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请主人翁出来相见吧。”

刘彻笑眯眯的一句,顿时把堂邑大长公主吓的脸色惨白,然后又羞的满脸通红。

只有她的丈夫才有资格被称为“主人翁”,但众所周知,她寡居多年,家里又哪里来的主人翁?

真要说起来,便是自己养的男宠——董偃。

寡妇养情夫姘居,如果真要较起真来,那可是大罪。她身为长公主,代表的是皇室的脸面。就算是平民,五十岁的寡妇居然养十八岁的情夫,说出去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妾身无状,辜负陛下,身当伏诛。陛下不致之法,顿首死罪。”

看着跪伏在地叩头请罪的大长公主,刘彻在肚子里冷笑。堂邑大长公主,早就听说这老太婆已经五十多岁了,却还色心不死,将一个卖珠人十三岁的儿子收为男宠。现在那孩子也才年方十八。

他这次特地来,就是为了好好告诉她要收敛一点,不要为了帮女儿争宠而做的太过分。她身上可有着足以定下死罪的恶行,他只不过不愿意戳穿罢了。

脸上却不露声色,表现地热络非常,“太主不必多礼,快请主人翁出来。”

大长公主只得厚着脸皮请董偃出堂见驾,两人又双双跪下请罪。刘彻用好言好语安慰一番,又命赐宴,让她和董偃分坐左右陪他饮酒。

从堂邑大长公主家出来后,刘彻正在回想酒宴上老太婆的窘样,刚出发的车子却被拦停下来。

是董偃,那美丽妩媚遍身风流的十八岁少年。

“你有什么事?”

“我来献上我的忠心。”

“难道你原先竟然对刘家天下没有忠心?”

“万岁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董偃笑了,媚眼如丝。

刘彻心中一凉,果然……

“听说长公主为了宠爱你,不但请人教书计相马御射,还允许你日散百金、钱百万、帛千匹,使得你名称城中,号曰董君。你还有什么不满?”

“大长公主对我恩重如山,我要想报答她,能做的就是出人头地。她虽然贵为大长公主,但终究只是个寡妇,永远不可能将出身寒微的我推举入仕途。早前,我得知了万岁的招贤诏书,便对万岁心生向往,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大的心胸度量?今日万岁非但不责怪大长公主不守妇德的行为,反而用好言抚慰,甚至尊称我为主人翁。万岁以退为进,使得大长公主心中甚觉惭愧,对万岁自然是感恩戴德,不敢再为了女儿之事同您作对。于是我知道,万岁不但心胸开阔,还城府深沉--”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刘彻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说简单点,你就是想改而跟从朕喽?”

“万岁明鉴。”

“大长公主好歹也养了你五年。”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刘彻看着董偃,这鲜花一般娇嫩的少年,为何说出来的话是如此冷酷无情?

刘彻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是忠贞?什么是恩义?什么是举案齐眉?什么是相敬如宾?什么是白头偕老?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样深?

骗人的!全是骗人的!只有抓在手中才是确确实实的拥有,而一旦放开手,便将烟消云散。

“好呀,过来吧,到车上来。”刘彻伸手,将欢喜的董偃拉上车。

车帘一放下,刘彻立即粗暴地将他扑倒。

“来呀,小贱人!朕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取悦朕!”

***

一个多月过去了,卫青的伤势已复原的差不多。能下地走动后,便开始了练习,他必须尽快让身体恢复到以前的状态,甚至更好。

公孙贺公孙敖每天都给他讲朝廷中又新发生了什么。比如,三姐卫子夫平安地生下了一个女孩,二姐卫少儿五岁的儿子得到了皇上的赐名。当时皇上的耳朵里被蜈蚣钻了进去,怎么也赶不出来,正好卫少儿带着儿子到宫中来看望卫子夫,不知怎么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就把蜈蚣给吓了出来。

“去病消灾,去病消灾……这孩子就叫去病吧。”刘彻逗弄着牙牙学语的幼童,将一个玉佩抛上抛下。幼童睁大了点漆一般的大眼睛,盯着刘彻手中不断翻滚的玉佩看个不停,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一般,在玉佩被再次抛起又落下的时刻,猛然伸手抓住抢入自己怀里,让刘彻接了个空。

幼童为自己的成功高兴地拍手欢呼,却把旁边的女人们吓的不轻,纷纷告罪。刘彻微微一楞,露出玩味的笑容,“好孩子,是个可造之材。”

“蜈蚣?”卫青想起自己在放羊的时候就曾经被这种虫子咬过,肿起老大一个包,又没有药,疼了有小半个月。

“是的。惊蛰一过,虫子、长蛇什么的就都出来活动了,见温暖的地方就乱钻。所以这个时候宫殿的四周和犄角旮旯里都会洒有驱虫的东西。”

“那怎么还会钻到皇上的耳朵里?”

“这正是有文章的地方呀。”公孙贺笑了,“如果只是巧合,那就更方便制造一些文章。”

“只是一条蜈蚣钻到人耳朵了,能有什么文章?”

“这个……你知道什么是‘巫蛊之术’吗?”

“那是什么?”

“所谓的巫蛊,就是通过法术来对他人实施诅咒。‘蛊’这个字,本意便是在一个盘子里放入好多条毒虫——比如蜈蚣,让它们相互残杀吞噬,最后活下来的那一条便是最强最毒的。利用这条毒虫,便可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现在,竟然有蜈蚣突破驱虫药的阻碍钻进了皇上的耳朵里,而在长门宫,皇后不顾禁令招女巫在作法。阿青,你想一想,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股恶寒爬上了卫青的脖子后面。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又说不出来。

公孙敖不悦地插嘴:“贺哥,阿青还是个小孩子。”跟十四岁的小孩子讲这些,实在太早了点。

“但是在皇上看来,他已经是可以委以重任的大人了。最新的任命诏书你也已经知道了吧?”

公孙敖默默不语。现在是卫青长身体和学习的大好时光,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希望责任和重担过早地压到卫青尚稚嫩地肩膀上。

***

出了宫门,韩嫣来到了郊外的树林。为了证明钻到刘彻耳朵里的蜈蚣与众不同,就必须收集更多种类的毒虫蜈蚣来做比较。

郊外的树林,茂密而寂静。太阳从树冠缝隙中洒下班驳的光斑,映得树林幽深宁静。微风悄悄地穿行而过,枝叶摆动,如同汉宫中悠扬的雅乐。

落叶发出唏唆声,那是马蹄践踏的声音。是地道的北方良种,中原的小土马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韩嫣不经意地抬眼瞄了一眼马的主人,全身便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呆呆地望着来人。

对方将兜帽往后一翻,北方男儿的坚毅面孔上,是大漠苍狼特有的风霜。

“我来接你了,小嫣。”

“休屠……”

好久好久不曾入耳的匈奴语。

韩嫣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四周,没错,这里是中原的树林,不是草原,而面前的人又是真实的。

他竟然真的来了,来到这汉国天子的脚下!

休屠看着面前的韩嫣,多年未见,他长大了,长高了,也变的更漂亮了……

只是在这久别重逢的时刻,为何他复杂的表情中有讶异,有不信,有震憾,有惊吓……却惟独没有喜悦?

“小嫣。”休屠拍马向韩嫣靠过去。

“你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这里是长安,不比边陲小镇,如果被发现,你插翅也难飞!”

休屠微笑,他是在为他担心吗?

“我说过,我来接你。我从没说过要放弃,自然不会半途而废。如果你是担心路上的安全问题,那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既能深入到这长安,自然早已安排好一切路径。这三年来,我可不是白混的。为了等你出现,我已经在长安等候很久了。今天你一出宫门,我就跟在你后面,只是一直到了这里才现身和你说话。跟我走,小嫣,这里不适合你。”

“休屠……”韩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好意他很感激,但……无奈地摇摇头,“我不会跟你走。”

“小嫣?”

“当初我没有给你回信,就是最好的回答了。既然你来了,我就当面跟你明确地说明一下,休屠,我——”

羽箭破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让正在说话的两人同时将注意力转了过去。茂密的枝叶间,有衣裾在空中掠过,好多羽箭立即紧随而去。在压抑的痛呼中,间杂着重物坠落声。

一名小贩打扮的男子跑过来,对休屠用匈奴语道:“跑了一个。”

休屠神情立即严肃起来,点点头。韩嫣后面的尾巴居然有那么多,在跟随韩嫣而来的一路上,他还以为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现在是真的不能久留了。

“来,我们走。”休屠伸手去牵韩嫣坐骑的缰绳。

韩嫣急忙紧抓住他的手,想要阻止他,“不,休屠,我说过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小嫣!”

“我会当作没看见过你们,你们快离开,不然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