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能不能……”沈宜苍欲言又止。

“怎样?”薛霞飞双眸绽光,晶亮地瞧著并肩同行的伙伴。“师父有什么事尽管交代,徒儿一定办到。”

“能不能不要这样瞧著我?”从当初看轻他文质书生的身分到如今的崇敬,她态度的转变是值得欣喜没错,但做得太过火也令人伤脑筋。

沈宜苍觉得自己快在她崇敬的眼神中灭顶了。

每当他不经意与她的视线交会,总会被那双媲美天上星子的晶瞳瞅得双颊发热,好不自在。

“我怎样瞧著你了?”薛霞飞策马靠近他,距离近到两人小腿不时相碰。“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大眼眨呀眨,净是懵懂之色。

“不。”沈宜苍坦言,想起她今非昔比的态度,不禁微笑,“之前你看不起我,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但现在,你只差没把我当神拜了。”

蜜色的烦泛起臊红。“被你发现啦……”

有些意外她会老实承认,沈宜苍转头看她,瞧见她红通通的脸像抹了胭脂似的,娇俏可人。

娇俏可人?他倏然一怔。

之所以怔忡,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这是自己头一遭把这样的词儿跟她联想在一块儿。

从古怪、毒舌、胸无半点墨的江湖女子,到现在的娇俏可人,同行一个月有余,经历过许多大小事情之后,他发现自己对她的观感也与刚见面时不同,好感与日俱增。

当然,在洛阳城发生的事是最大的转捩点。

“……我以前一直觉得读书人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薛霞飞说话的声音拉他回神,只见她直视前方,不敢乱瞄,可惜,还是藏不住赧然的红颊。

“读书人哪,成天除了风花雪月之外,什么事也不做、什么都不会,我见过的读书人都是这个样子,美其名叫做文人雅士,实际上那些个风雅的假相还不是得靠家里的人替他撑出门面。我在江洲见过一个读书人,自个儿打扮得光鲜亮丽,四处游玩,却让妻子在大户人家为婢,成天只会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却连自己的妻子都照顾不了,这算什么!”

不想不气,愈说愈恼!

“如果出身官家就更惨了,若是只会风花雪月那倒还好,最怕的就是书没读几本,仗著家里有人当官就横行霸道、四处欺负人,表面上是读书人,骨子里却是地痞流氓!我走过不少地方,遇见过不少这种人,真个让人气得牙痒痒的!所以,我最最厌恶的,一是读书人,二是官家子弟。”

“你也认为我是那种人?”他是读书人,又出身官宦之家,恰好符合她薛大姑娘最讨厌的两种身分,也难怪她一开始就对他没好脸色。

“呃……嘿嘿。”脸上的臊红加深,薛霞飞尴尬地抠抠脸颊。

哇,好烫!她的脸颊什么时候变这么烫来著?!

“那是以前的事了啦,现在我不这么认为,真的不。”她赶紧挽救颓势。“除了教我武功的师父外,你是第二个让我想拜师的人,你跟那些人不一样,完完全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是读书人,出身官宦之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偶尔又任性,多半时候很没用──”

“啊!啊啊!”薛霞飞没想到他把她说过的话记得这么牢,如今再用来反砸自个儿的脚,砸得她惨叫连连。“那个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一点都不久。”沈宜苍忍笑地说:“这话是你六天前在洛阳说的。”

“你就不能大人有大量,当我没说过吗?”呜……风水果然是会轮流转的,自从在洛阳钱袋被扒之后,风水宝地就换到他那边了,呜呜……

“说出去的话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

“但是水泼在地上,晒干之后没痕没迹的,就像没泼过水一样。”她赶紧道,“所以话也可以当没说过嘛!”

“你──”沈宜苍傻眼。虽然是强辞夺理,但……还真对得让他不能说她错呵!呵呵呵……他摇摇头笑了。

“别光是笑啊。”真不原谅她?薛霞飞急了,伸长手臂推他。“沈宜苍,你、你是决定气我还是原谅我?好歹说个明白,别让我瞎猜穷紧张啊!”

“你说呢?”他不想这么快就揭晓答案。

“我怎么说?我又不是住在你肚子里的蛔虫,怎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若我说不想回答你呢?”

“嗄?!”

“驾!”沈宜苍突地发声,双脚一夹马腹两侧,策马向前疾奔。

骑马个把月,他的骑术日渐熟练,已有一流好手的架式。

“啊?!你怎么可以丢下我,自己落荒而逃?!”

“谁落荒而逃了?”沈宜苍回头笑应:“这叫策马先行,薛丫头。”

“等等我!”薛霞飞双腿一夹,空出一手往马臀轻拍,驱马追上前去。

红晕未褪的俏脸虽写满被作弄的懊恼,唇边却挂著笑意。

山野林径,一男一女,一前一后,策马逐风穿梭其间,亦自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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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薛霞飞以为这趟差使的主子是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优渥、不懂世故的官宦子弟,对这差使自然也就兴趣缺缺。

虽然一路上,沈宜苍的确如她所猜想的,一来不懂人情,二来不晓世故,但他却没有官家子弟仗势欺人、骄傲蛮横的脾性,呃……偶尔还是会闹闹脾气啦。

但,他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家子弟还是有所不同。

比方说,在她用一两银替他买下原本五十两才能买到的木盒后,他在买任何东西之前,都会主动问她店家出价是否合理,久而久之,他也知道了民间买卖的价钱,愈来愈懂得精打细算。

再比方说,他明明不会骑马,却闹起公子脾气坚持不坐马车,硬要骑马,从刚开始姿势古怪得让她憋笑憋到快得内伤,到现在已然是骑马好手的架式,让她知道他嘴上嚷嚷著要学骑马不是说著玩,而是认真的。

最最厉害的,就是在洛阳城的那件事了。

虽然每回想起钱袋被扒就觉得很糗,但若不是因为这样,只怕她永远都不知道沈宜苍的学问是真材实料,而不是那些念没几本书就学人家装什么文人雅士的纨裤子弟。

并非轻视天下文人,只是虚有其表的人实在太多,多到让她以为真材实料的除了鸿哥哥外,不是已经作古,就是还没出生。

沈宜苍是另一个例外。

甚至,她不知打哪儿来的笃定,认为这个主子的学问比起她的鸿哥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虽然知晓他的厉害,但有些时候,她还是看不过去他的某些作为。

好比现在──

“你还要摸那个盒子多久?”薛霞飞苦著脸问。

今夜再次露宿山野,用过晚膳,就见沈宜苍拿出那个木盒东摸西摸,压根儿忘了她的存在。

之前也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形,她并不以为意,可最近不知为什么──更明白地说,是从离开洛阳城之后──对于他过分在意木盒,当自己不存在似的,就让她觉得心口闷。

所以,她对那黑不溜丢又打不开的怪木盒愈看愈不顺眼,心头直冒火。

“沈宜苍,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她几乎是用吼的了。

“听见了,再一会儿。”沈宜苍依旧目不转睛,随口敷衍。

薛霞飞猛然起身,三大步走至他身侧落坐,怒目瞪视他手中不时翻面以供观看的木盒。

“我说你干嘛把它当宝物看?”不过就是一只木盒,还不能拿来装东西,有啥好看的?

“因为它真的是宝。”谈起嗜好,沈宜苍眉宇间净是愉悦。“这叫做璇玑盒,相传是三国姜维所做,用来藏匿重要军机。”

“姜味?”

似乎早料到她的脑袋会想到别的地方去,沈宜苍并不意外,进一步解释:“姜太公的‘姜’,进退维谷的‘维’──姜维,蜀国名将,据说是诸葛亮的谪传弟子,在诸葛亮死后,继续统领蜀军与曹魏、孙吴相互制衡。”

“啊,诸葛亮,我知道他!”听说书人说过,一代军师嘛!

沈宜苍突然纵声大笑,将视若珍宝的木盒按在笑得泛疼的腹部。

“你笑什么?”薛霞飞气恼地问,直觉他的笑跟自个儿有关。

“你呵呵呵……你那什么语气?好像跟他挺熟似的,哈哈……”

“我是听说书人说的,有错吗?”

“没、没错。”错在她的语气,还有那无辜的清亮大眼,在在引他发笑。

噢,天爷,她真是个活宝呵!

“沈宜苍,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虽然恼他笑话她,可薛霞飞知道自己心里头还是有些高兴的。

至少,今晚不会是自个儿唱独角戏,有个人可以抬杠斗嘴的滋味真好。

“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沈宜苍很好奇,什么样的双亲才能调教出如此特立独行的女儿?

薛霞飞真的是他所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姑娘。

谁知她的答案就像她的人一样,特别到让人瞠目结舌,“我也不知道。”

专注于璇玑盒的目光倏地转向她。“什么?”

“我不知道。”她平铺直叙的语调,不含一丝落寞,就像与人谈论天候似的自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蹦出来的,也不知道爹娘是谁。我只知道打小跟著师父练武,嘿嘿,我可是师父最得意的徒弟呢。”她骄傲地说。

他却没来由地胸口泛疼,把玩璇玑盒的手落在她肩上。

薛霞飞自动调整坐姿,螓首压上他肩窝。“我最喜欢师父,他对我好,真的很好,所以没有爹娘没关系,我有师父就好了。”

“那你师父呢?”

“……”

“薛姑娘?”

“死了。”落寞的情绪到此刻才隐隐透出。“人老到一个岁数都会死的,不,就算没有七老八十,也有可能突然就离开人世对吧?”

不知她问这有何用意,但沈宜苍很配合地点了头。

“所以,总会有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对吧?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到任何地方,对吧?不管怎么样,都要学会一个人过日子对吧?”

她的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总觉得她不是这么想的。

“你希望有人陪你?”

“什么?”肩窝上的小脸抬起,与他对视。

“你怕一个人过日子?想要身边有人陪你?”他又问了一次。

“我、我才没有!”薛霞飞矢口否认。“我是什么人啊!武功高强的侠女哩!怎么可能会怕什么?哈!哈哈哈……”空虚的笑声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我无法想像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是什么滋味。”自小到大,他身边总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所以无法想像个中滋味。“你希望谁陪在你身边?”突然间,他很想知道答案。

她小脸蓦地一红。“我、我才没有!”怪了,为什么脸颊又莫名其妙烫了起来?

“你想找谁陪在你身边?”

“呴!你很烦耶!”

“我烦?请问方才是谁打断我赏玩木盒,硬要找我说话的?”他终于明白她打断他赏玩木盒的真正原因,更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反而暗自欣喜。

至于感到喜悦的原因,他隐约明白,但又有点不确定。

“我明白了。总之你就是嫌我吵就对了!”被人戳中心事,令薛霞飞分外狼狈,霍地起身,退离他的怀抱。“扰您清静,真是万分抱歉,小女子我就不吵您了,告辞!”

一瞬间,沈宜苍萌生她要离开自己的错觉,心头不由得一慌。

“你要告辞到哪儿去?”

呃?对呴!她要上哪儿去?

“我……我告辞到那儿去!”薛霞飞走回之前坐定的树下,背对他倚木而眠。

赌气的背影让沈宜苍直想发笑。“薛丫头?”

哼!她才不要理他!

“薛姑娘?”

“我睡了。”

“薛霞飞?”

“我睡死了!”

不是嫌她吵吗?现在她睡死不吵他,反倒换他来吵她了。

但,就这么原谅他吗?

答案当然是──不!

看来他说对了,刺中她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忌讳,惹她动了气。沈宜苍悄然叹息。

即便看似开朗豁达,她依然有姑娘家纤弱的一面──不在表相,而是在深沉的内心。

可她被人戳破后的反应……唉。“跟蓉儿好像。”他忍不住低喃。

这一提,他才想起自己离家已逾一个半月,这段期间,除了刚开始几天偶尔会思乡,在遇上薛霞飞后,竟无暇想起,这其中原由,挺费思量呵……

蓉儿?蓉儿是谁?听见这个名字的刹那,薛霞飞差点回头质问。

要不是正在气头上,她绝对会这么做。

“薛丫头。”

薛霞飞还是闷不作声。

见她始终不肯理睬自己,沈宜苍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女孩家闹脾气是常有的事,再怎么说,薛霞飞也是个姑娘,虽然她大剌剌的江湖性情老让他忘记她是个女人。

过一、两天就好了吧,他想。蓉儿也是如此,闹脾气当时看似风雨交加,可第二天又见她嘻嘻哈哈,完全忘了前一天发生什么事。

女孩家哪有不闹脾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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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宜苍太低估薛霞飞的脾气。

当她决定不原谅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卯足劲不原谅一个人,哪怕那人是她的主子亦然。

然而,沈宜苍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有做什么必须得到她原谅的事,是以,对她这几日异常的沉默,他除了感到困惑,还觉得诡异,甚至认为──

“你生病了?”

甫踏进流芳镇,他便关切地探问这七天来除了必要的对话外,一句话也不说的同伴。

“哼。”薛霞飞的反应是冷冷一哼。

“我们先去找大夫帮你看病可好?”

“我们”一词,沈宜苍发现自己愈用愈习惯了。

“你才有病!”哼!

总算回话了,虽然不甚有礼,至少是“启程了”、“停下休息”这两句话之外,七天来的大突破。

有了新的发展,应该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好让他知道薛女侠在不高兴些什么吧。他想。

“如果没病,为什么这几天闷不吭声,憔悴得像患了病?”

“谁憔悴了?!”打死不认。

沈宜苍凝视她气得红通通的颊,咧嘴扬笑:“是不憔悴了,现在的你生气勃勃。”

盯著那口碍眼的白牙,薛霞飞突然有股想敲碎它的冲动。

“没病就好。”仗著高她一等的优势,沈宜苍轻拍她发顶。在发现她与自家小妹有相似的脾性后,心态也随之改变。

对她,莫名地觉得更亲近些。

“你──”不明白他这举动的用意,薛霞飞按著发顶,一脸茫然。

蓉儿是谁?这个疑问连同他嫌她吵的不满,一起纠缠了她七天七夜。

她无时无刻不想问他蓉儿是谁,可每回话到嘴边就被自己吞回肚子里,怎么也问不出口。

为什么问不出口呢?不过就是问一个姑娘是他的谁而已啊!

“我有个问题──”

“嗯?”终于肯主动跟他说话了。沈宜苍期待著。

“你那晚──”

“大爷!求求你不要这样,我不──啊──”不远处的哭泣尖叫声截断了薛霞飞的问题,引起过往路人注意。

沈宜苍和薛霞飞视线相交,很有默契的牵著马循声前去。

“让让、让让。”

薛霞飞打前锋,可惜手里牵著马,不利推挤,只能踮高脚尖,隔著人墙看去。

人墙之中,一名戴孝女子跪在地上又哭又挣扎,坚持不肯与扣住她皓腕的彪形大汉离开,女子身旁立有白布招,写著──

“买、身、死、父?”薛霞飞一个字一个字念。

“卖、身、葬、父。”沈宜苍叹息,开始考虑教她认字。

薛霞飞丢给他一记白眼。“我知道。”

沈宜苍耸肩,在这节骨眼上,不想与她计较这小问题。

此时,彪形大汉的粗吼声传来──

“你不是卖身葬父吗?张嬷嬷要买你,你当然要跟著我走!”

“不、不要……爹临死前交代,嘱咐我绝不能做有辱家门之事……大爷、张嬷嬷,我求你们了,我没收你们的银子啊!我不要卖身给你们,不要……”

两人顺著女子的目光望去,一名身著红锦衫裙的福态妇人扬著纨扇,在胸前扇呀扇的,拔高的嗓音怎么听都觉得刺耳──

“我张嬷嬷没有买不到的姑娘!我说萍儿啊,到我花月楼有什么不好的?有吃有喝有睡,胭脂水粉样样不缺,有啥不好的?”

“呜呜……”被唤做萍儿的姑娘哭得声嘶力竭,无法应声。

张嬷嬷见状,怒声一喝:“大牛,把人给我带走!”

“是,嬷嬷。”

“给我慢著!”看不下去,真的让人看不下去!薛霞飞纵身一跃,踩过前头围观百姓的肩,借力施力,以轻功越过人墙,落地前,不忘先以一记飞踢踢中大汉强扣住女子的狼手。

大牛立时惨叫一声。

见自己人遇袭,张嬷嬷尖呼:“哪来的小鬼!”

小鬼?!这老太婆叫她小鬼?!

“老太婆,本姑娘是小鬼吗?啊?!”薛霞飞叉腰挺胸,努力证明自己不是小鬼,而是个姑娘!

张嬷嬷轻蔑地打量她的身形。“哈!”

“你哈什么?”

“凭你,想进我花月楼还得考虑考虑呢。”

这老太婆!薛霞飞气得直咬牙,脑筋转了转,转怒为笑,“哈!”

“你哈个什么劲?”张嬷嬷睨她一眼。

“凭你,我看花月楼大概也没啥能看的姑娘,才会当街强抢民女,哈哈!”薛霞飞仰头一笑。比口才,她虽不是最强,但也不弱。

“你──”张嬷嬷气不过,立刻大喝:“大牛,给我好好教训这坏事的死丫头!”

接到命令,大牛立刻冲向她。

薛霞飞纵身一跳,在空中翻转了一圈,轻松闪过。

“大牛大牛,脑袋像牛,横冲直撞,果然是牛。”随兴四字诀顺口溜出薛霞飞口中,引来围观者哈哈大笑。

这丫头!沈宜苍摇头淡笑,真拿她没办法。

然这样的调儿,才像薛霞飞呵!

“你、你你──好样的,大牛,给我打!”张嬷嬷气得全身发颤。

薛霞飞眯起眼,一手抽出子母双剑,将子剑抛上空中,以母剑剑身接下,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只见母剑如磁石般吸附子剑,子剑在母剑剑身上游走,目睹者莫不啧啧称奇。

“怎样?是要人还是要命?”

“你──”看出对手不好惹,张嬷嬷虽心生胆怯,可老脸拉不下来,咬牙硬撑。

“这位大婶。”沈宜苍介入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你──”薛霞飞欲出口的话,在他眼神示意下打住。

乖丫头!沈宜苍对她投以赞赏一笑,才旋身朝张嬷嬷先行一揖。

突然冒出一个俊公子,经营花楼使然,张嬷嬷的夜叉脸立时柔和泛笑。

“公子有何贵干哪?”

“在下略懂面相,只是想提醒您一些事。”

“啥事?”向来迷信的张嬷嬷神色登时紧张起来。

“这姑娘面相福薄,恐不利于您。”沈宜苍指向萍儿。

福薄?张嬷嬷锐眸扫向萍儿削瘦的瓜子脸。

“您见多识广,定比在下更能看出这姑娘印堂带煞。”

煞?张嬷嬷恍然大悟。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萍儿若非命中带煞,她爹怎会突然暴毙而亡?

张嬷嬷愈想,脸色愈白。

“相信您也看出来了。”沈宜苍再强调一次。

“我──那当然。”张嬷嬷愈想愈不对,若是强把萍儿带回去,不就等于带个煞星进花月楼吗?

连累了花月楼的生意不打紧,就怕会煞去她张嬷嬷的命哪!

“大牛,我们走!”一身大红的张嬷嬷领著手下,嚣张地推开人墙,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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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围观的人潮离去,沈宜苍回头,发现薛霞飞双手执剑,愣愣地看著他。

“怎么了?”

“你──”意识自己还握著剑,薛霞飞先收剑回鞘,才开口:“你怎么知道那老太婆信这个?”

“我猜的。”他也是急中生智,误打误撞。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猜错怎么办?”

“倘若文攻不成,就只好让你动武了。”沈宜苍笑著说。“能不动武是最好的,再者──”

“再者什么?”

“没什么。”他不想让她知道,他这么做是想试试自己的能耐,不希望凡事都得靠她出头。

又不说!薛霞飞嘟起嘴,不喜欢这种拿他没办法的感觉。

正当她要开口抱怨,萍儿却在这时移身前来,面对沈宜苍、背对著她。

“萍儿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声细柔软,可以想见声音的主人容貌不会差到哪儿去。

公子救命之恩?!

那她呢?她是头一个跳出来帮忙的哩!薛霞飞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纤细的背影。

沈宜苍抢在她开口前说话了:“姑娘不必多礼。”

“若不是公子,萍儿恐怕己──呜呜……”余悸犹存,萍儿的珠泪再度夺眶而出。

“别难过了,姑娘。”沈宜苍从怀里掏出三十两。

经过不少城镇,见多识广,他多少了解普通百姓过日子所需的花费,不会再过度浪掷钱财。

“公子……”

“收下吧。”沈宜苍扳开她的手,将银两放至她嫩白的掌心。

“公子……”萍儿双手抓紧掌中的银锭,泪眸盈满感激,仰首瞧见恩公相貌堂堂,苍白小脸不由得染上红晕。

“你葬父需要银两,剩下的应该足够你支应生活,做点小买卖糊口。”

萍儿脸上闪过惊慌之色。“公子,萍儿……萍儿是卖身葬父。”

明白她的意思,沈宜苍笑道:“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姑娘切莫多想。”

“可……”萍儿嗫嚅了会儿,抖著声道:“萍儿已认定公子,今生今世,萍儿都是公子的人……”

没料到事情会演变至此,沈宜苍不禁一愣。“这──”

“开什么玩笑?!”薛霞飞冲到两人之间,面对楚楚可怜的萍儿,不假思索地道:“我才是他的人,你算老几啊!”

此话一出,沈宜苍和萍儿同时怔住,讶然看向她。

薛霞飞气炸的红脸倏地转为著火般的艳红。呃,她好像说错了什么……

萍儿小手扯上沈宜苍的衣袖,细声问:“公子,这位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刺眼!看见她的举动,薛霞飞圆眸再射凶光。

“我有说错吗?”目光转而杀向沈宜苍,眼中写著「你敢说错就试试看”!

“呃……”沈宜苍摸摸鼻子,一脸尴尬。

她说她是他的人──她知不知道这话代表什么意思?

忍不住望向她那张红透的脸,见她眸里满载羞愤、困惑、惊疑等等情绪,复杂得紧。

那神态,意外地熨热了他胸臆,瞬间,他恍然大悟,原来他对她……

“公子,这是真的吗?”萍儿一双盈盈秋水望著他。

“萍儿姑娘,在下只是好意相助,并没有其他想法。”蓦然回神,沈宜苍不著痕迹拉回自己的衣袖,并退后两步。

“可公子买了萍儿,萍儿就是公子──”一袭黑影突地像屏风般挡在萍儿面前,也中断了她的话。

“你敢再说一次就给我试试看!”薛霞飞口气之霸道,大有“老娘马上宰了你”的凶恶气势。

“公子──”萍儿眼中盈满委屈。

“不要再公子来公子去了!”薛霞飞听得刺耳极了。“还有你!”

“我?”被点名的沈宜苍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别忘了还有个蓉儿在南京城等你!”

蓉儿蓉儿,为什么她想到这名字就讨厌,说出口更揪心?

蓉儿?沈宜苍不解。她怎么突然提及他小妹?

“所以,”不待沈宜苍开口,薛霞飞转身面对萍儿。“你最好赶快死了这条心,如果硬要巴上来,我干脆收回这三十两,看你怎么办!”

这威胁显然奏效,只见萍儿贝齿咬唇,似陷入无边的挣扎。

“姑娘,你快回去安葬令尊吧。”沈宜苍劝道。“在下告辞了,后会──”

“无期!”薛霞飞一阵抢白,不待对方回应,拉著沈宜苍掉头就走。

可恶!她为什么气成这样子?为什么恼火成这德行?这个叫萍儿的,不过就是一名弱女子,她又为什么像个母夜叉似的凶人家?

视线先是溜向卖身葬父的萍儿,再转到沈宜苍脸上,见他异常专注的目光锁凝住她的,震得她不敢妄动。

这、这样看她是什么意思?

一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娇羞,在心底,如涟漪一般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