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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男生和镇上其它的人就不理解了:神经病!然后,黄龙溪本来就小,人们就纷纷又入睡了。街上一片漆黑,家家窗口紧闭。小黄狗小黑狗小花狗们也睡了,只剩小虫子叽叽地叫,渲染着万籁俱寂的气氛。

2.只有我没有睡,慢慢想起来,其实不是小老鼠,而是我戴的一块玉滑进了脖子后面!我用被子捂住头,吃吃地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

3.每次人家说“才华横溢”这个词时,我就仿佛听见“吃——”一罐汽水被猛然拉开。

4.班会主题是:我的理想,分小组讨论。我、张一、雷娅、贺中华、陈丽几个一组,雷娅说她要当导游小姐,贺中华说她要当女出租车司机,张一说要当老师,我说我要当演员。小组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张一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说你要当什么?我说,演员。

5.我摊开一张上次二舅来剩下的成都市交通地图,寻找,在“四川电视台”上画了一个圈、又在“峨嵋电影制片厂”上画了一个圈。我决定先去峨嵋电影制片厂。我有一条黑呢长裙,是我妈单位上同事穿小了送给我的,虽然每次穿陈丽都要讽刺说修女又来了,但不可否认,这是我最高档的行头,里面套件白色海马毛线衣看上去品味还是很高档的。我就这样品味高档地坐4路转13路去了,售票员说,去哪儿?我镇定好情绪一字一句地说,我去峨、嵋、电、影、制……售票员不耐烦地说,晓得了!恶狠狠递给我一把零钞和票。

6.我站在峨嵋电影制片厂门口,看着每一个进出的人都像电影演员,那个白头发老头提着菜篮子的姿势多么高雅啊。

7.我走进一间叫做艺术创作室的房间,两个艺术家正在讨论艺术大事。我说明来意,他们就请我在沙发上休息,然后继续讨论艺术大事。一个小时以后人家很客气地请我离开了。

8.我走进一间叫做导演室的房间,这次里面只有一个孃孃,她说,导演全部都去开会了,抱歉。我慢慢走出去,她可能觉得我的黑呢长裙还比较体面,就多说了一句话:导演谢洪最近开一部戏,可能需要很多女娃娃。这是他们家电话、地址。

9.我见到谢洪第一面,觉得这是一个青春焕发的老头子。结果杂志上介绍:青年导演谢洪。我对他说:我很好,好得很!你不请我演戏就可惜了!一张脸十分严肃和冷静。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吧!一口高级普通话。他翻出了剧本,说,嗯,你多大?我说,13。他沉吟一下说,你也许可以演丁秀。我翻开剧本仔细看了半个小时,说:这个人物形象严重不平衡,需要更多的烘托,你要给我加点戏。

10.剧组要出发的那天早上,我对我妈说;妈妈,请你给我收拾几件衣服,要保暖一点儿的。我妈说:你发啥子梦癫?我说:我要去当演员了。

11.真的要走了,我妈又不放心了,最后她找出一个塑料哨子拿绳子拴了挂在我脖子上,语重心长地说,要是有人欺负你就使劲吹哈!

12.剧组在四姑娘山里头拍戏,我生怕自己吃亏,人家要一个饭盒,我要两个。两个月以后我出来胖了十几斤,我妈一向是以胖为美的,看见我,都连连摇头。

13.在剧组认识一个美丽的姐姐,她叫张春燕。我觉得她太好了,整天姐姐前姐姐后地跟到。受宠若惊之余帮她洗了两个月的衣服。我们坐在摩托的偏斗里,她紧紧把我搂在胸前,我心里一暖,她说:帮我挡着点风,胸口都吹痛了。

14.后来,我又拍了几部片子,经常遭导演骂得瓜兮兮的,我和一个叫做谢娜的小姑娘在楼梯口抱头痛哭。她比我成熟,擦干眼泪对我说,记住,某某某司机说过:只有小角色,没有小演员。

15.总的说来,我在四川影视圈最大的收获就是代言了好几个猪饲料广告,以至于现在我都对猪饲料品牌如数家珍,这都是业务啊!有一个牌子叫“杠上花”。

16.有一家广告公司不晓得在哪儿看了我的照片,居然要请我面谈。我激动得啊,拉起我妈就去逛荷花池批发市场,一定要买件好看的衣服出场噻!我们把脚都转趴了,终于在我妈的光辉指引下,买了一件蓝底印白花的蜡染中式大衣,一条针织黑色中长百褶裙(后来是我妈的舞裙)。正式面谈那天,我妈还郑重其事地给我梳了个盘头,插了几朵花瓶头的塑料玫瑰,有红色的,也有黄色的。

17.我娉娉婷婷地走过广告公司的走廊,引得无数人侧目,大家纷纷在猜测这个女的有30嘛还是40岁?最后还是创意总监揭的谜底:13。

18.我有一个重大发现,离我家大概两站路远的水碾河招待所的二楼,走廊上有个写字台,上面摆了部电话,可以随便打,全市直通!我试了两回,居然没得人吆我!这哈,我就开始带起电话本本,开始固定每天在这里联系业务,挨到挨到给每一个我认识的影视圈人士打电话。

19.我在这个编外办公室还是搞成了几桩业务,比如,“杠上花”系列猪饲料广告等等。这部电话我一直使用到这家招待所倒闭为止,那次,有几天没去了,结果走上二楼一看,不要说电话,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了,每个房间都空了,走廊上堆满垃圾,看上去十分令人伤感。

20.拍广告挣了100元钱,我跑到厕所把这张票儿展开摸了又摸,心跳得厉害。我拿着这100元,从四川电视台出来,心想,好大一张钱呦,恐怕我去坐公共汽车人家都找不开!就从金河宾馆那边一直走回了双桥子,其中一共有九个站。

21.拍戏,悲情戏,要哭得来死去活来!我心头有点儿紧张,就去问以哭闻名的范艳,她说,不来头!你到时候抹点儿风凉油在眼睛边边上就可以唠!我就抹了,演我爸的男演员已经抱到我哭得死去活来了,我的眼睛头也是眼泪花儿跟到流,但是瞎迷串眼的弄死睁不开!导演死劲喊:把眼睛睁开!对视——!深情对视——!……妈呦!对视个铲铲!风凉油抹多球了!

22.听说导演谢洪卷了人家100万投资款跑了,跑到国外去了。我很替他惋惜,用我婆的话来说就是,偷嘛又不多偷点!

23.英文课,一个接一个读单词。轮到刘佳,她咿咿咿,咿了半天都读不出来,红着脸坐下去了。下了课,她很不好意思的过来问我,这个词到底咋个读,我拿过她的书,她用手指姆尖尖指给我看:Mouse,旁边有她自己的注释:茅斯=厕所。

24.然后欺负胡蓉的男生就知趣地走了。胡蓉看了我一眼,这是我和她同桌以来,她第一次正眼看我。

25.我们开始结伴回家,相约上学。我们厂矿区,大部分同学的家都挨得很近,但是很奇怪,就是没有人知道胡蓉她们家住在哪里。我知道了,她家就住在技校门口,一楼,但是我也只是在门口等她。她家窗口开种了一盆吊兰,没有开花。我是个屁杂拉杂话多的人,唯独和胡蓉在一起,我很安静,不知道为什么。

26.有一次,她在上课的时候,我们的书排在一起,她说了一句话:看,我们的名字都有个蓉字呢。我说,嗯,有啥奇怪嘛。成都女娃子叫蓉的多噻。她说:那有没有像我们这样两个蓉坐在一起做同桌的喃?……老师大声说:后面的两个女生,不要讲话!注意听讲!

27.我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其实我想回答她:可能就是我们两个。

28.星期天的下午,我去找她,带了一大叠她喜欢的翁美玲不干胶,希望这是个惊喜。她家门没有关,我就探了个头进去叫:胡蓉~。屋里家具很少,但是却摆了好多大扫帚和铁簸箕,不像是家用的,铁簸箕上面还有“420厂某某车间”的字样。她刚洗了澡,穿着一条半旧的白色碎花的裙子慢慢走出来,头发湿淋淋的,看见我在打量她的家,突然用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音量,大声喊道:我爸就是在某车间打扫卫生的!你看见了吧!你都知道了吧!你去告诉人家吧!!

29.她浑身发抖地站在这栋60年代造的苏式老房子中,眼睛潮红。我没有说话,但是我也生气了,什么话都没有说,把不干胶往她手里一塞,她不接,就散落了一地。我转头就走。

30.那天晚上,我在被窝里哭了。她怎么能这么看我,怎么会认为我是到处乱说的小人,扫地怎么了,她爸爸扫地但是她还是那么好看啊。

31.第二天一早,她从家门走出来,发现我依然站在往常的地方,她居然笑了,走过来,有点羞涩,却把手插到我的胳膊里,挽着我,说:走。

32.要毕业了。她说,以她的成绩不想考高中了,家里情况也不好。我拉着她的手,看着指甲上的小斑点,问:那你想做什么呢?她瞪着眼睛憧憬地说:你知道吗,我表姐在成都饭店做清洁员,有时候房间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就把浴缸的水放满,然后自己泡在里面洗澡!我说:你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