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喘了几口气,站定,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叫她寒毛竖起。

她转过头去低喝:「谁?」

「是我,王太太。」

原来是司机站在书房门口。

「太太,油站单子请结一结账,还有,上两个星期的薪水——」

玉露扬一扬手,「马上付给你。」

「太太,还有马利与康泰莎的薪酬。」

玉露说:「跟我到楼上拿。」

「是,太太。」

她走进寝室,拉开梳妆台抽屉,取出厚厚一叠现款,数清楚了付给工人。

加上日常开销,所剩无几。

佣人递上各种账单,「王太太,都是最后通知,不付要剪线了。」

玉露索性把手上余款也递给她们,「你到银行去一趟吧。」

「是太太,」佣人欲言还休。

「还有什么事?」

「太太你得准备婴儿用品了。」

玉露发呆  ,半晌才说:「多谢你关心。」

「还有定期检查。」

「我知道,你出去吧。」

玉露疲倦地坐倒床沿。

抽屉已经空了。

第二天一早,她到银行去提取现款。

柜位员同她说:「王太太,户口存款不足。」

「什么?」她愕然。

「户口只剩三百多,你看,王先生,上星期分三次取走了所有现金。」

玉露定定神,「呵是,我一时忘记了,不好意思。」

她转身离去,孕妇,脚步有点蹒跚,碰到其它顾客,人家反而要向她道歉。

回到车上,她把自那些人身上取得的银包逐只打开检查。

真要命,北美洲居民全无携带现金的习惯,五六只钱包里头只得三两百元。

玉露气馁得说不出话来。

回到家,下车,忽然脚软,几乎跪倒在地。

有一双突如其来的手臂扶住她。

「你没事吧,喝杯热茶。」

玉露觉得那声音亲切,见一杯热饮递过来,不禁就势喝了一口,原来是西洋参茶。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中年太太和蔼亲切的笑容。

「我姓张,是你们对邻。」

玉露在阶前坐下,点头道谢。

这时,佣人自屋内出来扶起她进屋去。

秦聪已经醒来,在看报纸。

玉露冷冷问:「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秦聪抬起头来,十分诧异,「钱,你同我说钱?」

「是,户口都掏空了。」

「从来没有人嫌我花得多,师傅没有,金瓶也没有,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今日不同往时。」

「可是穷了?」他揶揄  ,「抑或,你不懂生财?」

「秦聪,你取走了七位数字。」

秦聪瞪着她,「你胡说什么?」

「你那些白色药丸要这么贵?留点给下一代好不好?」

秦聪忽然大笑起来,他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他指着玉露说:「你的口吻像小老太婆——啊啊,孩子要吃饭,哈哈哈哈。」

玉露掩住嘴,他说得对,她怎么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手一松,她怀中的各类钱包落在地上。

秦聪看到,不置信地问她:「你在街上做扒手?你逐只荷包去偷?真好笑,师傅与金瓶一去,你我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进一步逼视玉露,「抑或,你根本就是一个小窃贼,贼性难改,哈哈哈哈哈。」

玉露握紧拳头。

秦聪笑着走到地下室去打桌球。

这时,愤怒的玉露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冷冷看她。

「  谁?」

她霍地转过头去。

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是有一双眼睛,秦聪说得对,是金瓶的眼,玉露背脊顿生寒意。

佣人闻声出来,「太太,你叫我?」

「没有事。」玉露精神恍惚。

「太太,你可要看医生?」

玉露坐下来。

不可能,她已彻底除掉金瓶,从此,金瓶再也不能把她比下去,秦聪属于她,师傅的遗产也属于她。

第二天,她到另一家银行去提款。

银行经理走出来「王太太,王先生在上周结束户口,你不知道吗?」

「存款呢?」

「他已嘱我汇到香港的汇丰银行。」

玉露呆木的站在大堂。

「王太太,你不舒适﹖请过来这边坐下。」

玉露忽然觉得一片浑沌,前边有一个穿白衬衫三个骨牛仔裤的妙龄女经过,她奋力冲上前拉住人家手臂,「是你!」

那女郎转过头来,一脸讶异。

不,不是金瓶。

经理过来,「王太太,可是有问题?是否要报警?」

玉露站起来,红了双眼,她冲出银行大堂,赶回家去。

途人看到一个孕妇像蛮牛般横冲直撞,只得敬畏地让路,玉露立刻驾车回家。

佣人都聚在厨房喝下午茶看新闻。

看见她站起来,「太太可有觉得地震﹖刚才天摇地动,震央在新泽西。」

立刻斟一杯热可可给她。

玉露强自镇定,「王先生呢?」

「他在书房。」

玉露走进书房,看见秦聪躺在长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六级地震震撼东岸,幸而损毁不重……」

听见脚步声,他说:「原来震动之前,地皮会发出巨响,像一列火车经过,接着,屋子开始摇晃,床不住颤抖,将我拋在地上。」

玉露过去揪住他,「钱呢?」

他讶异地看着她,「你沿途没有看到意外事件?你怎么口口声声就是说钱?」

「你五鬼运财,你把钱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推开她,「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银行说你已把钱全部提走?」

他冷笑一声,站起来,斟一杯酒,「也难怪你在师傅眼中没有地位,请看看你尊容,心急慌忙,唇焦舌燥的满口钱钱钱,换了是金瓶,第一:会验明提款单上签名真伪,第二:设法查看银行录像片段,看提款人到底是谁。」

玉露怔住,冷汗自背脊淌下。

「第三,她会知道,秦聪若果提走所有现款,他不会呆坐家里看电视。」

玉露这时也看出了破绽。

「还有,金瓶不会头一个就怀疑秦聪。」他感慨万千。

这个时候,他想到金瓶种种好处来。

玉露将脸埋在手中。

「那一点点钱,不过够付佣人薪水,水电煤费,我要来有什么作为?我认识金瓶那么久,她从来没提过一个钱字,你应该学习。」

玉露呆呆坐在一角。

他一声不响出去了。

把吉甫车驶到路口,看见一辆小轿车前轮陷进路沟,驶不出来,司机是一中年太太,束手无策。

他下车来,「需要帮忙吗?」

她急急说:「所有紧急电话都打不通,我站在这里足足二十分钟。」

「不怕,我有办法。」

他自车尾取出尼龙绳,一头绑在轿车头,另一头绑吉甫车尾,轻轻一拖,中年太太的车子重新回到路上。

「谢谢你。」

秦聪把绳子收起来,「你可感到地震?」

「就是有,心一慌,车子失控,滑落沟中。」

秦聪想一想,「这位太太是我家对邻吧。」

「是,」她微笑,「我姓张。」

「张太太,你小心,如无急事,还是立刻回家的好。」

张太太忽然问:「那你呢?」

「我?」秦聪耸耸肩,「我四处看看。」

他回到车上,把车驶走。

再次面对面,这次更近,他都没把她认出来。

金瓶悲哀地想,他的心中若果没有她,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知道她的样子变了,康复途中,丢弃许多旧时习性,容貌也随矫型改变。

但是至少他该认识她的眼睛。

他一向最喜欢轻轻抚摸她的眉与眼。

她呆了一会,把车回头驶。

是,提走所有款项的人正是金瓶。

对她来说,查到他俩的银行户口号码,扮秦聪,冒签名,都轻而易举。

她深知玉露小心眼,发现存款消失,一定心慌意乱,换了是她,也会阵脚大乱:就快生养,全无生计,家里男人又有不良嗜好。

玉露根本没有持家经验,这半年来只看见一叠叠账单以及一个魂不附体的男人,不由她不心怯。

钱不见了,钱去了何处?

玉露团团转。

金瓶在对面可以清晰看见她在客厅里摔东西。

金瓶摇摇头,师傅宠坏了她,玉露早已忘记孤儿院里的艰难岁月。

金瓶静坐下来看书,她手中拿着咆吼山庄。

有人按铃。

她去开门。

门外站着玉露,面肿眼红,她哭过了。

奇怪,左看右看,怎么都不像一个买凶杀害同门师姐的坏人。

但是,师傅时时告诫他们:人不可以貌相,行走江湖,最需要提防三种人:美貌女子、小孩,以及老人,看上去越无辜越是厉害。

她问:「王太太,有什么事?」

「上次多谢你的参茶。」

玉露手上提着一篮水果。

「还有呢,请进来坐。」

她果然找上门来了,以为是陌生人,多说几句没有关系,话憋在心里太久,不吐不快。

金瓶斟出一杯参茶,玉露一口气喝下。

金瓶看住师妹微微笑。

也许,师妹从头到尾没有好好看清楚过她,玉露只知金瓶是她假想敌,打倒金瓶,她就可以做第一号,其它一概不理。

玉露忽然说:「这屋里有一股辛辣的香气。」

「呵,是我点燃的檀香。」

「从前,我一个亲戚也点这种香。」她说的是师傅吧。

金瓶心中叹息,粗心呵玉露,檀香平和哪有这样迷惑。

玉露说:「张太太,你家居真简洁。」

金瓶又笑笑。

「我就快生养了,有点害怕。」玉露说出心事。

「今日医学进步,生育是平常事。」

「没有长辈照顾,我又无经验。」

「王太太,你有丈夫在身边,又有好几个佣人,比起我是好多了。」

玉露却仍然问:「万一有什么事,我可否到你家按铃?」

金瓶微微笑,「当然可以,邻居应当守望相助。」

这时,胎儿忽然蠕动一下,隔着衣服,都清晰可见。

「是女婴吗﹖」

「你怎么知道﹖有经验到底不一样。」

金瓶取出糕点招待。

玉露说:「张太太,与你聊几句舒服多了。」

「有空常常过来。」

她送她到门口。

玉露犹疑一下说:「你这里真亲切。」

金瓶看到师妹眼睛里去,「是吗,那多好。」

关上门,金瓶把客人喝剩的茶倒掉,洗净杯子。

茶里有什么?呵,不过是一种令人精神略为恍惚的药粉。

金瓶重新拾起书细阅。

那天晚上,秦聪满身酒气回到屋里。

他真怕有人通宵在等他回来算账。

到睡房一看,只见玉露脸色苍白,一身是汗,躲在墙角颤抖。

秦聪讶异地说:「钱不见了,也不需怕得这样。」

「不,我看见了她。」

「谁﹖」

「金瓶,金瓶在这间屋里,我听见她呼吸,看见她身影。」

秦聪忽然对金瓶无限依恋,他说:「那么,请她出来说话。」

玉露惊问:「那可是她的精魂?」

「她还是同从前一般清丽幽静吗,是否不说一句话,有无轻轻握住你的手?」

声音中无限缱绻  ,终于,变成呜咽。

这时,有辆黑色房车在他们对邻停住。

一个黑衣人下了车,司机立刻把车开走,大门打开,他走进去,门又开上。

屋主人说:「真高兴见到你。」

客人轻轻拥抱她,「不是亲眼见到你,真不放心。」

他走到窗前,看到对街去。

对面的小洋房地势比较高,晚上,开了灯,室内大致可以看得清楚。

这时,屋里只开着几盏小灯,不见有人。

「他们就住对面?」

「是,就这么近。」

「听你说,你见过他们?」

「仍然金童玉女模样,玉露越来越会妆扮。」

「看上去也愈发似你,很明显,她一直想做你。」

「为什么要做我?同门只得三人,大可相亲相爱,世上多的是资源,取之不尽,大把异性,可供挑选,她的世界何其狭窄。」

「今日我在飞机场,看到一个美貌洋女穿一件T恤,上边写着『太多男人,太少时间』,态度轻佻但是正确。」

他俩一直站在窗前。

不久,二楼寝室出现了两个人影。

那个高大的是男子,忽然伸手去推开女子。

「他们在争吵。」

「每天如此。」

「两人并不相爱。」

「你说得对。」

「为什么还在一起?」

「他们不认识其它人,生活圈子只得那么大,除此之外,只有酒吧里的陌生人,秦聪最常见的人,是一个叫哈啰的小毒贩。」

「你都知道。」

「我曾跟住他一天,他浑然不觉,师傅教的工夫,全丢在脑后,回程我故意把车子驶下沟边,他还帮我拖车,完全不提防任何人,他是放弃了。」

黑衣客人转过身子来,他正是沈镜华,「你呢,金瓶,你的世界又有多大,你还打算花多少时间住在这间小屋里,盯着对邻一举一动?」

金瓶听了,毫不生气,她就是这点聪敏:知彼知己,愿意接受忠告。

「你说得对,我该走了。」

沈镜华有意外惊喜,「金瓶你不愧是聪明人。」

金瓶微微笑。

是,她要做的已经完全办妥,她已撒下腐败的种子。

「几时走,就今晚好不好?」

今晚,明晚,没有分别。

「越快越好,金瓶,但愿你永远放弃复仇的意愿。」

金瓶轻轻说:「我明白。」

「我真替你高兴。」

金瓶说:「待我去收拾一下。」

「我在楼下等你。」

金瓶所有的身外物,可放进一只旅行箧里,拎了就走,真正难以想象,她竟这样生活了整个月,是重新开始的时候了。

她摸一摸空白的墙壁,「我要走了。」她轻轻说。

她拎了行李下楼,沈镜华诧异地说:「你没有转妆?」

金瓶轻轻说:「做中年人无拘无束,真正舒服,我不想转回原形。」

沈镜华忽然指一指对面,「看!」

只见对面平房灯光全部亮起,佣人都已起来,人形晃动。

「出了事。」

这么快,如此经不起考验。

大门打开,一个女佣惊惶失措站在门口,像是等什么,接着,警车与救护车的尖号响起,渐渐接近。

金瓶很沉着。

沈镜华握住她的手。

他低声说:「不要动。」

这时,有其它好事的邻居打开门出来张望。

金瓶轻轻说:「我们若不出去看看,反而受到嫌疑。」

镜华点点头。

金瓶去打开门也张望一下。

只见穿睡袍的邻居议论纷纷,警车已经赶到。

「警察,让开。」

饮泣的女佣大声说:「杀了人,她杀了他。」

沈镜华见惯大场面,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禁有点寒意。

他略一犹疑,看一看身边人。

只见金瓶凝视对门,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出晶光来。

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似尊石像,你可以说她全神贯注地在看一场球赛,也可以说是在看一场戏。

是,是她一手安排的戏。

她对同门师弟妹的性格行动了如指掌,他们逃不出她手心。

沈镜华忽然觉得害怕。

难怪她愿意今晚撤走,原来她一早已达到目的。

沈镜华悄悄松开金瓶的手。

这时,警察与救护人员进屋去,用担架抬出一个人,接着,又有另外一个人混身血污,被警察押着出来。

站在不远之处的邻居兰加拉太太惊呼:「是王太太,王太太杀王先生。」

玉露听见叫声,蓦然转过头来,神志不大清醒的她忽然笑了。

玉露一向会在最不适当笑的时候笑。

这一次也不例外,在警车蓝色闪灯下,她双目通红,一脸血污,那笑容更显得无比诡异。

忽然,她像是在人群中看到什么。

「眼睛,」她尖叫,「眼睛到处追随我。」

她被带进警车车厢。

这时,邻居已被吓呆,也有人怕事,回转屋内。

那兰加拉太太一直喃喃说:「怎么可能,一直都是恩爱的一对,莫非遭到邪恶神灵的妒忌。」

警察一直工作到天亮。

金瓶不能在这个时候提着行李离去,只得做了咖啡与沈镜华提神。

沈这时才缓缓回过气来。

接着,记者也赶到现场。

看样子闹哄哄起码要嘈到下午。

沈镜华说:「大家休息一下吧。」

金瓶开了电视看新闻。

记者这样说:「——一个寂静的市郊住宅区发生命案,年轻的怀孕妻子怀疑杀死丈夫,邻居大为震惊,受害人已证实不治……」

金瓶不出声。

她坐在藤摇椅上沉思。

过了很久,沈镜华轻轻叹一口气,「罪有应得。」

没有人回答他。

他走过去一看,发觉金瓶在藤椅里盹着了。

沈不出声,静静凝视这个女子。

他认识她吗,其实不,他愿意娶她为妻与她生儿育女吗,他战栗,不,经过昨晚,他改变了主意。

金瓶忽醒转,看到沈镜华,微微笑。

她说:「我真不中用,怎么盹着了。」

大事已办妥,了无心事,自然松弛下来。

「咦,对面人群已经散去,我们可以动身,请唤司机来接。」

沈镜华打电话叫司机。

金瓶非常了解地看着他,「你可是有话要说?」

沈尴尬,「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金瓶笑笑。

他低声问:「下一站你到什么地方?」

金瓶调侃他:「到你家,见家长,办喜事。」

他不敢出声,手心冒汗。

忽然之间,他有点怕她。

金瓶叹口气,「你放心,我不爱你,也不会恨你,只会永远感激你。」

沈忍不住把她拥在怀中,她把脸靠在他强壮的胸膛上。

沈落下泪来。

他知道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与这样一个女子在一起,终有一日惹恼了她,届时,她不动声色就置他于死地,他不知会是站着死还是坐着死。

他不再敢爱她。

司机来了。

他们上车离去。

小小的住宅区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警方用的黄胶带显示屋子发生过意外事。

金瓶没有往回看。

沈镜华问:「你打算怎么样?」

「我想好好休息。」

「去何处?」

「我会同你联络。」

「记住,别忘了我。」

金瓶笑着点点头。

她的笑,再也不是从前那嫣然展开,自心底发放的喜悦。

受过伤的人,到底不能完全恢复本相。

他送她到飞机场,她的第一站是南往佛罗列达南滩。

最终目的地是何处,她没说,他也不问。

沈回到他的大本营。

他忽然觉得生活比往日乏味,酒不再香,糖不再甜,而且不论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他瘦了许多,整日发脾气,又要关闭俱乐部重新装修。

一个比较大胆的女伴说:「沈镜华可是更年期了。」

一日,俱乐部打了烊,人人都走了。清洁阿婶正在打扫,她播放一卷陈年录音带自娱,沈镜华忽然打回头拿一些东西。

他听见歌手如泣如诉地唱:「我再也不知为什么,其实不是我的错,相爱又要分手……」

该剎那靡靡之音撞入他心头,他忍不住,蹲在一个角落,趁没有人看见,痛快地哭了一场。

没多久,亲人介绍一位娟秀的小姐给她,来往了三两个月,他就同意结婚。

约会的时候,他喜欢走在她身后三五步,看她纤细的腰肢。

意料之中,金瓶并无同他联络。

但是她看到了当地华文报上新闻。想送一件礼物聊表心意,不过,送什么给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呢,也许,最佳礼物是永远失踪,不再去骚扰他。

她摊开报纸研究那小小照片。

身后有人问:「谁,谁的结婚照?」

金瓶转过头去,微笑说:「一个朋友。」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岑宝生,金瓶最终回到他身边。

岑君体型清减不少,头发胡须都已修短,前后判若二人,唯一不减的是他的疏爽大方。

金瓶看着他笑,「我的运气真好。」

「无端端说起运气来,经过那么多,也不怨天尤人,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金瓶把报纸放下来。

「史医生怎么说?」

「他也救不了脸颊上若干神经线,说手术已做得无瑕可击,但是人工到底与原先的天工不一样。」

「疼痛呢,那电子控制镇痛内分泌可有用?」

「好多了,可以正常做人。」

她折好报纸,听见门外有人叫她。

原来是一帮孩子叫她出去放风筝。

金瓶欣然答允。

岑宝生重新摊开报纸,只见一段新闻这样说:「侨领沈镜华小登科,新娘系出名门,是著名中医师卓辉千金……」

报纸在伦敦出版。

岑宝生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一个人等不及,结婚去了。

他笑笑放下报纸,去看金瓶放风筝。

她抬出一只大凤凰纸鹞,手工精致,颜色斑斓,与孩子们合作,正好风来,一下子翻上天空,不消一刻,已飞上半空,蓝天白云衬托下,翱翔天空,栩栩如生。

大家都看得呆了,拍起手来。

半晌,累了,把线辘交给孩子们。

他们缓缓把凤凰放下来,改玩西式风筝。

金瓶去淋浴,头上裹着毛巾出来,看见岑君还没走,她温和地坐到他身边。

「你可是有话要说?」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玻璃心肝。」

金瓶笑,「我还有水晶肚肠呢。」

「转眼间,你师傅辞世已经两年。」

金瓶黯然,「我还以为是周年,时间过得开始快了,这是人老了才会有的感觉。」

她觉得头重,解开毛巾,可以看到头部做过手术的痕迹。

「金瓶,我接到消息,玉露想见你。」

金瓶抬起头,「玉露?」像是一向不认识这个人,从来没听过这陌生名字。

「是,她终于明白到,你尚在人间。」

「不,」金瓶微笑,「我早已死了,此刻的我,再世为人,从前的事,再也不记得了。」

「她在监狱中,最快要到廿二年后才能假释。」

金瓶忽然说:「让我们谈一些较愉快的话题:咖啡价格又要上涨,恭喜恭喜。」

「这半年来你生活可还舒畅?」

「十分快活。」

「可会静极思动?」

金瓶笑,「你有生意转介?」

「想你帮忙才真。」

「是什么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岑宝生也笑,「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在著名的BP设计屋打工十年,合约届满,他自立门户,正要举行首次展览,PB控告他抄袭。」

金瓶想一想,「抄袭官司很难胜诉。」

「可是已下了禁制令,他不能开门做生意。」

「为什么这样大怨仇,可是一男一女?」

岑宝生笑笑,「我介绍这个天才横溢的设计师给你认识。」

「真没想到一个种咖啡的人会同艺术家做朋友。」

「他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都懂一些,生性活泼,你会喜欢他。」

金瓶忽然想到秦聪,她沉默不语。

前世的事老是干扰她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