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庐山风云(上)
——反对所谓“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的内幕
1959年夏天,毛泽东在庐山主持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本来是为了“总结经验,纠正错误,调整指标”。
但彭德怀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讲了老实话,一夜之间,风云突变,会议转为批判彭德怀的“右倾机会主义”,并把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打成“反党集团”。1971年,毛泽东又把这定为中共党内的第八次路线斗争。彭德怀因此而被迫害致死,受牵连者更是不计其数。
“神仙会”
1959年7月2日,由毛泽东主持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庐山召开。
会议开始时,毛泽东在开幕式中提出了19个问题请大家讨论。他把“大跃进”以来党的工作和国内形势概括为“成绩很大,问题不少,前途光明”三句话。
从7月3日到10日,全体与会人员按六大行政区编成小组进行讨论。在讨论会上,围绕毛泽东提出的19个问题各抒己见,畅所欲言。白天开会、读书、看文件,彼此交谈;晚上看戏、跳舞。毛泽东诗意盎然,不时作诗,别人也作诗相和。会议气氛轻松、活泼,被戏称为“神仙会”。
中央领导同志分头到各组参加会议,和各地同志一起讨论问题,交流思想,总结经验,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
7月4日,刘少奇在西南组的讨论中说:1958年出了些乱子,得到了有益的教训,碰到钉子知道转弯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不应当因为碰了钉子而失望、而抱怨,碰了钉子就要转弯。大家注意在转弯的时候,千万不要泄气,而要更好地鼓气!7月6日,朱德在中南组的讨论会上发言说,去年成绩是伟大的,但我们对农民既是劳动者又是私有者这一点估计不够。共产搞早了一点。供给制实际是共产,不能共农民的产。办公共食堂,在生产方面有好处,在消费方面吃了亏。
食堂办不好,一时都垮了,也不一定都是坏事。我们应当让农民致富,而不是让他们“致穷”。农民富了怕什么?反正成不了富农。
彭德怀参加西北组的讨论,从7月3日至10日的8天中共作7次发言和插话。
他说:“1957年反右以来,政治经济上有一连串的胜利,党的威信提高了,脑子热一点。去年忽视了工作方法60条中的一切经过试验的原则。吃饭不要钱,那么大的事,没有经过试验。”
彭德怀批评大炼钢铁和人民公社化运动说:“从北戴河会议后,搞了个‘左’的东西,全民办钢铁,这个口号究竟对不对?人民公社办早了,高级社的优越性刚刚发挥,还没有充分发挥,就公社化,而且未经过试验,如果试上一年再搞就好了。”也批评党内民主生活不正常,指出:“现在不是党委的集体领导,而是个人决定问题,第一书记说了算”,“党内总是‘左’的东西难于纠正,右的东西比较好纠正。‘左’的一来,压倒一切,许多人不敢讲话,各种帽子压下来,对广开言路有影响。”他强调应认真总结经验教训,不要埋怨,不要追究责任,要追责任,人人有一份。
他还说:“毛主席与党在中国人民中的威信之高,在全世界是找不到的,但滥用这种威信是不行的。”
彭德怀对三面红旗批评的话讲得较多而且坦率和尖锐,达到了他纠“左”的强烈愿望。
当然,由于他鲜明的军人气质,彭德怀在小组发言中也难免有情绪偏激和用词不当之处。如他在小组发言中曾说:
“如果不是中国工人农民好,早就要发生匈牙利事件,要请苏联军队来”。
在中央领导人的带动和启发下,各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和中央有关部门负责人也纷纷发了言。中共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在7月4日的发言中说:1070万吨钢不如800万吨;公社一股风,越包越多;工农业总产值增长没有那样快,最多每年增长10%到20%;基本建设搞得太多了;农村办公共食堂不利于节粮、养猪、造林、积肥,而且浪费劳动力,农民也吃得不愉快。
在“神仙会”期间,参加各组讨论的绝大多数人,根据毛泽东提出的19个问题,都发言赞成总结经验,继续纠正“左”倾错误,有些同志还作了自我批评。但是,也有一些同志是护短的。
针对讨论中出现的意见分歧,7月10日晚,毛泽东召集有些干部说去年大跃进“得不偿失”。出席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同志大都为“左”倾错误没有得到彻底纠正就要结束会议而忧虑,彭德怀更是忧心忡忡。
彭德怀上书毛泽东
毛泽东7月10日在组长会议上的讲话在各小组传达以后,彭德怀眼看会议就要结束,而并未采取解决国民经济比例失调问题的根本措施,“心中十分忧虑”。他觉得“问题如果得不到纠正,计划工作迎头赶不上去,势必要影响国民经济的发展速度。”他认为,如果自己在会上提出这些问题,可能会导致思想混乱,但如果由毛泽东提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纠正。于是,彭德怀萌发了给毛泽东写信反映意见看法的念头。
对于“大跃进”中带来的严重问题,彭德怀是有清醒认识的。虽然他过去也曾赞成和支持过“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也曾在“成绩”面前产生过自己的“思想长期落后于客观形势”的感叹。但当深入农村进行调查后,他对此便开始怀疑起来。
1958年12月,彭德怀到他的家乡乌石、平江等地调查,不少农民找到彭德怀告状申诉。一位红军时期伤残的老战士暗中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首诗:“谷撒地,禾场枯,青壮炼钢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请为百姓鼓与呼!”这些都深深地印在彭德怀的脑海里,使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为群众的疾苦而呼喊。
庐山会议前夕,彭德怀刚从东欧访问回来。在黄克诚的敦促下,他顾不得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庐山参加会议。在西北组的发言中,他尖锐地指出了“大跃进”以来存在的各种问题,对“左”倾错误提出了批评。
彭德怀把自己准备给毛泽东写信的意思跟周小舟说了,周小舟认为这样不好。他要彭德怀亲自找毛泽东谈谈。
按照周小舟的意见,彭德怀决定找毛泽东面谈,头一天夜里他就准备了谈话的腹稿。
7月13日早饭后,彭德怀来到毛泽东的住处。不料警卫告诉他:“主席刚刚休息。”毛泽东入睡十分困难,这是毛泽东周围的人十分清楚的,也是任何人不敢轻易打扰的。
话没谈成,彭德怀决定还是给毛泽东写一封信,陈述自己的看法。
彭德怀的信约4000字,开头语说:“这次庐山会议是重要的,我在西北小组有几次发言,在小组会还没有讲完的一些意见,特写给你作参考。”下分甲、乙两个部分。
在甲部分中,彭德怀一方面肯定三面红旗的正确和成绩,另一方面指出其缺点和失误。并提出解决的办法。他指出:
“政治挂帅不可能代替经济法则,更不能代替经济工作中的具体措施。政治挂帅与经济工作中的有效措施,两者必须并重,不可偏重偏废。”在信的结尾,他写道:“我觉得,系统地总结一下我们去年下半年以来工作中的成绩和教训,进一步教育全党同志,甚有益处。其目的是要达到明辨是非,提高思想,一般不去追究个人责任。”
彭德怀作为中央政治局委员给主席写信阐述自己的观点,这本是正常的事,完全符合党的组织原则。他写信的目的,是希望通过毛泽东本人,向出席庐山会议的同志再次强调纠“左”和总结经验教训的重要性。特别是在当时特定的政治气候下,敢于这样直言不讳,明确表达自己的看法,更是难能可贵,充分表现了一位老共产党员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
但信中着重强调总结经验教训,这说明彭德怀对“三面红旗”是抱有很大怀疑的。彭德怀认为,只有从政治思想上根本转变“左”的指导路线和方针政策,才能避免今后再犯“左”的错误。彭德怀在这一点的看法是与毛泽东很不一致的,特别与毛泽东7月10日的讲话精神是有很大分歧的。彭德怀主张继续反“左”,毛泽东则认为反“左”已经导致了右倾情绪的出现。
所以,毛泽东对彭德怀信中一些措词比较尖锐的话,诸如:“由于比例失调而引起各方面的紧张”,“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使我们容易犯‘左’的错误”;“总想一步跨进共产主义,抢先思想一度占了上风”;“为大跃进的成绩和群众运动的热情所迷惑”;大炼钢铁“有失有得”——将“失”字摆在前头等等,明显表示了难以接受的态度。加上彭德怀在西北组发言中说了些用词不当、情绪偏激的话,更使毛泽东感到不满。
毛泽东完全曲解了彭德怀写信的目的,认为彭德怀的信与彭德怀前不久访问东欧各国、会晤赫鲁晓夫有联系,以为彭德怀的信是借纠“左”的名义否定三面红旗,是向他“下战书”。
于是,庐山会议的气氛骤然变化,中共党内一场新的斗争即将开始。风云突变
7月14日,毛泽东接到了彭德怀的信。他于16日将这封信加上《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的标题和“印发各同志参考”的批语,发给参加政治局扩大会议的同志。此后,毛泽东召集各政治局常委开会,提出“评论这封信的性质”的要求。
常委会作决定,从7月16日起用一周的时间重新划分小组,主要讨论彭德怀的信。由于不理解毛泽东将彭德怀的信冠以“意见书”批发给他们的真实意图,没有领会毛泽东提出要“评论这封信的性质”的深刻含义,还由于7月17日又传达了刘少奇在会议前期于西南组讨论会上关于“成绩讲够,缺点讲透”的讲话,与会的大多数同志没有觉察出会议将会急剧转向。
黄克诚、周小舟、张闻天分别在小组会上发了言。
黄克诚在发言中支持彭德怀的意见书,认为彭德怀的信总的精神是好的。他说,公社制度是优越的,但“这样搞好还是不搞好?我想搞也好,不搞也可以。从长远说搞了好,从短期说,不搞更主动些。”
周小舟在发言中表示,他“完全同意彭总的信,认为总的精神是好的,至于某些提法、分寸、词句,可以斟酌。”他说:“各人由于工作方面不同,接触事物不同,因而看法不同。
大家一起讨论,从各方面把问题提出来,经过分析,就可以达到一致。”
张闻天的发言长达3小时,包括大跃进的成绩、缺点,产生缺点的原因,主观主义和片面性,政治和经济,民主和集中,缺点讲透很有必要,关于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等13个方面。他表示支持彭德怀信的观点:“这份意见书提出了一些问题,中心内容是希望总结经验,本意是好的。”
本来毛泽东对彭德怀的信就感到不满,又看到黄、周、张发言支持,他更为不满了。
7月20日,毛泽东召集各组组长谈话,说耳朵是听话的,口是讲话的,好的就接受,不好的硬头皮顶住。已表露了不满情绪。
晚上跳舞时,李锐坐在周恩来的旁边,他有意问道:你看彭总的信怎么样?周恩来说:那没有什么吧。意思指这是一种正常的情况。周恩来一直在主持国务院会,在抓计委,急着安排好今明两年计划。张闻天的长篇发言
大概在北戴河会议以后,张闻天对总路线大跃进这一整套做法,就开始怀疑。他对经济问题有过研究,也深感兴趣。
他曾着意研究经济问题。并用很大精力研究过全国解放后的经济建设方针。他写过《关于东北经济构成及经济建设基本方针的提纲》,科学地分析了当时东北存在的5种经济成分(国营、合作社、国家资本主义、私人资本主义和小商品)及其相互关系,并据此提出了党对经济建设应该采取的方针路线。这个《提纲》受到中央重视,其中许多思想被吸收到1949年3月召开的七届二中全会的文件中。他还先后就供销合作社的方针、土改后农村经济的发展方向和对待私人资本主义政策问题,向中央和东北局写了四个文件。
1951年后任驻苏大使期间,张闻天十分关注国内经济建设,一直将介绍国外经济情况及经验,作为使馆的首要工作。
1952年,他曾给中央写过《关于中国工业化问题》的建议书。
其中提出两个重要思想,一是“拿来主义”,即国外于我有用的先进东西都拿来;二是“稳步前进”,不要离开中国现有条件去加速工业化,否则就是急性病。
1956年反冒进后,张闻天就在驻外使馆谈过,国内有冒进,供应紧张,原材料不足,盲目追求高速度,是主观主义。
他对毛泽东讲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不准讲反冒进,是有抵触情绪的。对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开始也是拥护的,也兴奋过。但看到一些缺点、错误后,就发生了动摇,以至怀疑总路线,即对毛主席这一套建设社会主义的新方法,是否行得通,有了怀疑。“外交部党委开会时,有时也会谈起国内形势,与会者对当时‘左’的错误都不满,陈毅对浮夸风、‘共产风’等批评得尤其尖锐。”1959年3月在两广参观时,张闻天作了很多检查,注意到劳动力的紧张,许多小高炉并未点火,粮食与副食紧张的情况更是触目惊心。他同彭德怀在会前和会议期间,以及各自在东欧访问碰面时,都有交谈,观点比较一致,他是赞成彭德怀写信的。
会议前期,他还找计委和财政部门的负责同志了解情况;
也找周小舟谈过,同样感到会议不能畅所欲言,谈缺点还有压力。张闻天对“三面红旗”有一整套看法,确是为党为国忧心忡忡的。他有经济理论修养、能抓住问题的本质,对苏联建设的经验也比较了解。他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在这样重要的历史关键时刻,自然感到有责任向中央阐明自己的看法。
张闻天发言时,组长柯庆施和好几个人,不断插话,表示不同的意见。他毫不让步,按照自己的提纲,侃侃而言,直抒己见。后来批斗他时,说他的发言对彭德怀的信作了“全面系统的发挥”,是“进攻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反党纲领”。全文8000多字,而讲成绩只有270余字。用了39个“但”字,“‘但’字以前虚晃一枪,以后便大做缺点的文章”,13个“比例失调’,12个“生产紧张”,108个“很大损失”(或损失),以及“太高”、“太急”、“太快”、“太多”等一大批“太”字。《发言》的最后,才提到彭德怀的信,认为信的中心内容是希望总结经验,本意是很好的。
促使毛泽东作23日讲话的原因很多,张闻天的这个长篇尖锐的发言,可能是最后一付催化剂。毛泽东7月23日的讲话
你们讲了那么多,允许我讲个把钟头,可不可以?吃了三次安眠药,睡不着。
我看了同志们的发言记录、许多文件,还跟一部分同志谈了话。感到有两种倾向:一种是触不得,大有一触即跳之势。吴稚晖形容孙科,一触即跳。现在有些同志不让人家讲坏话,只愿人家讲好话,不愿听坏话。因之,有一部分同志感到有压力。两种话都要听。
我跟这些同志谈过,劝过他们,要听坏话,好话、坏话,两种话都要听嘛。嘴巴的任务,一是吃饭,二是讲话。既有讲话之第二种任务,他就要讲。还有人长了耳朵,是为了听声音的,就得听人家讲话,话有三种:一种是正确的,二是基本正确或不甚正确的,三是基本不正确或不正确的。两头是对立的,正确与不正确是对立的。好坏都要听。
现在党内党外都在刮风。右派讲,秦始皇为什么倒台?就是因为修长城。现在我们修天安门,搞得一蹋糊涂,要垮台了。党内这一部分意见我还没有看完,集中表现在江西党校的反应,各地都有。
邵大个(江西省长邵式平)你不必着急,你们搞出这个材料,实在好,今天就印出来。所有右派言论都印出来了,龙云、陈铭枢、罗隆基、章伯钧为代表。江西党校是党内的代表,这些人不是右派,可以变就是了,是动摇分子。他们看得不完全,有火气。做点工作可以转变过来。有些人历史上有问题,挨过批评。例如广东军区的材料,有那么一批人,对形势也认为一蹋糊涂。这些话都是会外讲的话。我们这一回是会内会外结合,可惜庐山地方太小,不能把他们都请来。像江西党校的人,罗隆基、陈铭枢,都请来,房子太小嘛。
不论什么话都让讲,无非是讲得一蹋糊涂。这很好。越讲得一蹋糊涂越好,越要听。“硬着头皮顶住”,反右时发明了这个名词。我同某些同志讲过,要顶住,顶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有的同志说“持久战”,我很赞成。这种同志占多数。在座诸公,你们都有耳朵,听嘛!难听是难听,要欢迎。你这么一想就不难听了。为什么要让人家讲呢?其原因在神州不会下沉,天不会塌下来。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做了一些好事,腰杆子硬。那些听不得坏话的人,他那个腰杆子有些不硬。你如果腰杆子真正硬,坏话你为什么听不得?我们多数派同志们腰杆子要硬起来。为什么不硬?无非是一个时期猪肉少了,头发卡子少了,又没有肥皂,叫做比例有所失调,工业农业商业交通都紧张,搞得人心紧张。我看没有什么紧张的。我也紧张,说不紧张是假的。上半夜你紧张,下半夜安眠药一吃,就不紧张了。
说我们脱离了群众,我看是暂时的,就是两三个月,春节前后群众还是拥护我们的,现在群众和我们结合得很好。小资产阶级狂热性有点,不那么多。我同意同志们的意见:问题主要是公社运动。我到遂平详细地谈了两个钟头。嵖岈山公社党委书记告诉我,七、八、九3个月,平均每天3000人参观,10天3万人,3个月30万人。听说徐水、七里营也有这么多人参观。除了西藏,都有人来看了。到那里去取经,其中多是县、社、队干部,也有地区干部。他们的想法是:河南人、河北人创造了真理,有了罗斯福说的“免于贫穷的自由”;就是太穷了,想早点搞共产主义。现在听说这些地方搞共产主义,那还不去看看。对这种热情如何看法?总不能说全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吧。我看不能那样说。有一点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确是狂热。无非是想多一点、快一点。好省那时谈不到,总而言之是多快。这种分析是否恰当?3个地方3个月当中,有3个30万人朝山进香,这种广泛的群众运动,不能泼冷水,只能劝说;同志们!你们的心是好的,但事实上难以办到,不要性急,要有步骤。吃肉只能一口一口地吃,不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你吃三年肉也不一定胖;比如林彪同志,我看他10年还吃不胖;总司令和我的胖,也非一朝一夕之功。这些干部率领几亿人民,至少30%是积极分子;30%是消极分子(即地、富、反、坏、官僚、中农和部分贫农);
40%随大流。30%是多少人?是一亿几千万人。他们要办公社,办食堂,搞大协作,大规模耕作,非常积极。他们要搞,你能说这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这不是小资产阶级,是贫农、下中农、无产阶级、半无产阶级。随大流的这也可以那也可以。不愿意的只30%。总之,加40%为75%,三亿五千万在一个时期内有狂热性,他们要搞。
到春节前后,有两个多月,他们不高兴了,变了,干部下乡都不讲话了,请吃地瓜、稀饭,面无笑容。因为刮了“共产风”,“一平二调三提款”。对刮“共产风”也要分析,其中有小资产阶级狂热性,这是些什么人?主要是县、社两级干部,特别是公社干部,刮大队和小队的,这是不好的,群众不欢迎。我们说服了这些干部,坚决纠正。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今年三四月间,就把风压下去了,该退的退,社与人的帐算清楚了,队跟群众的帐有些地方也算清楚了,未算清的再继续算。这一个月的算帐教育是有好处的。极短的时间,使他们懂得了平均主义不行。听说现在大多数人转过来了,只有少数人还留恋“共产”,还舍不得。哪里找这样一个学校、短期训练班,命名几亿人、几百万干部受到教育?不能说你的就是我的,拿起就走了。从古以来没有这个规矩,一万年以后也没有这个规矩,也不能拿起就走。拿起就走,只有青红帮,青偷红劫,明火执杖,无代价剥夺人家的劳动。这类事,自古以来是“一个指头”。宋江立忠义堂,劫富济贫,理直气壮,可以拿起就走。那个我看是可以的,他劫什么人?劫土豪劣绅。宋江劫的是“生辰纲”,(按:此处记忆有误。劫生辰纲是晁盖等人干的,此时宋江还没有上梁山。)是不义之财,取之无碍,刮自农民归农民。我们长期不打土豪了。打土豪,分田地,都归公,那也取之无碍,因为是不义之财。现在刮“共产风”,取走生产大队、小队之财,肥猪、大白菜,拿起就走,这样是错误的。我们对帝国主义的财产还有三种办法:征购,挤垮,赎买。怎么能剥夺劳动人民的财产呢?只有一个多月就平息下这股风,证明我们的党是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今年三、四月或五月,有几亿农民,几百万干部受了教育,讲清了,想通了。主要是讲干部,不懂得这个财并非不义之财,而是义财,分不清这个界限。干部没有读好政治经济学,价值法则、等价交换、按劳分配。没有搞通几个月就说通了,不办了。十分搞通的未必有,九分通、七八分通。教科书还没有读,要叫他们读。公社一级干部不懂一点政治经济学是不行的。不识字的可以给他们讲课。梁武帝有个宰相陈庆之,一字不识,皇帝强迫他作诗,他口念,叫别人写:“微令值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精力尽,徒步还南岗。辞荣比盛世,何愧张子房。”他说你们这些读书人,还不如老的用耳学。当然,不要误会,我不是反对扫除文盲。柯老(柯庆施)说,全民进大学,我也赞成,不过15年不行,恐怕得延长一点,几亿人口嘛。南北朝时有个姓曹的将军(按:梁朝的曹景宗),打了仗回来作诗:“出师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过路了,何如霍去病?”还有北朝的将军斛律金,这也是个一字不识的人,他有《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按此歌乃敕勒民歌,“本鲜卑语,易为齐言”,是一篇翻译作品)。一字不识的人可以作宰相,为什么我们公社的干部、农民不可以听政治经济学?我看大家可以学。不识字,讲讲就懂了,现在不是农民学哲学么,工人学哲学么;他们比我们,比知识分子容易懂,我们这次议事日程就有读书这一项。我也是个没有学问的人,这个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我就没有看;
略微看了一点,才有发言权,也是怕大家来考我,我答不出怎么办?要挤出时间读书,全党来个学习运动。
他们(指省以下各级地方干部)不晓得作了多少次检查,从去年11月郑州会议以来,大作特作,六级会议、五级会议都要检讨。北京来的人哇啦哇啦,他们当然听不进去:我们作过多次检讨,难道就没有听到?我就劝这些同志,人家有嘴巴嘛,要人家讲嘛。要听听人家的意见。我看这次会议有些问题不能解决,有些人不会放弃自己的观点,无非拖着嘛,一年二年,三年五年,八年十年。无非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放弃,一个可能不放弃,两者都可以,何必怕呢?我找大区区长开了一次会,我就是这么讲的,对不对?没有扯谎吧。听不得坏话不行,要养成习惯,我说就是硬着头皮顶住。无非是讲得一塌糊涂,骂祖宗三代。这也难。我少年时代、青年时代,也是听到坏话就一股火气。我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先犯我,我后犯人。这个原则,现在也不放弃。现在学会了听,硬着头皮顶住。听他一两个星期,劝同志们要听,你们赞成不赞成,是你们的事。不赞成,无非我有错误。有错误嘛,还是真有错误?假有错误?真有错误,我作自我批评,再来一次;假有错误,那是你们的事。你们弄真成假,本来不错,你们说嘛。
第二方面,我劝另一部分同志,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不要动摇。据我观察,有一部分同志是动摇的。他们也说“大跃进”、总路线、人民公社都是正确的,但要看讲话的思想方向站在哪一边,向哪一方面讲。这部分同志是我讲的四种人里头的第二种人,“基本正确,部分不正确”的这一类人,但有些动摇。所谓四种人是:完全正确;基本正确但是部分不正确;基本不正确但部分正确;完全不正确。有些人在关键时是动摇的,在历史的大风大浪中不坚定。党的历史上有四条路线;陈独秀路线,立三路线,王明路线,高饶路线。现有是一条总路线,在大风大浪时,有些同志站不稳,扭秧歌。
蒋帮不是叫我们做秧歌王朝吗?这部分同志扭秧歌,他们忧心如焚,想把国家搞好,这是好的。这叫什么阶级呢?资产阶级还是小资产阶级?我现在不讲。南宁会议、成都会议、二次党代大会讲过,1956年、1957年的那种动摇,对动摇分子,我不赞成戴帽子,讲成是思想方法问题。也不讲小资产阶级,也不讲资产阶级。如果现在要讲有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反过来讲,那时的反冒进,就是一种资产阶级的什么性?狂热?资产阶级它不狂热,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的泄气性、悲观性了。我们那个时候不戴帽子,因为这些同志跟右派不同,右派不搞社会主义,那些同志是要搞社会主义,没经验,一点风吹草动,就以为冒了,于是反冒进。(讲到这里,偏过头对坐在旁边的周恩来说)总理,你那次反冒进,这回站住脚了,干劲很大,极大,是个乐观主义了。因为受过那次教训,相信陈云同志来了,他也会站住脚的。那次批周、陈的人,一部分人想取其地位而代之。有点那个味道,没有那么深,但是也相当深,就是不讲冒了。不讲反冒进,可是有反冒进的味道,比如“有失有得”,“失”放在前面,这都是仔细斟酌了的。如果要戴高帽子,这回是资产阶级动摇性,或降一等,是小资产阶级动摇性,是右的性质,往往是受资产阶级影响,在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压力之下,右起来的。
一个高级社(现在叫生产队)一条错误,七十几万个生产队,好几十万条错误,要登报,一年登到头也登不完。这样结果如何?国家必垮台。就是帝国主义不来,农民也要起来革命,把我们这些人统统打倒。办一张专讲坏话的报纸,不要说一年,一个星期也会灭亡的,大家无心工作了。马克思讲,莫说一年,就几个星期停止工作,人类也要灭亡的。只要你登70万条,专登坏事,那还不灭亡啊!不要等美国、蒋介石来,我们国家就灭亡,这个国家应该灭亡。因为那就不是无产阶级党了,而是资产阶级党了,章伯钧的设计院了。当然在座的没有人这样主张,我这夸大其词。假如办10件事,9件是坏的,都登在报上,一定灭亡,应当灭亡。那我就走,到农村去,率领农民推翻政府。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我就另外组织解放军。我看解放军会跟我走的。
这是一方面。我劝一部分同志,讲话的方向问题要注意,讲话的内容,我看基本正确的,部分不妥。列宁讲,要别人坚定,首先自己要坚定;要别人不动摇,首先自己不要动摇。
这又是一次教训。这些同志现在据我看,他们还不是右派,是中间派,也不是左派。我所讲的左派,是不加引号的左派,是真正的左派,马克思主义者。我所谓方向,是因为一些人碰了钉子,头破血流,忧心如焚,站不住脚,动摇了,就站到中间去了,究竟中间偏左偏右,还要分析,我现在还没有想清楚。他们重复了1956年下半年、1957年上半年犯错误的同志的道路,他们不是右派,但是他们把自己抛到右派边缘去了。我时常讲,你们自己把自己抛到离右派30公里,接近30公里了,因为右派很欢迎这种论调。现在他们这种论调,右派一定欢迎。不欢迎才怪,距离右派不过还有30公里。这种同志采取边缘政策,相当危险。我这些话是大庭广众当中讲的,有些伤人。但现在不讲,对这些同志不利。我出的题目中加一个题目,本来18个题目,加一个团结问题。还是单独写一段,拿着团结的旗子:人民的团结,民族的团结,党的团结。我不讲,对这些同志是有益还是有害?我看有害,还是要讲。我们是马克思主义政党,第一方面的人要听人家讲,第二方面的人也要讲,一条是要听人家讲。为什么只有你讲得,我讲不得?别人讲不得?但是我劝许多人不忙讲,硬着头皮顶住。我不忙讲,硬着头皮顶住。我为什么现在不硬着头皮顶了呢?顶了20天,快散会了,索性开到月底。马歇尔八上庐山,蒋介石三上庐山,我们一上庐山,为什么不可以?
有此权利。
食堂问题。食堂是个好东西,未可厚非。我赞成积极办好,赞成那些原则,自愿参加,粮食到户,节约归己。如果在全国能保持1B3,我就满意了。我是讲全国范围。我这一讲,吴芝圃就很紧张,生怕把你那个食堂搞掉。还有一个四川一个云南,一个贵州,一个湖北,还有一个上海(上海有11个县),90%以上还在食堂里。试试看,不要搞掉。不是跳舞有四个阶段吗:“一边站,试试看,拼命干,死了算。”有没有这四句话,我是个野人,很不文明。我看试试看。1B3人口对5亿农民来讲,多少人?一亿五千万,坚持下去就了不起了,开天辟地了。第二个希望,一半左右,如果多几个河南、四川、湖北、云南、上海等等,那么,一半左右是可能的。要多方面取得经验,有些散了,还得恢复。《红旗》登的一个食堂,败而复成,这篇是我推荐的。食堂并不是我们发明的,是群众创造的。并不是公社发明的,是合作社发明的。湖北有个京山县,京山县有一个合作社,那个合作社就办了个食堂。
河北1956年就有办的,1958年搞得很快。曾希圣说,食堂节省劳力。我看还节省物资,包括粮食油盐柴草菜蔬,比在家吃得好。如果没有后面这一条,就不能持久。可否办到?可以办到。我建议河南农民把一套机械化搞起来,如用自来水,不用人挑水,这样可以节省劳务,还可节省物资,节省粮食。
我跟你们谈,你们说可以嘛。现在散掉一半左右有好处。总司令我赞成你的说法,但又跟你有区别。不可不散,不可多散,我是个中间派。河南、四川、湖北等是左派。可是有个右派出来了:一个科学院调查组,到河北昌黎县,讲得食堂一塌糊涂,没有一点好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学那个宋玉的办法,写《登徒子好色赋》(接着就讲这个故事的原委)。
我讲食堂,走了题了。科学院的调查,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食堂哪没有缺点。无论什么事都有缺点。无论什么人都有缺点。孔夫子也有错误。我看过列宁的手稿,改得一蹋糊涂,没有错误,为什么要改?食堂我看可以维持,可以多一些,再试试看,试它一年,二年,估计可以办得下去的。人民公社会不会垮台。我看现在这样大风大浪里头,没有垮一个,将来准备垮一半,还有一半;垮七分,还有三分。要垮就垮。食堂、公社办得不好,一定要垮。共产党就要做工作。办好公社,办好一切事业,办好农业,办好工业,办好交通运输,办好商业,办好文化教育。
许多事情根本料不到。以前不是说党不管党吗?计委是计划机关,现在却不管计划。还有各个部,还有地方,一个时期不管计划,就是不管综合平衡。不要比例,这一条没有料到。地方可以原计划指标,等于不要计划。所谓不管计划,就是不要综合平衡,根本不去算,要多少煤、多少铁、多少动力。煤铁不能自己走路,要车马动。这点没有料到。我这样的人,总理、少奇同志这样的人,根本没有管,或者略略一管。我不是自己开脱自己,我又不是计委主任。去年8月以前,我同大多数党委同志主要精力放在革命上头去了,对建设这一条没有认真摸,也完全不懂,根本外行。在西楼时讲过,不要写“英明领导”,根本没有领导,哪来什么英明呢?
看了许多讨论发言,铁还可以炼。浪费是有一些,要提高质量,降低成本,降低含硫量,为真正炼好铁奋斗。共产党有个办法叫做抓。共产主义者的手,一抓就抓起来了。钢铁要抓。农林牧副渔,粮棉油麻丝糖药烟果盐杂,农中有12项,要抓。要综合平衡,不能每一个县都一个模子,有些地方不长茶,不长甘蔗,要因地制宜。不能到回民地区去买卖猪。党不管党;计委不管计划,不管综合平衡,根本不管,不着急。总理着急。无一股热气,神气,办不好事,李逵太急一点,可以感染群众,实在好,群众很欢迎。
有话就要讲。口将言而嗫嚅,无非是各种顾虑。这个我看要改,有话就要讲。上半个月顾虑甚多,现在开展了,有话讲出来了,记录为证明。口说无凭,立此存照。有话就讲出来嘛,你们抓住,就整我嘛。成都会议上我说过不要怕穿小鞋。穿小鞋有什么要紧。还讲过几条,甚至说不要怕坐班房,不要怕杀头,不要怕开除党籍。一个共产党员,高级干部,那么多的顾虑,有些人就是怕讲得不妥挨整。这叫明哲保身,叫作什么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今天要闯祸,祸从口出嘛。两部分人都不高兴;一部分是触不得的,听不得坏话的;一部分是危险的。不赞成,你们就驳。你们不驳,是你们的责任,我交代了,要你们驳,你们又不驳。说我是主席不能驳,我看不对。事实上纷纷在驳,不过不指名就是。江西党校那些意见是驳谁呵!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有两条罪状:一个,1070万吨钢,是我下的决心,建议是我提的。结果9000万人上阵,补贴40亿,“得不偿失”。第二个,人民公社,我无发明之权,有推广之权。北戴河决议也是我建议写的。我去河南调查时,发现嵖岈山这个典型,得了卫星公社的一个章程,如获至宝。你讲我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也是有一点,不然为什么如获至宝呢?要上《红旗》杂志呢?我在山东,一个记者问我,“人民公社好不好?”我说“好”,他就登了报。小资产阶级狂热性有一点,你们赞成了,也分点成。但始作俑者是我,推不掉。人民公社,全世界反对,苏联也反对。中国也不是没有反对,照江西党校这样看,人民公社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个总路线,是虚的,实的见之于农业、工业。至于其他一些大炮,别人也要分担一点。你们放大炮的也相当多,如谭老板(谭震林),放的不准,心血来潮,不谨慎。关于共产要共得快呀,在河南讲起,江苏、浙江的记录传的快,说话把握不大,要谨慎一点。他是唱戏的,不然为什么叫谭老板。长处是一股干劲,肯负责任,比那凄凄惨惨切切要好。但放大炮,在重大问题上要谨慎一点。你说我不放大炮吗?我也放了三个:一个人民公社,一个大炼钢铁,一个总路线。彭德怀同志讲的,张飞粗中有细,他说他粗中无细。我说我也是张飞,粗中有点细。公社我讲集体所有制,到全民所有制要有个过程,当然那个过程,现在看起来,可能过于短了一点,我讲大体两个五年计划。要进到全民所有制,现在看来,可能要大大的延长,不是两个五年计划,而是20个五年计划也难说。要那么久?还是不要那么久?
要快之事,马克思也犯过不少错误。我搬出马克思来,使农民们得到一点安慰。这个马克思,天天想革命快,一见形势来了就说欧洲革命来了,无产阶级革命来了,后头又没有来,过一阵又说要来,又没有来。总之,反反复复。马克思死了好多年,列宁时代才来。那还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马克思也有呵!(刘少奇插话:列宁也有,讲世界革命很快就要来了。)世界革命,那个时候他希望世界革命来援助,后头不行了,搞出一个一国可以建成社会主义,这在以前讲过吧?
(刘:是一国可以胜利,一国可以建成社会主义没有讲。)一国可以胜利,到这个时候,不建怎么办?巴黎公社起义之前,马克思反对。季诺维也夫反对十月革命,这两者是不是一样?
季诺维也夫后来开除党籍,杀了头。马克思是否还要杀头?巴黎公社起义爆发之后,马克思就赞成了。他看出这是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哪怕只存在3个月也好。要讲经济核算的话,划不来。我们还有广州公社,1927年大革命失败,等等。我们现在的经济工作,是否会像1927年那样失败?像万里长征那样,大部分根据地丧失,红军和党都缩小到1B10,或者还不到?我看不能这样讲。大家也是这么个意见。参加庐山会议的同志都诱导我例外地说有所得,没有完全失败。是否大部分失败了?我看也不能讲。大部分没有失败,一部分失败了。就是所谓多付了代价,多用点劳动力,多付了一点钱,刮了一次“共产风”,可是全国人民受了教育,清醒了。现在要研究政治经济学,过去谁人去读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我就不读。斯大林的书(按指《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我读了一遍,根本没有味道。那个时候搞革命,搞什么社会主义经济。
唉,一到郑州,我就读了两遍,我就讲学,就有资格讲学了,不过刚刚在火车上读了两遍。我讲了两章,没有造谣吧。现在不够,现在要深入研究,不然我们的事业不能发展,不能够巩固,不能够前进。
如果讲到责任,责任在李富春,责任在王鹤寿,其他部长多少有点责任;农业部有责任,谭老板有责任。主要责任应当说在我身上。过去说别人,现在别人说我,应该说我。过去说周恩来、陈云同志,现在说我,实在是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办。你们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无后乎?中国的习惯,男孩叫有后,女孩不算。我一个儿子打死了,一个儿子疯了。我看是没有后的。一个大炼钢铁,一个人民公社。大跃进的发明权是我,还是柯老?我同柯庆施谈过。(柯曾在1957年12月上海党代会作过一个长篇报告《乘风破浪,加速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上海》,内容重提多快好省,要15年赶超英国,具有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大跃进”精神,极为毛赞赏,成为南宁会议的先华东1959年钢铁指标为600万吨,引起全国1959年指标全面高涨,也影响到1958年钢铁指标的变化),我要搞1070万吨,北戴河会议发公报,薄一波建议,也觉得可行。从此闯下大祸,9000万人上阵。始作俑者是我,应该绝子灭孙。补贴40亿,搞小土群,小洋群。“得不偿夫”,“得失相当”等等说法,即由此而来。我劝同志们,自己有责任的,统统分析一下,不要往多讲,也不要不讲,都吐出来。无非拉屎嘛,有屎拉出来,有屁放出来,肚子就舒服了。今天不再讲别的,因为还要睡觉。你们要继续开会就开,我就不开了。讲了好久?不到两个钟头嘛。散会!“二十三日夜事件”
曾经担任毛泽东秘书的李锐在回忆中说,我中午饭吃不进去。下午就开小组会,讨论毛泽东讲话。晚饭后,千不该万不该,又到小舟和周惠的住处去了。这当然是由于思想不通,满肚子意见要发泄,去找他们谈谈,平息一下情绪。小舟同我一样,比较激动。他怀疑毛泽东的这篇讲话,是否经过常委讨论。按照讲话精神发展下去,很像斯大林晚年,没有真正集体领导,只有个人独断专行。这样,终将导致党的分裂。我们都同意这种看法。周惠也感到毛泽东对一些问题的决定,反复变化太快。谈到斯特朗的谈话,她曾当面称赞毛泽东超过马恩列斯,而毛泽东没有答话。感觉多年来的顺境,毛泽东确实骄傲起来了。我认为毛泽东确是喜欢高指标的(这是我这一年多来的接触和个别谈话中,深深感觉到的),只喜欢柯庆施那样一些吹牛说大话、奉承迎合的人(柯是个手拿大棒,随时准备整人的人)。当然,谭老板放炮不准,但勇于负责,还是很喜欢的。黄克诚这样比较偏于稳重、多看困难的人,就很不喜欢。我又说,这样的讲话不是“翻云覆雨”吗?小舟也认为这个讲话,是“一百八十度转变”,使人转不过弯来。他特别激动,想三人一起到毛泽东处辩论一顿,急吵一顿也好。我认为从讲话来看,正在气头上,去也没法谈。于是小舟要去找黄克诚谈。这时,我倒有个心眼觉得这样去谈,不就变成“小组织活动”了?会授人以柄。周惠也不想去。但拗不过小舟。他拨通电话,黄克诚不同意我们去。由于小舟的坚持,黄克诚只好说:“你们要来就来吧。”
于是就发生了非常不幸的“二十三日夜事件”。
当然,黄克诚也是思想不通,心情极为沉重的。开完会回来后,他和彭德怀都吃不下饭,也都没说话。小舟将斯大林晚年的话讲了。说袁世凯称帝前,围着袁的那些人,专门印一种报纸给袁看,意谓毛泽东受了蒙蔽。我说了一句很愤激的话:他不能一手遮天。黄克诚劝我们不要激动,说毛泽东又不是慈禧太后,中央集体领导很好;自己有错误,多想想,可以作检讨。黄克诚最后劝慰我们,有意见还是当面去见主席谈谈。周惠很少说话。这样,我们才平静下来。小舟又谈了些湖南当前抗旱等一些工作问题。这时已经过10点钟了。将起身走时,彭德怀到黄克诚的房间来了。他们住在一栋平房的两头。小舟见彭德怀进来,即说:“老总呀,我们离右派只有30公里了。”彭说,着急有什么用。我见房内无多余的椅子,都站起来了,就催小舟:太晚了,该回去了。我们三人即走了出来。由于住处方向不同,我单独一人走了。回来看见小舟正在路边碰见罗瑞卿,向罗打招呼。周恩来安慰彭德怀
23日上午散会后,周恩来召几位副总理谈话,其中周恩来同彭德怀的对话很能说明问题,周恩来还在谈形势的困难,还在安慰彭德怀。
周:9000万人上山,1070万吨是一个革命。2700—3000万吨则根据不多,现在落实到1300万吨。
彭:我写的“有失有得”,是讲小土群这一点,只讲这一点。根本没讲小洋群。
周:把“失”放在前面是有意识的,应把落实同泄气区分开。
彭:1070万吨,脑子热了一下,他是有一份的,但总的路线不能动摇,而且他比较冷得早,10月底就冷下来了。这次会议,我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供主席参考?我有个感觉,共产党有不敢批评的风气了,写个东西要字斟句酌,我实在忍不住了。
周:主席说了,基本上是好的,方向不大对。当然,他不指名,要注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还没有反冒进那个情况,有那么个趋势。你到此为止,认识了,就是了,这个批评也很好。
彭:共产党里不能批评,这违反共产党的基本原则。
周:钢、铁、煤的计划不能完成,比较紧,还有运输是个大问题。木材、化肥、粮食继续紧张。更重要的是基建。还有机械、财政、金融、外贸……上海的煤只有7天的储备。6个月的存粮只有310亿斤。去年增加了2080万人。按“一五”经验,1元货币比9.6元物资,市场就正常一点。1956年,1∶8.8就紧张了。
彭:这些情况为什么不到大会上讲一讲呢?
周:开始就讲这些困难,像诉苦会了,误会成泄气不好。
周:这是方法,不是1956年犯的反冒进的错误吗?当时是冲口而出的,没有准备好,跑到“二中”全会讲了那么一通。应当吸取教训。今年你代替了我了。其实,你有鉴于我,还写了总路线基本正确,没写“冒进”字眼。但我那时说话,也是这样两方面都说了的。彭、张、黄、周分别作了检讨
在7月26日的小组讨论会上,张闻天再次做了检讨。他首先还是重申,参加庐山会议以前,“对党的总路线的正确,大跃进的伟大成绩,以及缺点是十个指头中的一个指头,向来是没有怀疑的”。然后谈到,参加庐山会议后,逐渐有些不满,是因为感觉到:似乎有些同志只是喜欢讲成绩,一讲到缺点,就要讲成绩;一讲缺点,似乎就对“大跃进”的成绩估计不足。经过同志们的帮助和自己反复考虑,才认识到主席提出这个问题很深刻、很重要。”可见,张闻天思想的转弯受着外部的巨大压力和内心的痛苦折磨,但他这时还是没有“上纲上线”地责备自己。只是检讨说:“对某些同志们怕讲缺点,怕自我批评的疑心,是不合实际的,是不对的。”“有些缺点和问题,是有那么一些事情的。但是我片面地强调了或夸大了这些缺点,使人得到印象是问题很多,成绩不大。事实上,我所提的许多问题和缺点,许多已经解决,有的正在解决,有的正要去解决。根本无法解开这些‘为什么’,只好归结:对“大跃进”伟大成就估计不足,对总路线还有某种程度的摇摆,积极支持不够,干劲不够,表现不够坚定。”他承认:“主席说到立场问题、动摇问题,我是有这个问题的。”
“看到了我的问题,我也就想到彭总的信,也是有这个问题的。
我认为主席在这方面的批评是完全正确的。”张闻天提到错误产生的原因:首先是没有直接参加“大跃进”运动,对群众的思想感情体会不深,对国内当前的主要政治动向认识不清;
其次是由于思想方法上的片面性,教条主义,夸夸其谈的老毛病还没有完全克服。在结束检讨发言时,张闻天表示:愿意撤回在上次小组会上带有错误偏向的发言。
黄克诚(在第五组)作了检讨。他说,自己19日发言的缺点,还不在于多讲了已经过去了的缺点,而在于对当前党内思想的主要危险完全没有涉及,根本原因是嗅觉不灵。听主席的讲话,受到极大的、深刻的启发和教育。
周小舟在第二组,直到27日,他才作长篇发言,他的“觉悟”较慢,他仍较多地回顾去年湖南的具体情况。因此,人们频频插话,柯庆施更不断质疑,追问小舟对彭德怀的信的看法。小舟则讲他对总路线从未动摇,也没有在困难面前低头,自问没有把三句话割裂开来,主席讲话,自己毫无思想准备。对彭总的信,原说总的精神是好的,同意的,某些提法、词句可以斟酌。听了主席讲话,才认识到是方向问题,立场问题,才感到这封信是不对的。最后承认上次发言是错误的。人们对周小舟的发言极为不满。
23日之后,彭德怀就再没有到餐厅同大家一起吃过饭,他的心情自然非常沉重。23日晚上散步时,他遇到聂荣臻,聂荣臻问他对毛泽东讲话的感想,他说:“是非曲直由人断,日久自然明吧。”这是他对过去许多历史误会一贯持有的态度。
聂荣臻劝他认真考虑,要作检讨,对党有利。他反复考虑,毛泽东讲得那么严重,不作检讨是不行的,否则弯转不过来。谈到写信的事:“开初,对把信印出来有点不高兴。我曾想:我与主席是学生和先生的关系,这封信是写给主席一个人看,请他指示的,如要印发作为意见书,我就要仔细斟酌一下。晚上想想,发下来,作为反面教材有什么不好。另一方面,也暴露了我自己,让大家斗一下,把模糊的东西搞清楚一点。争论印不印,是不对的。我的这封信,印出来有好作用,也有坏作用。当然,由于有毛主席的领导,是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信中缺点写得很多,缺乏分析,意思没写清楚,不是因为仓促,是思想方法有问题。”彭德怀还说:“为什么写这信给主席?我这个人是旧军官出身,有小资产阶级和农民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容易犯上。有了那次教育,对此有所警惕,所以有一些想法就写信给主席。”
彭德怀请了两天假,反省过去的种种问题。尽管内心矛盾重重,26日,他还是违心地作了检讨,承认思想方法上有片面性,信中对如何肯定“大跃进”的成绩,以及研究经验教训的看法,是有错误的。他说:“我写这封信时,是希望在这次会议上能够深刻地研究和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使我们的建设工作搞得更好一些。这是出发点和动机,因而就过多强调了困难和缺点,对于全国情况缺乏具体分析,提出了一些错误的看法。我的思想落后于实际,对全国情况了解甚少。当时只感到截至13日的小组会中,对经验教训探讨得还很不够。从会议的《简报》上看不到反面的意见。空气有些沉闷。
思想上有点急躁情绪。担心有些缺点可能要重复,不利于今后的跃进。为了提请主席注意这一情况,就在13日写了一封给主席参考的信。那时又听说小组会在15日就要结束,使我心情更加急切。我感谢主席的严正批评,纠正了我的错误。”
他坚持说:“这封信,当时考虑只是供主席参考用的。信中不合逻辑、字句不妥之处甚多,提出了一些问题,也没有交代清楚。如信中的‘有失有得’,‘由于比例失调而引起各方面紧张,是具有政治性的’,‘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等提法,都是不妥的或错误的。”他最后说:“这次会议意义十分重大。对我教育很大。现在会议快要结束了,建议会后收回我7月14日给毛主席的信。存入中央档案,作为我今后思想检查的资料。”
彭德怀发言之后,在场的朱德放下心来,宽慰地说道:
“彭总发言的态度是好的。我相信他是畅快的。彭总的发言中有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农民意识。在座的天天向前进,哪有不改的。大家对彭总的批评是对的,彭总今天对大家的批评也比较听得进去了。过去就谈不进去,谈起来就吵。我相信经过这次会议,统一了思想,统一了认识,就不会把错误当成包袱背起来了。”
可以说,当时大家把事情看简单了,都以为只要当事者基本承认了错误,问题就可以告一段落,还以为会议就快结束了。殊不知更大的风暴,更激烈的“阶级斗争”、“你死我活”的斗争还在后面。
彭德怀后来在笔记中追叙了当时的心情:“7月26日。我出席了小组会。对我7月14日信内‘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作了检讨。主要说明这个提法是对革命群众泼了冷水,对浮夸风吹遍了各地区、各部门、‘比例失调’,也讲得严重了些。其实这些检讨是言不由衷的。”“我在小组会上作了言不由衷的检讨之后,心情十分不安,多么难过呵!真像万箭穿心似的。”
他的难过,并非个人得失,而是担心这样下去,对全国经济形势的发展,将会产生更加严重的后果。他真想再去找毛泽东当面辩论一次:当前形势决不是什么一个指头的问题,切不可由于他作了检讨,而放松对缺点、错误的纠正。由于主客观悬殊之势已成,他也只能这样想想而已。这些思想痕迹,他都在后来追忆的笔记中保留了下来。彭德怀万万没有料到的是,26日的检讨如万箭穿心,今后还必须作比这更十倍违心的检讨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