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船儿在水上轻晃,窗外飘起了细雪。

一时半刻后,运河两岸的景物,都抹上淡淡银妆,连画舫上也盖了一层薄雪。

严燿玉侧卧在榻上,瞧着怀里女子的睡颜,抬指轻拨乌润纤细的秀发,拨出了一丝撩人的软滑青光。

只有在沉睡时,她才会乖乖的倚偎在他身边。

他的指背,轻轻滑过那粉脸、玉颈、锁骨,然后是她雪白的裸肩,再至滑嫩的丰盈,和其上的伤痕,手指怜惜的抚过那道痕。

酥痒如蝴蝶翼轻刷过肌肤的感觉,让她从迷蒙梦境中醒来。恍惚之间,可以看见,身旁正躺着那个她厌恶了整整十年的男人。

那张俊朗的面容上,有着难得一见的温柔,深邃的眼,注视着她的伤,瞳眸中透着一丝不舍。

她是眼花了,还是仍在作梦?

这个人真的是严燿玉吗?他怎么可能真的对她好、对她温柔?

黝黑的大手,将那一络发送到薄唇边,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一阵轻微的酥麻,由发端传来,那感觉太过奇妙,简直像是被火花刷过身子似的,金金再也无法装睡,红唇间逸出一声轻喘。

严燿玉抬眼,和她对上了视线,这时才察觉她醒了。

他不慌不乱,薄唇一勾,竟张嘴咬住她的发,缓缓的、徐徐的、轻轻的,一口一口的啃着,那眸光深幽黝亮得像深夜里的星。

金金的心口一热,粉脸烫红,无法转开视线,即使知道他这举止放肆得该要被千刀万削,却也骂不出半个字。

她像是遇着天敌的小动物,被那幽暗的视线催眠,无法反抗,此时此刻,只能束手就擒。

气氛很暧昧,她可以听得严燿玉的呼吸,愈靠愈近。那灼热的气息,逐渐的逼近她的唇瓣——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敲碎船舱内奇异的氛围。

画舫剧烈震动一下,而后完全静止下来。门外的甲板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包子四姊妹喧闹的奔来跑去,娇笑欢呼着。

严燿玉挑眉。

“看来,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他微笑开口,却还是动也不动,维持着相同的姿势,手指仍把玩着她的发。“金儿,你要不要起来把衣服穿上?”

衣服?

那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重重敲进她的脑海。直到这会儿,她才赫然发现,自个儿仍裸着身子,大好春光早让他的双眼享用尽了!

“啊!”金金尖叫一声,手忙脚乱的抓起丝被,遮掩娇美的身子。

老天,虽说这几年来,被他轻薄过不知多少次,但是可从未像这次,“坦白”得这么彻底的!

一想到自个儿的身子,全由得那双黝暗的瞳眸一览无遗,她就羞得无地自容,不知道是该杀了他灭口,还是去跳运河自尽。

她本想要趁他熟睡,再摸黑溜走,哪里知道,自己竟会贪恋他的体温与怀抱,枕在他的胸膛上睡得好沉好沉——

她揪紧丝被,翻过身子,发出懊恼的呻吟,不敢面对他。

“金儿。”严燿玉轻轻唤道。

然后,背脊处倏地一阵酥麻,男人粗糙的指,缓缓滑过那优美光洁的线条。

她倒抽一口气,连忙转身,因为那煽情的轻触而颤抖不已。

“你做什么?”

他嘴角笑意更浓。

“只是稍微提醒你,顾了前头,也别忘了后头。”

金金缩在床角,抓起丝被乱裹,包成个小粽子,不让他再瞧见什么美景。

可恶,这一切还不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昨天以敷药的名义,硬剥了她的衣裳,她哪会如此狼狈?

“我的衣服呢?”她问道,眸子滴溜溜的在舱房内转了一圈,观察舱内摆设。

“在桌上。”

刚问出衣裳的下落,她就过河拆桥,裹着丝被乘机偷袭,抬起小脚猛踹。

严燿玉反应极快,矫健的翻身下了床,在地上站定时,金金已经胡乱抓起桌上的衣物,飞身躲进屏风之后了。

光洁的地板上,遗落了一小块桃红色的丝绸。

他挑起眉头,捞起那块菲薄的布料。

“金儿。”

“离我远一点,你敢再过来,我就杀了你!”她正在屏风后头,手忙脚乱的想穿上衣裳,偏偏翻遍了这堆衣裳小山,还是找不到肚兜。

“我想你需要这个。”严燿玉语带笑意,把手探入屏风。

她火速回头,愕然看见那只黝黑的大手上,正拎着她最贴身的衣物。她万分尴尬的抢下肚兜,却听见屏风外头,传来他毫不掩饰的低笑。

可恶!

金金羞恼的喃喃低咒着,用颤抖的小手,勉强将肚兜穿上。

一想到他粗糙的指,曾经触摸过这块丝绸,她就俏脸发烫,全身都不对劲,脑海里满是半梦半醒间,他把玩着她秀发的景象——

“需要帮忙吗?”他在屏风外头问道,非常乐意提供协助。

“不用。”她迅速回绝,忙乱的穿上贴身绸衣,再绑好衣带,就怕他真的闯进来。但是,姑娘家的衣裳繁复得很,她愈忙愈穿不好,而这些事情,从来都是由小红替她打点的——

啊,小红!

金金抽口气,顾不得衣衫不整,连忙从屏风旁探头。

“对了,小红人呢?她在混乱中被救走了,你的人有没有看见她?”

他淡淡一笑,欣赏她那衣衫凌乱的娇慵模样。“救她的人是耿武,没让她伤着一根头发丝儿,昨晚就已经回到船上来了,我见你睡得熟,所以没有吵你,先让她去休息。”

金金这才松了一口气,缩回小脑袋,垂首将外衣穿好。

敲门声在此刻响起。

“公子,我是小红。”小红娇柔的语音,在门外响起。“船已经靠岸了,我可以进来帮大姑娘梳妆吗?”

严燿玉走到门前,替小红开了门,又低声吩咐了一些事,才走了出去。

踏出房门前,他抬起头,对着那面屏风多望了一眼,眼神中有着不可错认的宠溺。

铭铭铭

初雪停了,天边露出些许难得的阳光。

走出船舱,映入眼帘的,是在湖中心的一座小岛。岛上的码头,铺着石阶向上延伸消失在林中,林子里隐约能见到一座豪门大宅。

整座湖以一湾水道衔接大运河,隶属于两淮第一盐商的周谦,他把宅邸建筑在湖心的小岛,防卫得格外森严。

“大姑娘,请往这儿走。”小红轻声说道,领着金金往左边甲板走。

一道浮桥架在画肪与码头之间,甲板上站着两个男人,俊朗高大的是严燿玉,俊美风雅的则是旭日。

“你怎么会在这里?”金金停下脚步,没想到会在这儿瞧见弟弟。

他一脸无辜,习惯性的摇着扇子。“我在京城里遇见严大哥,他说要来南方,有好吃的、好玩的,问我要不要顺道跟来。”他耸肩,双手一摊。“所以,我就来了。”

她明眸一转,睨了严燿玉一眼。

“就不怕他把你拐去卖了?”

“不怕!”旭日嘻皮笑脸的说道:“有大姊在,严大哥怎敢不买您的帐呢?”

这小子,还懂得灌迷汤呢!

金金冷眼看着他,考虑着等回到京城里,再跟他好好的把帐算清楚。光是背着她,跟严燿玉“暗通款曲”这件事,就得罚他在爹爹的金算盘上跪个两个时辰。

旭日浑然不知,回京后要面对什么可怕的酷刑,还殷勤的扶着金金,护送她来到浮桥边。

等在前头的严燿玉,对着她低头一笑,颇有风度的退让,往旁站开几步。

“你先请。”

金金保持镇定,极力不让那抹浅笑动摇她的冷静。她不去看他的表情,维持着雍容华贵的仪态,提着丝裙踏上浮桥。

众人在周府家丁的带领下,踏上那层层石阶,走入林中,才拐个弯,就瞧见巍峨的朱红大门。

厅堂之内,周谦亲自迎了上来。他年约三十,一身华服,脸上堆满了笑,眼里却有着精明狡狯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个城府极深的商贾。

“周大人。”金金敛裙福身,红唇上噙着礼貌的笑。

“免礼、免礼,钱大姑娘风华绝代,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周谦伸手扶她,笑眯眯的说。

“大人说笑了。”她回以微笑,不着痕迹的避开对方的手。

看来,银银在搜罗的资料上,特别注明“好色”二字,是千真万确的事。周谦的目光虽然不下流,却打从进门就黏在她身上,拔都拔不开,显然是个花丛老手。

“咦,严公子,你也到了?信上不是说,你是春节之后才会来我这儿吗?”周谦直到这时,才发现杵在一旁的碍眼家伙,竟是严燿玉。

唉,可惜啊可惜,既然正主儿如影随形的跟在一旁,那么,眼前这美人儿,他肯定是沾不着了。

一旁的金金,警觉的眯起明眸。

他写信给周谦?

该死,严燿玉的手脚竟比她还快!

“周大人,您可还记得金金先前提的生意?”她开口说道,笑容甜得像要滴出蜜来,轻易得到周谦全部的注意力。

那柔软的嗓音,让周谦的神魂都飞了一半,他双眼发直,被她这么一笑,简直是神魂颠倒——

蓦地,背脊处传来一阵恶寒。

周谦陡然回神,发现严燿玉始终一言不发,笑容里却带着明显的警告。他连忙干笑两声,拉回视线,就怕再看下去,到了夜里,这双眼睛会被“不明人士”剜出来。

呼,再难得的美人,可都比不上小命重要,他宁可去惹怒一头狮子,也不愿意惹怒眼前这笑里藏刀的男人。

“呃,生意的事先搁下,两位一路上舟车劳顿,肯定都累了,不如今晚就先住下歇息。明天晚上,就由我作东道主,设宴好好款待两位。”他举手击掌,一个丫鬟连忙恭敬的走上前来。“甜儿,先带钱大姑娘到百花斋歇息,仔细伺候着,不得怠慢。”

金金压根儿不想休息,更不想先离开,知道自个儿一离开,严燿玉就能与周谦独处,这么一来,无疑是让他抢了先机。

只是,主人都开口要她先进院落,她要是这时拒绝,等于是不给周谦面子,情况只会更糟。

她脑子里迅速盘算,决定暂时离开,另外再找机会对周谦下手。

“那么,我先告退了。”她轻声说道,敛裙行礼,从长长的眼睫下,丢了个警告的眼神给严燿玉,这才在丫鬟的带领下离开。

瞧着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周大人摸着两撇小胡子,嘴里啧啧有声,用着监赏珍宝的口吻赞叹。

“大江南北的传闻没错,这钱金金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背脊上的寒冷,这回刺得他骨头发疼。

周谦连忙转过头。“严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不好。”严燿玉淡淡的说道,嘴角带着笑。

周谦一阵的尴尬。

“啊?”这家伙该不会是在介意,他多看了钱金金两眼吧?

严燿玉的食指,轻扣桌面,眸光深敛,让人难以看穿。“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周谦暗暗松了一口气。

“借我几个好手,我要用。”

“现在?”周谦一愣。

才刚到南方,连杯茶都还没喝,严燿玉就要借人手?

“对,现在。”他冷声说道,黑眸中的慵懒,转为冷冽噬人,视线锐利得犹如刀刃,四周的空气在一瞬间冷凝。

周谦收起笑容,猜出事态严重。他没询问原因,甚至没多问,严燿玉借人手是打算去办什么事。

“出来。”大手一扬,四名黑衣男子倏地现身,跪在面前,周谦轻描淡写交代道。“你们和严公子一块儿去,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是。”四人应答一声。

“多谢。”严燿玉微一颔首,大步走出厅堂。

周谦坐在椅上,瞧着自个儿的贴身护卫,跟着那利若刀刃的男人一起离开。

他一手摸着胡子,一手端着热茶,好奇的猜测,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笨蛋,竟有那么大的胆子与本事,惹火了严家这位冷静自持、总伪装得温文儒雅的少主。

自从十年前,一夜间灭了黑虎寨后,他就再也不曾见过,严燿玉露出那么重的杀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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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上枝头,将一地未融的雪照得发亮。

百花斋中,一扇门被轻轻推了开来。

金金穿着红锦厚绒袄儿,谨慎的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悄悄跨过门槛,匆匆穿过庭院。

可是才刚出了院落,踏入一片梅花林,她就险些迎面撞上一副伟岸的胸膛。

“啊!”她抚着胸口抽气,才一抬头,就认出这挡路者的身分。“严燿玉,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可恶!他不是失踪了一下午吗?她原本打算,趁他不在,先下手为强,潜去找周谦商谈生意的事。

“我就住在隔壁。”严燿玉挑眉,早就料到她绝不会安分的待在房里。“这么晚了,你想去哪里?”他双手叠在胸前,在月色下,打量她那张娇美的脸儿。

“你又是想要去哪里?”金金不答反问,绣鞋一转,轻易绕过他,往前厅走去。

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从容漫步。

“周谦那家伙,可是个好色胚子,一见到美女,就管不住双手,你这么晚去找他,难道不怕被他吃了?”他挑起浓眉,开口又问。“还是,你并不介意当他第十二个妻子?”

金金回眸,怀疑的看了他一眼。

“你跟周谦是旧识?”

他点头。

“十几年前,我在南方开凿运河时,曾经受过他不夕帮助。”

唔,这么说来,她的胜算又减少几分了——

“好啊,你打算利用这层关系,从我手中夺下这笔生意吗?”她扬起下颚,认定他是居心不良,想抢她的银两。

严燿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那张俊脸上,竟有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金儿,你非要与我针锋相对吗?就这么一个晚上,你难道就不能对我和颜悦色些?”他注视着她,温柔的黑眸里还藏着某种炙热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月光,或许是因为他温柔的眼神、他无奈的口气,她胸口竟涌现一股不明情绪。原本还想逞强,讽刺他几句,偏偏她喉头有些紧缩,挤不出一句话。

她站在一株梅花下,垂着小脸,望着地上零落的花办,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

“现在才要我对你和颜悦色,难道不觉得太晚了点?”他们已经斗了十年了,除了这些愤怒与猜疑,她其实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隐约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事情,该要发生,却没有发生。两个人都不服输,一再争斗,没有人肯先低头、肯先承认,于是就在这死胡同里,一困就是十年——

金金转过身,想看看他的表情,却赫然发现他胸膛上有着一大片刺眼的鲜红。

是血?!

“你怎么了?”她大惊失色,俏脸发白,没来由的一阵慌乱,想也没想就扑上前去,小手拉开他的衣襟。“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你刚刚是去了哪里?是伤在哪里?”他的衣衫湿濡,才一碰就染了她一手的血。

金金无法克制的颤抖着,把严燿玉推到墙边,瞪大眼睛,想找出他究竟是伤在哪里。

老天,他伤得很重吗?这么多的血,他——他——

咦?

她搜寻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小手摸着他结实的胸膛,从上摸到下,再从左摸到右,彻底的找了一逼,小脸上的焦虑逐渐转为狐疑。

怪了,没有?

严燿玉整个人完好无缺,裸露的胸膛和小腹,连一丁点擦伤都没有,结实优美的肌肉线条,在月光下一览无遗。

“金儿。”他轻轻唤道。

她粉唇微张,呆愣的抬起头来,两只小手还搁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直到这会儿才知道,染在他衣衫上的,并不是他的血。

严燿玉嘴角一勾,黑瞳深幽,哑声缓缓开口。

“如果你很急,我们可以进房去,看是你的房间,或是我的房间都无妨,我不介意你继续。”他何止是不介意,简直是欢迎之至、求之不得!

她闪电般缩回手,满脸通红的连退好几步,终于想到这举止有多么莽撞不得体。

一瞧见他胸上的血,她就乱了分寸,急着检查他的伤,硬是把他压在墙上,还当场剥了他的衣裳,让他上身裸了大半,要是让别人瞧见,肯定要以为,她正在“非礼”他——

一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她就忍不住想躲进被窝,羞窘的大叫。

“胡说,谁要跟你继续。”她胡乱说道,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急冲冲的回身要走。“夜深了,我要回房歇息了。”

这会儿,无论是周谦还是生意,全都被她抛到脑后了。她极为难得的,率先打了退堂鼓,急着想避开他。

严燿玉仍靠在墙上,维持被她摆布出的“香艳”姿态。

“金儿。”他又唤道,虽然只是简单两个字,那语气却亲昵得让人脸红。

“做什么?”

“你走错了,百花斋在另外一边。”他含笑提醒。

金金深吸一口气,仰起小巧的下颚,维持残余的尊严,镇定的往回走。

直到拐了弯,确定那双黑眸再也瞧不见她时,她才拉起裙摆,红着脸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