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和青年时代

克里姆林宫内圣母升天大教堂上的巨钟铛铛响起,打破京城清晨的寂静。随即莫斯科各教堂和修道院的几百口大钟也响了起来。这一天是1672年5月30日,欢快的钟鸣此起彼伏,庄严的祈祷声不绝于耳,——这种传统方式表明皇室一位太子降生了。这一天是举国欢腾、普天同庆的大喜之日。

新生儿的父亲、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之所以因为皇族又添丁进口而满心欢喜,是有其特殊原因的。原来沙皇前头一位后妃玛丽亚·伊利尼奇娜·米洛斯拉夫斯卡娅虽说子女不少,但令人不解的是,其中女娃儿个个长得结实健壮,男孩却一个个屠弱多病。五个儿子中三个早夭。长子费多尔1672年满十岁,可是双脚浮肿,难以举步,总得有几个医生守护左右,而且在内室和寝官里还有些医术蹩脚的女巫医寸步不离地护理他。当时的医学家们认为,他得的是“坏血症”。次子伊万体质也很差,双眼近视几近失明,尽管已经快六岁了,但反应迟钝,口齿不清,智力远逊于同龄儿。沙皇权当没有这个孩子一般。

沙皇四十二岁上丧偶,再婚时娶了年轻健美的纳塔利娅·基里洛夫娜·纳雷什金娜为后。这位续娶的皇后二十一岁时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彼得。

彼得的教育是按历来老规矩进行的。五岁以前,他受到众多女人如接生婆、乳母、保姆,以及其他女仆的监护。据同时代人证实说:“哺育王子或公主,是从各级官吏的妻室中挑选那些性情温良、端庄正派、乳汁甜美、身体健康的女人来当乳娘。彼得有两个乳母,所以他很晚才断奶。”

在彼得还不满四周岁的时候,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淬然病逝。父王的逝世倒并没有使幼年王子的生活受到多大影响,但母后的处境却从此发生了重大变化。1676年费多尔即位,确切说,他是受领主们的摆布,被硬捧上沙皇宝座的。领主们当即对他宣誓效忠。

过去由于一家之主健在,继母与沙皇前妻那些子女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缓和的;如今,这种关系再也控制不住,很快就表面化了。在被贬出宫的大臣中,有一些人跟纳塔利娅·纳雷什金娜皇后过从甚密,尤其是她的师傅阿尔塔蒙·谢尔盖耶维奇·马特维耶夫,他是前政府的首席大臣,也是皇后在沙皇归天以后最亲密的顾问。一开始,他体面地被流放到维尔霍图里那市,随后便被监禁在普斯托泽尔斯克。受到株连的还有纳塔利娅的近亲——她的哥哥伊万·基里洛维奇,也被逐出了莫斯科。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人把持了政府里的要津。

1682年4月末,多病的费多尔去世,时年二十,没有留下子息。这样一来,继承皇位者要么是伊万,要么是彼得,一俟费多尔驾崩,在两个未成年的王子背后马上就形成了针锋相对的两派势力。以领主伊万·米哈伊洛维奇·米洛斯拉夫斯基为首的先皇阿列克谢前皇后所有外戚都拥立伊万王子为王位继承人。该集团的核心人物索菲娅公主,是个聪颖,好弄权势,精力异常充沛的女人,她本人正暗中觊觎皇位。站在彼得王子这一边的全是纳雷什金家族的人,这批人当中没有哪个有权有势。

从表面上看,继承皇位的优势在伊万王子一方,因为两个继承人中他居长。然而,根据受到某些领主拥戴的大主教的提议,十岁的彼得王子被拥立为沙皇。这样,依照惯例他的母亲纳塔利娅皇后理所当然地成了摄政者。据同时代人证实,她是一个“为人热诚,心地慈祥,持政不勤而又碌碌无为的女流之辈。”上述同时代人就是鲍里斯·伊万诺维奇·库拉金公爵。库拉金行伍出身,曾在波原塔瓦近郊的大会战中指挥过谢苗诺夫近卫军团。后因健康状况不佳,转而从事外交工作。

库拉金基本上赞同彼得的活动,但有若干保留。这位盛气凌人的贵族看不惯沙皇彼得的行为举止,对沙皇的民主倾向——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持批判态度。

政治上不会搞勾心斗角那一套的纳塔利娅皇后以及她那些软弱无能的亲戚,没有把政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也没有组织起一个能令行禁止的政府。皇后迫不及待地把领主马特维耶夫从流放地召回京都,决心依靠他来辅弼朝政。在他从普斯托泽尔斯克赶回京都时,按历史学家谢·米·索洛维约夫的精确说法,纳雷什金家族的对头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和索菲娅公主已“决定起事”。他们准备在这场夺权之战中动用射击军。需要指出的是,射击军跟米洛斯拉夫斯基和纳雷什金两家族的利益毫不相干,正如敌对双方跟射击军的利益毫不相干一样。

1682年4月30日,即沙皇费多尔薨后三夭,射击军进宫请愿,要求惩罚那些不得人心的指挥官。纳塔利娅皇后未及全面考虑就接受了这批人的最后通牒,把十六名射击军部队的指挥官撤了职,并处以苔刑。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终于如愿以偿,把射击军忿忿不平之气引到自己政敌的身上。在射击军中流传着从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和索菲娅公主那里放出的风,说什么纳雷什金家族“干掉了”,也就是说杀死了伊万王子。射击军还得到了一纸名单,上面载明哪些领主应予处死。

射击军在消灭了纳雷什金家族的众多死党之后提出要求,让彼得和伊万弟兄俩一起称帝。但几天之后,射击军又节外生枝,他们要求:两个儿皇帝在位期间,把治国大权拱手让给素菲娅公主。

从此开始了索菲娅公主为期七年的统治。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戈利岑成为政府首脑,他是索菲娅的宠臣,在同时代人里以博闻强识和精通多种外语而引人瞩目。

……这七年的岁月彼得是怎样度过的呢?他和母后纳塔利娅一起在莫斯科郊外的沃罗比耶沃村、科洛缅斯科耶村和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村等处先后住过。在宫廷里,象伊万一样,彼得只是充当装磺门面的角色:他参加宗教仪式,随宫廷人员去莫斯科市内和郊外的修道院作祈祷,接见外国使节。为这共同称帝的一双兄弟特别安放一把双人宝座,女摄政则躲在背后,悄悄提示他们在接见外国使节时应该如何举手投足。瑞典大使馆秘书于1683年描写过一次接见的情景:“在铺着土耳其地毯的接见厅里,在圣像下面的两把银交椅上坐着一对沙皇,他们身穿朝服,上面缀满闪闪发光的贵重宝石。为兄的帽子低得压着眉头,目光低垂,旁若无人,几乎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弟弟双目扫视众人,他面容开朗,容貌俊秀,每当臣下禀奏时,他身上便散发出一种青春的活力。”彼得对事事都很关心,加之生性好动,以至经常把循规蹈矩的领主们弄得窘相毕露。十一岁的彼得身材高大,从外貌和发育来看,就象是十六岁的大小伙子。彼得的性格特征是机智灵活、天真无邪而且好学成性。

在间或举行的乏味而又分外隆重的宗教仪式的空隙,彼得干些什么呢?他学习文化知识。他所受的教育,即或算不上贫乏,但也是至为简单的。

七岁过后,由大贵族罗季翁·马特维耶维奇·斯特列什涅夫来当他的老师。彼得识字大抵就是从这时开始的。从1683年起,杜马书记尼基塔·佐托夫和阿方纳西·涅斯捷罗夫担任他的老师。这两个人都没有受过正经教育,至于饱学多识,更是谈不上。彼得的脑子灵,对各种各样深奥的科学道理一点就透,而老师本人只能教他读书、写信和背诵祈祷书上的某些译文,再就是讲授一些历史和地理方面的零星知识。在彼得受教育的年代,他甚至连十七世纪王子们通常应该学的课程也没有接触过。

但到了成年时期,他在历史学、地理学、炮兵学、筑城学和造船学方面却达到了高深的造诣。这一切都得力于他本人的天赋、孜孜不倦的求知欲,以及坚持不懈的学习精神。然而作为一个沙皇,他不可能填补教育上所有的空白;事实上,一直到死他也没有掌握住正字法,致使他写过一些错字,这样的笔误连粗通文理的文牍人员都可以避免的。

彼得从小就喜欢摆弄各种匠人工具。在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的时候,有人送他一些砌石、粗细木工和打铁用的家什。到了成年,彼得已经精通了多种手艺,少说也有十二种,尤其是木工活,可以说到了炉火纯青、熟能生巧的程度。爱干体力活,这是彼得与他的先皇列祖的一个显著区别。

但最能使彼得着迷的还要算军事。这种兴趣是在儿时的嬉戏中养成的。随着年齿渐长,木大炮换成了军用大炮,还有真正的马刀、菱形矛、钺、火枪和手枪这样一些兵器。

然而,比起航海业和造船业来,这些在彼得心目中就排不上号了,彼得大帝自己承认,这种兴趣是雅科夫·多尔戈鲁基公爵给他讲的一个故事勾起来的。故事讲,从前有“一件宝物,借它可以远涉到人迹难达之处”。还有一次,一个人指着一条破旧木船对他说,船可以逆风行驶。

当母后决定给彼得举行大婚的时候,他当时还不满十七岁。母后的用意是,早婚可望从根本上改变儿子的地位,同时也关系到她自己的处境。按照当时的风俗,少年一俟完婚:即为成年。这样,彼得就毋需再由姐姐素菲娅监护,他到了该由自己执掌大权的时候了,他应离开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入主克里姆林官。

此外,母后指望完婚之后,儿子可以变得老成持重,眷恋家室,使他不再到外侨区东游西荡,能把正事抓起来。最后一点,给彼得匆匆完婚的目的是为了使彼得的子孙后代得福,因为伊万前此业已成婚,也在盼早生贵子。

纳塔利娅母后亲自为沙皇选中了一位为后妃——大美人叶芙多基娅·洛普希娜。据同时代人讲:“郡主美貌绝伦,但秀外而不慧中,而秉性和夫君迥然不同。”这位同时代人还指出:“他们琴瑟和谐,可惜这种爱情为时短暂,只不过一年光景。”很可能夫妻关系冷淡早已出现,因为婚后才一个月彼得就扔下皇妃,自己跑到佩列雅斯拉夫尔湖去玩他的航海游戏去了。

在外侨区,沙皇认识了酒商的女儿安娜·蒙斯。有人说这位“少女美而慧”,但也有人的观点恰恰相反,认为这个德国女子平平,他们之中孰是孰非,难以判断,但这个快乐、多情、机灵的安娜·蒙斯生性好动,总喜欢开开玩笑,跳跳舞,出口不俗,比起那位后妃来可说大相径庭。那个美人胎子,头发长,见识短,丈夫说一不二,满脑袋旧思想,终日愁眉不展。彼得更喜爱蒙斯,所以他一有空暇,就去找她的团伙。现在还保存着几封叶芙多基娅写给彼得的信,但未见彼得任何一封回信。1689年,当彼得来到佩列雅斯拉夫尔湖的时候,叶芙多基娅满怀柔情地向他请安:“敬叩陛下万福。愿吾王万岁。敬祈陛下屈尊就妾,幸勿延宕。托母后大福。臣妾生活如常。臣妾冬卡叩陈。”可是,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的关系行将破裂,故此,在另一封信里她才请求恩准前往和皇上会晤。还有两封信是叶芙多基娅在1694年写的,在其中一封信里流露出独守后宫的哀怨,因为她知道沙皇另有所宠,她已遭到了秋扇见捐的命运。这些信中已见不到“至爱”的称呼,字里行间她已不再掩饰她那强压着的怨艾之情。她称自己“是薄命的红颜”,恨自己连一个字的回音也没有收到过。叶芙多基娅在1690年生了一个皇子,取名阿列克谢,但他们的家庭关系却并未因此改善。

在索菲娅摄政的头几年,在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的彼得离官和克里姆林宫之间的关系还是正常的。然而,随着彼得年龄的增长,这种关系中逐渐出现了敌对情绪。双方互相猜忌。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离宫对女摄政参加各种仪式庆典一事,并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1689年7月8日,女摄政采取了一个挑衅性的行动,居然和两位沙皇并排棒着十字架圣像站在大教堂的宗教祭祀行列里。怒容满面的彼得对她说,作为一个女人,理应赶快走开,因为她的行为是对十字架的亵读。但公主却置之不理;彼得怒不可遏,当即飞身上马,驰往科洛缅斯科耶村,又从那里到了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在官方文件中提到这位女摄政用的是尊称“索菲娅·阿列克谢耶夫娜公主陛下和大公”,彼得周围的人一见哗然。纳塔利娅·基里洛夫娜皇后公开表示自己的愤懑:“她怎么竟敢把自己的名字和伟大的国君并列在一起?我们有人,他们不会对此不理的。”

如果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把索菲娅的举动看作是想自己立威正名,以便有朝一日发动官廷政变的话,那么克里姆林官方面也认为彼得不断增加游戏兵的数目并加强装备,同样是心怀叵测、以图不轨的。不过,需要事先说明的是,保存下来的文件并未提供肯定证据,说明彼得已权欲熏心,急于独揽政权。

至于索菲娅,恰恰相反,不能说她没有权力欲。在取得摄政地位,并已惯于发号施令之后,她正在一步步地预谋一场宫廷政变,好从彼得手里夺下王位继承权。

按时间来说,彼得和索菲娅最后一次公开反目发生在1689年7月。这次冲突是由欢迎戈利岑从克里米亚远征归来的庆祝典礼而引起的。这次远征既未给士兵也未给他们的长官带来荣誉。然而索菲娅不惜对那些莫须有的战功予以嘉奖,并竭力笼络射击军,好使后者能在她与彼得眼看一触即发的冲突中站在她一边。

为了表示抗议,彼得拒绝参加好大喜功的庆祝活动。远征军首领和其他军事长官来到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村,竟然没有受到彼得的接见。索菲娅认为这种行为是对她的直接挑衅。她向射击军呼吁:“你们认为我们是有所作为的吗?如果认为我们有所作为,就支持我们。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让贤。”索菲娅用最后一句话强调出自己的宽洪大度。实际上,在克里姆林宫,正如在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离宫一样,双方都在为最后的摊牌进行紧张的准备工作。象在其它紧张情势下常遇到的情况一样,恐惧与期望的心情交织在一起,而结局却不期而至。

8月7日夜间,克里姆林宫里响起一阵警报声,射击军拿起了武器,有人放出风来说,彼得的游戏兵已从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开拔,正向莫斯科进发。莫斯科射击军中拥护彼得的那一派,在未弄清事实真相之前,就认为射击军是要进军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而不是保卫克里姆林宫。于是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彼得宫邸报信。结果警报原来是假的,但流言却引起了连锁反应。

人们叫醒彼得,向他报告了这个消息。可以想象得出,彼得的脑海里闪过什么念头,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想到的是什么。七年前发生过的情景从眼前一一闪过,——激怒的武装人群,钺、开山斧、长矛,纳雷什金家族的追随者们被戳得浑身是窟窿的尸体。彼得预感到有生命之虞,于是出人意料地当机立断:逃跑。他急切地思考着,逃往何方?有人给他送来衣服、马鞍和坐骑。他在三个人的陪伴下走了一整夜,然后下令去谢尔基圣三一修道院;七年前索菲娅曾在它的高墙里逃过难。

彼得长大成人后,非常骁勇善战,曾多次出生入死,可是此时十六岁的他,抛下妻子和母亲,将自己的命运交付近臣贤士和游戏兵;然而无人守卫的谢尔基圣三一修道院却救不了他的御驾。经过长途疾驰,疲惫不堪的彼得于8月8日清晨来到修道院,他一头扑到床上,痛哭流涕地向大司祭讲述发生的事件,并请求保护。

翌日,游戏兵团的战士们和苏哈列夫团的射击军官兵从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来到彼得这里。他母亲也来了。

克里姆林宫只是在8月9日才获悉彼得出逃的消息,——8号那天索菲娅和射击军一起朝圣去了。这消息引起人们的惊恐不安,但他们佯作镇静,想竭力掩饰。“简直是瞎胡闹,他愿意跑就让他跑去吧。”沙克洛维特说道。

索菲娅想和解了事,但未能奏效。为了息事宁人,一开始她派大主教约阿基姆到三一修道院去,但此人对彼得有好感,到达后就留在彼得手下了。“我派大主教去,”索菲娅把失败的给果告诉了射击军,“是为了与弟弟和解,可大主教到了那里就不回来了。”随后她亲自动身去修道院,但途中接到弟弟断然让她返回克里姆林宫的命令。

索菲娅仰仗的军事力量,一天天在瓦解。她和沙克洛维特已不能靠发号施令来控制那些兵团和射击军,因为他们不愿冒险同支持彼得的军队发生武装冲突。应彼得之召团队指挥官们率士兵和射击军去谢尔基圣三一修道院。在那里,射击军的长官向沙皇告发了由沙克洛维特召集的秘密会议和他准备发动宫廷政变的阴谋;紧接着提出引渡沙克洛维特的要求。

在对沙克洛维特进行侦查时,彼得从三一修道院致函哥哥伊万,说明应铲除索菲娅的决心:“皇兄陛下,吾兄弟业已长成,刻你我身侧仍有某无耻之尤越俎代庖,执掌我国家大权,视吾辈如同等闲,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封信导致宫廷斗争的结束,表明纳雷什金集团获胜;索菲娅被宣布是个“无耻之尤”,并于9月末被监禁到新圣母修道院。痴呆的哥哥伊万被黜,实际上是政变的另一结果。尽管彼得在信中表示要尊兄“如父”,但彼得的亲信早已抓了实权。不仅在组成新政府之际,而且在以后的年月里,在1696年伊万逝世之前,凡事他们也不向他禀奏。他只在名义上履行沙皇的职责:接见外国使节,参加教堂仪式,所有官方文件还都有他签署的名字。

陆地战争游戏与水上游戏互相更替地吸引着彼得的兴致。1692年冬,沙皇经常到佩列雅斯拉夫尔湖去。他运去了大量食品和造船材料。彼得甚至亲自参加造船。他这样乐此不疲,以至政府最有威望的官员不得不前来促驾返京,因为波斯大使已到达首都履新,按外交礼节需要沙皇在克里姆林宫接见。

8月间,有几条船在佩列雅斯拉夫尔湖下水试航。由于水域所限,船只不能过大,而且只能曲折绕行。辽阔的海洋和真正的海船吸引着彼得。阿尔汉格尔斯克是当时俄国唯一的海港。1693年彼得在众多随员——领主、侍臣、御前大臣和四十名射击军的陪同下前往海港。在这里,彼得第一次看见了从英国、荷兰和德国来的海船,还有运来的呢绒、服饰用品和各色染料;另一些船只在等待装载制造桅墙的木材、皮革、皮衣、大麻、鱼子。彼得第一次乘小炔艇在海上作了短暂的游览。

1693年的海上之行带有勘查的性质。彼得已经想好,来年还要再去阿尔汉格尔斯克。为此决定要更加认真地进行准备。彼得指派督军费多尔·马特维那维奇·阿普拉克辛在驻地督造一条海船。

1694年1月,纳塔利娅·基里洛夫娜皇后归天。母后的死使彼得显出了两个性格特点:一是鄙视陈规陋习,一是宁肯独自一人去忍受伤亲之痛。1月25日,在皇后弥留之际,儿子和她道别后,立即动身去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他在那里独自一人痛悼母后的逝世。安葬仪式他甚至也没有参加。可以猜测得出,彼得这种行为在莫斯科人心目中引起一些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早些时候,他的七个月的次子亚历山大夭折时,他也没有去送葬。如果说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到场是为了冷落妻子并且有意怠慢她的亲朋好友的话,那么安葬母后他也不在那一定是另有原因的:他怕让人看出自己感情脆弱。母后入土后的第三天,他来到墓前,独自凭吊了一番。彼得曾向阿普拉克辛督军扼要而真切地叙述了他当时的悲痛心情。

在以前这些日子里,彼得既不出席领主杜马,也不去过问政事。国家事务都由他母亲和他本人周围的亲朋至友掌管。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整个十七世纪,在与沙皇共同建立丰功伟绩的战友中,往往是皇亲国戚身居要津。在罗曼诺夫一世——沙皇米哈伊尔·费多罗维奇时代,政府的实际首脑是贪权好势而又精力充沛的皇父菲拉列特大主教。在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统治时期最初是鲍里斯·伊万诺维奇·莫罗佐夫,他是沙皇的老师、“老人家”,是靠和沙皇的小姨子联姻才得以巩固自己的地位的。后来,莫罗佐夫失势,由沙皇前妻的亲戚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来操持国政。少年彼得登位,政府的实际首脑是他母亲的娘家人——纳雷什金家族,而在婚后,是他与之联姻的新姓氏的代表——洛普欣家族。

他们的同龄人,即那些和沙皇一起长大,一起受教育的人,成了沙皇近臣的另一个来源。姓氏显赫的后生子们列入皇储的亲信的名册。皇储曾和他们一起玩耍、学习,他们给他当恃从。他同其中一些人建文了一种莫逆之交,这种关系甚至一直维系到皇储登上沙皇宝座以后。这些“后生”的贵族身份,以及他们和帝位继承者的密切关系,保障了他们日后的宦途通畅无阻。

彼得生母和妻子这条线上的亲戚没有成为他的战友。纳雷什金家族及其同伙在射击军1682年叛乱时已被消灭。唯一幸免于难的国舅列夫·基里洛维奇。纳雷什金沿袭祖制在政府里占了一席高位,但随着姐姐的去世,他的地位一落千丈。他的“智力绝对一般,而且嗜酒无度;为人傲慢;尽管还没有到作恶的程度,但绝非善良之辈”。这就是鲍里奇·伊万诺维奇·库拉金大公对他的评价。

外戚洛普欣家族中也没有什么政治人物冒尖:一方面这是因为这个家族出身贫寒,另一方面,早婚的彼得由于对皇后冷落,故此也就无心提拔岳家的那批国戚。

剩下的是彼得的一些同龄人,从中也可以挑选出他一批老战友。然而这些人无论从贵族的爵位,还是从心理上看,同那些与彼得的先辈过从很密的“后生子”比,可说大相径庭。

青年彼得的朝中缺少良材。这种弱点已经表露无遗:只要浏览一下彼得即位初期关于立法的大事记就会发现,其中既没有什么纲领性的东西,也看不出什么铁腕领导。这种法令老是跟不上时势,只是穷于应付眼前的需要罢了。唯有鲍里斯·阿列克谢耶维奇·戈利岑公爵具有卓越的才能。我们曾多次援引过库拉金的评论,他认为戈利岑为人“聪明过人,举一隅而知三隅。但此人不勤于政事,沉溺于声色,好饮酒作乐”。戈利岑是彼得暂避三一修道院时的主要顾问。根据公爵的建议,彼得给亲胞姊狠狠地来了那么一下。

外侨区里的某些人被彼得视同心腹。在他们当中,有商人和手艺人,也有医生和日尔曼军人,但特别博得彼得青睐并加以破格重用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苏格兰人帕特里克·戈登,另一个是日内瓦人弗兰茨·列福尔特。前者是军事教官,参加了彼得少年兵团的战斗;在和索菲娅单独作战的紧要关头,他曾给彼得以极为重要的帮助。

在其他场合,列福尔特也赢得了彼得的好感。列福尔特与正统的天主教徒、有妻室的戈登的差别是在军事方面。列福尔特是一位性情温厚,身材魁梧,为人机智乐天知命的翩翩少年。他幽默诙谐,是一伙快乐后生中不可缺少的人物。“我们提到的列福尔特,”那位库拉金这样写道,“是个风趣人物,讲究排场,或称他为一个放浪形骸的法国人。”他可以“夜以继日”地寻欢作乐,和女人们鬼混,而且不停地喝酒。正是他把彼得引进德侨区的娘儿们当中,彼得和安娜·蒙斯恋爱就是他充当的“牵线人”。

彼得的亲信们形成了一个有特殊关系的“彼得帮”。在他们之间禁止称呼沙皇的封号。根据彼得的官衔,他们用俄语、拉丁语和荷兰语称他为:炮兵下士、上尉、船长或团长,彼得甚至有两次因为来访者用了他的封号而申斥了费多尔·马特维耶维奇·阿普拉克辛。当彼得成为海军少将时,他要求,当他在军舰上时,大家要称他海军少将。

除阿普拉克辛之外,缅希科夫、戈洛文、戈洛夫金、基京也加入了“彼得帮”。其中费多尔·尤里耶维奇·罗莫达诺夫斯基居于特殊地位。我们看到,在丸十年代开始的游戏兵的表演中,罗莫达诺夫斯基就被称为“腓特烈大帅”。稍后,他获得了诙谐大王的称号——“恺撒大公”。包括彼得在内的全“帮”人马,都把自己看作“恺撒大公”的臣民并象对待君王一样向他表示敬仰。沙皇写信时也把罗莫达诺夫斯基称为“大王”或“陛下”,而且每一次都是以诙谐的语调向他“启奏”。

彼得给那些“帮”内的人写信时,很随便地称呼他们,这样不拘礼节的程度反映了通信双方的亲密关系。他通常亲笔给朋友写信,并直呼他们的爱称。不仅对接近他的人们,甚至对木匠、炮手、士兵、商船船长,以及外国专家,彼得都表现出亲呢的态度。

他常常欣然接受人们邀请参加家庭喜庆活动,出为他曾和这些人在一个团队里或造船厂里“共过事”。有两个近卫军团的军官和士兵赢得了他的特殊好感。有位与他同时代的人说,“彼得敢于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沙皇对这些近卫军军人了如指掌,所以他常常委以重任,对他们当中确有才干者予以破格提升。

沙皇精力过人,即使在休息时也想法去显示自己过剩的精力。

彼得对那些能使他积极参与消遣的娱乐感兴趣,从不愿消极地袖手旁观。彼得对戏剧兴味索然,舞台上发生的事并不能打动他,因为那只能消极地观看,不能使他直接参加活动。但滑稽剧的演出,或者他自己能参加的娱乐场面,却能吸引他。

他能把那些为他献身有益事业的人,吸引在自己的周围。彼得主动去充当船长、木匠、炮手和帆缆管理员,一经和那些木匠、炮手、军官和造船家打上交道,他就能学一行会一行。他向他们请教之后,又去教别人。

沙皇的交游颇广,这就使他有可能罗致一些有才干的助手。“国王造就不了伟大的大臣,但大臣却能造就伟大的国王。”彼得曾经这样说过。对挑选能人智士他的确独具慧眼。为了本阶级的利益,他经常吸收那些在事业上有一技之长的人,不管他们是不是出身寒微。在他手下,“过去卖馅儿饼的”信新教的苏格兰人,都能成为高官显贵。

自学成才的机械专家、耶稣教徒加尔美克人米哈伊尔·谢尔久科夫的才智也是彼得发现的;他委托他开凿维施尼沃洛茨运河,谢尔久科夫便没有辜负圣上的委托,把运河打通了。图拉的军械员、著名的乌拉尔工业建筑师尼基塔·杰米多夫也就是沙皇的一大发现。如果相信传说的话,沙皇和军械员是在下述情况下相识的:有人从国外给沙皇带来一支非常漂亮的手枪,但扳机坏了。彼得好长时间想找工匠把它修修,但遍寻不得。人们劝他去找图拉的锻工尼基塔·杰米多夫。

在去沃罗涅什的路上,彼得顺便到图拉,找到了杰米多夫,并把破手枪交给他。两个月后,在回莫斯科的路上,沙皇顺路来到杰米多夫那里取手枪。杰米多夫把修好的手枪交给他。彼得仔细看了以后,表示满意,夸奖了锻工,说道:“手枪真好啊!但愿我能活到俄国人都能干这种漂亮活儿,那该有多好!”

“没准儿咱们还可以和德国人比比高低哩!”杰米多夫回答说。

彼得认为他瞎吹牛,便气冲冲顺手给了他一下子,说道:

“干起来再吹牛吧,骗子!”

“可是,皇上,”杰米多夫不慌不忙地反驳道,“你得先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再发火也不迟呀!你手里那支手枪,是我的手艺;你那个外国货在这儿哩。”杰米多夫从口袋里取出外国造手枪交给沙皇。

“我向你赔个不是,看来,你还是一个小行家。”

沙皇委托杰米多夫在图拉建造一座兵工厂,并下令拨给他五千卢布的经费。沙皇下令把乌拉尔国营冶金厂转交给杰米多夫。以这座工厂为基础,他搞起了强大的工业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