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雏菊,要不要玩一把?」兰姐叼着烟,手摸着麻将,笑着跟我说。

「我不会。」而且也不想,倒了杯水给兰姐,我站在旁边。

「妳喔!还要跟华成闹多久?他三天两头来我家,快烦死我了。」趁着牌友还没有来,兰姐拉住我,问着。

「我没有闹,只是不想拖累他。」我到兰姐家来已经快一个月了,那天我带着伤,颠簸的冲出酒店门口,差点被出租车撞上。

幸好兰姐刚好路过,把我带了回去。

我就住了下来,我怕,我怕再看到李华成那张愤怒的脸,怕他又挥手打我…

「怕拖累他不是躲他,妳要学会变强一点,像我一样。」兰姐挑了挑柳眉,说着。

「我学不会,第一次想学,又给欧景易惹了麻烦。」那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我还没忘。

「是华成太急了,没关系,妳就跟着我,会懂了。」她看了看表,「怪了,怎么三个都迟到?」

「兰姐,欧景易跟我说,华成不但要防外人,连自己人也要防,什么意思?」

「就说你纯!华成才二十,就爬到今天这个位子,当然有人不服他了。像范东那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一个例子,要不是看在他是龙哥的干儿子,我也想给他几巴掌。」

她喝了一口水:「所以我说你要变强,不能靠李华成还是欧景易那些人护你,谁知道,那天一个造反,把你绑去了也说不定。」

「欧景易不会。」

「阿易那小子是不会,别人呢…」突然,兰姐不说话,我正想开口问她怎么了,她比了比嘴唇要我襟声,然后站起来轻轻的走到门口。

看着她的样子,我闭上的嘴,仔细看着门口,没有看到人,却听到声音,男人的声音、很多男人的声音…

「糟了!」兰姐低叫一声,拉着我进厕所,把放在储藏室的两把水果刀拿出来。

「做什么?」我接过水果刀,颤抖的问。

「我忘了这里是宋贵的地盘,要死!」她扣上外套扣子

「小雏菊,没砍过人吧?」我摇了摇头,看着兰姐,她突然无奈的一笑。

「我以前也没有,跟了龙哥就学会了…因为我不想做包袱。」

包袱?兰姐以前也是包袱?我看着她纤嫩的手,和几丝皱纹的眼角…

她的脸突然有一点沧桑‥

「走,记住,见人就砍!你想活,就得狠!」她拉着我,我颤抖的摇摇头,定在原地,不敢动。

兰姐又开口:「你不走,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还是摇头。

「你是李华成的女人,我是龙哥的女人,被抓到,最好的结果是被轮奸,最坏…会要了华成和龙哥的命。」

她口气好淡…淡的好象这都不是一回事。

会要了李华成的命?

我不要,我不要做包袱‥

「为了你的男人,拼命吧。」说完,她打开门冲了出去,

果然门外已经有人了,兰姐骂了一声,劈头狠狠的就是一刀,尖叫声,一人倒下‥

我们拼命的往门口跑,突然一人跑出来拦,抓住我的衣领,我开口叫,只听到兰姐喊了一声:「为了李华成!」她也被一个人拎住。

为了李华成、为了李华成!

我闭着眼睛,回头举起手上的利器。

刀落…

血,沾满了我的手…

抓住我的人,叫了一声,放开手。他大概没想到,小雏菊…也沾血。

我冲到兰姐身边,推开她,抓住兰姐的人拿着打破的酒瓶砸了下来,我只觉得背上一阵刺痛,差点昏过去。

兰姐扯开了那个人,拉起我没命的跑。我的意识早就模糊了,支持我奔跑的是那句在我耳边环绕的:「为了李华成…」

「为、了、李、华、成…」

兰姐逃开了。

我…并没有…

我昏了过去,发生什么事,我全忘了…

我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我身上不是我的衣服,是欧景易的…

欧景易的衣服下,我是赤裸的。

他抱着我,眼睛带着泪…一声又一声的跟我说对不起。

我只觉得下腹剧痛,背也抽痛着。

「小雏菊,对不起,我来迟了…」他哭了,欧景易跪倒在我身边,抱着头大哭。

他身上也是伤痕累累。

「欧景易,李华成呢?」我勉强坐起来,拉紧身上的衣服,无力的说着。

「成哥带另一批人去找妳…」他们分成三批人,整个高雄的找。

「欧景易,带、带我回去,不要‥不要跟成哥说‥」

话到此,我泪掉了下来,站了起来,我一步一步的走向门外,门外站的是欧景易的手下。

他们全部一脸愤怒、又不敢说话…

「我是不是你们嫂子?」我看了他们一眼,淡淡的说着。

他们全部点头,一下又一下坚决、肯定…

「好,今天的事,除了我们,没有别人知道。」我不想再…拖累李华成了…

「嫂子…」他们开口,敢怒不敢言。

「答应我…」他们含着泪,点点头。

谁说,黑暗里没有光芒?这些人的义气,就是光芒…

「欧景易,带我回去吧,我好累了…」

话说完,我身子倒了下去,再一次的意识模糊。

***

「雏菊姐,外面有人砸场子。」

辣椒走到我前面,一脸不安的说:「成哥不在…」

「不用找了,叫小四那边人过来,我去看看。」

我站起身子,甩了甩卷烫的长发,拉了拉上衣的细肩带,拉直了黑色的皮裤,带着小辣椒,往楼下走‥

耳上的银环、十二个耳洞,清脆的响着…

脚上的细跟凉鞋,踏着楼梯,传出一阵阵清亮的脚步声…

那一年,我十八岁,是李华成的女人…他的女人。

不再是包袱‥不再是用手一折即断了柔弱雏菊…

***

「等一等!」打到这,我挥了挥手,要小雏菊停下来。

「嗯…」她再度抽了一口烟,淡淡的响应。

「妳抽烟,也是那个时候的事吗?」我看着烟灰缸里躺着十来只的烟蒂,小雏菊的烟量很大,抽的也很快。

她摇了摇头「不是…他从来不让我抽。」

她看了一眼烟,眼神里流露出伤心。

「他自己不是也抽,怎么不让妳抽?」储存,打开新的档案。

「男人都这样,他们做的事,不一定让妳做…」

猛然,她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了个烟圈:「他们会抽烟,却不让妳抽。」

她再度吸烟:「他们能出轨,却不让妳出轨…」

她的声音还是很远,让人感觉不出存在…。

「出轨?」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点讶异的看着小雏菊,

他们俩总是那么近,那么需要对方,仰赖着对方的气息而活…

怎么会出轨…?我看着她想从她无神的双眼里找出答案,但是…除了空洞,我看不到其它…

***

我从浴室走出来,李华成坐在床上吐着烟,看着我。

「今天比较早回来?」我拿掉浴巾,背对着他,找起我的衣服。

他走到我身边,手摸上了我的背,我转头对上了他明亮的眼睛

「不用摸,丑死了。」我背上有疤,一条一条的疤,我也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回头,套上他挂在椅子上的衬衫。

他双手把我一围,把头埋在我颈间,淡淡的说:「还疼吗?」

有一剎那,我眼泪差点掉下来,不过,我还是缓缓的回头,笑着看他:「还不都是为了你。」

他眼神黯然,看着我。

摸着我的卷发,又问:「还是不懂,为什么烫头发?」

我没有说话,我自己也是不懂,为什么烫了头发。

「别问了,我还是你的小雏菊,ㄋㄡ~这玩意儿永远洗不掉的。」

我拉开衬衫,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我左胸上那朵艳黄的雏菊…

我十四岁那年刺上去的菊花。

他看着那朵菊花,眼中闪过一个不易察觉的痛苦,吻上了我。

那一吻,很淡,和以往都不同…

那一吻,有点变质…像一个没有了爱的吻,只有欲望的吻…

***

我们变的很常吵架,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我自嘲,那是因为我长大了,不用他保护了…

今天,也跟以往一样,他摔了杯子,拿起外套,踏出家门。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他离开。

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关了灯…我上了床。

再一次躺在这张只有我的床上。我知道他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他去哪,我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流言,早已满天飞,我并不是没有听过,

我只是不想求证,我只是很累罢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闭上眼那一瞬间,脑中想起了四年前,我也是在这张床上把自己给了他。

记得那年,我在巷子里发现他,被打的根猪头一样;

记得那年他带着嘲谑的笑,把脖子上的项链给了我。

记得那年,我在飚车场找到他;也记得那一年,我离了家和他私奔,寻找我的幸福…我要的幸福…

没有温度的房间,月光从窗前洒了进来,晶莹剔透的泪从我眼角流下。

***

「只有妳…让我有活着的感觉…」

我闭着眼睛,脑中浮起李华成的话。

是吗?

我问,却没有答案。

「雏菊姐…外面两个疯丫头吵着要见你,赶都赶不走…」辣椒探了探头,半掩着门,小声的问我。

「谁?」我懒懒得眨了眨眼睫毛,淡淡的问着。

「她们…她们说是,说是…」小辣椒结巴着,不敢说。

「说什么?」我睁开眼睛,不在意的问。

「她们其中一个女生说是…说是成哥的、的…女朋友…」小辣椒用很小的声音,抖着说。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嘴角扬上了残酷的笑容。

好啊,我这正牌夫人没去兴师问罪,她倒找上门了?

难不成,她要来控诉我第三者?

我笑了,冷冷的笑着。

站了起来,我转身,看着镜子里的人。

红卷的头发,银色的小可爱,红色的皮裤,上翘的眼睫毛,红鲜的双唇。

「让她们进来。」我想看看,想看看是什么,能迷住李华成…

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门开那一剎那,我转过身,脑海里已经出现最残酷,最不堪入耳的话…

带着笑,我转过身…

在看见进门的人儿时,我的笑…狠狠的、冷冷的、僵在我脸上…

五年前的自己…

进来的两位女孩,我不用问,就能知道哪一位是主角…

她留着短短的头发,不施胭粉,有着天然的清纯,清秀…

瘦小的身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没有畏惧的看着我…

我握紧拳头,在心里狂喊,那不是我吗?那、不、是、我、吗?

那不是五年前那朵柔弱,清纯,不受污染的小雏菊?

我努力压制胸口剧烈的起伏,扯了一个笑:「名字?」

「莫莉。」女孩开口,声调柔柔的。

「找我?」我恢复了平静,看着她,说着。

「成哥,这一年都来找我。只要妳一和他吵架,那天晚他就是在我家。」她笑了。

我也笑了。不一样,她和我不一样,也许是年代变了。

以前的我,不会这么咄咄逼人,这么嚣张…

「妳怎么知道他跟我吵架?」我淡淡的问着。

「因为他脸色都很不好。」一旁的小辣椒开口了「妳好不要脸,妳当妳是谁?妳不过是成哥的玩具,他碰不到嫂子时拿妳发泄的玩具!」辣椒很冲,我知道,她是想替我出头。

看着莫莉的脸变了色,我挥了挥手,要辣椒住嘴:「妳爱他?」

「很爱。」她扬着下巴,骄傲的说。

「我也很爱,而且绝对比妳爱的多。」我淡淡的说着,

心里的痛,无法形容。

「就是因为爱,我对妳的事才默默不问,妳真当我聋了?还需要妳来提醒我?」她不说话,闷哼一声。

「妳来找我做什么?我没有阻挡过妳们,为什么来找我?」

看着莫莉倔强的脸,我似乎明白了「还是…妳对大嫂这个位子有兴趣?」

她不说话,不说话。

代表默认了…

「妳觉得当大哥的女人名声很响?很亮?很威风?」

我一字一字带着痛问着。我把上衣扯掉,然后平淡的说:「妳看我,胸前三刀,是替李华成挡的」

我指指左手的疤:「那是被烟蒂烫的。」

我拨开流海:「这个,是被玻璃瓶砸出来的。」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我身上数不清的疤,也许,她以为,我该是像皇后般的雍容华贵…

「惊讶吧?」穿上衣服,我坐了下来。

「痛的不是这些疤,是这里。」我指了指心:「你知道我跟李华成几年吗?五年,不多不少,五年!这五年,我被追杀过,我堕胎过至少三次,还有…」我叹了一气「我还被轮奸过…」

没有人说话,连辣椒都瞪大眼看着我。

「妳如果觉得这个位子很吸引人,我让给妳吧,我累了…真的累了。」我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不想再说话。

「妳走吧,李华成不在高雄,他回来,我会叫他去找妳的…」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在小辣椒的催赶下走出厢房。

门关上了,我的泪,也掉下来…滑过脸庞,滑落下巴,顺着胸口慢慢的滑下,像把利刃狠狠的割开我的心…

***

我呆坐在厢房里。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

这里和家里有什么不同?

门开了,一个修长的人影走了进来,我睁眼看着,认出来是欧景易…

「我听辣椒说了。」他手上的烟蒂露出红色的火光…

「还好吧?」他走到我身边,问着。

「欧景易,今晚哪里有飚车?」我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做什么?」他拈熄烟,口气里带着讶异。

「带我去,我想吹风。」

「小雏菊,我已经二十四了,不飙机车了。」

「我才十九,认识你们那年,你们也才十九。你带不带我去?不然我可以自己去…」我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门。

「妳真是…算了。我call人。」

***

今晚,车数很多。

一大半,是要来看欧景易的,令一半是想来看看成哥的女人,小雏菊飚车。

我跨坐在机车上,带着安全帽,欧景易则不满的抓住车头,在狂风中喊着「我载妳!成哥人在台中,我不能让妳出事。」

我撇开他的手,摧紧油门,煞车一放,让机车像脱僵的野马,飞奔而去…

风很大,刺骨的在我身边飞哮而过。我不觉得痛,因为心更痛…

那年,我是在这条路上扑进李华成的怀抱…

那年,他是那样仓皇的拋下机车‥那样叫着我的名字。

泪像断线的珍珠,在夜里,洒满空气,洒满我的脸…

视线模糊了,我只觉得心好冷,好冷…我拉住颈上的项链,项链勒得我喘不过气,往事一幕幕,我只想解脱…解脱。

迎面而来的车子发出巨大的喇叭声,刺眼的车灯让我争不开眼,

我却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脑海里,浮出李华成当年戏谑的笑,和那句:「小雏菊,妳是我的,懂不懂?」

我懂…可是你呢?李华成,你怎么不要我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

手一放,车身飞了出去,我也像散了的菊花瓣散成片片。

泪、血洒在中正路上…

***

我居然没有死…

睁开眼,白色的床单,淡淡的药水味。

坐在我身边,一脸憔悴的,不是李华成,是欧景易‥

他说,我昏了三天,他已经打电话给李华成,要他赶快回来。

回来?心…还在吗?

「小雏菊,大哥在楼下!」欧景易走进来,看着我。

「不见,告诉他我睡了…」我闭上眼,

不想见到那张让我朝思暮想,却又让我的心隐隐作痛的颜容。

欧景易没有说话,他悄悄的合上门,隔着半开的门缝,我听到李华成喘气的声音「人呢?小雏菊呢?」

欧景易一手拦住他,脸上带着不屑,「睡了,你不用进去了。」

李华成不顾欧景易的阻拦,一个跨步想要打开门,欧景易猛然一拳,狠狠的打上他的下巴

「你这混帐!你怎么能那样对小雏菊?」他说完,又是一拳。

我没有听见欧景易的哀嚎声,我想,李华成没有回手。

他蹙着眉,抹掉嘴角的血迹,「让我进去看她。」

「你不配!当初她一个人好好的,是你把她带进来的,怎么?!现在又弃乱始终,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欧景易大吼着。

我听到李华成又闷哼一声,心里一紧,坐起身子,虚弱的喊:「欧景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他了。」

疼,一定很疼。

门开了,李华成带着焦虑走近我身边,我睁眼看着他红肿的嘴角…

心里,苦、酸、爱、恨全混在一起,不知道,哪一种胜过哪一种…

爱情,真的那么难、那么苦吗?…

为什么,让我们都伤痕累累…

***

一个礼拜后,我出了院。

李华成开着车,回到了我们的「家」。

我坐在沙发上,头上还带着绷带,冷眼的看着他替我倒杯热水。

「我见过那女孩…」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李华成身子僵了一下,回头,愧疚和痛楚写在他眼里。

「你爱她吗?如果喜欢,把她带回来吧…总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我闭上眼,不想看他的双眼,怕一看,眼泪又会掉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为什么这么淡?妳不气?」他走到我跟前,站着由上往下看着我。

淡?我还能怎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不想作你的包袱,你喜欢的,就去吧。」

「为什么?为什么妳变的这么淡?」他丢了手上的玻璃杯,跪了下来,怒吼着。

「为什么?为什么?问的好!我是为什么啊?」

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愤,我疯狂的站了起来,拉着头发,尖声的嘶叫着:「为什么?我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我为什么染起头发,我为什么耳上穿了十几个洞?我又为什么把自己穿的跟这副德性?」我泪流满面,痛苦的喊着。

「我是为了你啊!李华成,你懂不懂?为、了、你!你!因为我爱你…好爱你,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啊…不想让你一个人扛…不想牵累你…」身子软了下去,我跪坐在地上,哭着,把这几年的泪、惧怕、不满全部回给他。

李华成跪在我跟前,一脸空洞,过了好久,他突然大吼一声,重重的一拳捶上墙壁「我一点都不爱她,我只是想妳…小雏菊,我看到她,就会想到当年的妳…」猛然间,我看到他流下眼泪:「我…好想…当年的妳啊…」他颓废的抱住头,痛苦的流下眼泪…

「是我害了妳…我却…不敢面对…只好逃,越逃越窝囊…」他捶着地面,像头发狂的野兽,不停的喊叫着。

我流着泪,看着李华成的无助…原来…他也有哭的时候…

我…又何尝…不想念…当初那…朵圣洁不染的…雏菊?

反手抱住他,他的泪滴湿了我的衣角,我的泪落在他胸前…

我知道,我们一起流过血,我们的血交缠着,分不开。

现在才知道,原来除了血,我们的泪…也是在一起的…

也是那么无奈的交织在一起。

***

我曾经信誓旦旦的以为,活着就有希望。

后来,发现,希望并不为了活着、存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想…他和我,今晚,都体会了这句用血、泪刻出来的话,无奈…

人已在江湖,身已不由己…

***

「小雏菊,走!走!欧景易,带她走!」李华成回手一刀,替我挡下来那致命的一击,他把我推开,推到欧景易的怀里,喊着。

「不要、李华成,你不能丢下我…」我挣扎着,欧景易扛起我,带着血,奔出门外。

「欧景易,放我下来!华成在里面,里面啊!」我发狂的踢着,喊着,却也能只眼睁睁的看着人群,刀影把李华成包围起来。

「李、华、成!」凄厉的声音,由我口里传出,李华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身子倒下,血狂喷了出来。

「大哥!」欧景易回了头,愤怒的喊着,却也只能带着我,逃、拼命的逃…

「易哥!」门外,海虎带着一群人冲了进来,扶住欧景易浪呛的身躯。

「大‥哥在里面!去…快去。」他跌落,却还是死死的用身子护住我。

「兄弟,上啊!」海虎抽出西瓜刀,眼红地往里面冲,我推开欧景易的身子,拉住小胖:「你护他!」

抢过他手上的开山刀,我也奔回里面。

李华成!你不准死…

听到没?不、准、死…你是我的命。

记得吗?我的命…

我劈开挡路的人,在血海中搜寻着李华成的影子…

眼泪掉了下来,我找到一身是血的李华成卧倒在血泊中…

我扑了上去,抱起他,大吼:「你不准死,不、准!听到没?你答应要扛我一辈子的,你亲口答应的‥」

我背起他,海虎冲过来护住我们,「嫂子,快带大哥走!」

我背起满身是伤的李华成,咬着牙,一步一步踏出这人间地狱。

「李华成,听见没?…你不准死…」我的声音克制不住的抖了起来,眼泪疯狂的掉下来。

「小…小、雏菊…对、对不起…我一直‥很爱妳…很爱…很爱…妳…」他气弱游丝的开口。语气还是那么柔…柔的我肝肠寸断。

「李华成…你还欠我一条命!记得吗?六年前,你自己说欠我一条命…你的命是我的,你不准死!不准、不准、不准!」我伤心欲绝得大喊,希望能喊回他的神智…喊回他的生命。

一个浪呛,我跌倒在地上,我痛苦的抱住李华成,他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条命…我下辈子…还妳…」他的手画过我的脸,那么淡…那么轻…

我疯狂的吻着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没有温度…

下辈子,我不要下辈子…

李华成…你这辈子还没陪我走完…

还没…还没…

还没啊…

落花般的雨滴,飘零…

菊花的花辨儿…随风,我静静得站着。让雨,碎花,淋湿了我全身。

一件大衣盖上我,我抬起捶下的眼睫毛,空洞的看着身边的人。

「小雏菊,雨越来越大了,走吧。」欧景易撑着伞,替我挡掉雨,怜惜的说着。

「我想…再陪他会…」我看着墓碑,眼泪早已哭干,早已落尽。

「小雏菊,妳这样,大哥会不安心的。」欧景易突然抱住我,我没有反应的让他拥入怀…

「在大哥面前,我问心无愧…小雏菊,大哥已经走了…你为将来的日子好好打算。」

我抬头,看见欧景易的眼里有着一丝温柔,剎那间,我恍惚的以为,那是李华成的双眼‥

「小雏菊,跟我吧…我替大哥照顾妳。」他把我抱的紧紧的,坚决的说着

「妳知道,为什么我从不叫妳嫂子?因为…我一直很喜欢妳,一直很喜欢…我不想承认妳就是我大嫂…」

我推开他,摇了摇头:「谢谢你,可是我不能。」

「可是…妳有身孕,一个人怎么去照顾小孩?」他不再抱我,只是把伞靠近我,让伞能挡掉雨滴。

「欧景易…你知道为什么我踏进这混水?」

我摸了摸小腹,淡淡的说:「因为李华成…因为他,我才逃家、休学,让自己堕落…现在,他人走了…我…对这一切,也没什么好留恋了…」

我吸了一口气:「六年了,我真的累了。景易…我想回家了…」

「回去?可是…妳…」

「景易,认识你很好,不管任何一个人,我不后悔认识你们。只是现在,我真的想回家了,真的很想回去了‥」累了,真的…好累了…

「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吧…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答应我好吗?孩子,我会自己照顾的…」

欧景易眼中闪过痛苦的眼神,他抓起我的手。

「我不去找妳,其它人呢?妳走不掉的…走不掉的…妳要有人保护妳,就像大哥以前那样护你…」他狂摇的头,急急的说着。

「我会离开台湾…等时间过了再回来…」

「小…雏…」他欲言又止。

「欧景易,如果你爱我,成全我吧…」我抬起头,恳求他。

「我‥我…我答应妳,不再去找妳…」他咬着牙,痛苦的说着。

对不起,欧景易,原谅我的自私…

只是少了李华成,我真的再也不会对这一切留恋…

少了他,谁能陪我走下去?…谁…?

「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当初我自己怎么出来,我就怎么回去…」

我望了望李华成的墓碑,摘下一朵菊花,放在欧景易手里:「谢谢你六年来的照顾…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我转身。

「欧景易…你自己小心…不要‥变的跟李华成一样‥有机会就抽身吧!」

我一步一步的离开他,决定离开这六年的恩恩怨怨,离开这六年的爱恨情仇…离开这风风雨雨。

欧景易捏紧那朵菊花,目送着我的身影离开,眼里有泪,喃喃的说「抽身?…有机会吗…有机会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抽身了,踏出这江湖了。

只是…那是用我的血、泪和爱人的命换来的…

值得吗?

谁来告诉我…

风吹起,菊花片片飞…落在树梢,地上,坟上…

落在谁的心头,化成谁的泪…。

***

当初是这样一个背包离开家的。

我背上同样的背包,关掉了李华成家里的电灯。

关上门,我把钥匙留在信箱…

再见了,我的家…我寻找幸福的家…

我知道,我不会孤独…在我身体里,有另一个生命陪着我…

陪我走过春夏秋冬;那张颜容也会陪我走过月月年年…

打开久别六年的家门时,我见父亲白了的头发一脸错愕…和母亲满脸忧愁。

「爸、妈,我回来了!」我放下背包,跪了下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老泪纵横,当年的愤怒早已化为悲痛。

我抱住他们,流下眼泪…

幸福…

我找过…

我以为…那年,那样,就是幸福…

流不尽、散不开…

菊花的泪,在春去冬来,徘徊…流连…

***

我呼了一口气,把最后的档案储存,看着小雏菊的脸,突然想哭…

「写完了,妳不要看一看?」我将计算机推到她前面…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

我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没有生命,那么没有感情,因为…她的生命与感情早就随着李华成而走。

我搔了搔头:「我有点后悔把妳的故事写出来。」

她的故事,我…根本写不出里面千愁万爱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她抬起头,淡淡的看着我。

「因为,我写不出那种感觉,那种凄美、凄凉的感觉‥」

「没关系,有感觉的人,看了就会懂得。」她点起另一根烟,看着窗外。

「妳什么时候要回台湾?」我问着。

「后天…」她吐了烟「李华成的两年忌日…」她双眼,闪过了一丝情感,很淡,淡的让人察觉不出来,忽然她又问「谁唱那首歌?」

「哪首歌?」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她哼着。

「孙燕姿,曲名是天黑黑。」我拿起笔,把名字抄给她。

「嗯…」她淡淡的收过纸,站起身「我该走了…」

我想不出任河留她的借口,呆呆的看着她穿起外套,我心急的抓住她的手:「宝宝是男是女?」

她突然一笑「男的,眼睛很像华成呢!」她笑了,我看着她笑的瞇起眼睛,手习惯性的摸了摸挂在胸口得银炼…

李华成还是她唯一开心的理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跟她说恭喜?还是…

「谢谢妳帮我写故事,这给妳…」她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我手上,淡淡的一笑「往事如风,不是吗?」一柳倩影消失在coffeeshop门口。

我呆呆的看着她消失在人行道那端,就像她出现的时候,没有声响,没有情绪,穰人察觉不出她的存在…

她今年,算算,不过也才二十二…生命好象却以枯竭…

我忘了…忘了问她是否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是否会这样做?

想开口喊,她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人行道那端。

叹了口气,我低头看着手上的纸。

那是一张泛黄的相片…

三个人。

我想…里面穿著制服的短发清秀女孩就是小雏菊吧。

她当年的清秀,是无法形容的…

在她右方,将她搂紧的瘦长人影,肯定是李华成了。

他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那么淡…那么迷人。

至于在左方,一头金发,嘻皮笑脸的,一定是欧景易了…

景物依旧,人不再…

我不敢想象小雏菊这两年抱着这张相片,

遍体鳞伤的尝着那「景物依旧、人不再」的痛楚…

真的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那种苦,只有尝过,才懂。

才懂,那个中的酸苦、那令人喘不过气的悲痛。

想起依然挂在小雏菊脖子上的银练‥

我想,我猜测,她不曾后悔

我想,她不是不能忘…

菊花的泪…散落、飘零…

落上谁心头,化成谁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