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速之客
在这座神秘的石室内,郭飞鸿过了轻松舒适的一夜,当红日由生满了葛藤的天窗照射进来时,郭飞鸿由石床翻身而下,才知道又是一天开始了。
那个玄衣的美妇人任宝玲,现在郭飞鸿也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对郭飞鸿的起居饮食,关怀得无微不至,对他真好比母亲对儿子一样的亲切,使郭飞鸿感愧不已!
对于这位柳伯母的爱护,郭飞鸿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按理说自己应该立时去找到了柳英奇,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好令他们母子团聚。再换一个角度来看,自己和大荒二老花明、石秀郎的纠葛,似不应把她牵扯在其中,眼前应立刻避开为妙,可是任宝玲却是死也不放他走,看样子大有和自己共同御敌之意。郭飞鸿对这件事很是懊丧,因为据他所知任宝玲虽是武功高强,可是要想来对付花石二人,那还差得远,万一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今后尚有何面目去见柳英奇?
任宝玲似乎已经看出了他内心的意思,在早饭时含笑安慰他道:“你不要为我担心,花明和石秀郎虽是厉害,可是这雷火洞有真人坐镇,他们既知,却不得不顾忌一二,你可以放心!”
说话之间,忽听藤蔓处传来啪啪振翅之声,任宝玲微惊道:“二白回来了!”
一只白鹫已探身而入,连声高鸣不已,任宝玲冷冷一笑道:“它发现了二人的踪影,想不到他们还真敢来!”
郭飞鸿立时站起来道:“柳伯母……”
任宝玲摇摇手道:“你不必多说,我知道。”
才说到此,忽闻悬在洞壁上的一粒大如核桃的小金铃“叮”的一响,任宝玲看了郭飞鸿一眼,道:“真人有事见召,你在此等我一会!”
郭飞鸿怔了一下,点头道:“伯母,这件事……”
任宝玲微微笑道:“不要紧,这不关你什么事!”
说罢右手按动一处机钮,石门自开,任宝玲闪身而入,石门又复闭上。郭飞鸿心念转动,忙也随后启门进入,却见室内垂有一方帷帘,满室奇香,像是燃烧着桂子的味儿,郭飞鸿忽然发现这是一间寝室,可能就是那雷火道人封道之处,自己岂能随便踏入。
心中正自吃惊,欲待退后的当儿,耳中却在这时闻得有人说话的声音,只听任宝玲的声音说道:“恳乞道长开恩,格外通融这一次吧!”
郭飞鸿心中一动,不觉停步听了下去,他发现说话之处,似乎还在另一间房内,不过相隔甚近,二人对话可以清楚地听见。
这时又听得另一个好像小孩一般的声音道:“你这样胡闹,出了事贫道也无法护你,到时可别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
任宝玲道:“道长,这两个人乃是当今恶魔,真人你忍心看他们为害江湖而不顾吗?”
那似童子一般的语音喟然一叹道:“任宝玲……你不知贫道的苦心,别人不知,你也不知吗?”
任宝玲道:“真人道婴将成,此刻是为避外魔入犯!”
雷火道人又是一叹道:“你既知道,怎么还为我惹这个麻烦,贫道怎能不知那花明、石秀郎为今世仅有的一双恶魔,只是如今贫道自顾尚且不暇,哪能再有时间管人闲事?
再说这两个老怪物,功力通玄,又岂是好惹的,你还是速速叫他去吧!”
郭飞鸿不由面色一红,心中不大是味儿,却又听任宝玲冷冷一笑道:“此事与真人无关,难妇自己作主就是!”
道人叹道:“怎会与我无关?哪一个不知雷火双鹫为贫道所豢养?唉!唉!看来已惹了麻烦了!”
任宝玲还要再说,那道人似已不悦,怒声道:“你不必再多说了,贫道封洞以来,曾有言不问外事,你也不能为我生事呀……”
说到此,突然语音一顿,冷笑道:“帘外是谁?”
郭飞鸿猛吃一惊,正要退身,却见任宝玲已揭帘而出,着急道:“你怎么进来了!”
这时室内道人已冷笑道:“很好,就请这位小友入内一叙,由贫道当面告诉他就是!”
郭飞鸿适才闻言,心中正自有气,此刻闻召,倒是满心想见识一下这道人,到底是何许样人,立时答道:“造次了!”
大步向前走近,当他揭开了垂帘,迎面便见石壁上凿有一个月亮石洞,就在这月形石洞内,跌坐着一个一身黄布肥大道衣的瘦小道人!
在郭飞鸿想象中,如此一位高龄的道人,必定是十分衰老了,可是此刻注视之下,却全不是这么回事,看过去对方简直像是一个童子一般,黑发童颜,目如点漆,简直是一个全真的道人。
郭飞鸿呆了一呆,他身后的任宝玲忙道:“还不拜见真人!”
雷火道人乍然看见郭飞鸿,双眉皱了一皱,郭飞鸿打躬道:“在下郭飞鸿,参见老前辈,并请恕罪!”
道人浓眉微展,呐呐道:“郭飞鸿,你是佛门弟子吗?”
郭飞鸿摇头道:“弟子乃是俗家人弟子!”
雷火道人摇了摇头,惊异道:“怎么你身浴佛光?”
郭飞鸿茫然摇摇头,一时不知如何说起,雷火道人道:“一旁坐下!”
郭飞鸿见他座前左右各设有一个石鼓,就打了一躬,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去,雷火道人顿了顿道:“贫道方才与任女士之言,你想必都听见了?”
郭飞鸿点点头,雷火道人目光一转,道:“你年纪轻轻,到底与那石秀郎、花明结有什么仇恨?要知道这两个人,可是厉害得很!”
郭飞鸿冷然道:“没有仇恨!”
雷火道人怔了一下道:“既无仇恨,何故为敌?”
郭飞鸿抱拳道:“身为武林中人,怎能闻恶不问,弟子所以自不量力,正是为此!”
雷火道人低声一笑道,“好大的口气!”
郭飞鸿顿了顿,又接下去道:“再者,弟子也是受一老前辈所托,不得不如此罢了!”
雷火道人微微一笑,道:“你根骨智慧武功,皆是上上之选,如此少年,倒也难得,你师父是谁?”
郭飞鸿道:“家师铁云……”
雷火道人颔首道:“铁大侠与贫道,当年在峨嵋曾有数面之缘,想不到他居然收有如此一个好的徒弟!”
说到此,浓眉又皱了皱道:“少年人,你要知道,贫道在此封洞进修,江湖上无人知道,值此用功紧要期间,贫道实在不愿多生是非,井非是……”
郭飞鸿一笑道:“真人不必多虑,此事乃弟子私事,怎能牵连真人?弟子这就告辞了!”
说完话,立时站起身来,雷火道人呆了呆道:“你这就走吗?”
郭飞鸿道:“正是!”
一旁的任宝玲立时上前道:“你不能走,那两个老怪物就在附近,万一要是遇上了……”
郭飞鸿冷冷笑道:“伯母放心,即使是弟子碰见了他们也不会在乎!”
说完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雷火道人冷冷一笑道:“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还是避过了今天明日再走不迟,容贫道为你起上一卦看看!”
郭飞鸿一笑道:“真人放心,弟子原不想避他们,正要找他们呢!”
入目傲态,那雷火道人为之一凛道:“当今天下,敢与此二人为敌的只怕还不多见,少年人,你说的那位老前辈又是谁呢?”
郭飞鸿心中一动,回身笑道:“道长问起此人,弟子倒想起一事来了!”
雷火道人呆了呆道:“想起何事?”
郭飞鸿浅笑道:“弟子来时,这位老前辈,曾赠了我一枚令牌,并言识得此令之人,皆可助弟子一臂之力!”
雷火道人嘿嘿一笑道:“你这位朋友口气可真不小,但不知那枚令牌可能借贫道一看?”
郭飞鸿点头道:“自然可以!”
当时探手拉开了裤腿上特制的暗囊,由其中取出了那枚金光闪闪的金市令,双手奉上,雷火道人缓缓探出一只手把金市令接在手中,立时神色一变道:“哦……”
郭飞鸿道,“真人莫非识得此令?”
“岂止识得!”雷火道人神色微变道:“我们是老朋友了!”
他徐徐抬起头,把目光由金市令移到了郭飞鸿的面上,道:“云海佛兄如今法驾何在?他这如意金市令,是不肯轻易授人的,怎会交与了你?”
郭飞鸿欠身道:“云海老宗师对弟子恩重如山,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雷火道人双目微合,须臾张开道:“罢!罢!贫道看在云海佛兄面上,破格插手,为你管上这桩闲事,少年人你先坐下来!”
一旁的任宝玲闻言心中大喜,当时一拉郭飞鸿道:“还不谢过真人!”
飞鸿道:“弟子不敢扰了道长清修!”
雷火道人面色微红,摇摇头道:“此事既关系着云海佛兄在内,就另当别论,你坐下再说!”
郭飞鸿打了一躬,遂又在一边石鼓之上坐了下来,雷火道人目睹任宝玲道:“宝玲,你先把洞口的‘云雾奇障’放出,以免两个老怪物此时上门生厌!”
任宝玲答应了一声,匆匆而去,雷火道人微微一笑,向郭飞鸿道:“贫道昔年与云海佛兄有过‘瘦佛美道’之称,并有过一段交谊,我想这位老佛兄大概知道我藏身在此,才有意赠你金市令,促我出面的吧!”
说时一双瞳子精光陡射,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好似忽然想通了这个道理,双手连搓道:“佩服!佩服!”
郭飞鸿奇道:“真人如何见得?”
雷火道人摇头叹道:“少年人,你哪里知道,当今天下,除了云海佛兄以外,可说无人再能是那两个老怪物的对手,如说再要找出一人,舍贫道天下再无他人了,是以云海老人这枚金市令,除了促贫道出面,实在是别无所图了,这还不算妙,妙在他竟能事先得知贫道和双怪在此一会……如此看来云海佛兄的菩提神卦,要较我的神机妙算又要高上一筹了!”
郭飞鸿被他一说,再一细想,倒也并非无理,云海老人之用心也许真是如此。
雷火道人说到此,长叹了一声道:“云海呀,云海!你的事我不便不管,只是如此一来,坏了我十年的道基,这笔损失,你又如何赔我?”
郭飞鸿一旁闻言慨然道:“真人不必插手,此事还是由弟子来自理吧!”
雷火道人摇了摇头,喟然一叹道:“你哪里知道这两个老怪物的厉害,云海既差你擒凶,自然你武功不弱,只是以二敌一,你决不是他们对手,方才贫道不知还罢了,既知你是云海所差,怎能袖手不管?”
双眉一皱,这位一心闭关苦修的道人,缓缓站起身来,步下了蒲团,向前走了几步。
郭飞鸿怪过意不去地问:“真人预备如何来对付他们?”
雷火道人哼了一声道:“我自有办法!”
这时,任宝玲已回来复命道:“各阵式皆已发动,只是不见二老怪踪影!”
雷火道人嘿嘿笑道:“你以为他二人这么容易上当?实在说我那雷火阵困别人尚可,要想困住这两个怪物,只怕是不大可能!”
顿了顿,道人双掌一拍,道:“来,你二人随我来,我们先看一看他们身在何方?”
走出了这间石室,雷火道人手指石壁道:“宝玲,你还记得那天壁开启之法吗?”
任宝玲呆了一下,遂道:“我记不太清楚了!”
“当然……”道人含笑道:“已经十年未曾开启过了!”
说着,他步向壁下,双手张开,在石壁上下两角轻按了一下,退后一步,又举掌向壁上虚击一掌,立时由四面喷出了许多白烟,那方石壁竟然丝丝有声地启了开来。
郭飞鸿对此甚是希罕,尤其对洞内各项设施尽多云雾而不解,雷火道人偏头望着他笑道:“你不要以为这些白烟是障眼法,这都是晨昏间贫道亲采的云雾,以之封洞,最不虑外人窥破!”
那滚滚而出的白雾,立时充满洞室,一时间三人已感置身云雾之间,郭飞鸿不由暗暗称奇。
雷火道人这时率先步入开启的壁后,任宝玲和郭飞鸿也跟了进去,只见眼前一级级的白石天梯,看过去有如是一条挂在天际的长龙。
雷火道人在前领着二人步上石级,郭飞鸿顿时感觉到身上一寒,四外吹袭而来的天风,使得身上衣衫猎猎起舞。
在石级的最上处,形成一个大小有两丈见方的平台,这时四外的风力就更大了,所幸各人都有极高的内功,否则真有被风吹倒之虑。
朵朵白云,如风惊浪,又似万马奔腾,在晴空里一路翻滚,衬以绚丽的彩霞,真是美极了。此刻再低下头去看原先的石洞,只见一片云烟,哪里还识得出其所在,郭飞鸿心中着实吃了一惊。
三人这时已来到了梯顶石台,石台上置有一张石桌,四个石鼓,雷火道人首先落坐,天风把他那袭天青色的道袍吹得雪片也似地飘个不住,真有“飘飘羽化”之感。
郭飞鸿心中大是不解,他弄不清道人带自己来此的目的,因为放目望过去,除了云雾缭绕,一无所见,远处似有几座淡淡的山影,但是比之这屹立的山顶峰头,都要低上甚多。
他正自困惑不置,雷火道人已自石桌上拿起了一个极大的葫芦,左手则自石桌下抽出一把大如箩筐的芭蕉扇,任宝玲见状小声向郭飞鸿道:“真人要收云雾了。”
果然雷火道人这时已打开了葫芦盖子,把葫芦交到了左手,右手大扇向着近处云雾频频扇动,他内力惊人,大扇挥处,但见白云滚滚,形成一团团的白球,纷纷卷了过来,越卷越近,却恰好为道人左手葫芦接个正着,收入葫芦之内。
道人对此甚是熟练,霎息之间,附近白云,已为他收取一空,其余皆低在峰下,看过去甚是飘渺。
这些做完之后,道人回首向郭飞鸿笑道:“少年人你掌力如何?”
郭飞鸿愕然道:“弟子功力浅薄,劈空掌可二百步见力,再远就不行了!”
雷火道人颔首道:“想不到你功力如此深厚,贫道倒是小瞧了你了!”
“少年人,”他接下去道:“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郭飞鸿道:“怎么个助法?”
雷火道人双目微眯,道:“你看峰腰下那片白烟,厚有十丈,乃是山雾,我们必须将之透穿一洞,才能看清下面一切,你我各以内力试着透穿即可!”
郭飞鸿依言提聚内力于掌心,徐徐推出,他昔日在九华山随师练功,也曾以云雾试过掌力,故此甚为熟练,掌力发出后凝而不散,只见白烟如滚滚江浪,直向四面八方退了出去,遂自形成一个大小丈许方圆的隙孔。
雷火道人看在眼中,禁不住连连点头赞叹道:“好精湛的乾元真力,孩子,有你为助,大荒二老不足为虑了!”
双掌一搓一扬,也发出其本身功力,二人四掌交替,不过须臾之间,那厚有十丈的山雾立时贯穿了一个极大的洞孔。
任宝玲目睹二人如此功力,心中甚是佩服,她反倒是接不上手帮忙,待到二人住手之后,她禁不住问道人道:“真人可看见那两个老怪物?”
雷火道人冷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
将身落座,接道:“我们先坐下来,他二人如犯山口,必定逃不过我们眼下!”
话方到此,见他眉头一皱道:“哦,真的来了!”
二人立时一惊,道人大袖挥处,那穴口向前移了数尺,三人正可窥清下面一切,一石一树,无不清晰入目。郭飞鸿定目望去,果见石道上并行着一对人影,虽是相距极远,却仍可看出那是花明、石秀郎二人。
只见石秀郎在左花明在右,二人均似有些狼狈!衣衫尤其不整,在道途中不时左顾右盼,指东道西,任宝玲不由笑道:“贤侄,你可奇怪么?”
她对郭飞鸿已改口称为“贤侄”,益发显得亲切,郭飞鸿答道:“不错,他二人怎会没有发现这座洞府呢?”
任宝玲看了雷火道人一眼,笑道:“那是因为我放出了云雾,把洞门封闭的缘故!”
雷火道人摇头道:“这种障眼法儿,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二人!”
忽然顿了一下道:“不好,他们果然看出来了!”
在他说话时,郭飞鸿就见石秀郎手掌频频挥动,在他掌力之下,护山的云雾层层翻起,已将要逼近洞门处,雷火道人这时又微带怒容道:“这两个老儿也太放肆了,我们下去!”
山角间的石秀郎面白如纸,怒冲云霄,他怪笑了一声,道:“花子,你可看见了?
这道人差一点瞒过了我们!”
花明抬头看着眼前的洞门,徐徐点头道:“现在他跑不掉了!”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花子,这道人不可轻视,你我要小心一二!”
花明冷漠地道:“当然。走,石老郎,我们进去问问他去。”
足步方抬,却为石秀郎横臂拦阻道:“花子,你在为一代宗师,却连兵家大忌都忘了,那道人在这洞前,岂有不设埋伏的?万一要是中了他的道儿,你这一世威名可就付诸流水了!”
花明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聪明不成?我早就想到了!走,你要是胆子大就随我来,以你我二人之力,何愁破不了他的阵门?”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天下最可怜,莫过于自认为聪明的人,我看那道人和你同样犯了这个毛病,我本来想先同那道人理论一番,可是他闭门不纳,却未免太不通情理,既如此,咱们也只有不客气,硬打他的山门了!”
花明一双锐目早已把附近情势打量清楚,这时沉声道:“石老郎,你身上多少有点伤,这正门由我来闯,你只走偏锋就是!”
石秀郎银眉一挑道:“放屁,我岂能要你来保护?我身上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花明哼了一声:“石老郎,这可不是称英雄的事,你又何必呢?”
石秀郎哈哈一笑,身形躬缩之间,蛇也似地窜了出去,直向那看来云烟飘绕的洞门之前落去。
他身子方自落下,忽听得轰然一声大响,乱石如蝗,自四面八方直向他身上罩砸而下。
花明见情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阴声道:“老石,这一次你可够受了!”
他身子一摇,快若飘风似地已落在了一株大树之上,竟然“袖手旁观”起来。
那为数可观的巨石,有如天塌海啸一般,向石秀郎身上落来,这瘦长的老头儿一声狂笑,只见他双手齐舞,大袖挥处,那些飞掷而来的石块,纷纷倒弹了出去,竟然没有一块伤着了他。
石秀郎身子向右一转,正要腾身而起,忽见眼前石影如山,有如是洞庭烟波中的帆影一般,一层层排出去,无尽无际,哪里有什么出路!
这一惊,顿时把他一腔狂傲,减了三分。
他是一个临阵冷静的人,生平历练更是惊人,这时一打量这种情形,竟然一时叫不出这阵式的名字,心中不禁怦然一震。
要是换了第二个人,也许早已不顾生死,先行一试,可是石秀郎生平有一戒律,即绝不轻易冒险,他知道雷火道人既以阵势相困,定然非比等闲,贸然进身,说不定就有杀身之祸。
石秀郎左右观察了一下,冷冷一笑,停立原地不动,这时那位身踞高树,一旁观望的花明却嘻嘻笑道:“石老郎,你不听我好言相劝,此番自食恶果,看你如何脱困!我看你还是杀进阵去的好!”
冻水石秀郎森森一笑道:“花明,你以为如此就可陷我于死地不成?你真是作梦了!”
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自己竟是着了花明的激将之计。可是凭着他过人的历练和精湛的武功,他确实也没有把眼前阵式看在眼中。
花明冷冷笑道:“老朋友,你行不行?真要不行,就招呼一声,我好来救你!”
石秀郎一声不哼,只运用一双锐利的眸子四下望着,如此僵持了足足有半盏茶之久,就见他哈哈一笑,拍衣而起,身子一窜,已没入云雾之中,同时双手左右齐出,一左一右,隔空把两方岸立的大石劈倒在地。只听一声巨响,眼前翻开了一方巨石,现出了一座洞门,正是雷火道人藏身的洞府。
阵势一破,石秀郎身子一闪,已窜至洞前,这时那远远旁观的花明,见阵门已破,也由边侧燕子也似地掠了过来。
他口中叹道:“石秀郎,你真行!”
石秀郎尽管是心中恨透了花明,可是此刻另一大敌当前,只得暂时先忍下了这口气,以后再说。
二人身子几乎同时落下,石秀郎蓦地转身,几乎和花明撞了满怀。
花明身子突然立定,见石秀郎目闪凶光,也不由吃了一惊,瞪目道:“咦,你这是怎么回事?”
石秀郎嘿嘿笑道:“花子,你这点小聪明又白费了心机,你既是口口声声要去对付那个道人,如今障势已为我破了,这头一阵就让给你打也无所谓,又与我争抢作甚?”
说着他果然闪身向右面让开,空出进门的通路,花明为之一呆,暗想这家伙原来比我更精,方才再凶险,不过是道人洞外,此刻杀进道人洞内,岂有不触怒那牛鼻子之理?
可是他们彼此都是挺要面子的人,此时为石秀郎拿话这么一扣,不打这一阵也不行了,口中嘻嘻一笑道:“你且看着!”
身子向前一欺,双手同时递出,作“推窗望月”式,呼!一股劲力,洞门“砰”一声洞然启开,他人却疾速地闪向一边,待他发现洞内空无一人时,不由脸上红了一红。
石秀郎见状挖苦道:“算了,你还是退开一边,看我的吧!”
花明怒声道:“去你的!”
第二次一闪身,双掌护胸,猛地向洞内扑去,他身子方一进洞门,顿时迎面涌来了一股绝大的劲气,花明骤遇之下,不由大吃了一惊。
他方才因似见洞内无人,才敢如此大意,根本就没有防到会有此一变,是以仓促间,再想以掌力还击已是不及,只见他就空一翻,倒滚了出来,其势之疾,令人咋舌。
石秀郎见状猛地右手一扬,发出了一掌。这一掌,虽是无心而发,却也解救了花明一时之险。
掌力一吐,花明就空一翻,飘然落地,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一般,一声怪笑道:
“什么人!”
身形一晃,第二次又闪身而入,双掌挟着凌人的巨力,向洞中冲去。
同时间,石秀郎也自右侧方切身而入,他二人先后扑入洞中,却又出乎意料地丝毫也没有遇见什么阻力,二人所发出的掌力,击在洞劈上,轰雷般发出了一声暴响,四山齐应。
待他二人身形站定后,才发现石室正前方,也就是壁根之下,跌坐着一个黑发童颜的道人。
道人一双眸子,似睁非睁地平视着二人,右手打了个问讯道:“二位老友久违了!”
石秀郎后退了一步,鼻中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你这道人!”
花明冷笑道:“咱们很久不见了,你就这么来招待老朋友?”
说时面上极为难看,哼了一声,又接道:“倒没想到道爷你会住在这里,真是意外得很!”
石秀郎银睫频眨,冷笑道:“闲话少说,道人,我只问你,那郭飞鸿以及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你派他们与我二人为敌,是安着什么心?”
雷火道人摇头笑道:“你错了,我与二位不过当年有过数面之缘,无恩无仇,怎谈得上为敌?”
花明这时在一张石椅上坐了下来,冷漠地道:“话是不错,可是你的雷火双鹫却平白无故地与我等为敌,石老郎险些受了重伤,那姓郭的小子却突然失踪,道人,你也用不着跟我们来这一套鬼吹灯,干脆你说一声,那姓郭的是否在你的这里就行了!”
雷火道人虽说是武功超人,胸有成竹,可是面对着如此两个当世的魔王,心中也不禁有些犹豫不决,他低头寻思,一时未语。
石秀郎道:“雷火道兄,你这件事实在是作得不太漂亮。哼!你总不能不说一句话吧!”
雷火道人慢慢抬起头来道:“郭飞鸿是在我这里,只是贫道却无权把他交给二位!”
花明呆了一下道:“这是何意?”
雷火道人怒容满面道:“这郭飞鸿一来是个后生,贫道不忍心看着他被你们两个身为老前辈的欺凌,再者,贫道受有老友之托,更不能不插手多管闲事!”
花明怒立而起道:“什么人要你管这闲事?”
雷火道人右手缓缓自左面袖内抽出来,微微一笑道:“二人还认识这如意金钱令吗?
贫道正是受了此人之托,而对二位不得不多有开罪!”
二人目光一接触到那枚金市,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战,石秀郎口中“哦”了一声道:“云海和尚……”
花明在一旁嘿嘿笑道:“果然是这个老和尚,这么说那郭飞鸿,正是他派来的了?”
雷火道人淡然道:“这就不太清楚了!二位如果没有旁的事,贫道想就此告退,恕不奉陪了!”
说罢一稽首,正要退身,石秀郎忽然长躯一晃,正正地横在了道人面前,他脸如黄蜡般地道:“道人,我知你这多年来修为不易,我们也不愿扰你清净,只是郭飞鸿是云海所差,你却是非要交出来不可,否则……”
雷火道人道人双眸一翻,不悦道:“怎么,石老兄,你还要与贫道动手不成?”
石秀郎短发箭立,两腮颤抖道:“那就要看你了!”
花明冷冷笑道:“道兄,你是聪明人,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若是毁了自身的道基……
老道!你还是把人交出来吧,我们绝不多扰!”
雷火道人森森一笑道:“花兄怎说贫道如此就毁了道基,这倒要请教了!”
花明眼皮下搭,漠然道:“道人,你是明白人,应该是一点就透,何必一定要把话说明了,难道你就这么自信不成?”
雷火道人一双锐目向二人分别看了一眼,已知今日之势,只有用武之一途,别无选择余地,心中反倒平静下来,向着二人一笑道:“很好,二位老兄,请随我入内一行,这件事是不难解决的!”
说完,双手向空中一按,云烟飘绕中,石壁上已敞开了一扇大门,现出了内室。雷火道人这时面色已没有先前那么和善了,他转身对二人道:“贫道对任何人,一上来都留有三分情,方才劝二兄得罢手且罢手,既不听贫道良言要劝,就怪不得贫道多有得罪了。”
说话间,三人已陆续步入石室,石门自闭。
石秀郎猛地回身,愕然道:“道人你弄什么鬼?”一面虚晃两掌,发出“轰!轰!”
两声大响,石屑四处飞溅,其掌力足堪惊人。
花明也向右后方发了一掌,同样地发出“轰”的一声,可是却不见石门再启,两个老怪物这一霎间,不由勃然大怒,双双向道人怒视过来,雷火道人却慢条斯理地道:
“太晚了,这就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二位老兄安心与贫道为敌,上了此山,再想下山,可就万难了!”
石秀郎一声狂笑道:“不见得,你这石洞莫非是铜墙铁壁不成,就算是铜墙铁壁,也休想困得住我们二人!”
言到此,蓦地身形向下一蹲,双手相连,掌心一亮,霍然向上一推,身躯同时直立而起,这种“巨灵金刚掌力”,发自这个老魔手中,果然是不同一般,只听得轰隆一声大震,好像整个山都为之摇动了。
在这雷霆万钧的一声大震中,斗大的巨石,自破碎了的室顶上坠落而下,一时石落如雨,声动心魄,声势好不惊人。
烟屑平静后,室内三个人仍然伫立在当地不曾移动,甚至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未沾上一些灰沙。
石秀郎抬头一看,自己的掌力,使得整个的室顶,掀去了尺许厚的一层石面,可是并未能因而开出一条出路来,这老儿由不住黄脸上现出一些不自在。
雷火道人抬头看了一眼,徐徐点头道:“石兄掌力果然惊人,只是却忘了这洞府乃开自石山之内,老兄如果自认为有移山倒海之能,不妨再试,否则徒劳无益!”
道人显然也已为石秀郎这种嚣张的气势所激怒,面色很不好看,手指四壁,冷冷一笑又接道:“非但如此,这洞府内,每一间石室的石壁,也都有丈许厚薄,二位老兄就是功力再高,如不悉开门之法,若想出去,谈何容易!”
花明面色一沉:“道兄这是什么意思?”
雷火道人嘿嘿一笑道:“很简单,二位既然找上门来,足见来意不善,可是贫道近三十年来,早已闭门思过,不曾与任何人动过手,眼前情势,已难以甘休,贫道愿以三阵赌输赢,来与二兄分一胜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石秀郎木讷的面上,颤动了一下道:“好得很,这方法最公道,道人你就划下道儿来吧!”
雷火道人鼻中哼了一声道:“二位既然同意,事情就好办多了,请随贫道换一个地方再说如何?”
花明狞笑道:“我们已上了你的当,还会更进一步上当吗?”
石秀郎细目微斜道:“花子,你也害怕了?好,你就在此,我随他进去就是!”
花明一声狂笑:“笑话!我不过是提醒你注意一下道人之阴险罢了!”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道人虽阴险,却不及你万一,哈!花子,你说这话对吗?”
目睹二人如此情形,雷火道人反倒有些愣住了,他原以为二人是“同仇敌忾”,却未料到他们本身之间,并不合作,忽然他想起了传说中此二人的宿仇,不禁哑然而笑。
病书生花明只是低头冷笑不语,雷火道人望着二人道:“二位的事情,留待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解决一下眼前要紧!”
石秀郎漠然道:“事不宜迟,道人你快快拿出主意来!你不是要领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吗?”
雷火道人凝色道:“请!”
双手又当空虚按了一下,遂听得一阵丝丝之声,二怪皆是心思精密的人,在道人扬手之时,他们俱都聚精会神地想观察下手的地方,可是就在这时,由四壁角间冒出了朵朵白云,满室云雾飘绕之中,一扇石门又自行启开。
石秀郎剔了一下眉毛道:“妙呀!”
身子一晃,已夺门而出,却闻得道人一声叱道:“小心!”
石秀郎身已腾出,闻声一个倒折,强行落身而下,落身之处,已在门边,当他一打量门外情形,这老怪物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门外乃是直立千仞的峭壁,怪石嶙峋,白云片片,下视谷涧,只见灰茫茫一片,哪里能测出深浅高低,如果不是道人一声喝阻,自己怎还会有命在!
石秀郎一张老脸上,带有几分讪讪地,向着雷火道人点头道:“道兄……你领我们来此作甚?”
花明这时也步至门边,向外望了望,审视了一下门外情形,确是狮虎难攀,在滑如镜面的峭壁上,竟连一块青苔也没有,令人望之“不寒而栗”。嗖嗖的天风,由洞开的石门外直灌进来,浓密的白云,顿时使得全室陷于述茫之中。
花明呵呵一笑,双袖连挥,室内顿时重现光亮,飞进的云雾,皆吃他超人的内功逼出室外。
雷火道人笔直而立,面向门外,呐呐道:“贫道要在此处,向二位领教一下绝世奇功!”
花明怒形于色道:“道兄方才只言三阵赌输赢,却未说明赌注为何!”
雷火道人点头道:“是的,这赌注正要请教二位,花兄何妨下注!”
花明嘻嘻一笑道:“吾辈不同于一般江湖小丑,这赌注自也不能太俗!”
雷火道人微微一笑道:“洗耳恭听!”
花明冷森森笑道:“好,道兄,我就与你赌这颗六阳魁首如何?”
雷火道人瞳子微眯,不悦道:“老兄赌注确是不凡,也足以惊人,贫道忝为主人,自无推却之理,既如此,也只有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说完转向石秀郎道:“石兄也要也贫道赌六阳魁首吗?”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赌头大可不必,花子既与你赌了头,我们何妨赌脚,我想一个人如斩头去足,倒也死得特别!”
雷火道人面含薄笑道:“高明,高明,你二人一人赌头,一人赌脚,如此赌法天下少有,足可开武林先例,死也死得场面!”
石秀郎道:“道人你少废话,怎么个赌法,你快快道来!”
雷火道人点头道:“贫道正要请示,你我既是三人,这三阵比法正好一人选定一阵,二位以为如何?那么这第一阵的比法就请石老哥划道儿吧!”
石秀郎狞笑一声,道:“道人请看这洞外云雾弥漫,甚是惹厌,我们不妨来玩上一阵藏云收雾的游戏,使附近云雾一清,二位意下如何?”
雷火道人鼻中哼道:“石兄请说得明白一点!”
花明却在一边狂声笑道:“石老郎,你这就叫班门弄斧了,老道日日以采云为戏,早已驾轻就熟,还是换个花样吧!”
石秀郎侧目道:“你知道什么?道人采云为戏,乃是收藏于葫芦之内,我这藏云收雾,却是要以本身丹田内力,把云雾吸入胸腹之中,然后化云为水,吐之杯内,即可分出功力高下了!”
花明摇头笑道:“亏你想出这种花样!”
雷火道人点头道:“石兄想出这个方法,确实新鲜,此举非但要内功深沛,而且要丹田火盛,否则不足见功!”
言罢转身取过了三个玉杯,置于石桌上,复又取出藏香一根,用火石燃着插于桌面,含笑道:“我们以半炷香时间为限,石兄这个游戏,确是有趣之至!”
石秀郎木然道:“道人,云雾化水,水质清晶,不同于胃脾中浑水,这一点却是要先交待清楚的!”
雷火道人这时已盘膝坐下,闻言冷笑道:“这是自然,石兄何需交待?”
花明这时身子也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只见他目注前方,整个身子作了个“骑马蹲裆”
的架式,目瞪口张,只待一声开始,即可行功吞云。
石秀郎所以提议这种把戏,自然是对此道甚有把握,他昔年处身苗族,当地每多瘴雪,是以学会了呼云之法,浸淫多年,确实体会出个中三味,这时就见他那原本瘦弯的身子,更形弯了起来,看过去极像是一个大虾。
那支香慢慢燃下去,待到了一半时,雷火道人回头看了一眼,微笑道:“可以开始了,请!”
这“请”字一出口,三个人几乎同时发动,妙的是他三人竟然同对选中了一朵云,那片白云距离洞口最近,是以三人同时选中了这个目标。
一时间,但见那数丈方圆的云块,有如是雪原上为暴风卷起的大雪球一般,直向三人坐立的洞口移来。
要知道三个人,乃是当今世上,仅存有限的几个武林高手,每个人少说也都有六十年的精纯内功,这时合力施展,争夺一个云块,立时形成一种难见的奇观,那云块起先是一个大圆球,先向道人坐处飞来,然而侧边的石秀郎,口中却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鸣之声,那大雪球,立时由圆球,改变成一条细长的云带,改向他口中投去。
这时间,另一面的花明双手箕张,由胸向两侧下按,凹腹吸胸,也发出了极大的吸力,那块云块,立时又由条状被拉成了三角形,在空中左冲右突,上下翻腾。僵持了甚久,终于化为三股,分向三人口中直穿而入。
紧接着,当空更现出了奇景,四面八方的浮云,在三人的玄奥内功吸引之下,有如是灯会中的花灯,纷纷向三人分别奔来,大小不等,形状各异,吃阳光一衬更是五彩缤纷,一时顿成奇观。
这三个武林中仅剩的硕果老人,各人使出了全力,吸取着当空白云,看起来真是各有千秋,看看那插在桌上的香头,已剩下了一点火星,终至“哧”的一声,全部熄灭。
三人虽是全力在吸取空中云块,可是暗中也俱都注意着那支香头,这时见它熄灭,各人几乎同时停止,并无一人有丝毫偷巧行为。
这时再看三人,每人都是大腹便便,原来腹内皆都吞满了云雾,花明呵呵笑道:
“石老郎出这个鬼主意,真缺德极了!”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那雷火道人与石秀郎皆闭目不语,这才想到还要运功化云为水,不由吃了一惊,赶紧闭目运功,不再言语。
三人静默了有半盏茶之久,雷火道人首先开目笑道:“贫道先献丑了!”
早在吞云之先,道人已先在各人面前放了一个透明晶亮的玉杯,大如小瓮,道人说完这句话,就见他口一张,自他口内银蛇一般地射出了一道清泉,慢慢向玉杯中落去。
接着石秀郎也开目道:“我也现丑了!”
这老儿身形微躬,嘟嘴如吹哨状,自他口中也喷出了一道水箭,直向玉杯内注入。
他二人先后做完了这些之后。才见花明手们小腹,也喷出了腹内云水。
休看他三人方才吞取云雾后均是大腹便便模样,可是当腹内之云雾化为清水后,却不过是为数极少的一小杯,甚至还不足满杯。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现在立可分出胜负强弱了!请道兄审视如何?”
道人呵呵一笑道:“贫忝为地主,不便品评,为避嫌疑,还是石兄自己查看吧!”
石秀郎摇头道:“此阵比法是我所提,我更不便!”
花明一笑道:“既如此,还是由我来吧!”
说完这老头儿,先搬过了一张石几,放在门口,然后依次将各人面前的杯子,平平地置于石几之上,阳光穿云而下,照射在三只晶杯上,杯内清水,立时幻成澄黄结晶的色彩。
花明看了一眼,含笑道:“二位请看水质可对?”
石秀郎及雷火道人皆都点头不语。三个人六只眼,在三只杯子上转来转去,面上俱都现了惊异之色。
原来三只杯内的水量,看来几乎是难分多少,几乎无法分辨出谁胜谁负。
花明看之再三,不由呵呵笑道:“这件事太妙了,二位请来共同一观如何?”
雷火道人上前细细看了一刻,不禁叹了一声,苦笑道:“功力匹敌,难分高下!”
石秀郎一跃而起,并三指,虚空在每人杯内指了指,杯中清水突然高起,然后他依次地看了一遍,退身点头道:“果然是一样,这一阵就算和了!”
雷火道人收起了玉杯,冷面道:“石兄这一比法想得确实别致,只可惜高下难分,为了节约时间,我们赶快比下一阵,贫道想这第二阵,就请花兄出题如何?”
花明狞笑道:“既如此老夫就不客气了!”
说罢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长衣,道:“方才石老郎所提的比法,乃是测验各人内功以及每人丹田内的火力,我这一阵却是要考验一下各人的目力如何。”
石秀郎不由冷冷一笑道:“花子,你是存心与我为难不成?”
花明呵呵笑道:“那倒没有,你不要忘了我二人暂时还是一边的呢!”
石秀郎此时目光吃阳光一逼,银眉频眨,由于他极力苦撑,双瞳中已经掉下泪来,此时一听花明要比目力自是气愤,正要反驳,雷火道人却微笑道:“花兄这一阵看来更有趣了,就请说出办法来吧!”
花明嘿嘿一笑道:“想不到如此极高之处,竟有如此多的飞蛾,真是令人不解了!”
雷火道人一笑道:“错了,这不是飞蛾,乃是此山独产的太阳虫,要在阳光之下才形活跃,此虫不怕风寒,非极高地不易发现!”
花明面色微讪道:“原来如此,老夫只是耳闻,却是第一次得见!”说罢信手一抓,已抓入掌中一只,就目看了看,又松掌放其飞去!
接着他微微一笑道:“石老郎眼睛怕见阳光,我们让他先挑一个背光地方,不要一会输了,说我们欺负了他!”
石秀郎森森一笑道:“哪一个要占你的便宜,花子你快划出道儿来就是!”
花明掀唇一笑道:“道人,你这石室四壁坚实不露微孔,室内的太阳虫不至于有飞出去之虑吧!”
雷火道人点头道:“自然不会!”
花明一笑道:“这样甚好,现在就由小弟用内力凌空封壁,暂时把洞内洞外隔离,使洞外飞虫不得入内,在我封洞之时,各人数一数这室内共有飞虫若干,然后暗记数目,彼此核对一下,再细数室内飞虫共有多少,如此就可知谁的目力高了!”
说话之时,但见飞虫进进出出,其数何止千百,这个题目看似容易,其实真不容易,在花明道出之后,石秀郎等二人都不由眉头皱了一皱,尤其是石秀郎,叫他在太阳下直视已感困难,此刻再叫他转瞬间细数室内飞虫,真是一件大难事了。
可是以他们如此身份,一经决定,却是万无示弱退缩之理,石秀郎明知此一阵自己是败定了,内心不禁把花明恨之入骨,可是嘴里却不肯示弱,只得勉强点头冷笑道:
“哪一个要你来封闭洞口,还是由我来吧!”
花明微微一笑,目视雷火道人道:“道兄可有意见?”
雷火道人点头道:“石兄封洞最好不过,我们就如此决定!”
石秀郎恨声道:“以‘十’数为限如何?”
花明呵呵笑道:“太多了以‘三’为限足矣,石老郎,你要记住在清点洞中飞虫之后,不得放走或是放入一个!”
石秀郎怒声道:“这是当然!”
说罢身形一闪,已至洞边,他所以选择封洞这个任务,其实也用了深心,原因是面对洞内,正可收“背光”之利,可以大大减少他目力的刺痛,只要没有阳光直射他双瞳,他的视力自信是不输于人的。
当空“太阳虫”此进彼出,由于洞外云层为方才三人吸取干净,此种虫类就更形活跃,看来密密麻麻,何止千万!
石秀郎身子一站定,左手向外一挥,喝一声:“好!”自他五指尖上,立时涌出了一片无形的内炁功力,幻化成一道无形的墙壁,隔于洞内与洞外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此时洞外飞虫既不可入,洞内飞虫更不可出。
石秀郎口中大声地数道:“一二三!”
“三”数一落,各人皆低下头来,彼此都似有了协定一般,这也正是武林极尊不同于一般江湖人物之处,他们绝无一人想到多看一眼。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现在每人把心中所数,记在地面上,再由我毙虫清点就可知结果了!”
花明点头道:“甚好!”
石秀郎也暗暗记了数目,就见他左手大袖向空一挥,室内发出了鸣雷也似的一声大震,空中飞虫,全数自空毙落,如同雨点一般地散落而下,绝无一只能生免!
接着他收回左手,冷冷一笑道:“我数的数目是九百六十三!”
雷火道人抬头道:“九百六十七,其中有四只是幼虫!”
花明看了一下地面,冷然道:“道人所见和我一样,九百六十七,其中四只小虫!”
石秀郎分向两人面前视去,两人面前地面上都刻有数目,与所言相符。
看到此,石秀郎面色一变,苦笑道:“看来这一阵我输了!”
言罢立起身来,细细向地面上看了一遍,面色惨白地道:“你二人所言不错,共是九百六十七只,其中有四只是小虫!”
雷火道人点点头道:“剩下这最后一阵,贫道也就老实不客气了!”
花明看了石秀郎一眼,脸上现出微微得意之色,虽然他和石秀郎是一边的,可是他们两个人却都与雷火道人个别下有赌注,换句话说,假如下一阵,三人都是平手的话,石秀郎由于此一阵败北,也要依其言自斩双足,自己也就在无形中去了一个大敌。
他微微一笑,迫不及待地望着道人道:“道兄请不要客气,快出这第三阵的题目吧!”
雷火道人由于方才二阵比下来,已证实这两个人果然是生平大敌,由功力上说,自己和他二人也确是难分上下,这第三阵自己必需要取胜不可!
想了想,他冷冷地道:“二兄功力可称盖世无匹,贫道实在拜服,这第三阵如不能取胜,花兄就算胜了!不过……”
目光一扫石秀郎接下去道:“却是与石兄比成平手,那么贫道这颗六阳魁首当遵言双手奉上!”
言到此,右手一展,已自袖内抽出了一口寒光闪耀的匕首,往几上一放,以示决心。
三个人内心,都不禁浮上了一层寒意,哪一个人能不为自己的生命担心呢?
现在就等着道人一句话了。
雷火道人在室内踱了几步,微微一笑道:“咱们已比过了内力、目力,贫道这最后一阵却要较量一下兵刃上的功夫了!”
此言一出,二怪同是一惊,都不知这道人要如何在兵刃上较量,四道目光,一齐集交在道人身上,只等他划出道儿,以决最后胜负。
花明眉头微微一皱道:“道兄,莫非要与我们单打独斗,在兵刃上一较高下吗?”
道人拿起了几上兵刃,摇头道:“错了,贫道岂能如此失礼,贫道不过是要和二位试一试兵刃上的功力罢了!”
说完挥动了一下掌中匕首,手指洞外道:“二位请看对山有几株古松,如果贫道眼不花,正是三株,此三树大约是一般粗细,正适合我三人一试功力,二位意下如何?”
石花二人循指望了一眼,都未出声,内心实在甚是惊心,因为不知道人到底要如何来试兵刃功夫。
雷火道人冷哼一声,双手紧握匕首把柄,缓缓递出,高举空中,就见他眸子微闭,全身起了一阵战抖,随之那口短刃缓缓下落,由匕首尖端,这一刹那,竟暴涨出一股白茫茫,细如手指的白气。
这道白气缓缓前伸,直达对山,随着道人锋刃向下一落,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左边第一株松树,竟给整个腰斩为二,然后道人缓缓收回手来,面色微红,气息微喘,轻轻把兵刃置于几上,望着二人点头道:“现丑了!”
雷火道人这一手功力,直把那两个老怪看呆了,良久石秀郎才点点头道:“道兄这一手‘剑炁飞斩”的功力,果然已有七分火候,在下未必有此功力,不过不得不试一下,现丑了!”
说着遂走了过来,雷火道人笑道:“老兄如无随身兵刃,就用我这短刀如何!”
石秀郎一扬手边竹杖道:“我还是用这个方便!”
言罢双手往杖上一搭,慢慢抽之而出,现出了一口翠色竹剑,道人口中“晤”了一声道:“石兄这口青竹剑,贫道久仰了!”
石秀郎呵呵一笑,道:“石某一生傲视江湖,今日遇见了真正的对手了,只怕……”
说到这里,身形半屈,同样地也是双手握剑,竹剑上领鼻心,缓缓递出,高举,蓦地吐气开声:“嘿!”剑身一落,但听得“咔嚓”一声,对岸第二株巨松整个向左面倒折下去,只是斩处,却未像道人那么利落,仍然连接着,并未完全断下。
石秀郎脸色大红,第二次再落一剑,那巨松才完全断折了下来。
雷火道人笑道:“高明!”
石秀郎收回剑身,寒面不语,说起来,这一阵,他可以不算输,因为双方并未言明限于一剑,可是这就所谓“瞎子吃云吞”肚里有数,狂傲一生的石秀郎这一时间,锐气大减,在旁一言不发。
忽然,他狂笑一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罢!”
话落,手中竹剑一卷,正要向自己双足上扫去,猛可里道人右手突出,拉住了他一只右手,石秀郎道:“这是为何?我既然败了,理当自断双足,你……”
雷火道人冷然道:“石兄稍安毋燥,待花兄试过再说!”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也好!”退立一边。
花明这时哈哈笑道:“花某没有兵刃,道人你的兵刃借我一用如何?”
雷火道人笑道:“自然可以!”
花明探身拿起了兵刃,只见他力聚刃身,身形瑟瑟地一阵战抖,忽然他身形一转,匕首向外一吐,白光一闪,正正指在了道人前胸。
雷火道人万万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手,一时大吃了一惊,可是已为花明剑炁罩定前心,这时就是再快的身手,要想逃避也已无及!
雷火道人怔了怔,嘿嘿冷笑道:“你要如何?”
花明哈哈怪笑道:“道人,你休要趾高气扬,不论你怎么想,这时你的生命,却要由我来操纵了!”
雷火道人冷冷一笑道:“贫道高看了你,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个无信无义的狡猾之徒!”
花明一声狂笑道:“生存就是道义,道人,你又增加了一门学问了!”
说时面现凶光,嘻嘻一笑又道:“石老郎的债,我们等会再算,现在我先解决了你这道人再说,千不怪,万不怪,只怪你多管闲事!”
言罢短刃缓缓下落,丝丝剑气,使得道人身侧的石壁刷刷落下了一层石屑,雷火道人身子动了一下,可是那口短刃在花明手上,已然发出了十分的威力,岂能容他轻动丝毫。
到了此时,雷火道人才知自己一时心厚,反使自己陷于绝境,禁不住低低叹息了一声,闭目不语,花明嘿嘿笑道:“道人,你只把那郭飞鸿献了出来,我就饶你一命,否则……”
雷火道人眼也不睁,只摇摇头道:“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花明正要下手,一旁的石秀郎突然道:“花子,你太现眼了,这种贻笑武林的事还是不要作的好!”
花明冷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话?等处置了他之后,我们还有笔账好算呢!”
石秀郎鼻中哼了一声,遂不多言,他的热心不过至于此而已,道人一死,第一他少了一个劲敌,第二他可以不必再实行诺言,有何不好?虽是于心不安,可是为恶是别人的事,与他又有何干?
因此石秀郎暂时竟然装聋作哑起来,花明冷笑一声,又向道人道:“如何,你可决定了?”
雷火道人头也不抬一下,花明厉声道:“也罢,这是你自己找死,怪我不得!”
掌中短刃,正要下落,猛可里,一丝冷风,直逼后心,花明顿时只觉得全身打了个颤,身子一软,手中匕首“当啷”一声跌落在地,竟然为人点中了身上穴道。
石秀郎闻声开目,惊叫了一声:“咦?”
遂也觉背心“志堂穴”上一麻,由不住身子一抖,顿时也不再动了。
二人竟是先后为人以极上乘的内家真力,点中了穴道,要知二怪都是当今宇内一等一的高手,他们身上随时都有护身的“游潜”,能够贯穿这层游潜而制住二人穴道的,由此也可知出手者绝非泛泛之辈了。
雷人道人自问必死的当儿,却未料到会有此一变,一时也颇为惊异,张开眸子一望,这时石壁蓦地开启,郭飞鸿、任宝玲双双步出。
道人叹了一声道:“你来的倒是时候,这两个人就交给你吧!”
郭飞鸿点头道:“想不到花明是如此无信之人,真想一剑结果了他!”
雷火道人含笑道:“俗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还是交由那龟山的老和尚处理吧!”
言罢向二人看了一眼道:“只是你押解此二人上路,沿途必多风波,贫道这里有‘火雾’一瓶赠你,只要为他们闻上一些,立可昏睡多日,对你大是有用!”
又看了二怪一眼,接着:“先让他二人在此休息休息,我们出去说话!”
郭飞鸿见二怪被自己点穴后,身若呆偶,倒不怕他们再会逃去,遂同着任宝玲随雷火道人走出这间石室,来至道人的丹房之中。
雷火道人取出了一个朱色的小葫芦递给郭飞鸿道:“这葫芦内就是方才所说的‘火雾’,用时只需微微一按葫芦,自会喷出!”
郭飞鸿道了声谢,接过了葫芦,雷火道人在郭飞鸿面上看了一会,点头道:“你身上佛光隐现,这证明你宿根甚厚,可是你两眉斜飞,印堂透出红光,却又像前途颇多情孽,你要切记,好好把持自己,行为不可错失,否则害人害己,罪莫大也!”
郭飞鸿心中一惊,当时点头答应着,道人又道:“这两个魔头,武功确实极高,你此去龟山,这沿途之上,难保不生事故,你要切实小心,否则一个处置不当,只怕你会有杀身之祸!”
郭飞鸿连声答应,雷火道人点头又道:“方才如非你及时施援,贫道说不定已遭了那花明毒手,此刻想来犹有余悸,为谢你救命之恩,我赠你‘本命神丹’十粒!”
言罢又自怀内取出了一个乌玉小瓶,递与郭飞鸿,接道:“此丹为我取空中元阳,合以参精,以百合花瓣和泥,炉炼十年而成,共得五十粒,多年来用以活血,只剩此十粒,此丹妙用如神,可治百病,有起死回生之功,你留下日后或有所需,你就此走吧!”
接着又向任宝玲点点道:“你困数将尽,不久母子团聚,贫道此后用功更紧,只怕无机会再见你了,那两只鹫儿随我多年,已通人言,这多年和你相处,已生感情,贫道今后自顾不暇,也没有时间再管它们,且赠于你吧!”
任宝玲忙伏地叩谢,一时泪流满腮道:“难妇蒙真人这多年照顾,恩重如山……”
雷火道人摆手笑道:“不必再说了,贫道收你只为了却尘缘,如今缘尽,理当分开,你子为人正直,来日前途似锦,你母子团圆,正是一桩大喜事!”
说着又由身上取出方才那柄蛇形匕首,递给任宝玲道:“此刃名‘天乙’,乃我昔日护身之物,就赠与你子为念,由你转交,不必再来谢我。”
目光一转,对郭飞鸿道:“见了云海佛兄,代贫道问好,告诉他说,一日贫道胎成,当会至龟山看他,请他至时先行接引于我!”
郭飞鸿躬身答应,雷火道人遂转身自去,竹帘垂下,石壁徐徐合起,郭飞鸿望着任宝玲微微一笑道:“恭喜伯母,不久当可母子团圆了!”
任宝玲用一只纤纤玉手,把眼角的泪擦了擦道:“此事全仗贤侄你费心了!”
郭飞鸿道:“伯母放心,小侄一待把此二人送到龟山后,定当去访英奇兄,同他来此迎接你!”
任宝玲含笑道:“如此甚好。来,我们先办你的事情要紧。”
于是她就同着郭飞鸿来至外室,二人商量了半日,临晚,郭飞鸿就暂时告别出发了。
在斜风细雨中,他骑在一匹马上,全身披麻带孝,伪装成一个孝子的模样,马后,是一辆支着白布丧蓬的灵车,车内并列着两具棺材。
首途来到了“江宁”,下榻在“仁风客栈”,栈里的伙计见是送丧苦主,便把他安置在后院偏房里,生怕别的客人看见触了霉头,郭飞鸿却为此,而得到了意外的安静。
可巧的是,他住的这间房间,竟是当初那位烈女盛冰所住的那一间,就是床也是那一张,室内陈设都没有更换,郭飞鸿在夜雨孤灯之下,想起了当日之事,尤其是同盛冰大劫法场之一节,盛冰的“义”,唐霜青的“情”,内心真是感激万千,而如今盛冰为友捐躯,唐霜青为义而别,那狠心的铁娥,更是扑朔迷离,如今更不知流落到何处何方……
推开了窗,扑面的寒风,还夹着些雨星儿,使得棺侧的白烛摇曳欲灭,他的心思这一时间,真是凉透了。闯荡江湖以来,再没有今夜的感触多,再没有今天如此消极乏味过,对于这种萍聚风散的生活,他已开始感到厌烦了。
摸着棺木,他想:“把这两个老儿送到了龟山,我的责任已了,咳!我还是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