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本,陌生的地方

邓丽君飞抵日本时,羽田机场前已是万头攒动。

1975年2月15日。

当早春迷濛的晨雾刚刚散去的时候,在东京的羽田国际机场外面,早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已将下机旅客经过的通道围得水泄不通,这是近年来羽田机场极为罕见的现象。这些困在机场通道的人群,绝大多数是日本青年,有男有女,以学生为多。他们是地地道道的“追星族”,因为早在两天前日本有影响的大报《读卖新闻》上已经刊登了如下一条消息:“日本第十八届唱片大赏”与两年一度的“新宿歌谣祭”将于2月18日在东京同时举办。届时享誉东南亚的台湾著名甜歌歌手邓丽君女士,将从香港飞抵东京。届时,她的到来无疑会为“唱片大赏”与“新宿歌谣祭”增添光彩。这是因为日本并没有淡忘邓丽君女士自年前以《空港》唱片突破70万张巨大发行量而带来的歌坛冲击波。此外,邓丽君之《岛国之情歌》荣膺“全日本1974年最佳新人奖”,也构成了这位台湾女歌手独占日本乐坛显赫一大席位之事实。随着“邓丽君旋风”的余波荡漾,此次邓女士再莅东京必将愈为引人注目。

日本的青年男女对邓丽君喜爱的程度,完全超越了对当时驰骋日本乐坛的日本女歌手小柳瑶美子和早见优等明星的崇拜。所以,在这些邓丽君崇拜者得知邓丽君将在15日清晨搭乘日航班机飞临东京羽田机场的消息时,就在清晨四五点钟便来到机场。有些歌迷甚至还打起了写有“欢迎你,邓丽君小姐”等口号的彩旗与横幅。日本警方在得到机场的报告后,为了防止出现人群过分拥挤,甚至踏伤围观者的混乱局面,不得不临时增添了一批警察。这些警察进入羽田机场后,很快就控制了机场的各个通道。但是,尽管如此,“追星族”们还是越聚越多。到清晨7时前后,羽田机场的旅客通道前的偌大广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嘈杂如雷。警察们感到震惊,因为像羽田国际机场这样的地方,平时经常会有各国政要或演艺圈的明星莅临,可是却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人流如潮的情况。

狂热的歌迷们不断地向前拥挤,而且,还不断地发出吟歌声、呐喊声、口哨声,使得羽田机场前的广场变成了一个沸腾的海洋。

在嗡嗡的议论声中,有些日本歌迷竟然情不自禁地哼唱起邓丽君在香港唱红的歌曲:“谁留意向日葵,已为谁人摘去。此际夕阳,曾留在行人泪眼。平日路过,自苦役时间。匆匆上路,末敢怠慢。

容我忏悔,往日自己如路人,更自惭时常对他冷淡……“

“不好了!”突然,那些女孩子们之中,发出一声惊叫:“现在已经是上午9点了,邓丽君的航班是7点半到达,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平静下来的欢迎人群里,顿时又爆发出一声声愤怒的呐喊与叫骂。黑鸦鸦的人群顷刻大乱,因为这些歌迷们根本没有料到警察出于安全的考虑,早已经在邓丽君下飞机后,开辟了另外一条不为歌迷们所注意的秘密通道,迅速离开了羽田机场。

“上当了!”“我们白白空等了几个小时!”“邓丽君原来被警察护送出机场了!”“警察太可恨了!”“来呀,跟警察评理去!”骤然间,人群秩序大乱,叫声、怒骂声中又夹杂着被踩在地上的女孩子连呼“救命”的哭声,羽田机场广场前顿时混乱起来。

新的人生转折点:与日本宝丽金公司合作两辆乳白色的丰田小轿车风驰电掣地疾驶在从机场驶往东京的高速公路上。

在后一辆车里就坐着台湾歌星邓丽君。她此时倚坐在车窗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因为22岁的邓丽君在9年的演艺生涯里最感到为难的就是被观众前呼后拥的场面。她历经歌坛沉浮多年已经对此有些厌倦。还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惧怕感。她从精致的小挎包里偷偷地摸出一块圆形的小镜子,用一把绿莹莹的小梳子,精心地梳理着她额前蓬松的刘海。

小小的圆形镜子里映现着邓丽君那张椭圆的鹅蛋脸,她没有化妆,仅仅是略施一点粉黛。尽管如此,她的面庞还是那样白皙丰润,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两道柳眉下,闪动着一双时时流露着善良笑意的大眸子。她的嘴紧抿着,只有当她嫣然一笑时,方才露出很好看的牙齿。邓丽君是位很注重仪表的姑娘,所以在来到东京后她还是不想给她的接侍者留下一丝一毫轻率的印象。就在她重新将头发梳好时,才发现自己的前额已沁出了点点汗珠。邓丽君这才意识到方才出机场时有点太匆忙,太紧张了。她急忙掏出一方香帕来,小心地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

“邓小姐,感到有点紧张吗?”后座传来一个憨厚的男子声音。

邓丽君急忙收了她的小圆镜子和梳子,回转身来冲向那位西装笔挺,身材微胜的中年人莞尔一笑。那是邓丽君在日本的代理人邓锡泉。邓丽君见邓锡泉以关切的目光注视自己,忙说:“不,邓叔叔,我已经习惯了。对这种围观的场面没有感到太多的紧张,我只是担心因为我的出现,会给警察添麻烦,更害怕让那些围观我的人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譬如一旦出现踩伤观众的事情,我的心里该多难过呀。邓叔叔,我倒真希望出去面对观众,因为我邓丽君如果离开了欢迎我的观众,就失去了我存在的价值了。当初您让我到日本来接受训练的时候,不就是希望我的身边永远拥有观众吗?”

“邓小姐,你说得有理!”邓锡泉显得很高兴,他说:“1972年春天我在香港认识你的时候,就为我们邓氏家族能够出现像你这样的具有音乐天赋的女歌手而感到高兴。应该坦率地说,那个时候你虽然在台北和香港已经很红了,可是终究还没有现在这种气候。现在喜欢你的歌迷太多了,这对你来说是一种求之不得,不应该惧怕他们,你说是吗?”

“是的,邓叔叔,”邓丽君已从邓锡泉那温和的语气中品味出对她的批评。她那白嫩的面颊涨红了,邓丽君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她方才本来应该从羽田机场的正门出来,大胆而勇敢地面对那些焦盼多时的歌迷。她心中的不安变得越来越强烈,邓丽君感到两耳发热,们促不安地对身后的邓锡泉说:“方才我不该避开观众,我当初来日本求发展的目的,不正是希望得到更多的观众承认吗?”

“日本的观众如此承认一位华人歌手,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邓锡泉见邓丽君面带自疚的愧色,就不忍心再说方才在机场上的事。他将话锋一转,说:“邓小姐,你还记得1972年我鼓励你来日本求学时所说的话吗?”

邓丽君将头偏过去。

“邓丽君,再来一个!”“邓小姐,再来一个!”掌声如潮。邓丽君依稀记得那是1972年春天,在香港中环附近的维多利亚大戏院里,由某报社主办的“十大最受观众欢迎歌星”颁奖晚会,正在这里隆重举行。邓丽君那天夜晚情绪非常好,光彩照人。本来她只准备在颁奖会上唱两首歌,可是那些热情的香港观众却不依她。邓丽君是一位从不肯伤观众心的歌手,她只好重新回到舞台。当她清丽婉转的歌声再度响起来时,喧嚣的观众席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我醉了,因为我寂寞,我寂寞,有谁来安慰我。

自从你离开我,那寂寞就伴着我。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酒窝里,有你也有我。

酒醉的探戈,酒醉的探戈,告诉它,不要忘记我……

热烈的掌声如暴风雨般地再度响起,震撼着英国人在1893年建筑的这座古老的大剧院……

“邓小姐,这是我的名片,请记住我也姓邓!”在邓丽君一连唱了10首歌,在如潮的欢呼与掌声相伴下,兴冲冲回到后台时,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绅士在恭候着邓丽君。他在将一束散发着芳香的康乃馨捧到邓丽君面前的同时,又递上了一张名片。邓丽君见了“邓锡泉”三字,急忙甜甜地叫他一声:“邓叔叔!很难得结识您,因为我们是同姓。”

“你的歌声很甜,很美,也很清纯,歌如其人呀!”邓锡泉不用让座便拣过一把椅子坐下,掏出雪茄点燃。他以长者的口气对邓丽君说:“但是,我还是感到你的歌声太稚嫩,恕我直言,邓小姐,你的歌儿也只能迷住台湾和香港的歌迷。到日本去唱还不行,到泰国,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去唱,当然就更不成了!”

“您……”邓丽君脸上闪现出一丝迷惑。自从她13岁在台湾出道以来,登过无数大大小小舞场歌台。几乎是每一次演唱她除了获得如雷似潮的掌声之外,还会听到数不尽的喝彩与恭维。但是像邓锡泉今天这样带有明显贬意的挖苦,却是绝无仅有的。当时,她的心里充满了委屈与愤慨,她真想大声地驳斥一番,可惜的是从来以善待人的邓丽君却口中无词。她双眼泪花闪动,呆怔怔地面对着邓锡泉这位特殊的观众。

“请不要误解,”邓锡泉说:“邓小姐,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是用鲜花和掌声来祝福你演出的成功,当然也有人会用苛求来面对你的才华和天赋。我属于后一种人!”

邓丽君的心境渐渐平息下来。她虽然也像平常人那样喜欢恭维而厌烦直言冷语,不过聪明的少女很快就从邓锡泉那双无私正直的眼睛里看出他是位与众不同的人。她偷偷地用帕子拭去滴下来的泪珠,强颜欢笑地说:“叔叔,我喜欢您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因为我现在所需要的恰好就是您这样能当面指出我缺点的长者,您有什么话就只管说吧。”

“很好,”邓锡泉掐灭了烟头,他被邓丽君的谦和态度打动了,越加从内心里认定邓丽君正是他所寻找的歌手。他说:“邓小姐,你的天分很高,可惜的是还没有得到更良好的训练。如果你能到日本去接受一下正规的声乐训练,我认为你将来的前途就绝不是仅仅在香港和台北发展。邓小姐,你应该向世界级的知名歌星努力呀!”

“世界级……歌星?”邓丽君微微地一愣,她显然对此事连想也没有想过。

邓锡泉以肯定的语气说:“我不会看错人。如果你肯到日本去进修,你将来一定能成为具有世界影响的歌手!”

邓锡泉的话不禁使邓丽君怦然心动。她沉思了一会儿,说:“邓叔叔,我非常想到日本去学习。因为我知道目前虽然唱红了,可是我的功底却是很浅的。一个人光凭先天的东西是很难长久的。您也许不知道,我的家境并不富裕,当初我13岁就出道,其中很大的原因是我需要多赚些钞票来贴补家用。现在家境虽然好了一些,可是真让我去日本学习声乐,恐怕连学费都成问题呀。”

“原来邓小姐是担心这个,”邓锡泉善解人意地宽厚一笑,说:“你晓得日本现在有一家在东南亚最大的唱片公司吗?它的名字叫宝丽金。该公司资金雄厚,影响力大。他们的几位老板已经看中了你,认为你是亚洲较有前途的苗子。所以,他们委托我来见你一面。”

邓丽君漂亮的大眸子豁然一亮,脱口说道:“您是说宝丽金公司可以出钱让我到日本去受训吗?”邓锡泉笑笑道:“你很聪明。宝丽金公司是不在意花学费的。邓小姐,如果你能够答应去日本和宝丽金公司合作,你既可以学习,又可以演出,两全齐美的事情啊!”

“您……让我好好地想一想吧!”邓丽君已经被他所指引的新前途深深地吸引了。然而出道很早,历经磨难坎坷的邓丽君,尽管对这位与自己同姓的叔叔充满了信任,但毕竟是初次见面,不摸底细。她是位处事稳重的姑娘,对如此重大的事情她是必须先问问在台湾的父母才能定夺的。

深秋。多雨的香港。

这一天,正在电影公司的摄影棚里与香港电影明星张冲联袂拍摄影片《歌迷小姐》的邓丽君,在拍摄间歇忽然接到许久不见的邓锡泉打来的电话。他告诉邓丽君日本来了一位客人,很想尽快与她见面。这使邓丽君墓然想起春天在维多利亚大剧院演唱时,邓锡泉在化妆室对她谈起的话。自从她与邓锡泉匆匆见了一面后,又在台北、香港两地走马灯似的频繁演出,最近她又拍了一部香港的电影,邓丽君虽然比从前还忙,可是她并没有忘记去日本进修的事情。在回台北的时候,她无意间向她的父亲邓枢说起此事。邓枢当即就拍板支持她说:“阿丽,去日本学习是个好机会,虽然少收入,但是那样做会使你受益终生。”她的母亲赵素桂也是个明白人,她也颇为赞同,说:“我始终就担心你根底太浅。出道太早是好事也是坏事。一鍬可以挖出水来,可是那水来得快枯得也快呀。阿丽,如想让你的歌儿继续地红下去,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停下来加加油!否则你的老本快吃尽了,老是唱那么几支老歌,将来便无人理睬你了!”

想到这里,邓丽君立刻驱车离开电影公司。

在铅灰色的阴空下,雨丝飘飘。邓丽君坐在飞驰的小轿车里十分激动,她很久就企盼着再见到那个叫邓锡泉的唱片经纪人。可借此人自春天来香港后,几个月来就再不肯露面。在香港和台北的演出虽然是一场接着一场,有出不完的场,可是,19岁的邓丽君除了感到疲惫劳顿之外,另有一种新感觉就是感到自己所唱的歌儿,始终还是老调门,没有任何新的突破。她也从台北、香港的几处歌场上渐渐地感觉到一种可怕的威胁,那就是倾慕她的歌迷越渐稀少。

她演出时台下的掌声似乎也没有16岁那年初次来香港演出时那么热烈。那么火爆。一种隐隐的危机感,时时搅得邓丽君心神不安。

在演出结束后独自坐在化妆室的大镜子前卸妆时,邓丽君常常这样扪心自问:“我的歌儿到底还能唱多久呢?”

也正是在这种危机感的驱使下,邓丽君才接受了《歌迷小姐》的片约。她是想让那些对她的歌曲熟稔的观众,在相当一段时间里见不到她。在这一段时间里,邓丽君除了能够拍摄一部电影之外,又可以借用空闲时间,潜心研究别人唱歌的优点,找出自己的不足。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在冬天里以崭新的姿态,重新出现在歌坛上。而恰恰在这种时候,她盼望已久的电话终于打来了。

希尔顿大酒店。电梯在缓缓地上升。

邓丽君的心怦怦狂跳。不知为什么这位少年时就频频登场,见惯了上至地方政府要员下至普通歌迷的她,现在去见一位不曾谋面的日本客人时心中竟有些湍揣不安。“无欲则刚”,邓丽君始终记得她最慈爱的母亲赵素桂告诫的话。以往她演出顺利确实对别人无任何所求,然而现在她从心底向往到东京去深造学习,她希望能与那位日本客人谈妥谈好。在她的判断中邓锡泉所说的客人,一定是日本宝丽金唱片公司的一位大老板。他会不会让她与宝丽金公司签约呢?邓丽君心中没底。

电梯在19层缓缓地停住了。邓丽君刚刚拢完头发,两扇门便锵然开启。使邓丽君惊喜的是,那位日本客人并不像她路上所想的那么矜持傲慢,那么高不可攀,他早就和邓锡泉恭迎在电梯门外了。

“邓小姐,”邓锡泉急忙趋前一步,指着那位矮墩墩的日本人引见说:“这位就是日本宝丽金唱片公司的副总裁大园敏雄先生。他此次来香港是专门来看望你的!”

邓丽君嫣然一笑,很有风度地伸出手来。虽然这时她只有19岁,可是有6年多的演艺生涯,所以即便她在非常尊贵的客人面前,也能显示出她的矜持与优雅。在光彩照人的邓丽君面前,大园敏雄矮胖的身材、熏黑的面庞和一双小眼睛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他望着秀美俊逸的邓丽君急忙一躬身,接着急急地握邓丽君的小手,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说:“从前我们公司的几位老总都是在电视上见到您,您果然如报界所说的那样,是歌美人靓!邓小姐,今日我在希尔顿略备薄酒,请——”

邓丽君很客气地与大园敏雄谦让,后来还是被邓锡泉与大园两人簇拥着,走进金碧辉煌的大餐厅。侍应小姐早已恭候在一间临街的雅间门前,彬彬有礼地将邓丽君礼让到雅间内。一桌丰盛的酒席,全是邓丽君所喜欢吃的台湾菜肴。

“邓小姐,”大园敏雄以东道主的身份频频为她敬酒,说道:“众所周知,我们宝丽金公司在日本是一家最大的唱片公司。我们每年所灌制的唱片畅销东南亚,我们宝丽金拥有一大批亚洲第一流歌唱家。为什么我们要请邓小姐加盟呢?那就是我们希望邓小姐有一天能脱颖而出,成为世界上有影响的第一流歌星!”

邓丽君抿一口酒,静静地听着。大园敏雄见邓丽君显然与那些见不得半点宠辱,轻优馆媚的歌女不同,心中更加敬重。他再次为邓丽君的高脚杯里斟上了玛瑞色的酒浆,坦率地说:“当然,我们宝丽金也绝不会轻易去请一位没有成就的花瓶歌手来签约的。邓小姐,自你1970年8月首次来到香港演出时起,我们就开始注意你。

我们几位老总一致认为,你尽管很年轻,学历不高,可是演唱的先天条件很好,台风也正,特别是您1971年在香港当选为‘白花油义买慈善皇后’,同年9月您又被《华侨日报》评选为‘十大歌星’之一后,我们宝丽金更认为您是我们应该精心培养的杰出人才了!“

许久保持沉默的邓丽君,见大园敏雄已将话说到如此坦诚的地步,终于开口说话了:“大园先生,贵公司的好意我心领神会。我今天就是带着诚意而来。只是我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园敏雄忙说:“请讲请讲!”

邓丽君说:“我到日本去加盟贵公司,当然首要的工作是为宝丽金灌录唱片。我相信我是会尽力而为的。我的唯一请求就是,我去日本后应该给我相当的时间去学习。大园先生,我可以放弃一些收入,可以生活得艰苦一些,但是我认为我目前最需要的是学习,学习贵国优秀的演艺技巧,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大园敏雄见邓丽君已经表明了态度,爽然地应诺着。他向身边的邓锡泉做了个手势,说:“邓先生,你是我们宝丽金公司与邓小姐的介绍人,今后你当然可以作为邓小姐在日本演艺业务的代理人。既然邓小姐已经欣然应允,那么就先签订5年的合约吧?”

邓锡泉从皮包里拿出一份预先准备好的合同,放在邓丽君的面前。

“好吧!”邓丽君拿起钢笔来,在“甲方”的位置上很潇洒地写下“邓丽君”三字……

“邓小姐,你在想什么?”邓锡泉的声音,将邓丽君从回忆中唤醒。她抬起头来一看,两辆小汽车已经来到位于东京新宿的NHK 广播电视塔前。1973年她第一次来到日本的时候,就来到这里。没有想到她这次刚下飞机,邓锡泉就将她接到这里来。见邓丽君有些茫然,邓锡泉急忙说:“因为‘新宿歌谣祭’和‘第十八届唱片大赏’的筹备委员会设在这里,所以大园敏雄先生叮嘱,您来后请到这座塔上的酒吧餐厅里先用便餐,然后再送你到住处休息,请别见怪!”

第一次来东京录唱片令人大失所望邓丽君在邓锡泉等人的簇拥下步入电视广播塔的大门。

邓丽君站在光可鉴人的大厅里,静静地打量着这座现代化的大楼。23层的地上建筑由日本最大的广播电视机构NHK 与日本电视网、朝日电视、东京放送、12台和富士电视诸多电视台所占据。在邓丽君的记忆里,东京塔内不但有许多演播厅、摄像厅、录音厅、接待厅、办公室等,而且还有与广播电视风马牛不相及的水族馆、游戏厅、卡拉OK舞厅和几家奢华高档的回式餐厅。

“邓丽君!你们看,邓丽君小姐!”邓丽君和邓锡泉等人走向电梯时,忽然被大厅里的女侍应生发现,几个日本姑娘忙不迭地向她围拢上来。就在邓丽君感到手足无措的时候,两扇电梯门在她面前幕然敞开,邓锡泉将她一下推入电梯,电梯便徐徐上升了。

电梯停稳在五楼,邓丽君便见到一群唱片大赛的组织者们迎上来。他们都是日本音乐界的头面人物,为首的矮胖子就是宝丽金公司的副总裁大园敏雄,他今天的兴致很好;依次为邓丽君介绍身后的日本人说:“这位是东宝音像的总经理竹内德亥,这位是环球公司的老板山口丰治,这位是东京唱片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神尾一郎先生!”

“幸会幸会!”邓丽君一边随众人走,一边含笑致礼:“结识各位前辈很高兴。”

“听说邓小姐来日本刚3年,就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了?不简单,不简单。”神尾一郎说。

大园敏雄急忙附和着说:“是的是的,邓小姐初来日本的时候非常刻苦。她当时还根本不会日语,为了适应环境,她就每天练习单词和常用语,见人便问。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不但可以熟练地说日语,还能用日语来唱歌儿了!在舞台上如果她穿和服,谁也不会想到邓小姐原来是位中国姑娘。”

山口丰治说:“邓小姐的刻苦求学精神可嘉。我从那些小报上时常看到有关邓小姐受训的新闻,你每天从早到晚练唱12个小时,就是个钢打铁铸的人,也怕熬不过的吧?”

竹内德亥也边走边说:“大园先生,听说邓小姐为你们宝丽金公司赚了一笔大钱?仅一首《空港》就出了70万张唱片,这真是全日本破天荒的奇迹呀!邓小姐,你唱的那支名叫《空港》的歌儿,在我们日本不知倾倒了多少人啊!就连我这个糟老头子,也能哼唱几句呢:“风儿阵阵吹来,风儿多么可爱,我时常向轻风诉说情怀。‘邓小姐你听,连我也成了邓迷罗,哈哈。“

“诸位老前辈过奖了。其实,我邓丽君在各位面前还只是个刚刚学步的孩子呀。”邓丽君不习惯别人对她的当面阿谀。“邓小姐,我们的第十八届唱片大赏,可就全仰仗于你喽!”餐厅内早已盛宴排开,一张张桌席边坐满了日本演艺界的名人。他们见艳丽俏美的邓丽君走进来,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中间一张酒席前站起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他是宝丽金公司的总经理三谷清。他上前亲自挽住邓丽君,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说:“我要靠你为宝丽金再拿大奖了,哈哈。”

邓丽君微微一笑。

“邓小姐,你还认识我吗?”邓丽君刚在首席上坐稳,就在对面站起一位西装革履,精明细瘦的中年男子来。一架琇琅镜片后闪动着一双睿智的小眼睛。他欠起身来冲她毗牙一笑。

“渡边先生,”邓丽君立刻就认出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位佩着绚烂胸花的绅士,就是有名的渡边娱乐公司总经理渡边正一。邓丽君见了他,心海里顿时涌起一股感激的潮水,她急忙起身,向渡边正一深深地鞠了一躬,深情地说:“我怎么能不认识您呢?当初我刚来日本的时候,我记得也是在NHK 这幢大楼里第一次见到您的。那个时候多亏了先生的提携,否则,我邓丽君恐怕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不敢当,”渡边急忙将手一摆,打断了邓丽君的话,说:“邓小姐是埋在土里的一块金子,我想迟早有一天会发出光彩的。”

邓丽君正欲说什么,却望见了身边的宝丽金总裁三谷清和往这里遥望的副总裁大园敏雄,邓丽君只好将欲吐的感激话咽了回去。只见几位穿着艳丽和服的日本女侍鱼贯而来,她们用朱漆描金的大方盘,将她所熟悉的日本菜肴寿司、天麦罗、锄烧、刺身、蒲烧鳝鱼、奈良渍等,一碟碟地摆到了席上。不久,日本清酒所特有的清香味飘散开来。邓丽君在众人的就解交错间,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场景——那是1973年的早春。也是在这座NHK 电视塔里——她现今已记不得是在哪一间录音厅里,刚从香港来日本求发展的邓丽君,第一次走进这座现代化的录音大楼里。当时她的心情有些惴惴不安。宝丽金唱片公司所有的权威人物几乎都聚集在录音室里,因为他们是轻易不接受一位中国歌手的。当邓丽君与他们签下了5年的合作契约后,宝丽金公司自然首先要见识一下这位中国歌手的歌唱水准。邓丽君仿佛走进了一个戒备森严的考场,录音室的东侧坐满了宝丽金公司的决策大员们。那一天,邓丽君录制的是一首她本来十分熟悉的歌曲,名叫《今晚或明天》。作为久经歌舞场和录音棚的邓丽君,历来是不怯场的。可是这一次或许是头一次来到NHK 这样较为现代化的录音厅里,也许是因为她向往日本,羡慕像宝丽金这样的名牌唱片公司,她在精神上负担了一个很沉重的包袱。所以,一向歌喉清亮,吟唱自如的邓丽君,在临场发挥时却很不理想。录下来的《今晚或明天》是三次才完成的。折腾了几个小时,直到邓丽君精疲力竭。不料,当这盘《今晚或明天》当众放出来的时候,录音厅内所有前来观看的公司董事们都大失所望,唏嘘连声。总裁三谷清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副总裁大园敏雄也没有料到邓丽君初次在宝丽金公司做唱片,居然就这样不如意,他心灰意冷地说:“真没想到,难道当初我们看错了人吗?”其他董事也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已经累得满头大汗的邓丽君,也完全没有料到她拼力录制的《今晚或明天》居然成绩平平,与她从前在香港或台北所录制的那些唱片,根本无法相比。她感到无限的困惑,茫然,失望和委屈,面对着宝丽金唱片公司决策人物们一张张不屑的脸,她真想当场大哭一场。在这难堪的一刹那,邓丽君仿佛成了待人评头品足的羔羊。

“三谷清先生,请先别对邓小姐失望,”在令人难以忍受的沉寂中,忽然从座席间站出一个人来。众人的诧异目光都一齐投向他,邓丽君也将无限感激的眼波投过去。原来说话的是一位瘦削干练的日本人,他戴着一副琇琅架眼镜,亮闪闪的小眼睛里透出睿智和精明。后来邓丽君才知道,此人是与宝丽金唱片公司颇有渊源的渡边娱乐公司总经理渡边正一。渡边说道:“诸位不要以一张唱片的优劣来取人。我以前就听过邓丽君小姐在台湾录的唱片《一见你就笑》,那是她录的最成功的唱片。她的歌儿很优美,很甜,听起来会让忧愁的人心情愉快,这就是邓小姐歌声的魅力所在。至于今天录的这张《今晚或明天》,我认为是邓小姐太拘谨的缘故,她是因为太紧张才没有发挥好啊!”

大园敏雄对邓丽君仍然无信心,他将头摇了一摇,叹道:“我们花重金礼聘,是要邓小姐一炮打响的,又怎么可以花钱去白录一张又一张实不出去的废唱片呢?”三谷清用鼻子“哼”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愤然地拂袖而去。董事们更加坐不安席,议论纷纷。

邓丽君眼中的泪珠,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自从出道以来,在歌坛上虽然几经风雨,但却从来没有遇上如此难堪的场面。她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狼狈万状地站在那里默默地垂泪。

“大园先生,各位董事,”渡边总经理对邓丽君的尴尬狼狈感到很同情,而对那些神态冷漠的宝丽金公司董事们则深感义愤,他略一考虑,便大声地说:“邓小姐既然是位杰出的人才,就应该允许她尝试。如果诸位担心邓小姐影响贵公司的生意,那么可否将邓小姐暂借给我们渡边娱乐公司。由我们出资来让她学习日语,学习声乐?将来当邓小姐对日本歌曲的演唱不再陌生时,我再将邓小姐送回给宝丽金,可好?”

邓丽君感动得泪光闪闪。

大园敏雄立刻说:“这当然是最好的安排,渡边先生真是思才若渴啊!”董事们也都转忧为喜地连声叫好……

“好酒不可无歌呀!”忽然有人叫道。沉醉在往事中的邓丽君被身边的叫声惊醒。她并没有吃酒,丰润的面庞却已渐渐涨红了。

“在这种场合只有你们宝丽金公司才有领衔的资格呀!”竹内德亥领头提议。

“是啊,因为你们宝丽金公司有一位在全日本走红的歌星嘛。”

山口丰治已将羡慕的眼光投向默默含笑的邓丽君。

“邓丽君小姐是你们宝丽金的骄傲。她的声望岂止在我们小小的日本,在整个亚洲也是如雷贯耳呀!”老成持重的神尾一郎举起杯盏大声说。

“邓小姐确是我们宝丽金公司的骄傲,”三谷清踌躇满志地站了起来,他兴冲冲地举起酒杯,与远处的大园敏雄互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对众人炫耀般地说道:“既然诸位都把我们宝丽金看成是日本歌坛上的权威公司,而邓小姐又为演艺界的翘楚,那么,我们何不就请邓小姐即席吟歌,以助酒兴!”

厅内掌声如雷。

“咦,邓小姐怎么不见了?”当众入将目光向邓丽君的座席上投来时,发现已是一张空席。

从艺六载的台湾歌手,居然不知道何谓“演唱艺术”

邓丽君悠悠醒来了。

她回到下榻的房间里美美地睡了一觉,她实在是太累了。在来日本参加“第十八届唱片大赏”之前,她在香港的几家歌台赶场。因为她必须要利用日本宝丽金公司所给她的短暂休假,在香港多赶几场,以解决她在日本还有两年的学习费用。所以,邓丽君在香港拼命地唱,有时她可以根据合同上的约定,一口气唱10几支,甚至20几支歌曲。有时演唱结束时已是汗水淋漓,气喘吁吁了。她飞到日本以后,本来不喜欢出席像在NHK 大楼酒吧里的那种无聊应酬,于是就在三谷清总裁让她唱歌之前,独自悄悄地离开了。邓丽君从来不喜欢这种“唱堂会”式的演唱,她觉得自己只是宝丽金唱片公司的一位签约歌手,绝不是供别人随便点歌的日本艺妓。她认为在那种林来盏去的应酬场合,随便去为别人唱歌助兴,是有失身份的,她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怀着满腔的愤懑悄悄离开的。

现在她独自睡在千叶附近的一座并不引人注目的灰楼里。这里在东京以东,距那喧嚣繁华的银座约有20多公里。3年前她刚来到这陌生的国度发展时,曾经在千叶附近住过一个时期,所以邓丽君对这个安混的住所很有些怀恋的感情。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最后一抹金色的夕阳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帷投映在她身下的榻榻米上。邓丽君急忙起来,脱去了睡袍,走进隔壁的浴间里沐浴。

她在莲花似的喷头下尽情地冲洗。她感到心头有些烦躁,因此就将热水管关掉,改用冷水。那冰凉的冷水从邓丽君的头顶上猛地浇下来,她的精神顿时一振。

“邓小姐,日本的演艺界也与商界一样,那就是很势利。任何一家公司在对待签约歌手的态度上,首先都是急功近利。如果一位歌手不能马上为她的公司赚钱的话,他们的态度当然是冷漠的。”在晔晔的流水声中,邓丽君的耳边传来了渡边正一经理温和的语音。

那是她刚来宝丽金公司录制了那张令人失望的唱片《今晚或明天》以后,邓丽君被渡边经理接到千叶,这里有渡边娱乐公司的一个训练场地。渡边正一是一位正直憨厚的公司老板,他当时对邓丽君的安慰,时至今日邓丽君还牢记不忘:“请你不必担心,你的困难是暂时的。邓小姐,我们渡边公司既不是想靠你赚钱,也没其它非分之想。只是我看出你以后非在歌坛上成为歌后不可,所以才决定培养你!”

“难道仅仅为这些吗?”邓丽君在那时还很难相信渡边公司对她的诚意。

“当然,我们渡边公司也有自己的考虑,”渡边正一说:“首先从生意上讲,我们还欠宝丽金公司一份人情债,始终在找还清的机会。这次将邓小姐请来代他们培训,是担心他们真的因一时疏忽而误了对邓小姐这样人才的培养,将来您一旦在其它地方红起来,宝丽金是要后悔的。我们的第二个考虑,确实是因为出钱出人培训您是不会白费力的。您也许熟悉现在红遍东南亚的歌手陈美玲小姐吧?当初陈美玲小姐也是我们渡边公司发现并培养的,我认为邓小姐将比陈美玲更具天赋。”

邓丽君充满了感激地说:“我很想尽快见到我的日本老师。”渡边正一说:“明天我就会带你见他,先要提醒你,他是个十分严厉的日本人,名叫山田茂!”

椭圆形的镜片里映现出浴后的邓丽君。她身被大花格的浴巾坐在镜前,用梳子慢条斯理地梳拢着她那既黑又柔软的头发。沐浴后的邓丽君更加清丽俊美,一双深幽幽的大眸子里闪射着魁人的神采。想到来日本发展初期的种种磨难和不快,她的心头不禁酸酸的……

那是千叶附近的集训场。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坐满了日本姑娘。邓丽君身穿艳丽的日本和服,头上已经绾成了两只发辔。她也像那些学员一样半坐半跪在朱漆地板上,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坐在地板中间一位穿和服的老人身上。他的脸膛黧黑,下颏和两腮都丛生着浓黑的胡子,一双大眼睛里闪着怕人的凶光。他就是渡边公司的特别声乐教师山田茂。他“叭叭”地连拍两掌,紫红色的帷幕背后,袅袅停停地走出四位衣饰华丽,秀色可餐的日本少女来。她们按照山田茂的教课安排,在三昧弦的伴奏下,吟唱了一首“和歌”:“樱花樱花,灿烂如霞。樱花樱花,若锦似画。大和民族的象征,在世界的东方独此一花……”

“邓丽君!”邓丽君正专心致志地欣赏着,山田茂忽然当众点了她的名字。邓丽急忙朝前挪动几步,跪坐在距山田茂很近的地方,以虔诚的姿态来接受老师山田茂的指教。山田茂指着那四位翩翩起舞的日本少女对邓丽君说:“你可看清了她们是在如何唱歌,如何表演的吗?”

邓丽君惶惑地眨眨长睫毛,似懂非懂。

山田茂说:“不错,你的歌声初听起来很美。昨日你已经为我们歌唱了半个上午,你的那首《一见你就笑》和《晶晶》确也有感人之处。只是你虽然已经成为港台一带的红歌手,却还不懂最起码最浅显的声乐道理和表演常识!”

邓丽君的面庞顿时红了。她没有想到这位日本教师山田茂居然如此不留情面,当着众人之面冷言冷语,这是邓丽君从未经历过的场面。

山田茂神色冷峻,声音宏亮,震得邓丽君的两耳嗡嗡作响:“邓丽君,你可晓得一个歌手如何演唱吗?你现在还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演唱艺术’。从昨日你所唱的几支歌曲来看,你还只知道在台上唱,而不知道表演啊!”

邓丽君吃惊地降大漂亮的眼睛。

山田茂朝那四位亦歌亦舞的日本少女一指,说道:“她们这样做才符合演唱之规。否则,如像你从前那样只是在台上一味地唱,又怎么能够展示你作为歌手的表演才能呢?你是具有很深表演底蕴的歌手,如果你肯痛下一番苦功,做到登台时既能唱又能演,你的歌曲方才更有几分神韵。”

邓丽君的眼睛顿时一亮,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她感到自己枉在歌坛上奔波了几年,直到现在她才恍悟到自己在从前的歌坛生涯中,居然连最浅显的演唱艺术都不懂,一股难言的愧疚感使她赧颜满面。山田茂的话语虽然冷冰冰的不留情面,但却一语中的,说到了邓丽君心中的要害处。她在愧疚中感到暗自庆幸:如果她此次不受宝丽金公司的邀请来日本进修,那么她这样糊里糊涂地唱下去,是永远不会意识到自身的不足,自然也无法长进的。

山田茂不顾部丽君因愧疚和窘迫额上已沁出点点冷汗,继续当众指指点点:“从前,有人多次说你是东方最好的歌手。现在亲眼一看,亲耳一听,名不副实啊!你所唱的中国歌曲,初听起来韵味确实也有些美。可是如果让懂声乐的行家认真来品一品,就会发现你的毛病实在很大。你的音域本来会很宽的,可是由于你出道时身边并无名家指点,致使你的唱腔狭窄。更严重的是,你为了晔众取宠,竟然故意在唱歌的时候将尾音拉高。邓丽君,这是演唱者的大忌呀!如果你当真想在演艺界有所发展,那么,你的唱腔必须从现在就要改变!你懂吗?”

“我听懂了,山田老师!”邓丽君急忙俯身致礼。

“当然不可操之过急,”山田茂虽然直言快语,但是他心地善良,恨铁不成钢的真诚之心已经溢于言表:“邓丽君,你如果真想成为亚洲最杰出的歌手,就必须从现在起放下所谓歌星的架子,老老实实,刻苦训练,按步就班,从头开始。当然,你目前最为要紧的是马上学好日语!像你目前这样说半通不通的日语来做我山田茂的学生是不够资格的。”

邓丽君郑重地向山田茂鞠了一躬说:“山田老师,请相信,我一定会用功的!”

夜幕降临了。

邓丽君穿着一件很普通的日本女式筒裙,为了防止熟悉她的歌迷们发现自己,她头上戴了一顶日本草帽,还戴了一幅很大的麦克镜。她在日本学习的几年中,习惯于在夜色深沉的时候,独自装扮成日本少女,到街上去悄悄地散步。邓丽君一个人独居在客房里实在太憋闷了。现在千叶附近的街灯亮了,小街两旁的日本民宅灯火簇簇点点,凉爽的夜风沁人心脾。邓丽君的裙摆被夜风吹起,不时地露出她那颀长丰腴的长腿。

“ェォカヵ,ハヒッフ”,邓丽君在那条两旁坐落着鳞次捧比的日本店铺、料理屋、酒吧、卡拉OK厅和舞厅的长街上经过时,又习惯地信口说起了日语。因为她从那些灯火明亮,酒客盈门的料理屋门前经过时,就想起料理屋中的美味,于是她信口念了出来:“ェォカソセヌスガヌセネ!”

邓丽君在夜风中轻盈地向前走去。3年前她刚来日本时,对日语还一知半解,那时,为了尽快适应在日本的学习与生活,她曾经痛下了一番苦功来学习陌生的异国语言。邓丽君在台湾仅仅是初中毕业,学习起日语来,只能依靠她那特殊的超人记忆力与聪敏的悟性。邓丽君清楚地记得,在她初来日本的半年时间里,最苦恼的事情就是语言的隔阂。为尽快与山田茂等老师进行沟通,她每天从清晨3点就起来,凭借着黎明前熹微的晨光,倚在屋外的阳台上默诵日语单词。到了深夜,整座楼上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邓丽君还在幽幽的灯影下诵读着日语课文或歌词。她已经对日语痴迷得走火入魔了,每天在山田茂的指导下练习吟唱的课程结束后,哪怕是只有几分钟的间歇,邓丽君也要躲在走廊上背日语。后来,邓丽君在每天由下榻的旅馆到山田茂所执教的训练中心的路上,她都不停止学习日语。因为沿街的酒吧、店铺、料理屋和卡拉OK厅的招牌上写有日本字,她就一家又一家地随走随读,久而久之,邓丽君已经能够读念自如,得心应手了。

“邓丽君,你的刻苦精神很令我感动。”秋天的上午,课程结束后,山田茂将正欲随同日本少女们走出训练厅的邓丽君叫住。这位在课堂与训练场上一贯横眉怒目的日本声乐教师,今天穿上了一套黑呢西装,雪白的衬衣下系着一条枣红色的领带。山田茂对邓丽君说话时的语气不再像初来时那样冷冰冰、硬梆梆,山田茂改用一种欣赏的眼光凝望着面前这位娴雅拘谨的中国姑娘。山田茂说:“听说你每天用于学习的时间是14小时,真没想到,像你这样出道早,来日本前已小有名气的中国姑娘,居然会如此用功!”

邓丽君在山田茂的面前永远是位虔诚拘谨,小心翼翼的学生,她说:“我还要继续用功,不辜负老师对我的苦心栽培!”

“你逢人便用日语对话,这是你用如此之短时间学会日语的惊人之处,现在你不仅能听懂我用日语授课,还能与我流利地交谈,这是一大进步。不过,你现在还不能用熟练的日语来唱歌,这是一大遗憾。”

邓丽君说:“是的,老师,我还要下苦功,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用日语唱歌儿,绝不辜负老师的希望。”

邓丽君再向山田茂依日本礼节深鞠了一躬,离去。

街上一片喧闹的人声。

邓丽君急忙探头一望,前面的街路两旁挤满了黑鸦鸦的人。她很快就知道这是日本很有名的“街头现代乐队”在演出。邓丽君在东京求学时期,对这种日本所特有的街头乐队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些在夜晚或假日聚集在千叶附近街头的民间乐队,可谓良莠不齐,千奇百怪。他们大多是业余乐器爱好者,乐队的名字也五花八门,什么死神乐队,什么霹雳乐队,什么皇后乐队,等等。各类大小乐器吹奏出震耳欲聋的旋律,间或还会有业余歌手出来高唱一曲。邓丽君对这些街头音乐会很感兴趣,因为这些杂乱的乐章可以给寂寞中踏踏散步的邓丽君以精神上的慰藉。

邓丽君听到有人在拉小提琴。帕格尼尼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的优美旋律在参差不齐的杂音中脱颖而出,曲调既深沉又明快。

听到那电话铃声,心儿跳个不停。

一半是兴奋,一半是矛盾,恐怕不是你的声音。

按捺跳动的心情,慢慢把电话听。

突然,喧嚣的乐器声更然而止,一个很稚嫩但却很婉转的歌儿在夜风中飘过来,像纵横交错的浊流中间突然流来一股清冽的山泉,那么清澈,那么吸引人。邓丽君立刻听出那是有人在效仿她的唱法,用日语来唱她的中国歌《是你打来的电话》。在浓重的夜雾里,邓丽君故意拉下她草帽的帽沿,躲在那些晃动的人影背后,向乐队中间探望。原来是一位正值青春的日本女孩,手舞足蹈地模仿着邓丽君的唱腔,甜甜地唱道:那是你的声音,那是你的笑声,你可知道我多高兴?

你说你好想我,要来看我,我可以感觉到这一份真情。

你给我这份情叫我感动,栽已经承认你是我的爱人……

邓丽君在暗自陶醉。在这无边的夜色里,她很希冀过一种平民百姓的生活,多么希望有一天不必像今夜这样精心地化妆,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来到街头倘祥。

“邓丽君!”突然,一位日本女孩在拥塞的人群里发现了她那熟悉的面孔,惊喜地叫了起来。邓丽君不敢久留,她急忙抽身便走,在她的身后立刻传来一阵高似一阵的叫喊声:“邓丽君!邓丽君!

……“

《空港》一曲震动扶桑,唱片突破70万张大关东京之夜。

帝国大剧院的门前人流如潮。门帽上闪耀着五彩缤纷的霓虹大字“日本第十八届唱片大赏”,这一行大字刚刚熄灭,另一排霓虹大字又赫然地亮起来:“新宿歌摇祭”。门前拥塞着数以千计的歌迷们,他们因为买不到这次大赛的决赛入场券,只好在门前等候退票。熙熙攘攘的入海里,不时地有人兜售价格高得惊人的入场券。

在大剧院的后台化妆间里,邓丽君静静地坐在一张专供化妆的大镜子前,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有一张大红烫金精印的演出节目单。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今夜决赛选手的最后一行字:邓丽君——《女叮生查尔卜》、《夜O 乘客》。

一位日本女化妆师身穿和服,恭而敬之地来到凝神不语的邓丽君面前,说:“邓小姐,大赛很快就要轮到您了,您正式上场的时间是8点30分,现在是7点50分。请问是否可以为您化妆?”

邓丽君颔首:“可以了。”

化妆师说声“多谢!”便来为邓丽君散开乌黑的发辫,精心地为她做一个现代派的新发型。

在幽暗灯光的照映下,邓丽君双目仔细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显得很恬静,也很妩媚。今夜邓丽君的装束在华丽中透出少女的质朴,她历来厌恶珠光宝气的妆扮,她认为那是一种卖弄和炫耀。她知道歌迷们和观众们所倾慕的是一位歌唱家纯正优美的唱腔,们雅轻盈的表演与饶有扭力的台风。正因如此,邓丽君才在粉状上喜欢淡雅而厌恶浓妆艳抹,女化妆师显然熟知邓丽君的好恶,所以在为她做发型时也格外小心。邓丽君虽然显得冷静,但是她的心底并不平静。她知道自己在今夜的决赛中取胜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因为强手如林,群星荟萃。“第十八届唱片大赏”与“新宿歌谣祭”两项赛事,历年来都为日本歌坛的名人所垂慕。两项赛事尤为日本青年万众瞩目,如果哪一位歌手在一年一度的“唱片大赏”中获奖,那么就不仅仅获奖的歌手立刻成为日本青年们景仰羡慕的偶像,而且这位歌手所灌唱片的那家公司,也会随之声名鹊起,生意兴隆。邓丽君感到心头压力沉重的原因,恰恰是后者。多次在台北、香港和东京赛事中连获各种奖项的邓丽君,对能否获得两项歌坛赛事中“新人奖”的荣誉,并非有多大的希冀和苦求。她见得终究太多,有了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慨。可是,她今夜却微微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那就是她觉得自己必须在今夜的决赛中取胜,这与去年7月在日本东京所举行的“全日本红白歌会战大赛”时争夺冠军的心情几乎是相同的,因为与她签订合作契约的日本宝丽金唱片公司的几位老板对她寄予了厚望,她绝不能辜负他们。

“邓小姐,你可要知道,在他们日本,可以入围参加‘红白歌大赛’的外国歌手是凤毛群角呀!”邓丽君面对着梳妆镇内自己那张凝神沉思的面庞,无心去看女化妆师如何为自己精心整饰发型,她的思绪回到了去年7月的一个上午。那天她是在东京另一座大戏剧的化妆室里等候上场参加“红白歌大赛”,邓锡泉先生在开赛前赶来看望邓丽君。当时,邓丽君的心情很紧张,因为她知道自己在“红白歌大赛”上的成败将意味着什么。那时她在宝丽金唱片公司里根本没有一席之地,虽然双方签约在先,但因为邓丽君还不能熟练地演唱日本歌曲,她不受该公司老板三谷清的重视,由渡边娱乐公司代为培训。正是因为如此,邓丽君就深切地感觉到她被渡边正一先生力排众议,推上“红白歌大赛”的歌台的本身就是一个表现自身的难得机会。这显然与她刚出道时在台北参加金马奖唱片公司所举办的歌唱比赛,在香港参加“白花油义卖慈善歌赛”时有根本的不同。邓丽君现在是为她能否在日本生存而拼争啊,所以,邓锡泉来到她面前时立刻使她精神一振。邓锡泉关切地叮嘱她说:“邓小姐,据渡边正一先生说,这一年来你在那里的进步很快,日语早已精熟了,山田茂说你的天分极高,悟性也是少见的。他们都认为你加盟宝丽金是该公司的一大幸事,然而,他们也太目光短浅了。当初仅仅因为一张《今晚或明天》的唱片不理想,就一下子冷眼待人,也太不仗义了!今天这场赛会,是你在日本能否发迹的关键,一定要唱好啊!”

“邓叔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邓丽君心神不安地莞尔一笑,“我现在的心里没有底,您再这么一说我就更加感到可怕了。”

“不必怕,”邓锡泉立刻意识到邓丽君的精神压力已经很大了,自己的话无疑给。又增加了心理负担。于是,他急忙劝慰说:“邓小姐,你已经在决赛前战败了十几位在日本有名气的歌手,现在你事实上已经胜券在握了。因为在入围的10名歌手里,你的演唱技巧,台风等等都已遥遥领先。只要你在登台时不慌乱,那么你是完全可以夺得冠亚军的。”

邓丽君说:“邓叔叔,您要知道排在前10名的歌手,只有我一个是中国人,而唱日本歌我终究不比唱中国歌曲那么顺畅。再说与我一道进最后决赛的山根美惠子、中森明莱、小林幸子,个个都是日本歌坛上知名度很高的人物,我真为自己捏着一把冷汗。”

“不要怕她们,”邓锡泉鼓励他说:“你更该看到自己的优势。你歌声很甜,有很强的抒情韵味。特别是你在决赛中所唱的《空港》将给你以充分发挥的余地。邓小姐,你千万不要紧张,你很可能成功,因为你的声乐底蕴厚实。”邓丽君微微蹩眉说:“可是我是在用不熟练的日语来和那些日本歌手争夺第一呀,我能行吗?”

“你能行,肯定能行。”邓锡泉充满信心地望着神色怯怯的邓丽君说:“你的天赋很好。在香港的时期,我就已经知道你邓小姐够得上是个语言天才。你不但说一口很好的台湾话,而且也能说广东话、上海话、山东话和客家话,国语、英语都熟练,现在经过半年多的时间就学会了日语,说明你有很强的记忆力。”邓丽君压抑的情绪被邓锡泉的几句话说得云开雾散,她兴奋起来了,面颊上立刻现出了淡淡的红晕。她忙将小手一摆,笑道:“快别夸我。邓叔叔,会各种语言倒也是真的,可是如今是在用日语唱歌儿呀!听众又大多是日本人,马虎不得的。我真担心唱砸了。”

“不,你不会唱砸的,你定会唱得满堂彩,我心里有数,因为我在香港有一次亲眼目睹过你为台下不同乡籍的中国人唱同一首歌。你忽而唱福建歌,忽而唱潮州歌,忽而又唱客家歌!唉,当时你的歌儿让不同乡籍的人听了都欢欣不已,你走到哪一边都会换来如潮的喝彩声。仅凭你这本领,肯定会征服台下的日本人的!”

“邓丽君小姐,请登台——!”邓丽君正坐在化妆镜前回忆着去年7月参加“全日本红白歌合战大赛”时的情景,忽然听到日本女报幕员已在前台将她的名字报出:“下面,请宝丽金唱片公司的签约歌手邓丽君小姐演唱《女叶生多加卜》《夜0乘客》!”

掌声响起。

邓丽君身穿粉红色的演出服走上灯光明亮的歌台,她俯身一望,台下万头攒动。她刚一出场,便立时传来又一阵更为响亮的热烈鼓掌声。片刻,乐队奏响了前奏曲,喧嚣的大厅里立刻变得格外寂然,邓丽君的紧张心绪在临场时的一刹那竟然完全消失了。这就是这位著名台湾歌手超乎常人之处,尽管在临场前她的心情紧张,然而一旦当邓丽君面对她所喜爱的观众时,那种影响她歌唱的紧张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许正因为如此,邓丽君方能在舞台上精神饱满,轻松自如,将她的唱演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唱起了日本歌《女对生参加L.》。在鸦雀无声的大戏院里,邓丽君美妙动人的歌声使所有的日本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屏心静气地不敢发出一点轻响。邓丽君在这一刻十分投入地歌唱着,她仿佛变成了一个地道的日本少女,所歌所唱,完全得心应手。去年7月,在全日本红白歌曲大赛会时,邓丽君也像现在这样,一登上台来她就立刻进入角色。在化妆间静候上场时的紧张感全然消除。而且,邓丽君在着装上也下了一番苦心。聪明的邓丽君不但歌儿唱得动人心弦,且又十分懂得在临场时如何展示并发挥自己的长处。她那修长的丰腿只有穿上美丽的迷你裙时,方才更能体现出她无穷的青春魅力。所以,当邓丽君穿着迷你裙刚一登台,立刻就引来台下日本歌迷们暴风骤雨般的掌声。接下来,她唱起了日本一度风靡东洋岛国的著名歌曲《空港》:风儿阵阵吹来,风儿多么可爱,我时常向轻风诉说情怀。

时光不停地流,一去不回来;你曾经告诉我,光阴不再来。

……

也就是在1974年7月盛夏在日本东京所举行的这次红白歌大赛会上,邓丽君在日本歌坛脱颖而出。她以《空港》这首日语歌获得了所有日本观众的认可与全部评委们的好评。她摘取了“新人奖”、“电视赛”、“银赛”等三个大奖,成为光彩照人的冠军!

当邓丽君怀抱奖杯,满面含笑地出现在领奖台上的一瞬间,整个东京轰动了,整个日本四岛轰动了,整个东南亚轰动了!因为中国歌手在日本同时获得这三个辉煌的奖项,是日本历史上从来没有的。日本东京、大皈、京都、名古屋等地的各大报纸上,几乎同时用第一版的醒目标题刊登邓丽君获奖的消息:《‘红白歌会战’大奖赛爆出冷门,一曲(空港)连夺三魁》;《邓丽君小姐为宝丽金公司创出新招牌,(空港)唱片订数剧增至5万张,开创历史之先河》;《寒窗仅一载,佳誉满京城》;《渡边继陈美玲之后再推杰出歌手,邓丽君名满天下》“哗”——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崩海啸般的热烈喝彩声、鼓掌声。这掌声与喝彩使得在歌台上动情吟唱《夜乘客》的邓丽君如梦方醒。因为她唱得实在是太投入、太动情了,以致直到喝彩声起她还沉浸在两首日本歌的美妙意境之中。邓丽君并没有忘记她的演唱习惯,每当她所演唱的既定歌曲结束,并获得台下观众的认可时,在她临退下歌台之前,必要再向那些对她的演唱恋恋不舍的热情观众们,再奉献上一首名叫《再见!我的爱人》,以作为她一场演出的结束曲。今天,邓丽君也没有忘记演唱此歌:GOODBYE MY LOVE ,我的爱人,再见!

GOODBYE MY LOVE ,相见不知哪一天,我把一切给了你,希望你要珍惜,不要辜负我的真情意。

GOODBYE MY LOVE,我的爱人,再见!

在频频闪亮的镁光灯中,临场比赛发挥得淋漓尽致的邓丽君,脚步轻盈地从台上走下来,她兴犹未尽地回到后台的休息室里。她要在这里闩上房门,独自小想一会,然后她脱去华丽的演出服装,更换她平时很喜欢穿的筒裙。她的兴奋神情挂在白皙俊逸的鹅蛋脸上,成功后的喜悦往往更能使兴奋中的少女回首往事……

邓丽君清楚地记得,就在全日本红白歌合战大赛结束不久,一天傍晚,三谷清总裁在东京银座的一家高级料理屋,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款待夺得桂冠的邓丽君。当初在录制《今晚或明天》时参加评审的大园敏雄等副总裁、董事等均在座作陪。席间,当初对邓丽君冷漠待之的三谷清等人,均满面堆起巴结的笑容。身居要位的三谷清讨好地说:“邓小姐,现在您已经成了全日本最走红的歌星了,今晚我们待备薄酒,就是想请求您尽快回到我们宝丽金公司。邓小姐,你这次所灌的《空港》唱片,一下子销出70万张!您突破了我们宝丽金公司成立以来的最高纪录啊!来,邓小姐,请满饮此杯!”

“请邓小姐干杯!”董事们也一齐将杯盏举起来,向默然无语,神态安祥的邓丽君阿谀连声。

“总裁先生,诸位董事们,谢谢你们,”邓丽君将杯盏中的日本清酒微微地抿了一口,说道:“我当然希望有一天回到宝丽金公司去,因为我们有合作契约。可是,目前我是渡边娱乐公司的人,他们正在负责我歌技和声乐艺术的系统培训。我记得当初由渡边正一经理出资培训,是经在座各位先生的首肯方才去的。可是现在我在日本的声乐训练并没有结束,又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

“这个……”三谷清哑口无言。董事们想起当初将邓丽君从宝丽金公司推给渡边娱乐公司的往事,也感到难堪,一个个面有愧色,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邓小姐,请不要忘记当年是我亲自从东京飞到香港,把您请到宝丽金公司来的。”大园敏雄见三谷清等人均陷于尴尬无奈之中,急忙为邓丽君敬酒说:一我们总算是最有缘分的。不管怎么说,邓小姐今天在日本的发迹,也是您与我们宝丽金公司合作的结果。

至于说您在渡边公司方面的学业,我看您仍然可以按照我们的合约行事,除了为本公司灌录唱片之外,您还是可以继续您的学业嘛。资金的问题,从今以后自然可以由我们宝丽金公司来负责,可好?“

邓丽君沉吟不语。

三谷清趁机说:“邓小姐,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您总是与我们宝丽金公司签有五年合同的歌手呀!现在请您回到公司来也在情理之中,我想您是不好拒绝的吧?”

邓丽君的眼里含着苦涩的泪,她无可奈何地将那杯苦酒一饮而尽,泪珠便啃下自禁地流淌下来……

“成功了!邓小姐你这次又成功了!你已经荣获了‘唱片大赏’和‘新宿歌谣祭’两项新人大奖啊!”邓丽君在演员更衣室里刚刚换罢服装,门外便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咯咯咯”

地擂打着房门,邓丽君立刻听得出门外那片嘈杂的人声中,喊得最响的是宝丽金唱片公司的副总裁大园敏雄和噪音暗哑的三谷清。

她的心里虽然有几分不快和厌恶,但是在这种来报告她获得“日本第十八届唱片大赏”和“新宿歌谣祭”双奖的时候,沉浸在喜悦中的邓丽君不可能将所有关心她的人拒之门外。于是,邓丽君重整发辫,仪态万方地拉开了门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