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碧山春日多雨,缠绵不尽。

林墨汐铺了画纸在桌边,提起笔来,沾了沾屋檐滴落的雨水,勾描几笔,昨夜梦中之人,跃然纸上。

湿迹在宣纸上慢慢浸染,他似要伸手去触,却又缩手,只是看着。

——不知那人近日可好,可有想着自己。

屋外雨声叮咚,林墨汐正要再画,凤致已叩门进来。

已湿成一团的画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林墨汐把纸团了起来,揉了揉,扔在地上。

凤致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林墨汐靠在窗边,两人也不动,也不说话,如此就是半个时辰。

终于,凤致缓缓开口,“墨汐,有心事么?”

林墨汐望他一眼,“我的心事可多了,你说的是那一件?再说,我要是说了,你能帮我做到么?”

凤致不语。

林墨汐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转念一想,又止住了,缓声道:“我想见个人,你可愿让我去?”

见凤致不言语,又说,“你若不放心,跟我去便是了。”

凤致沉吟片刻,问道:“这人在哪里。”

林墨汐看着淋漓大雨,漫声道:“蜀山。”

*

群峰环抱,洪椿坪上,晓雨霏霏。只见云雾缭绕,古木葱笼,耳边是山鸟长吟,涛声殷殷。

林墨汐的身影,便在那雨雾中,若隐若现。似雨非雨,似雾非雾,整处洪椿坪,都似被笼在一层轻烟薄雾中。林墨汐的身影也仿佛是被那雨雾给润湿了,凤致不由得伸手摸上他的衣襟,想看是不是真被雨得打湿了,触手却只觉清凉,并无湿意。

林墨汐此刻却似是心情极好,瞟了他一眼,笑道:“真没见识过,这里的雨雾就是这样的,看起来像湿了,却决不会湿到衣襟。这不是雨,只是雾。”

凤致喃喃道:“山行原无雨,空翠湿人心。”

林墨汐笑了笑,道:“这里,不一样啊。因为这里是仙山。”

凤致微笑道:“蜀山确是传说中的仙山,也是仙剑门所在之地。传说众多,我却不知道哪是真哪是假。”

林墨汐道:“若想修道养性,得道成仙,就得远离俗世,到此仙山。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了。吸了仙风,饮了仙露,得了日月之精华,当然就会得道飞升了。”

凤致略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却又忍住。林墨汐瞟到,便道:“不过便是想说,我这等人,终究是得不了道,成不了仙的?我本是俗人,从未想过了道成仙,只想要抓得到掌心的东西便是。”

挥袖一拂,似想拂开眼前的茫茫雨雾,却拂不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拿来做甚?”

凤致哑然,林墨汐却走至了两棵合抱的大树前。

凤致抬头望了那两棵椿树,竟似漂浮在那晓雨霏霏的空朦里,树影婆娑,似风聚云根,似远山层叠,不由得叹造物之奇。却见林墨汐一手扶了那树身,缓缓道:“我小时候,我师父就带我来过这儿。”

凤致道:“你师父?”

林墨汐颔首道:“是,我师父。他说他就住在这山里,不会走的。只要我想见他,他就会来见我的。”语气中竟然有几分孩子气的撒娇,是凤致见所未见的。

“这倒有些奇了,你们都是在这里见面的?”

林墨汐摇摇头,道:“我跟师父见面,一般不是在这里。我们都是夜里见面。我还是到那里去找他好了。况且,我也想回仙剑门去瞧瞧。”

凤致笑道:“你只是说你想找个人,我才答应你来,如今你却又得寸进尺了。”

林墨汐立时板了脸,怒道:“谁要你跟我一道来的?我要回去看看又如何了?那可是我一番苦心经营出来的地方!”一甩袖,再不理会凤致,大踏了步地便离去。

凤致摇头而笑,林墨汐有时真像个任性的孩子。赶上他,两人并肩而行,走了半日,一路上看不尽的仙山美景。林墨汐突然回了头,竟不知怎的又心情好了起来,笑道:“看,这里景致不错吧。”

凤致一时有些眩目,眼前的景色让他有些惘然。

两座朱红栏杆的亭子居高临下,两座形如双翼的石桥横跨在两道水流之上。

中间一块漆黑光亮的大石,便被这两股水浪冲击着。水击大石,发出阵阵轰鸣之声,回荡在四周的深谷幽林之中,响彻双桥,声若瑟琴。

却有一张琴,放在亭中,也不知是哪位雅人留在那里的。

林墨汐双足一点,轻飘飘地掠上了亭台,在琴前坐下,伸指在琴弦上一拨,一串清音如水倾泻而出。

凤致有些目眩地望了他,惊涛拍石,飞花碎玉,洒珠喷雪,流水上一派似雾非雾的水珠,飞腾于空中,跌落在水里。目光映射,双飞桥在水雾中恰似七色彩虹,更眩花了他的眼。

突地凤致眼中迷惘之色一敛,猛然回头,却见一个少女,痴痴地站在身后的树影里,望着林墨汐。那少女容貌极美,一身轻纱般的白衣,手中提了一只花蓝,里面满是奇花异草。

林墨汐本在专心抚琴,这少女一出现,他的手指猛地一顿,琴音陡止,自上而下凝视了那少女半响。突然飘身下来,更细细地打量那少女的容貌,目光最后停留在少女眉心上一颗小小的红痣上。那颗红痣映着少女雪白肌肤,煞是夺目。林墨汐就怔怔地注视着那少女的面庞,直看得那少女都红了脸,低下头。

凤致煞是奇怪,林墨汐的目光里,居然会在一瞬间流露出少见的柔情。林墨汐虽然温文,对人也客客气气,但却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也从不会对一个初见面的姑娘这般失了礼数地打量。

凤致咳了一声,林墨汐如梦初醒,微笑道:“那张琴是姑娘的?”

少女忙不迭地点头。林墨汐回头望了一眼,笑道:“真是张好琴,姑娘想必也是高人。”

少女羞红了脸。

林墨汐凝视她,道:“你是叫做思雨吧,我找你好久了。”

凤致听到此言,眉尖一皱,林墨汐何时会对一个初见面的姑娘这般在意了?林墨汐含笑不语,只是望了那少女,等她回答。

少女脸更红,道:“是的,我叫思雨。”

这个雨字提醒了凤致,他突然想起那日到林墨汐房中,也是下着绵绵细雨的时候。林墨汐在画画,却揉成了一团,分明是不愿意自己见到。林墨汐从小在这里长大,难不成……这姑娘是他以前认识的?

林墨汐笑道:“思雨,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们想到洗象池,却寻不到路了,你可以带我们去么?”

少女一双大眼如水,喜道:“好啊,我也正好要到那里去采些药。”

走了几个时辰,林墨汐笑道:“思雨,是不是走累了?来,歇一下。”又转了头对凤致道:“阿致,这里也找不到人家,找些果子来,我看思雨也渴了。”

凤致也不动声色,便道:“好,你们在这里等我。”

林墨汐望了他身影远去,朝思雨靠近了一步,笑道:“思雨,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他支开?”

思雨摇头,林墨汐伸手拈了她一缕柔发,笑道:“因为我想跟你两个人独处。”凝视着她眼睛,道:“你刚才一直傻傻地盯着我看,我就那么好看么?”

思雨这次换了点头,道:“好看,你真好看。你弹琴的样子真美,就像蜀山里的仙人。”

林墨汐伸手托过她小小的下巴,笑道:“你见过蜀山里的仙人么?”

思雨摇头,又点头。“今天见到了。”忽见林墨汐的唇渐渐靠拢,他的声音如蛊惑般地在耳边响起:“闭上眼睛。”

思雨脸红得像她花篮里最红艳的花朵,羞涩地道:“你……喜欢我,是吧?”

林墨汐一笑,却未再凑近,贴了她耳朵,悄声道:“不,我不喜欢你,而——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

思雨大睁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林墨汐手一放,思雨就跌倒在地,就那样呆呆地凝视着林墨汐。

林墨汐又轻笑道:“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曾经有个人那么喜欢你的,如今你却连一丝一毫也记不得他了。”

“墨汐!”

凤致一掠而来,望了一眼思雨,问道:“你为何如此对这个小姑娘?她跟你素未谋面,你何苦戏弄她?”

林墨汐唇角微微泛起了一个笑意,凤致看了却有点发寒。林墨汐一般这种笑法的时候,便是有人要倒霉的时候。只是他明明似乎对这少女颇有好感,为何还要这般对她?

“你这是为什么?”

林墨汐平平淡淡地道:“我认识她。我知道她叫思雨,我也记得她眉心那颗朱砂痣。”俯了头,对思雨道:“你真不记得我了?”

凤致皱了眉,林墨汐笑道:“阿致,你总说我不真心对你,其实,我也曾经真心真意的喜欢过别人的。只是……那时人人都不希罕罢了。”

“从前,在这里,有个少年。他喜欢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两人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那个女孩总爱穿着一身像云絮的白衣,提着一个满着奇花异花的花篮,在少年眼中她就像仙女一样。”

“你都想不出他有多么的喜欢他。每天早早起来,等在那女孩采花的山谷,只是为了见她一面,整整一年,夏雨冬雪,从未间断。那女孩子身边总有许多师兄围绕,少年也是自惭形秽,从来没有想过其他的什么,只要每天能看看她就心满意足了。”

“有一天,正是少年又偷偷看她的时候,那女孩子摔倒了,她的那些师兄们也不在身边。少年很担心地去扶她,她仰起脸说,你很喜欢我对吧?少年傻傻地点头。那女孩却笑了起来,说,我爹爹告诉过我,你是什么人,我才不会喜欢你!”

“于是那些师兄们也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都跟着那女孩拍手笑:小杂种,地里种,结出一个大白瓜,哎呀呀,又蠢又笨又呆又傻!”

他还是笑着问思雨,“你说,这故事好不好笑?更好笑的是,过了这么些年以后,那女孩却对当年她戏弄的那个人说,你是神仙一般的人呢。”

思雨惨白了脸,道:“是你?你是……林墨汐?”

林墨汐笑着道:“我一眼就认出你眉心那颗红痣了,你却对我一点印象也无了。”伸手拉了凤致,道:“走吧,再不上去,天就黑了,路也不好走了。”

思雨“啊”的惨叫一声,掩面跑出了亭子。

凤致看着她的背影,挥开林墨汐的手。

林墨汐怔住了,凤致从未这般对过他。嗔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凤致道:“那不过是儿时的事了,值得你记这么多年?她都忘记你的模样了,你还要来这般耍她一道,人家总归是个女孩子,你这样对她也未免太过份了。”

林墨汐却一转身,靠在他怀中,笑道:“你管得也未免太宽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么?就是因为你生得太好,我讨厌美貌之人。你若是愿意在这脸上划上几道……”他伸手在凤致脸上比了比,“我说不定就真的喜欢你了。”起身欲走,见凤致还是不动,不耐烦地道:“你走还是不走?你不走以后就别跟着我不放了,自己回你的凝碧宫去好了。”

凤致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云收雾敛,天色如黛。皓月高悬,遍洒清辉。满林的苍翠古木,在风中沙沙地响,声如涛涌。

月色朦朦下,林墨汐见凤致一张俊美面孔绷得紧紧,一直不言不语,知道他还在为方才之事不悦,便贴近了他笑道:“月明风清,还为了那些事儿生气,值得么?”

凤致不答,林墨汐突然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凤致痛得一皱眉,竖了眉头,却还是不说话,只把他推在一边,仰头看天,此时月已中天,六方小池内,一轮明月映在镜中。天上一轮明镜,水中一个月影,交映成辉。凤致也不理他,自顾自地专心去看那水中月影,连眼光都不曾转一转。

林墨汐却也不恼,盯着那月影看了半晌,突然道:“我最后一次见到师父,也就是满月的时候。”

凤致没回头,听着林墨汐继续说下去。

“我小时候,这里的人都看不起我。就连思雨那个小姑娘,也看不起我。只有师父对我好,教我武功,教我所有的东西。”

凤致沉默着,良久方道:“你还会喜欢人吗?”

林墨汐却不回答,把头埋在手心里,竟似睡着了。凤致走过去,把外衣披在他身上,回头去看天上的月,不知何时却已隐没在了云层里。

林墨汐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凤致已不在身边。心中暗自嘀咕,不会是跑去看思雨了吧?站起身,凤致披在他身上的外衣滑落了下来,林墨汐沉默地握着那件衣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清得如同一汪水。

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声,林墨汐如遭雷击似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黑衣的高大男子,站在丈余远的地方。他相貌原本不差,只是面上几道深长的刀疤,完全破了面相,看起来十分恐怖。凄迷月光之下,浓密树影投在他丑陋的脸上,看起来更是诡异。

林墨汐却丝毫不惧,还添了满面的喜色,也失了往日的镇定自若,直冲过去,便叫:“师父!”

那人却如同影子般地又飘后了几步,伸出一只手,道:“不要过来。”

林墨汐白了脸,道:“师父,你难道不想墨汐儿?”

那人木然道:“当年你武功练成之际,我曾说,有生之年永不相见,你忘了?”

林墨汐低声道:“没忘。”

那人声音平平板板,道:“你想见为师,可是为了身上之毒,日夜悬心?”

林墨汐一窒,却还是道:“师父,这次墨汐是专程回来找您的。墨汐儿想您了。”

那人木然道:“这么些年了,为师想先看你武功精近如何,可有长进?”

他对林墨汐所说不理不睬,态度十分冷漠。

林墨汐眼中痛楚掠过,又有恨意一闪,却含笑抽出腰间的长剑。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秋水一样的剑身,“师父,这是第一次见面时你送我的。这世上,我不敢说自己对得起谁,可我从来都敢讲,自己对得起手里的这把剑。”

夜风吹得他衣袂翻动,长发飘举。一收衣袖,他一掌拍向身边一人合抱的树木,满树阔叶纷纷而下。他挑剑在虚空中一刺,剑上一穿了三片落叶。

这手剑法在江湖上已是不俗,黑衣人却不置可否。

林墨汐微微一笑,剑身一抖,那穿在剑上的叶子却突然碎了。若仔细看去,那碎去的痕迹竟是沿着叶脉裂开。同时,树上的落叶仍未尽,片片落于地上都是如此裂开,一株香功夫,树叶落尽,树稍在月光中慢慢枯萎,再是树枝、树干,直到整棵树干枯焦黄,却仍维持着生时之姿。

黑衣人的双目凛了凛,道:“枯心掌。”

林墨汐笑容越发深了,“不错,就是师父教我的枯心掌,如今,我已经练成了。武林中人都知道仙剑林墨汐剑法出众,却不知道,他擅长的其实是久已失传的掌法。中掌之人,脏腑俱碎,外表却完好如初,就是被剖开了肚子,只要不仔细研究,依旧什么也瞧不出来。”

“所以,”黑衣人沉声道:“江湖人俱传,仙剑门主天人转世,与人争斗,从来都是一剑未出,人已醉,心甘情愿死于剑下者众。其实他们哪里是甘愿,他们是中掌已死,想动也动不了了。”

林墨汐笑道:“是师父教得好。”

黑衣人随手抛来一颗药丸,林墨汐伸手一接,脸色却已经变了。

“这是……”他打了一个寒战,竟对着手里的药丸露出惊恐之色。

黑衣人声音平平板板,“还是老规矩,若下次还想见我,便要受万叶沾身之苦。”

“万叶沾身”四字听得林墨汐心中一颤,眼中又露出恨意。

“师父师父,见你一次便要受万叶沾身。什么想见你就要如何,你是怕我再不受控制,便要用这药吧。”

黑衣人木然道:“你想得太多了。心细如发,多疑多惧,这是练我门下功夫的大忌。”

林墨汐惨然一笑,“师父,你何必多言。只要是你叫我吃的,我照做便是。不过……”他的声音低下去,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是我还舍不得你,舍不得自己还喜欢你,若有一天我不喜欢了……”

他一仰头,吞下那颗药,倒在了黑暗中。

片刻,寂静中传来隐隐似野兽般痛苦的呻吟。

那黑衣人立在月色中,惨白的光照得他如同一尊木像,一转身,他纵身而去。

林墨汐醒来的时候,却是躺在凤致的怀里。极度的痛苦之感已然消失,丹田内一片清凉,知道凤致不仅给自己度了真气,还给自己服了灵药。否则以万叶沾身的毒性,自己不会好转得这般快。

凤致半合着眼在养神,这时睁开眼道:“墨汐,醒了?”伸手把他扶起来,柔声道:“好些了吗?”

林墨汐略动了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道:“你方才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凤致抱紧他,道:“去了仙剑门。”

林墨汐撑起身子,道:“如何?”

凤致有些心疼地看他惨白的脸,道:“夜深人静,没看到什么。”

林墨汐挑了眉,瞟了他笑道:“怎么,不问我怎么会中毒的?”

凤致摇头,掠开他耳边的乱发。“你若是愿意说,早就对我说了。你心里的秘密,永远也不会对我说。”

林墨汐眉峰一蹙,推开他,站起身来。“我要回去看看。趁着还没天亮。”

凤致道:“还是再歇歇吧,你中的毒不轻。”

林墨汐白了他一眼道:“你难道就不希望我早日离了这里随你回凝碧宫?还在这里假惺惺做什么?”

踏了露水走到仙剑门外,林墨汐却有些踌躇地停下了脚步。那房舍楼台还是一般的熟悉,却真说不出是否变了样。或许也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微叹了口气,道:“行动小心点,我不想让人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尤其是在我门下弟子的面前……”说着也不理凤致,一掠而过,一抹青影没入红墙之中。

凤致立在那里,怔怔地站了半日,方才跟了进去。

此刻还是深夜,仙剑门中一片宁静。风清月朗,唯有阵阵松涛之声,如同潮声,忽起忽落。

如缘起缘灭。

凤致见林墨汐隐身在正厅的雕花窗外,却是侧了耳凝神在听,也跟了过去。走得近了,借着灯笼的光,凤致竟发现林墨汐一张脸完全惨白得如同死人,不由得大惊,林墨汐却伸了指头在唇前摇了摇,示意他莫要言语。

凤致随着他视线望去,厅内坐了五个男子,两个是壮年男子,另外却有三个上了年纪的白须老者坐于上首,一个黄发,一个白发,一个红发。望了林墨汐,林墨汐以唇形言道:长老。

只听一个年轻男子道:“长老,墨汐被那凤三抓了这些年,在江湖上名声都这般了,我们还留着他这个门主的虚名做甚?岂不是给我们仙剑门徒添笑柄?”

林墨汐听了此言,脸色更白,一手握了窗棂,直气得有些发颤。狠狠白了凤致一眼,见凤致毫无反应,恨恨地又回过头去注意厅中的谈话了。

白发长老叹了口气,道:“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当年的人。那凤三抓了墨汐,倒也不一定是如江湖上的传言那般。或者……是另有隐情。”

另一个男人站起身,不耐烦地道:“长老,有什么隐情你就说吧!在这里跟我们打了几年的闷葫芦,我们总得拿出个主意来吧!这次去救墨汐,等于是全军覆没,一个弟子也没回来,我们这几年的辛苦又完了!”

那长老却不答话,一双老眼直直地盯着黑幽幽的夜空,也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眼里是厅前挂的那大红的灯笼,染得满地都像是泛了血红的颜色。白发长老闭了眼睛,眼前晃动的还是那血一般的红。

黄发长老长叹一声,悠悠地道:“你们看那灯笼的颜色,像不像当年你一剑刺入林寒轩心口时,溅出来的血的颜色。我至今还记得,当年我一剑刺入凤桐心口时,喷在自己衣襟上跟脸上的血的颜色。”

那人道:“长老,您何必对当年杀林寒轩之事,耿耿于怀?他是本教的叛徒,我们肯把他跟那妖女的孩子养大,是仙剑门一念之仁,我们仙剑门对得起墨汐。”

黄发长老仰头,废然长叹。

“墨汐的父亲和母亲,虽然罪有应得,毕竟都是我们杀的。”

男人道:“这些我们都知道,林寒轩背叛本教,跟那个妖女逃走,他对不住本门,那妖女该死,林寒轩也该死!”

年轻男子也道:“长老,您究竟还瞒着我们些什么?都这时候了,墨汐都被那凤三困了几年了,您还不肯告诉我们?您再不肯说,我们就自己去凝碧宫问个清楚!”

忽然有弟子匆匆而来,道:“长老,有人送了这名刺来。”双手奉上一黑底金字,极考究的名刺。

那人道:“谁送来的?”

弟子道:“说是……凝碧宫……”

那人脸上骤然变色,伸手接过,打开扫了一眼,道:“是凤三,约我们到仙剑门后山,说要澄清贺家灭门之事。”

长老道:“立即通知霁雪门主卫青涟,请他前来。”

那人领命而去,林墨汐闻言,大为惊异,转头看了凤致一眼。凤致一笑,却不理会,伸手拉了他的手臂,两人一同没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