在荒山跑来跑去,一个人在雪地上过夜,已经惯了。鬼是吓不了他的,所以此刻他虽然想到了鬼,也不过心头掠过这个念头而已,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他转身回房,却虚掩着房门,没把它关上。
过了一会儿,轻微的足音又自远而近经过房门口了。他突然把房门拉开,冲了出去,几乎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也真机灵,身法也快得出奇,凌起石的身法已经够快的了,又是突然而来,全无半点预兆,那个人居然能陡然飘前了几步,没有给撞着。
那个人站定之后,转过身来,两度锐利的目光射在凌起石身上,冷冷地说:“朋友,这事与你无关,你犯不着也来淌这浑水!”
“你说得对,浑水犯不着淌,清水却不妨淌,你说对不对?”
“你是四川来的?”那人目光闪动着,以诧异的口吻说道。
“你以为是,那就是吧!”凌起石不负责任地回答,对方佛然不悦,道:“朋友,你既来自四川,就该知道我鬼眼三的脾气,我不是惯于被人调侃的。”
“哦,原来是鬼眼三爷,失敬了!”凌起石肃然起敬地说,给尽了面子,鬼眼三马上改了口风,道:“过奖了!你是四川王家吧?你们王家才是名满天下呢!不知和王逸樵是怎样称呼?”
“哦,你说的王逸樵?他是个大混蛋,他爷爷是我的徒孙!”
凌起石这话一出,鬼眼三勃然大怒,觉得受到戏弄,忿然说:“臭小子,你敢戏弄我鬼眼三,你是嫌命长了!”
“你急什么,你是鬼眼三,我是神眼二爷,我戏弄你又怎样?有种你就跟我来,俺们斗个三百回合,分个高下!”凌起石一派山西口音,半点也不带四川音尾,直把鬼眼三气得要炸肺。
鬼眼三把暗器刚握到手中,凌起石突然一个闪身缩入房去,房门同时也给关上了。鬼眼三本来似乎有什么地方要去的,此刻怒火焚心,已把原来的忘记得一干二净,再把凌起石的房门震开,一闪身就扑了进去,艺高胆大果然不同。
房内没有灯光,漆黑一片,运用锐利目光四望,都看不见凌起石的影子,心中大奇,也有点惊,便想退出房去。不料就在这时候,房外传来凌起石的声音道,“真是有眼如瞎的大笨蛋,我在房外,你却是进房去干什么?”说罢又是“嘿嘿”冷笑。
鬼眼三又惊又气,也带着惊悸。他白信刚才确是看到凌起石入了房的,房内并没窗户怎的人却在房外,他愤然冲出房去,喝道:“臭小子,你在哪儿?”
“我说你有眼如瞎,你真是个有眼如瞎,我明明就在这儿,你却看不见,你的眼睛是用来看什么的?”声音传自房中,鬼眼三再一望,赫然看到凌起石就在房内,他不由的吓了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这又是事实,他一怔之间,凌起石已发掌进攻,那人发觉拳风甚劲,本能地回避,凌起石及时冲出房去,鬼眼三衔尾追到店外去了。
凌起石直向店外逃走,鬼眼三也紧追不舍,凌起石跑得快,鬼眼三也不慢,很快就到了店后大树林。凌起石走了进去,鬼眼三也追了进去。但林内比外边更黑,不但看不见人影,也听不到异声,他倒没有办法了。
这时候,在树林的另一边有打斗声传出,还有人声。鬼眼三循声去察看,发现有四个人在打斗,还有八个人站在旁边,不知是欣赏还是掠阵。鬼眼三走近一点去,看清楚了,认得其中一个男子正是他要找的人,不禁又惊又喜,马上冲出树林,大声说:“班仲山,你不要慌,我来帮你。”
“你是……”
“我是鬼眼三,你怎么就听不出来,他们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跟他们打起来?”鬼眼三报出了姓名,对方欢呼道:“原来鬼三哥,你来得太好了,你先帮我收拾了这几个狗男女,等会儿我再把详细情形告诉你。”
“好吧!这个姐儿长的倒蛮漂亮的呢!毙了她未免太可惜,班仲山,你怎么还是跟过去一样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鬼眼三说话间已经挥动链子鞭朝那个少女进攻了。
“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没有一个好东西!”少女冷冷地说,全无半点畏怯之意。
“什么,你说什么?小妞儿,你真是狗咬吕洞宾,我一番好意,你却骂人!”鬼眼三说。少女不再回答,对他的同伴说:“刘大叔,你还要维护他们?还要留这他们去继续害人!”
“你年纪轻,不明白的了!江湖本来就是个是非湖,无风也会掀起三尺浪,我们宰了他并不难,可是他的师门将替他出头,都是不好对付呢!我看,还是算了吧!”刘大叔顾忌多多,劝少女莫下杀手。少女似乎极不愿意,知又不想使刘大叔难过,所以没有吱声。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不杀人人杀你,祸到临头悔恨迟!”凌粒石唱着顺口溜,突然由树林中现身,两手空空,直入斗圈,一指班仲山道:“你是死有余辜,今晚难逃公道了,姓班的,别人怕你什么师门,我可不怕,他们对你管教不严,祸及天下人,我还要去找他们算账呢!教出你这样的门人,又是纵容不理,还有脸来见我?姓班的,你听着,今晚我决不放过你,但也不会马上杀你,我要你在三个月内不至死亡,但也活不过一百天,在这百天之内,你尽可以去投诉你的靠山,叫他们找我算账!你接招吧,只要你逃得出我掌下,我也不去追你,我话已说完,你接招吧!”话声一落,掌影便起,一招“风云变色”。掌影如山,幻成千百掌影,重重叠叠,分向四边八面围攻班仲山。班仲山和刘大叔已打过百招以外,正感气力不继,如何还应付得凌起石这一掌?回避不及,被迫硬接,当堂跌倒在地,凌点石一点也不怜惜,上前又加上一脚,然后喝道,“走吧,百日之后,你就回老家了。”
班仲山连人家一招也接不下,如何还敢口硬?但他心有不甘,决请师门代为报仇。便问凌起石的姓名,凌起石冷然说:“你想问我姓名?哪有这么容易,要报仇嘛,总得花点精神时间才是!你叫他们去查好了,我怎么会这么笨,把姓名告诉你。”
班仲山还是第一次碰上不肯说出姓名的人,江湖人物讲究的是“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光明正大的人,都肯把姓名告人。凌起石声言叫人找他报仇,却不愿自报姓名,要对方去查的,确是少见的。因此班仲山觉得受到双重折磨,但他技不如人,除了忍气吞声,含忿而去,实在再无更好的办法。
班仲山一走,凌起石便转向鬼眼三走过去了。
鬼眼三是为追凌起石才追到这里的。他早已看出凌起石年纪轻,认为他除了轻功有点造诣之外,武功决不会好到哪里,所以并不把他看到眼内,要不,也不会犯险追进树林里去。但是,此刻对凌起石的看法不同了,同时,觉得少女的力道也已加强,和早先不同了。
少女原是受到刘大叔的劝阻,不敢放尽的,但听了凌起石那一番话,觉得大有道理,便胆气顿壮,不愿意再忍受侮辱,所以把功力增了许多。
“姐姐,你犯不着跟这种人动手,还是让我对付他吧!鬼眼三,你刚才原是追赶我的,现在,便可以动手啊!”一派满不在乎的口吻,把鬼眼三气坏了。
少女怕凌起石大意,从旁提醒他:“这厮功力很高,你要小心方好。”
“我知道!他功力再高,今晚也难逃公道。”
“这么说,倒是我多事了!”少女不悦。
“姐姐请勿误会,不是你多事,你一番好意我知道,十分感谢!不过,他刚才口出污言秽语,胡说八道,我决不饶他!”凌起石一顶高帽送过去,少女回嗔转喜,不再说气话了。
鬼眼三见凌起石只顾与少女说话,眼尾也不瞧他一眼,实在气不过,链子鞭一抖挥得笔直,作枪使用,疾刺凌起石小腹。凌起石看也不看,沉手运指一弹,在“当”一声与少女的惊叫声中,链子鞭被弹得斜出几寸,失了准头,并向下垂。鬼眼三的虎口受到震动,骤然发热发痛,手腕也受到震动,这一来可惊惧了。他万万料不到凌起石的功力如此的深厚,远远超过他的年龄,为此,撤招之后,不敢立即再发第二招。
少女也为凌起石这份惊人的功力为所震骇,但她却感到高兴,用赞美的口吻说:“果然了不起,我十分佩服,早先我听了你的话,心中很不服气,现在可服了,怪不得你口出大言,原来你有本事可以对付得了这厮。”
“这不是我本领好,是他学艺未精,没本事!”凌起石的话句句都挑心挖肺,使鬼眼三无法忍受。他明知对方高过自己,也不能不硬着头皮进攻,企图挽回面子。鬼眼三到底是邪派中有名人物,在一条链子鞭中浸淫了二十年以上,下过苦功,非比寻常,普通江湖人物难以接得下他十招八招,可是碰上凌起石,他就捉襟见肘,处处受制,无法施展了。明明是攻势却变成了守势,发出去的招势非伤不了人,反对威胁自己,这情形是他出道以来所没有的。因此,鬼眼三感到非常惊骇,连发招也十分小心了。
“鬼眼三,你还有什么帮手,都叫出来吧,我不在乎!”凌起石大言炎炎地说,鬼眼三真给气坏了。他在江湖上大有名堂,不少人听到他鬼眼三这个名字就股肉发颤,牙齿打战了,几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所以他虽然恼恨异常,亦不甘逃走。
少女这时已肯定凌起石会胜这一仗了,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从旁插口道:“你别只顾说话,他鬼眼看人低,你可得小心他这一双鬼眼才好。”
“怕什么,他是鬼眼,我是神眼。”
“我有一双佛眼!”少女调皮地一笑说。
“姐姐,你先过去帮帮你的人再来瞧热闹吧!”
“再回来还有得看?只怕热闹早过了。”
“不会的,我不杀他,等你回来看看就是。”
“你说话可作数啊!”
“当然作数,你放心。”
鬼眼三听他们一唱一和,更气炸了肺。
少女得到凌起石的保证,果然欣然去帮一个中年男子。那个中年男子正在吃紧,得到少女相助,立即精神一振,扭转局势,对方是个老于经验的老妇,一看形势不对,便想退走,但少女不肯放松,迫得甚紧,老妇“嘿嘿”的冷笑说:“臭丫头,你年纪轻轻就想死了,连男人有什么好处也不知道就死了,不觉得可惜?”
“老虔婆,你不怕污了臭嘴,别人也懒得洗耳!你还是顾自己的老命吧!”口中说话,攻势却有增无减,老妇已失去取胜信心,如何还敢恋战,发声一啸,拔身就起,同时打出几枚暗器,阻挡少女追紧,少女年轻,不畏险,不怕死,一面用刀迎击暗器,一面继续追击,大叫道不要放走了老虔婆。
但是,少女上当了,老妇打出的暗器,都是火药弹,一碰就爆,烟硝扑鼻,中人欲呕,碎片四射,破风有声,几乎射到少女身上,气得她咬牙切齿,誓杀老妇以消心头之恨,追的更紧。
中年汉也恨老妇,奋力扑前,合二人之力,继续追击,可惜终因阻于暗器,迟了一步,无法追赴得上,给她逃入树林,中年汉见少女欲追入树林,恐怕中伏,急忙阻止,老妇乃得逃去。
在另一方面,鬼眼三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他的对手是凌起石,凌起石的武功自然不算复杂,用来用去都是那几记招式。但是,招式依旧,用法与劲力都大有不同,若用老方法对付,准会吃亏。鬼眼三就曾经上过当,被打了半掌,半边身子痛得象要麻木,过了许久才渐渐用得上力,因此,他觉得比对付一个武功复杂而内力不足的人更为困难与危险。
凌起石似乎无心马上置他于死地,只是困住他,不准他逃走,及至少女与中年汉来,他便问他们:“你们可有话问他?如果没有,我就送他回去了!”
“等一下,我有句话要问他。”中年汉说:“你是鬼眼三?我问你,刚才那个老妇是谁?我与你们无仇无怨,根本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不错,你们与我无仇无怨,但我不知道你们与他们有无仇怨,我不是为你们而来,我要找的不是你们,我是另有要找的人,可惜给这小子捣乱了,我恨他,所以要杀他!”
“你还没有说出老妇是谁呢!你们不是认识的?”
“不错,我们是认识的,但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这话也对,如果他不肯说,你们就只能另想办法的了。”凌起石说。
“我不是不说,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中年汉问。
“你们知道我是谁了,我却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呢!这小子怪得很,我也要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们说了,我自然把老妇的姓名告诉你。”
“我们自己还未知道这位朋友的姓名呢,怎么可以告诉你?”
“你们原来也不是一伙?”
“自然不是!要是一伙,他怎会一个人留在黑店,我们都在这儿打斗!”
“这话也对!你们既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也不必说了!”
“你说吧,你说了,我自然告诉你!”
“你这话当真?”
“你不信就拉倒!”
“好吧,我说,老妇是辽西范家的范大姑!死的是他的伙计,小子,我已经说了,你说吧!”
“其实我早就说给你听了,你没记性,要再问,我叫神眼二,专捉鬼眼三的!”鬼眼三听得大怒,泼口大骂。
鬼眼三给凌起石捉弄了,气得大骂,但是,骂办无用,技不如人,气急之下,空门更多,若非凌起石存心气他,他早就活不成了。
凌起石对少女说:“姐姐,你要不要亲手报仇!你若怕污了宝剑,我就不等你啦!”
少女正要回答说不,鬼眼三愤然大骂:“好小子,你敢这样捉弄我,要我死在阴人之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
“你凶什么,你活着也不是我的对手,死了,我还会怕你?废话!”
“好!我来杀他!”少女因鬼眼三这一句阴人,恨他瞧不起自己,甚至是侮辱,一气之下,挺剑而出,劲风直透剑梢,鬼眼三已被凌起石封住,无法还手,也无法回避,给少女刺个正着,一声惨叫,人随声倒,魂归地府去了。
“谢谢你!你到底怎么称呼?”少女向凌起石致谢,明澈的眼晴直盯着他。
“我,你就叫我做神眼二吧!我也该多谢你提醒。我实在不知道那是一间黑店!”
“你不说,我也不敢勉强!我叫黎剑虹,这是我二叔大刚,我们原是追踪一个什么人来的!”
“原来是断瑰刀黎前辈,失敬了!”凌起石恭敬地向黎大刚行了个礼。
“少侠少礼!我怎么受得起!”黎大刚说。
“剑虹姐姐,我没有把姓名告诉你,原不该多向你问那事,不过,假如你认为不妨,也可以告诉我,你要追踪的是什么人?可有特征?有无线索?”
“他是蜈蚣帮里一个香主,姓方名达,据说就是在这一带,早先的那家黑店就是蜈蚣帮的人开设的!”黎剑虹说:“蜈蚣帮人多势众,行事阴险毒辣,如果你跟他们没有过节的话,还是少招惹他们的好!”
“蜈蚣帮已经开山十多年了,但真正受到注意,却是这几年的事,发展得极快,许多人都怕了他!”黎大刚说。
“谢谢前辈和姐姐对我如此信任,告诉我这许多事情,若有机缘,我必助以一臂之力!至于我与蜈蚣帮,早就结下怨仇了,在花顺老英雄六十大寿那一天,我就杀了蜈蚣帮的陆一杰。我单身一人,飘荡四海,倒不怕他们,我就先告辞了,我还要回去取回坐骑。”
“小心才好!”黎大刚与侄女一起说。
黎大刚看着凌起石的背影,轻轻地叹息。
“二叔,你为什么叹气?”
“我看神眼二似乎不是正派中人,但愿他不要沉迷歧路才好!要是他作起恶来,为害不浅!”
“不会吧?他不似个坏人!”
“我也希望他不会!剑虹,走吧,我们也该走了!”边说边缓缓举步。
走了一程,突然看到远处浓烟冲天,火花飞舞,看看方位,黎大刚惊叫:“那不是黑店的地方?”两个人急急走去,沿途听到惨叫连声,到达之后,只看到了几具尸体和火舌高张,活的人一个也看不到,但已估计得到必是凌起石所为。
一点不错,确是凌起石干的。但是,凌起石已经走了。他的马走的快,天亮前已经到了一个较大的集市了。他身上有不少银票,也有金有银,不愁衣食的。他栓好马,走进酒楼,占了一个靠边的座位,并不受人注意。他默默地自斟自饮,暗中聆听别人说话,越听越觉得奇怪,也越听越气愤,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把事情大白于天下,免得人家受了捉弄,受了害还不知道上了人家的当。
凌起石听到什么呢,如此气恼?原来他听到邻桌的人议论纷纷,说云岫庄庄主请到一位名震江湖的后起之秀凌起石做教师,教导他儿子的武功。庄主初时秘而不宣,怕事泄之后,凌起石会离去,但是,纸包不庄火,消息到底是传了出来,所以,不少人都希望结识这位少年英雄,纷纷到云岫庄去。
凌起石曾想过,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甚多,自己以外,再有一个凌起石并不出奇,就是有十个也不出奇,假如对方只说是叫做凌起石,他是不会气恼的。但对方却说曾经大闹京师,说的和凌起石所干过的完全是一模一样。这么一来,就不由凌起石不气恼了。
不过,凌起石经过几年磨练,特别是在万松山庄呆了几年,更有涵养了。他不知道外间传说有多少成是真,多少成是假,若果徒凭传说就作为真实,可能会造成大错,冤枉好人。他决定先去亲自调查过,证明是事实之后才采取行动。云岫庄在什么地方,凌起石并不知道,但他一点也不担心迟到会发生什么事,更不担心找不到云岫庄,因为邻桌的人在谈话中已告诉了他,他们都是要到云岫庄去拜访凌起石的。他只要跟着他们,就不会走错了路,不会出岔子了!不过,为了方便,他还是和邻桌的人打交道,并道出自己的意思,想跟他们一起去云岫庄拜见凌起石。邻桌是五个人一伙,都认为没有问题,同意大家一起走。
从酒楼去云岫庄不太远,只有十二三里路程,每人都骑马,很快就到了。云岫庄庄主有的是钱,多一些人来,表示他有地位,所以甚为高兴。因此,凌起石他们到访,庄主倒履相迎,非常客气。不过,庄主却是以世俗眼光看人,敬罗衣,敬名望,对衣着光鲜及在江湖上有名堂的人很客气,对其他人如凌起石等,就傲慢无礼得使人反感了。因之凌起石的情绪受到波动,想法也和来时不同了。不过,他仍然忍耐着,一点也不表露出来。
云岫庄的凌起石的架子真大,庄主派人通知他,说有几位武林朋友来看他,请他出来和大家见面。他先说身子不大舒服,不想见大家,后来推不掉只好答允出来。却有狮一样的鼻,那表情不仅令人反感,更觉得讨厌,只是慑于他的大名,不敢有所表示而已。
正牌的凌起石虽然不知道他的底细,知肯定他是个冒牌货,所以不需顾忌他的大名,加以他的气焰令人讨厌,便有心捉弄他一番,替大家出一口气,更替自己出一口气。因此他抱拳向对方一揖道:“凌英雄年少有为,这么年青就名满天下,难得!佩服!小弟直羡慕兄台这个成就,将来有机会……”
“嗯,你说完了没有?有正经的就说吧,别扯到天边去了!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不爱听,有新鲜的就快说吧!我正钻研着一种新招,若没什么事情不要再阻我时间!”冒牌的毫无礼貌地截断了正牌凌起石的话头,不让他再说下去了。但是,正牌的却不气馁,他等冒牌的说完,再接上自己的话头道:“凌英雄,我今日有机会见上你一面,十分的荣幸,将来和朋友谈起,朋友一定羡慕我有此机缘!你能让人家听听你当时如何入禁宫的经过吗?这样的事只有你兄台才能做到!”
冒牌的被捧,有点高兴,不再说钻研新招了。他说了一些三年前如何到京师,如何闯相府,入禁宫,如何是威风八面,说得有声有色,口沫横飞,真的一样。听的人也动容,暗暗称赞。
正牌凌起石却出人意外的说:“凌英雄,你说你当年的事迹,实在了不起,不过……”
“不过什么?你不相信?”冒牌的勃然变色。
“不是不相信,我是有点奇怪!”
“奇怪?奇怪什么?你说!”
“我奇怪你为什么要这祥做,你一不为官,二不为财,三不为女人,四不为报仇,你这以生命去拼,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刚才并没有说及!”
“这个,这个……”冒牌的事前没想到这个问题,更想不到会有人如此发问,所以一时回答不出,呆住了。不过,他很快就想到应付办法了。他说,“目的一定是有的。你可以说我是为名,当然,直正的目的不是这祥,你还有什么怀疑?说吧!”
“将来有机会,我也希望到京师一行,不知京师比这里的集市怎样?大许多,繁华许多吧?”
“那当然!当然!”冒牌货不客气地接下去:“你去干什么?也想学我?你是做梦,白送死!”
“我怎有这么大的希望,我只想去溜溜,回来后也就对人说,我见过凌英雄,又到过京师,今生可以无憾了。”
“你倒老实!”冒牌货笑笑。
“当然,比你老实!”正牌凌起石说。
冒牌的一听,勃然作色,怒目相向,道:“怎么?你说我虚伪?哼,不看在庄主面上你活着出不了云岫庄。”
“哎呀,凌英雄,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原谅小可!”正牌的肚内好笑,脸上却是一副惶急的表情。
“庄主,我不想与这班人胡扯了,花时间!”冒脾的拂袖而起,各人感到尴尬,都怪凌起石多事,庄主更不客气地说:“朋友,你也太不知自量了,你是什么身份?凌英雄又是什么身份?你敢和他称兄道弟?你也能配?哼,出门找生活,连这点也不懂!”
正牌的正要回答,庄外突来马蹄声,稍后便传出了呼叫声,再后有人急急回报庄主,说外面来了两个人,十分的凶蛮,不待通报,便冲进来。庄主又惊又气,刚说出:“他们是……”一句话未说完,外面的人已冲到现场了,一个说:“谁是庄主?我有话跟他说!”
庄主吓得心颤腿软,话也说不出口了,来人横扫各人一眼,道:“怎么?你们全是哑巴?不会出声?哑巴也会出口呀!他妈的,谁是庄主?快说!再不说,我他妈的全都要杀掉,一个不留!”手中刀一扬,好不吓人。
“庄主,还不快叫人去请凌英雄来。”正牌凌起石急急说。
“是!是!快去请凌英雄来。”庄主这一回不敢说正牌凌起石半句了。
冒牌的一脸不高兴地人未到声先到,说:“真是讨厌,庄主,你找我又有什么事?”
“他妈的,你是什么人,这副样子神神气气的,算是老几?摆什么臭架子!”
这个汉子一骂,冒牌的见势色不对,也乖顺了许多,不敢象早先那么嚣张无礼了,他向对方一拱手道:“两位怎么称呼?可是找我来的?”
“找你?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找?我是找庄主,你是庄主吗?”
“不是!这位才是庄主!”
,“朋友,你别有眼无珠,瞧不起人家,人家是曾经大闹京师的英雄凌起石呢!”正牌凌起石说。
“什么?他是凌起石?”一阵嘲讽的大笑使冒牌货面红面绿。
正牌凌这石问:“你算什么?”
那人停止了笑声,“呸”一声,道:“他是凌起石?他也配?如果他是凌起石,我该是凌起铁了!”说完又笑,其他人也笑,只有冒充的凌起石笑不出声。他为来人的气势所慑,不敢直斥,却迁怒于正牌凌起石道:“你管什么闲事?我的事用不着你来多嘴!”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一心一意帮你,你多榭没一句也还罢了,怎么骂人!”正牌凌起石不忿地反驳。
来人道,“你们谁管谁的事,我不理你,我们只要向庄主说话,快拿五百两银子出来,我们马上就走,要是敢说半个不字,休怪手下无情!”
庄主请冒充的凌起石拦阻,他不得已,硬着头皮动手,怎知甫一交手,仅三招,强弱立判,胜负己分,冒充的凌起石已经被对方一掌震跌在客厅外,跌了个屁股朝天,下额与鼻尖都受伤流血了。
“凌英雄,你怎么这样客气,让他占先!似他这种人,何必让他!”正牌凌起石走向假冒的,准备扶他起来,他又羞又气,恨恨他瞪上正牌的凌起石一眼,骂道:“滚开,别惹老子生气!”
“你这个人真是的,怎么总是不分好坏,我是出自一番必意的呀!”
“凌起石,你是凌豆腐吧,凭你这劳什子,也能大闹京师?你到底是什么人?快说!”大汉向假冒的凌起石喝问,他怕死,不敢不说,承认他是只练过三年武艺的人,因见庄主目中无人,高傲自大,便故意冒充凌起石去见庄主,目的只是希望借宿一宵,找机会偷一点钱,就走的。不料庄主知道他是凌起石之后,态度大为改变,对他十分客气,又肯以重金聘他护庄教练,他想到自己正无处投奔,便一口答允,于是,全庄的人都知道他是凌起石了。
“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丢尽了凌起石的脸,也丢尽了武林人士的脸!”正牌凌起石指责冒牌说。那大汉呵呵大笑说:“骂得好!骂得对!自己有名有姓的,为什么要冒充别人?你遇着我,算你够运,如果遇着真正的凌起石,不剥掉你的皮才怪!庄主,你还不快拿银子来?我没时间等你!”
“是!是!就取来,就取来!”庄主口震震地说,不得不拿银子赎回自己的生命。
五百两银子不全都是白银,三百两是银票,二百两是银两,银票是大钱庄发的银票,全国各地都通用。
大汉点收了银子之后,对凌起石他们几个人说:“今日的事,你们见到了,对我们十分危险,现在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自裁,一是毁去眼珠,这样,你们才不会伤害及我!你们走哪一条路,自己决定了之后,就动手吧!我等着呢!”
大汉这个要求太过,叫人难以接受,所以各人都气恨交迸,却又怕触怒了大汉,不敢出声。大汉得不到回答,咆哮了,挥动着钢刀似乎就要动手。凌起石突然说:“你们已经得到五百两银子了,还不快走,不是自己找麻烦?我们都是在江湖上混后饭吃的,你不给我们留下一点钱,还要伤害我们,这算得是什么江湖同道?你们这样做,不觉得丢人?不怕给人笑话!”
大汉想不到凌起石这样说,一时无言回答,下不了台,索性动手攻击,掩饰窘态。凌起石向旁一闪,道:“我们这样动手,实在惹人发笑,要动手嘛,也得另外找个地方,赌点彩金才有趣味,你觉得怎样?”
“你倒会使奸,想逃命!你别想使花招了,认命吧!”大汉得意地说。
凌起石说:“你得意得太早了,我们来赌一场,你若胜了,要剐、要杀全由你,我绝不皱眉,也不会抱怨,要是你输了呢?也得把早先的那五百两银子作彩金送给我,你看如何?”
“你的口气倒不小,你以为你准值五百两银子?”
“当然值!假如我肯出卖,一千两,二千两,甚至五千两一万两也有人肯要呢!你信不信?”
“好吧,我就以五百两换取一条命。”
“慢着,你还有一位同伴,你问问他可同意?”
“你们赌你们的,我不参加意见,但要我把钱拿出来给你们作赌注,我办不到!”
“这是说,你不支持你的朋友了?”
“我当然支持我的朋友,你别乱嚼舌头,挑拨离间,我是不会上当的。”
“这样吧,你的同伴不许我们走,我们非走不可,你们两个一齐上吧,胜了,我自然活下成。败了,就把身上所有的金子银子及一切财物部给我,这样,我没占你们的便宜了吧?”
“不!你还是个大孩子,我们两个人联手,胜之不武,传出去,笑冷人齿呢!我们还是一个一个来吧,假如你真有本事胜得了灰衫客,再和我动手未迟,你们动手吧,不用担心我会暗袭你。”
“这是你黄衫客说的,可作数?”
“作数,你放心好了!”
“臭小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了,我等着呢,你动手好了。”
“看招!”灰衫客扬手抖动,刀光四射,旋即间,快如闪电的疾朝凌起石的肩头劈下来,势烈无比,各人都替他担心,怕他一招也抵挡不住就要惨死对方的刀下,那就太冤枉了。
凌起石十分镇定,似乎不知道对方已发出了狠招,正在夺取他的生命,直等到对方刀势用尽,无法再变时才陡然扬起双袖,右袖卷向来刀,左袖拍向对方面门,劲风如刀,刺痛无比,抵御已不可能了,因为右手刀已被凌起石的衫袖缠住,抽不回去,左手难以招架得住凌起石的袖功,除了后退回避之外,再无他路可行,他不愿意面门给打个稀烂,采用了弃刀回避这一招,凌起石没有追他,他虽然丢了刀,却没有受伤,可算不幸中大幸了。
“灰衫客,你已经输了一招啦!”凌起石一扬手中刀,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臭小子,你高兴得太快了,再看招!”灰衫人老羞成怒,赤手空拳,飞身便扑,展开凌起石的攻势。凌起石把钢刀向外一抖,掷了出去,以掌硬接来招,迎个正着,“嘭”一声,灰衫人倒跌出了过丈,跌出了客店外面的天井,撞倒了一盆花,“轰”一声,碎盆碎花散了一地。
“怎样,你还不认输?”凌起石说。
灰衫人不再出声了,他把衣袋翻开,将银票什么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证明他光明磊落,没有藏私。凌起石看看了之后,笑对黄衫客说:“你来吧!”
黄衫客把外衣除了,露出一身劲装,颇有气派,各人看了又替凌起石感到不安了。但凌起石却泰然自若地盯着黄衫客,傲然道:“现在我已经有本钱,可以用金钱下注了。”
黄衫客深知灰衫客的功力,见他连一招也接不下,则对方功力深厚已可窥见一斑了。
黄衫客心胆惧怯,用招不敢用尽,留有了余地,以防不测,他这做法可说十分狡猾,但饶是如此,老猫依然烧须,怎知凌起石却不给他机会,他向后退,凌起石就追踪而上,虚拍一掌,在旁人着来,似乎他是和对方开玩笑,乱发掌,但受者却觉得真个是有手掌向自己击来,那股劲风,凌厉无比,他不能闪,不能避,只好回身迎击,一掌狂拍,那股暗劲突然消失了,他用力过猛,竟沉不住身形,向前冲出了两步,几乎到了凌起石面前。
凌起石说:“怎么,你要反击了?”
黄衫客本能地“哼”了一声,刀掌并进,齐向凌起石进攻。凌起石冷笑一声,道,“你还不服输?”也不见他怎么还击,只见左袖陡然飞起,一扬一晃,便听得黄衫客一声惊叫,丢了刀,向后倒退,以左手摩挲着右手腕,可知他必是右手腕受到袭击,所以丢了刀,向后退。
“怎样?你要再打还是拿钱出来?”凌起石的衣袖依然卷着黄衫客的钢刀。原来黄衫客丢刀后退时,他袖子一拂,就将它卷住了,他的几下手法,干净利落,各人都看得咋舌惊心。
黄衫客败是败了,却未受伤,仍有不甘,而且有点败得不明不白,所以听了凌起石的话,觉得是受到侮辱,稍微一歇,略作思索之后,又空手拥进。他的拳脚功夫也不错,拳掌兼施,手足并用,攻势凌厉,尤胜有刀时。
凌起石反手一甩,钢刀便脱袖斜飞,一缕寒光,其疾如电,“擦”一声,插进门口石柱上,插得碎石纷飞,火花四射,刀身尽没在石柱里,只留刀柄在外,力度用得是恰到好处。
凌起石甩了夺得的钢刀,就迎上来招,双袖翻飞,拍腰扑面,缠颈绕臂,既御来攻,又击敌人,两只衣袖明明是软的,一经运动,却变成钢刀利斧,呼呼风响,锋锐惊人,黄衫客已经吃过亏,尤为心怯,不待攻到,就先撤招退避了。凌起石不容其退,衔尾追击,半步不让。黄衫客气愤填膺,奋力反击,大有不惜一拼之概。凌起石冷笑了一声,身形一晃,倒卷起左袖向黄衫客腰部一拍,黄衫客似乎料不及此,回避不及,被打了一下,闷“哼”一声,踉跄扑前,拼命沉足支持,结果还是支持不住,跃倒在地。
“怎样?你已经彻底败了,还有什么话说?”
“大丈夫败就败了,要杀就杀不必多言!”黄衫客摆出一副不怕死的面孔。
“哼!杀就杀,难道我还怕开杀戒!”凌起石冷冷地说道,两道锐利如剑的目光陡然射向黄衫客,吓了他一跳,急忙以手支地,滚开几尺,同时叫道:“慢着!我有话说。”
“你说!刚才叫你说,你不说,现在又要说了?有屁快放,有话快说!”
黄衫客闻言色变,却又不敢得罪凌起石,所以表情十分尴尬,带点愤然地说:“我把银子给你,你让我们离去,你答允不?”
“笑话!你是我手下败将,还谈什么条件?我杀了你,银子一样归我所有,何用你给。”凌起石说道:“黄衫客,还是免我动手,快把银票拿出来吧!”
黄衫客已经没了讨价还价本钱,只好把银子、银票都拿出来,凌起石连他本身的也搜了出来,再叫他走,并没有杀他。黄衫客有此幸运,如何还敢多说半句,匆匆逃走。片刻之后,庄外蹄声由近而远,渐渐沉寂。
庄主早先曾经奚落过凌起石,此刻却巴结凌起石了。他一顶又一顶高帽子送过去,最后提出要求,希望凌起石代替假凌起石做他儿子的教师,并把夺回来的五百两银子归还。凌起石一直不表示意见,让他自说自话,及至他表示了意见之后,凌起石才说:“我不配为人师,这话不必再提了!你的银子已为黄衫客灰衫客所有,我在他们手中夺得银子,与你全无关系!我不夺回来,银子是他们的,非你所有,我夺回来,银子是我的,也非你所有!你怕死,用钱买命,我不怕死,用命博钱。现在,我赢了,你却伸手来要钱,你的命就这么值钱,我的命却一钱不值,天下问没有这样便宜的事,你还是不要妄想!”
庄主被说得一脸羞惭,恨极了,心中暗思报官,却听得凌起石说:“你当然看得出,我的武功比黄衫灰衫都好!凭他们两个,他也奉上五百两,若果我要开口,只怕一千两也值呢!我不随便欺负人,但也决不容任何人欺负,这一点,希望你要记住!”
凌起石这话一吓,庄主果然怕报复,不敢报官。于是,凌起石带了五百两银子银票上路,继续前行。和他同行的人都引以为荣,也有点渐愧。竟然看不出凌起石有此过人的本领。
凌起石走了三天路,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听说该县的知县是杨立志,不禁心中一动,闪过了一个人影,便停下来观察一下杨立志的政绩和看看他是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人。
要查一个县官的政绩并不困难,只是随便问问人就知道了。花了半天时光,凌起石总算探到一点消息,知道这个知县甚为年轻,只有二十多岁,胆子小一点,还算廉正。对县中几个恶霸并不敢惊动,却也不跟他们往来,比之过去几任知县已经好得多了。凌起石听到这个消息,比较心安了。他再打听下去,知道知县的家眷刚到任未久,到达之日甚为简单,只是两乘轿子而已。
凌起石经过了解之后,再打听县中几个恶霸的行径,查得清楚之后,认为他们罪不容诛,便决定帮知县一个忙,替它铲除县中三个恶霸,这样,其他人就会敛迹,不敢太猖狂了。
这一晚,微有月色,二更鼓响,凌起石便出动到城西卞家去,一声不响就杀了卞虎卞豹两兄弟,然后转到苏家去,杀了苏国忠父子,再到徐家去杀了徐岩夫妻,把他们六个人的脑袋缚在一起,挂到城楼上,再在城门外贴上一幅详列卞、苏、徐三家多年来所犯的罪状,判其死刑,马上执行。杀人者的署名十分惊人,写明是曾于三年前大闹京师的凌起石。
凌起石三年前大闹京师,真个是轰动天下,无人不知,连穷乡僻壤知者亦不少。他这次出正名,是使知县不致受牵连,因为一个连京师也能大闹的人,县官是无能为力的。
卞、苏、徐三家同在一夜各失去两个人头,这自然是大事,但街上早已传遍消息,县老爷亲自带了人去查勘了。他叫人把墙上的布撕下去,把挂着的人头取下来,循例地将捕快派出去追查,结果是必然没有的。
这一晚,凌起石夜访杨立志,见他们夫妇在后园,还有侍婢乔玉莲在侧,便故意弄出声响,看看有何反应,怎知乔玉莲耳灵胆大,听到声响便去查看究竟。
乔玉莲何以如此好胆,敢一个人去查看?原来她这几年苦练凌起石临走时传她的那些武功,进境甚速,杨氏夫妇待她也好,她读识了许多字,可以自己看书了,杨氏做了县官之后,又故意叫属下武官练功夫,使她暗中偷看,在杨氏帮助之下,她的功力更进步得快了。
杨氏所以如此,也不全是为了乔玉莲的,他要仰仗乔玉莲做保镖,以防贼人行刺。这是两利的。乔玉莲练了一身不弱的功力,胆子也大了。她追查之下,发现了人影,便展开攻击,但她不管怎么进攻,都给对方避开了,无法伤得了对方,不禁心寒了。
“玉莲,怎么不动手!进攻呀!”
“你,你怎如我叫玉莲?”乔玉莲吃这一惊比什么都大。
“你不是乔玉莲吗?认不得我了?几年不见,练好了武功,就连师父也忘啦!”
“师父了你,你是……”
“我曾教过你武功的,我们分手的时候,你才十二岁,这么高,是个小丫头,现在,是个美人啦!”
“啊,你是凌大侠!”乔玉莲走前去,但又停住了,怔怔地看着对方,迟疑地说:“不,你不是凌大侠!大侠的年纪没有这么大!”
凌起石笑了,他说:“我的年纪当然没这么大,可是,我要是给你认得出来,就不能活到今天了!玉莲,坐下来,我有几句话问你!”
“你真是凌大侠?”
“当然真,还有假的!”凌起石十分轻松地笑:“这几年杨立志夫妇待你怎样?他待百姓怎样?你别怕他,也别帮他,要说老实话!”
乔玉莲渐渐相信他是凌起石了,因为她听出他的口音,确是当年的口音,便把一切实说了。他说:“这还好,不枉我当年救他!要是个坏蛋,我就不会放过他!我不能让自己的人做坏蛋,丢我的脸!”
“凌大侠,你闹得这样大,我真替你担心!”
“不用担心!我只是十多岁的大孩子,他们不会想到我就是凌起石的,我现在的名字是铁锋!你若再见到我,叫我铁大爷就是!”
“你不去见见我老爷?他常常提起你!”
“你看,他会不会出卖我?”
“我看不会,也不敢!”
“你说他不会?为什么?”
“我看他不似个忘恩负义的人,你对他们有大恩,他不会恩将仇报的!”
“你说他不敢,又为什么?”
“你大闹京师,天下闻名,连京中的人也奈何你不得,这儿更无人能奈何得你了,他怕你报复,怎敢得罪你?所以我说他不敢!”
“说得有道理。我很高兴,你懂得这样分析问题。”
“凌大侠,你们到底是一场朋友,我认为还是见面好。”
“不过,我还是以本来面目见他的好,你也别对他说已见到我,更不能说我叫铁锋,知道了?”
“我明白的!我不说!”
“好!你以后每晚三更鼓响就到后园等我,我再传你一些武艺,一两年后,你就可以对付许多贼人了!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
“是!”乔玉莲不是走开,而是投怀,她感激得流泪了。
“玉莲,不要给人看到了!唔,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已经订婚啦,你想不到吧?”
“你订婚了?她是个女侠?”
“不,她是一位官家小姐,你想不到吧?”
“想不到!”她忽的笑了,她不但想不到,也不相信。她以为他见她流泪,怕她缠着他,所以那么说的,她怎也想不到那是真事。
乔玉莲走了,凌起石自己也感到奇怪,怎会把自己订了婚的消息告诉她,但他没有作深入的去想,只一掠而过,便抹去化装,悄然向后园走去。看到杨氏夫妇仍在亭中,身边已多了一个侍婢,她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和凌起石分手的乔玉莲。
凌起石突然出现,杨立志夫妇真是又惊又喜,急急忙让座,凌起石笑笑说:“杨兄不必客气,一别多年,杨兄已经做官了,可喜可贺,不知有几位公子了?千金呢?”
“有一个犬子,大约已经睡了,要不倒该叫他来拜见恩公!你这几年还好吧?恩公可曾结婚?”
“飘泊江湖,忽东忽西,四海为家,哪有时间结婚,至今依然还是一条光棍!”
“恩公也该考虑成家才是。”
“杨兄说得不错,男大当婚,我是应该考虑的。不过,我虽未成家,却已经订婚了!”
“啊,大好了!不知是何等人家?几时成婚?”杨夫人问道。
“结婚不会这么快,总得在三五年后,不过……”
“不过什么?”杨立志问。
“我四海为家,只怕成婚之后,不知如何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怕什么?恩公救我们脱险时,我们不是更狠狈?”
“这也是,但杨兄是个读书人,前途远大,我可不同,有家难归呢!”
“恩公别再说这种话,来来,我们喝两坏!痛痛快快的喝!”杨立志自己先喝了一怀,再斟。凌起石也陪他喝酒,干了一杯。
杨立志酒量倒是不错,他究竟喝了多少杯,凌起石不知道,但他已经看得见杨立志已喝了十杯过外了。酒喝多了,又遇故人来访,杨立志一时感触,竟是满口抱怨,说自己官小权小,人微言轻,无法对付一些财雄势大,根深蒂固的恶霸,无法替百姓伸冤,实在有愧于心,说来不胜欷嘘。
“杨兄,你放心,玉莲聪明好学,将来必能对你大有帮助,遇有疑难,不妨和她商量!”
“恩公说得不错,玉莲确实帮忙不少,我不会忘记的,我会待自己人一样待她!”
“这就对了!”凌起石说:“杨兄,我是个钦犯,谅你早已知道,今晚之后,又不知几时才有机会再见面了,隔墙有耳,我该走了,你们千万别说曾见过我,也休说认识我,否则,你会惹来无限麻烦,甚至杀身之祸,这一点,千万记住了,玉莲,你也记住了!”
“是!婢子记住了!”
“恩公这就走了?”杨氏夫妇齐问。
“走了,祝杨兄平步青云,直上九霄,后会有期。”凌起石举起酒杯,一口喝干了,飘然而去,迅即隐没在夜幕中。
杨立志目送凌起石远去之后,慨然说:“古人说神龙见首不见尾,到底神龙是怎样,没有人见过,恩公行踪飘忽,倒真如神龙了呢!”
杨夫人也叹息,她想到当年受族长迫害,已无生路,幸得凌起石相救才保得性命,她有今天,全拜凌起石所赐呢。夫妻俩抚今思昔,自然是百感交集,无限感慨了。
当晚无话,翌晚,二更过后,乔玉莲就作准备,听到三更鼓响,便由亭顶上跃下,刚现身,便看到凌起石已经在面前了。他主要是传她内功诀窍,第一晚就只练这一点。第二晚复等,又过去了一整晚,第三晚先复练了再练招式,也只是练了几个招式,便等第四晚了。
五晚结束时,凌起石看她练了两遍,指出其中不够处,认为满意了,才和乔玉莲告别。
乔玉莲感动得热泪盈脸,流个不止。她在心中告诉她自己,她不结婚,要等他再来,她这是内心之语,凌起石当然不知道。
乔玉莲已经略有根基的了,她是由苦苦磨练中建立根基的,打得非常稳固,这时再练新的自然比较容易,三个月后已经见功。在一个月明之夜,以一敌二,击退了两个刺客,保护了杨氏夫妇。再过三个月,已是半年,功力更进,一年后,她自觉功力比前远胜,希望再有刺客来,让她有个表演机会,试验一下自己的武功。
乔玉莲这个希望在一个月后果然实现了,那晚是三个刺客同来,一个年纪较大,五十过外,另两个都是有二十五六岁。她认得正是前次被她击退的两个。她知道他们是要来报仇,这一仗是不能免了。她怕以寡敌众,照顾不来,心念一转,马上惊醒守卫,好让他们照顾主人。
两个年青的叫老者做师叔,乔玉莲就猜出他是被师侄请来帮忙的,当下加倍留神,决心全力对付老者,只要解决了老的,两个年青的就不足为患了。乔玉莲有此打算,自然无所畏惧,她傲然挺立,冷然注视对方,道:“你们真是不识好歹,前次已经饶你一遭,还要再来送死!”
“臭丫头,休得猖狂,等一会你就知道厉害的了!”说罢,站出来,站在乔玉莲面前,一伸手就抓向她的胸前,用招下流,羞得乔玉莲脸热如炙,恨极了,笑声中身形疾闪,一记“刘邦斩蛇”掌刀到处,对方发出一声惨叫,而后倒纵开去,一只右手给斩伤了骨,吊了下来,再也抬不起。人在倒旋时,站足不稳,大约与受伤痛楚有关。
受伤的是两个年轻中的一个,另一个见状不敢出手,老者傲然挺前了。他先挡着乔玉莲的去路,不让她追击伤者。
“你身为他们的师叔,怎么也如此糊涂?你该先踩探清楚才好动手,你不管教师侄,反而包庇他们,你是存心教害师侄。”
“废话!谅你一个臭丫头,有什么能耐,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下有多大。”
“但我知道有多少废料自高自大,倚老卖老,这就已经够了。”
“住嘴!谁是你师父,叫他来见我。”
“哼,你连我也未必打得过,凭什么要见我师父?你先过得我这一关再说吧!”
“你既然一定要死,我也不能有违天意。”老头沉足作势,似要动手了。年青的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超前说道:“杀鸡不用牛刀,师叔,还是让我收拾她吧,我若不成,你老人家再出也未迟。”
“你小心了,这是一头雌老虎,不是病猫。”
“师叔放心,我知道!”
“哼,你知道?你知道要死就不会出手了。”
“臭丫头,我知道你是个女人!我要替朋友报仇!我要把你……”
“把我怎样?看招吧!”乔玉莲一晃身子,已经展开攻势,直吐一掌,击向对方胸膛,大门大路,一点不弄花巧。这样大门大路进攻的人在江湖上是少有,只有在师门与同门师弟练功时才会出现,但她却第一招就发这样一招,实在出乎对方意外,为之一怔,不敢相信,但他信与不信,都得用招迎击,一种本能使他递出双掌,以两掌接下对方一招。
乔玉莲没有撤招,也没有变招,于是,双方掌力接在一起了,“嘭”的一声与“哎呀”一声几乎同时发出,青年人被震得整个人飞起来,跌向后面,老头急忙出手把他接住,才免了他一跌之苦。
“哼,凭这点功夫也来胡闹,真不怕笑坏了人!”乔玉莲嘲讽地说。
老头抱住师侄,免了他一跌之苦,但他还是受了苦的,他双手硬接一掌,用足全力,意图把对方摔个狗吃屎,没料到对方掌力竟是如此玄妙,先是无风无声,及至掌刀一接,却又沛然而来,十分霸道,他受不了,双腕一齐折断了,痛得惨叫狂呼,儿乎晕死。老人把他轻轻放下,道:“你先歇歇,我去收拾这丫头!”
“你这糟老头也太不自量力了,且看是我收拾你,还是你收拾我!”乔玉莲说。
“乔姑娘,让我们来对付他吧!”
“乔姑娘,外边没事,放心好了。”
“乔姑娘,这老头是……”
许多人都给吵醒了,四周查了一遍之后,便走到这儿来。乔玉莲叫他们不要冒险,这糟老头手段狠辣,不可随便碰他。
老头子眼看四周都是敌人,这一仗实在不容易打了,当下决定逃走,再图后计。但他的想法,已由目光透露出来,不易瞒过乔玉莲。她尖声冷笑道:“糟老头,你想走了?早先你不走,现在可走不了啦!各位大叔,你们退开一点,小心别给那两个家伙跑了,这个槽老头,由我来对付,他就跑不了。”
“臭丫头,你别逞能,看招!”言出招发,左手一圈一沉,右手穿肘直出,使一记肘底捶。乔玉莲望也不望,理也不理,身子一闪,转了个弯,蓦然到了老头左边,双掌一翻,似是使出双飞掌,老头马上用出相应招式,争取先手,但他刚刚一掌截下,肩头露空,便觉得对方掌势使向肩头,急忙卸身滑步,退了两步,足刚站稳,乔玉莲的掌影又闪现在眼前,似有无数掌影晃动,不知该如何招架才好,心中一怯,又退了两步。
老头一连退了几次,已无路可退了,迫得向左闪,但乔玉莲身形快,身法怪,看她转左,忽到了右边,看她扑向右边,却又转到左边已是飘忽不定,若以为她向左实右,却又不然,有时明是向左,实际亦向左,似向右,确实又向右,总之一句,没有定法,变化甚大,使得经验丰富的老头也判断错误,无法摸得准。这一来就长处被动,十分吃亏。
过有盏茶时光乔玉莲忽然笑说:“刚才试试你有多大能耐,原来不过如是,稀松得很,来,若有伙伴,可以请他一并出场,只要你能接得下我二十招,我就容你不死,放你离去。”
“住口,谁要你放!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能奈我何!”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领。”乔玉莲一扬手,突然两掌一合,“啪”一声,吓了对方一跳,惊魂未定,已经中了一掌,右肩胛骨如中利斧,痛彻五内,身形也是无法站稳,斜向左边闪出几步。
“不要走,再接我一招!”乔玉莲陡然扑面,双掌并发,她攻向对方胸前。但老头用了一招“双屏掌”并掌于胸,准备硬接来招,拼个强弱。怎知双掌一对,眼前人影一晃,劲风袭肩,他马上沉马翻掌,向上一拨,仍然是采用硬接的方法。他以为凭自己数十年功力,当可以应付得了的。可惜他猜错了,一掌发出,还是走空,腋下空门大露,回救已来不及,左手被封死,右腋中招了,“嘭”然一掌,老头已无法支持,倒坐在地,站不起来了。
“不要撒赖使奸!快起来吧!几十岁人了,还学小孩子坐地撒泼,像什么呢!”乔玉莲出言讽刺,迫使老头勉强站起来,同时,他手中多了一柄刀,刀光闪闪,看得出是十分锋锐的,因此,捕快们都惊叫起来,请乔玉莲小心。
乔玉莲见老头拔刀在手,冷笑道:“糟老头,你怎么现在才拔出刀来?你早就该拔刀的啦!不过我提醒你,我记得有人说过,兵凶战危,你可要小心,别自己斩伤了自己才冤枉呢!我这是一番好意,你可得好好记住,别怨我不提醒你啊!”
“臭丫头,看招!”老头一抖手,忍着身中痛楚,咬着牙,使开刀法,狂攻几招,刀势倒是不弱,有风声,也有刀光,十分吓人。乔玉莲还是第一次正式与人交手,一点经验也没有,所以也有点心惊。她一方面是缺乏判断力,不敢放胆还击,另方面也想借此机会增加一些实际经验。因此,她一直都“手下留情”,并未用足劲力,早先如此,此刻亦如此。捕快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应付不来,都替她担心。老头也误会了,以为她胆怯了,节节进迫,半点也不放松,似乎要报早先受辱之仇,置她于死地。
老头见她节节后退,似在试探,便掀起万丈雄心,决心奋力进攻,以求胜利,但他狂攻也好,慢攻也好,都无法伤害得她半片衣角,无法伤得她一根毛发。他经过一轮狂攻之后,发觉了一个现象,她闪避的范围不大,只在几步以内,左闪右闪,退后斜窜,老是这几个动作,但却回避得十分微妙,不论他斜劈横砍,下挑直刺,总无法伤得她衣角,这是什么功夫呢?打了这许久他才发觉不知对方是属于哪一家派的功夫。
老头越打越慌,打到后来简直是自己吓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骇极狂奔,向外疾跑,但他跑不过乔玉莲,总给她跑在前头,挡住了去路。他转过方向,再走,还是走不脱,依然被她截住。他为此更惊急,正在六神无主,陡然听到师侄的惊叫求援,不免心神一散,循声回望,怎料就在这一刹时间,他听得铮一声响,手腕一震,虎口发麻,一口刀不由自主的向下落,还来不及想,刀锋已经砍着膝盖,把菠萝盖砍裂了,痛得他再也无法走动,鲜血直向下流。
“糟老头,你怎么忘了,我叫你自己不要斩伤自己,你怎么还是斩伤了?”乔玉莲的挖苦,比砍他一刀更难抵受。他知道决难逃得出去,又怕受辱,把心一横,刀锋向脖子一抹,立即血溅衣襟,人也倒地不起了。
两个年轻的见师叔已死,便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师叔的身上,要死去的师叔去负责。他们想得周到,做得卑鄙,但乔玉莲却叫人把他们分开审问,问他如何受师叔指使,要他们画押。结果两个人的口供不一样,使他们不得不承认胡说,企图减轻自己的罪行。
乔玉莲一战成功,高兴极了。
乔玉莲会武功,捕快也略有耳闻,那是由其他丫头小厮口中传出来的,但他们不以为意,只作为传说,认定最多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而已,没料到一见之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奇招妙着,只凭空手就力败三人,伤其二,迫死其一,这是何等出人意外之事?及至后来知道死者是颇负恶名的黑道人物,更为之惊异不已了。
乔玉莲一战成名,不但县衙中人知道,连全县百姓在稍后日子也都知道了。而且一个传一个,越传越离谱,及至消息传回头,已经把她传成了神仙般的人物了。不过,高帽是人人都爱戴的,虽然所传明知是假,乔玉莲亦感到高兴,心中愉快,同时感激凌起石的教导。
凌起石并没有常常想着她,他想到的是吕玉娘,不断推想她在他想念的时候正在做些什么。她的倩影也常常在他心头涌现,十分明晰,特别是她的温声偎怀情景,每使他怦然心动,要他重摄心神。
吕玉娘是可爱的,她和一般的官宦小姐不同,她家遭奇祸,幸得遇祸成祥,她在心理上已有影响,她受父母薰陶,读书知礼,说话有分寸,又跟乳娘习武,把身子练得甚为健美,温柔时柔情如水,细语轻轻,如小鸟依人,乳燕投怀;矫健时又振臂挥剑,风云变色。在武方面,凌起石固然胜她许多,在文的方面,凌起石又比她懂得更多的杂学,但说到诗、书、礼乐这些所谓正统文学,她却尤胜凌起石,而且学得比较纯。她在和凌起石分手前,他曾教她不少武功,特别教了她制易容膏与易容术,她在无聊之际,肯定会以易容为乐的,而他也可以肯定她会扮成他一样自娱,凌起石每念到此,就恨不得回到万松山庄去和她相叙。他这时才了解男女之情,原来有这样大的魅力。
凌起石曾答允过华锦屏,替他爹爹报仇雪恨,过去一直都忙,没有切实执行过,有的也只是初期,只是碰过而已,真正全心全意去找的,还是少有,此刻比较有空,又路过兖州,记起有一个仇家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使拟去找他算账。
这时候的凌起石化装成一个三十出头的麻脸子,不但其貌不扬,简直是丑陋。但他的衣服却是光鲜的,谈吐也不算庸俗,因此,他还不讨人厌。
兖州是相当繁荣的,交通也方便,所以客店与酒楼食肆也特别多。凌起石来到兖州城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正是旅客投宿的时光,他来到一间中型客栈,掌柜的已经迎在门口了。
“客官是一位还是约了朋友?”掌柜的打量了凌起石一眼。
“一个人,可有清静房间?最好有窗的。”
“有!有!正好有一间有窗的,清静极了!”掌柜的一连串回答,并叫伙计带着凌起石去看。
“大先生,那间房,怎么可以……”
“你少罗嗦!他已去了几天,又没留下房钱,我已留了三天,怎能长久留下去?有事我自会应付的,你还不去等什么?快去!别叫客官等候。”掌柜的截断了伙计的话头,说了一大堆话。
伙计把凌起石带到那间房去,凌起石在房内左看右看,觉得这房间有点阴森感觉,但确很清静,感到满意。伙计悄悄告诉他:“最好另外换一间,因为这一间常常闹鬼,十分生猛,还是不住这一间的好!”
“谢谢你,你贵姓?怎么称呼?”凌起石问。伙计告诉他,凌起石又说:“李德兄,谢谢你一番好意,不过,我与他无仇无怨,谅不会害我,还希望你有时间把详情告诉我,我就住这一间了,这儿哪一间酒楼最著名?怎样走法?”凌起石问李德,顺手塞给他一些银子,请他饮茶。
凌起石按照李德的话走进了翡翠楼,拣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叫了东西,凭窗外望,怡然自得。
翡翠楼的生意甚旺,很快就客满了,凌起石一个人占了三个人的桌子,空出了两个位,自然就引人注目,有人要求搭台了。
过去在其他地方,这样的情形常惯,凌起石绝不会拒绝的,但是,这一次搭台的人太没礼貌了,他们一到,二话不说,就把凌起石放在一张椅上的东西丢在地上,还说凌起石生人占死地,瞪了凌起石一眼,以胜利者姿态坐了下去。
凌起石说:“朋友,这东西十分脆弱,你这样乱丢,很容易把它丢坏的。”
“你怕丢坏,最好就别放在别人的椅子上。”
“这桌子是我先来的,你迟来,怎么反怨我把东西放在椅子上!”
“你先来又怎样?你怎么不把所有的桌子都霸占了,不许别人坐!大家都是客人,有空位就坐,有什么早到迟到,简直笑话!”
凌起石听得冷冷一笑,也不再说话,把小二叫过来,对他说了酒菜,便又望向窗外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看得接近痴迷了。
搭台的都是中年人,一个环眼带赤,两颧特高,鼻尖也高,且削而无肉,眼光中透露出凶相。另一个略微年轻些,大约只有三十五六岁,眼珠左溜右望,绝不安定,再加上他那一对又粗黑又短的眼眉,与他那对露出凶光的大眼睛很不相配,给人有怪的感觉。他对凌起石更感不满,跃跃欲动,似乎要出手了。
不一会,凌起石叫的酒菜陆续送来了,数量很多,原来是安排了三个座位的桌子,越来越显得狭窄,已经找不到空隙了,凌起石自斟自饮,十分得意,却把两个同桌的人气坏了。他们不错是坐在桌旁,但是,桌子已经没了空隙,连他们放置酒壶茶壶的地方也几乎没有,更别说叫菜了。
凌起石并不急于要离开,他吃得十分斯文,慢慢咀嚼,对酒与菜赞不绝口,更令店伴听了高兴。
和凌起石同桌两个的处境无限尴尬,满桌摆满了肴馔,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有看的份儿,这比任何最可怕的处罚都不会逊色。他们恨极了,真想就把满桌子的酒肴都倾倒在地,打个稀烂,再打凌起石一顿出一口气。但他们没有这个胆,他们不敢。那么,坐下去,实在不是味道,走开吗?更加不是味道。他们把一腔怒气都投向凌起石身上,思索着如何去折辱这一个恶作剧的麻脸汉子,出这一口鸟气。
出气最佳的办法是动手,他们都不是等闲之辈,自信不会输给他。但他们不敢动手,不是怕这个麻脸汉子,是怕这酒楼的当家,他们实在惹不起。就算他们事前不知道,凭他们的江湖经验也知道,在这样畅旺的地方开设得酒搂,决不会是等闲人物。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动起手来,只怕主人不答允,那就难办了,这是投鼠忌器,所以他们虽然恨怒填膺,还是不敢妄动。
凌起石表面上是十分悠闲,其实却是倾耳静听楼中人说话,他耳灵过人,又冷静,能够清楚地分辨声音来源,知道出自谁人之口。他从多个人口中听到孔大成这个名字,知道他是当地一个极有势力的人。说到他的人,都是歌颂他,但又细声揭他的疮疤,揭他的劣迹,以显示自己对他的了解,抬高自己的身价。
孔大成是怎样一个人,江湖上是少有人知道的,凌起石也不堪了了,要不是华锦屏提过他,更是一无所知呢,但华锦屏说得他那么坏,眼前这些人虽然揭他的劣迹,却并非大恶,可能还另有别情。这是好与坏完全相反的两极,难怪凌起石听了要好好比较,好好分析清楚才敢采取行动。
凌起石静静地听了一会,终于有了一个决定,要亲自到孔家园去看看,详细踩查之后,再作判断。他有了决定,心情比较轻松了。他把小二叫来,再要了十斤陈酒,一口气喝了五大碗,也吃了好些菜肴。
满满一桌子菜肴,只坐了三个人,如何吃得了,实在引人注意,但同桌的人更为纳闷。因为,别人以为是三个人吃一桌子菜肴,他们却知道只有一个人享用这一桌子菜肴。三个人享用已经引人注意了,一个人独享,当然更令人震骇。但是,说也不信,十斤陈酒很快就少了一半,跟着又少了另一半,留下的只有全部的四分之一左右了。至于菜肴嘛,也不断在减少。一个人能吃这许多酒,吃这许多东西,实在是非同小可,骇人听闻。但却又是事实,他同桌而坐的两位客人是最好的证人。
这一顿饭,凌起石吃了许久,酒足饭饱了,才肯结账而去,走过掌柜面前时,悄悄对掌柜说:“请把我同桌两个人尽量留住,他们似乎心怀不轨,对我有不利!”说时,还把一锭一两重的银子塞在掌柜的手里,请他务必帮忙。俗语有说:“有钱使得鬼推磨”,掌柜的得了好处,自然是满口答允了。
凌起石说的没有错,他才走,同桌的两个也站起身要走了。掌柜的马上亲自出马赔笑道:“两位怎么啦,东西还没吃,就走了?这太叫我们难堪了,两位能不能赏个脸,多坐片刻,吃点东西才走?”
“掌柜的,我们实在有事,不能再耽搁了!”客人向掌柜解释早走原因,掌柜的出尽法宝都无法阻拦得住那两人,在谈论了片刻之后,终于给客人溜走了。
当晚,鼓打两下,外边已经浪静了。凌起石认为时间已到,便悄然出了客栈,按照早间探听得的资料,直奔孔家园而去。
孔家园占地甚广,仅仅房子就有二三十间,有高有矮,有大有小,有新有旧。孔家园很静,鸡不鸣,狗不吠,甚么声音都没有,静得如同一座大坟墓。凌起石在外边先看了一遍,再进入,不知该向何处动手才好。
凌起石选定靠东那座房子走过去,一看之下,觉得奇怪了。原来那是一座没有门口的怪屋。凌起石在屋的四周绕着找,我遍了整座房子,依然找不到门口。
没有门口怎么进去?如果人不能进出,这间房子有甚么用?因此,凌起石肯定这间怪房子必然有门,只是一时间找不到罢了。但他是一个倔强的人,自小就给养成了倔强的性子,非在事实面前,是不愿意让步认输的。此时也一样,他不肯走,要找个水落石出,然后才离开孔家园回去。
更鼓打响三下,是三更时候了,突然,有两道人影自孔园的南边跑来。他们来得很快,如识途老马,一直走向怪屋外边,轻轻击了三下手掌,怪屋上面有人问:“谁?干什么的?”
“是唐三哥吗?是我们,我与李栋,有要紧的事报告孔爷!”
怪屋内的唐三哥听得对方就是李栋有要事要见孔爷,不禁问道:“彭老四,什么事,如此紧张?要现在就来报告孔爷?”
“是机密事,不便在这儿说!”彭老四说。
“彭老四,你不是不知道孔爷脾气,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谁有这个胆,敢吵醒孔爷?不是我故意刁难,我实在是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唐三哥说。
“三哥,孔爷的性子我当然知道。但你也知道我老四不是个无风兴浪的人,我实在有要紧事要报告孔爷,请你通报一声,如果孔爷有怪责,你推到我身上好了。”
“你是我兄弟,你负责任还不是一样?但不知道你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值不值得冒这个险?你能先说个大概,或者说一点点也好,我代你衡量一下。”
“三哥,隔墙有耳,顺风传千里,我说出来不难,若果消息外泄,这责任我担当不起啊!”
“那没有办法,只好等孔爷睡醒了,你再报告了。”唐三要挟他说。
“三哥,这话是你说的,庞大叔与李大叔都是见证,不是我不来报告,是你唐三哥不肯通报,将来孔爷要追查起来你可要承担这个责任啊!现在我不便在此久留,等天亮后再来报告吧,再见了,三哥,再见,李大叔,庞大叔!”彭老四与李栋两个转身便走,状极惊惶。唐三哥见他们的行动闪缩,知道其中必真有事,倒有点着慌了,他与彭老四有点心病是事实,但只是小事,而且错处在他,不在彭老四,照理是不能这样的,他以为彭老四要见孔爷,非低声下气求他不可,想不到彭老四却惊惶逃走,这一来便轮到唐老三吃惊的了,他不知道彭老四要报告的是什么事,假如真是大事,关系孔爷的,这个责任追究起来他可担当不起。因此他大急,忙向逃走中的老四叫道:“老四,你回来,有话好说。”
“他妈的,你敢来通风报讯,你嫌命长了。”一个满口川音的苍劲口音突然破空传来,唐老三听得十分清楚,正自一愕,只听得一声惨叫之后,又接着第二声惊呼传出,连续传到唐老三耳中,吓了他一大跳,只见彭老四与李栋两个都给人家击倒在地,爬不起来。
“唐老三,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还有事,明天再见!”说完就走,快极了。
唐老三不知道对方姓什名谁,是何方神圣,但对方却认识他,知道他叫唐老三,在知己知彼一点来说,唐老三显然是输给对方了。
对方已经远去了,唐老三叫李大叔、庞大叔两个前去查看,他们原不想去,但老三的职位比他们高,权力也比他们大,他们不能不照唐老三的话去做。
庞大叔与李大叔都是年过四旬的中年人,在孔家已经工作了十年过外,很得孔家园园主的信任,属于心腹之士,他们的话,园主是会相信的。唐老三早先拒绝替彭老四通报孔爷,结果害了彭老四与李栋。也使孔爷无法知道李、彭两个要报告的是什么事。这事发生在三更时刻,许多人都睡了,只有李庞两个看到听到,若果他们把实情告知孔爷,他唐老三的责任就太大了。为此,他故意叫庞、李两个出去查看,明是为公,实是为私,想借刀杀人灭口,他就不会被人揭发了。唐老三抱的是这个想法,所以心情也十五十六,忐忑不安,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庞大叔与李大叔分别大声说出,李栋与彭老四两个都是各中对方一掌,一个明显的掌印浮现在后心,一中左掌,一中右掌,手掌不算大,却各有六个手指,而且手指特别长,不知是什么人。因为他们两个从来就不曾听说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人。
唐老三也未听说过有双手均有六指,手指特别长的人,既然过去未听说过,当然无从猜想得到。唐老三叫庞李两个把尸体抱回来,等孔爷醒后查看,孔爷见广闻多,或者知道谁是凶手,庞、李两个虽然心中不愿意,也不敢反抗,只好照办。
他们的言行,都瞒不过凌起石,他躲在暗处看得清,听得明,暗暗抚弄自己的手套,由心底下发出捉弄人的笑意。他是知道这个双手各有六指的人是谁,因为他的手套就是各有六只手指套的,而且手掌正常,指套特别长。他耽搁着,直等到庞、李两个把尸体搬了回去,才悄然而退,立即赶回客栈。
翌日,市面上风平浪静,一如平昔,去夕孔家园中发生的事情给隐瞒住了,外人一点也不知情。凌起石不由的暗暗佩服孔家园园主,居然把消息封得这么密,若非他是了然于胸,也将蒙在鼓中,以一例三,见微知著,可以肯定孔家园已经不止一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了。为此,凌起石侦查孔家园的决心更坚定了。
这一天,他以身体不适为借口,留了下来。他到可以打听的地方去打听孔家园的一切。所谓的结果是,老年人对孔家园每年施粥赠药,歌功颂德,许为善人,十分恭敬;中年人可没这么热心,他们不抹煞孔家园施粥赠药是一件好事,但也指责他们放高利贷和欺压大家,绝情绝义,是一头狠毒的老狐狸;年青人对孔家园的看法又不同,他们不满孔家园的人自高自大,目中无人,只许他们欺负人、打人,却不容许还手,若果有受不了气,加以还手的,就会被狠狠毒打,残废者有之,死亡者有之,全无半点的道理可言。提起孔家园,年青人就会面现怒容,由此可见他们对孔家园的感情是如何坏了。
凌起石花了一天时间作深入侦查,知道了几件大事,一是这一带地区,每年都有不少妙龄少女失踪,从无发现的;第二,不少精壮年青人无端端被杀害,也永远找不到凶手;第三,孔家园每年照例施衣赠药和施粥,并在园前空地兴建醮坛,超渡亡魂。对于这些,老年人重视第三点,认为是孔家园一番好意,超渡亡魂,泽及阴司;中年人也存此看法,只有年青人把三点一齐看,认为第一点与第二点都是孔家园所为,第三点是希望贿赂鬼神,替自己赎罪,在心理上得到安慰。
凌起石是年青人,而且亲眼看到唐老三与彭老四勾心斗角,知非善类,自然便和年轻人一样看法。
当晚他再到孔家园去,发现孔家园内守卫森严,伏桩处处,和去晚的松懈情况,有天渊之别,实在不容过份轻视。不过,虽然如此,要想吓退凌起石,仅凭这些,还是十分不够的,孔家园虽然防卫森严,伏桩处处,但比之京师中的高官府衙,和皇宫禁苑,还是相差甚远,无法相比的。因此,在孔家园本身来说,也许已经视若金汤了,但在凌起石眼中却不外如是,只要稍微留意,不作过度轻窥就不会出问题的了。孔家园周遭已经设下伏桩,布下陷阱,只等凌起石现身硬闯便会四出包围,把他困起来,实行生擒活捉了。
孔家园过去采用此法,曾经屡建奇功,所以这一次企望亦大。
但是,三更也打响了,但未见凌起石踪影,有的人已经精神松懈,认为对方是不会来了,有的是紧张过度,心力交严,无法支持下去了,还有一些人自高自大,以为已经吓倒了对方,使他心怀恐惧,不敢再来了。
孔家园的人如此看法固然自大与天真,但也有根据的,因为孔家园这个名字,在东海沿岸,特别在山东省内的江湖人物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敬畏三分的,事实上在过去的日子里,因不服孔家园而与孔家园对抗的人,到头来不是心服投降,就被折辱处死,能够飘然脱身而去的人实在有限,而且永不敢再来,有了这些事实做例子,凌起石过时不来,他们是难免要自大自满,乱吹一通的。
四更鼓已经打响,再有一个更次就天亮了,光天化日之下,凌起石当然更不敢来犯,因此,听到四更鼓响,各人的心情更加轻松了。不过,也会心水清的说:“不对,刚才还是三更鼓,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四更?恐怕不对吧?你们注意到没有?”
“不错,你这话有道埋!”有人说。
“可能三更打得迟了,也可能四更打得早了,这是常有的事,有什么奇怪!”亦有人这样说。
“我们去看看,问问是怎么回事。”有人要去向更夫调查真相。
几个人正在争论间,突然有人尖声大叫起来。夜静,这种尖叫声可以传得很远,各人一听到叫火烛,又听说是烧粮食,都惊叫,争相前去灭火。
这一夜虽然风势不强,但却有风,火起之后,火趁着风势,风助火威,火势一盛,风势就更大了,转眼之间就烧红了半边天,火势蔓延到附近几间房子了。
孔家园的人忙着在灭火,忘记了防范敌人进袭,但敌人却利用这个机会,出手极辣,一轮快攻,迫出连声惨叫,那边厢的火还没扑熄,这边厢已经死了五个人,每个都是身上中了一掌,掌力直透后心,留下六只长长的指印,证明凶手是早一晚曾经杀死李栋与彭老四那个贼人。
这是第二个变化,孔家园又陷入风声鹤唳中了。早先一阵子各人还充满信心,认为对方不敢再来,怎料不过相距顿饭时光,各人由自满自信,变成为自卑自苦,胆怯得胆粟心寒,风吹草动也怀疑是凌起石突然出现,这样的怯惧,如何还能打斗?如何还有迎敌信心?
孔家园的威名,不但威震山东,也名传天下,从来无人敢捋虎须的,所以园中人固自大,外人亦以能一识园主,一入孔家园为荣,想不到这一天,却有人火烧孔家园,杀了孔家园几个人。
本来,身为江湖中人,或武林人物,随时都有被袭击的可能,提防被袭是应有的警惕,因此,许多隐居的老侠,或黑道人物,年中都会有仇人寻上门来。他们对此早有所防,不以为怪,但孔家园长久以来备受各方面尊重,从未受到惊扰,平静惯,几忘世间尚有争斗事,所以对于防卫一事,虽然仍有,但一直未切实执行,唯一的防范是建筑物本身的机关,及园中布置是根据阵法的,如此而已,所以一经来人放火,杀人,便大家心寒胆怯,失去作战斗志。
凌起石选择孔家园开刀,并非耀武扬威,完全是为了履行对华锦屏的诺言。自然,凌起石不是一个死守诺言的人,他之所以动手,主要还是由于孔家园是一个罪恶的大本营,园主孔大成是一个隐藏得极好的巨恶。他对此已经踩查得颇为清楚,他决定揭开孔大成的画皮,替过去不少人报仇,也为未来更多人除害。
孔家园主人孔大成这一天招集了几位朋友在一起,共同钻研对付凌起石的办法,屠大虎首先说:“园主,我以为首先要弄清楚他是个什么人才容易对付。”
“他是什么人还不是一样?总之他是我们的敌人,这就够了,管他是张三李四。”余杰士说。
“我也这么想,他是男是女,是肥是瘦,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如何把他抓住,或者杀掉。”罗金说。
“园主,听说七星剑周天成和南天霸这两天就要到了,可真有此事?”沈家华问。
“沈兄有什么怀疑吗?”园主反问。
“我不是怀疑,我是听说过周天成这个人……”
“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