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过了几个星期,学校开物理试验课,“方大个子”让江远排实验室座次表。他正忙着,段子勋凑过来说:“喂,你把我安排和谁一个组啊?”江远直起身,拍着段子勋的肩膀,诡笑道:“你想让我把你和谁排在一起啊?”段子勋突然满脸通红,尴尬道:“随便!”
其实,江远早就看出,段子勋对穆棉有意思。两人私下在一起谈论班里女生时,段子勋只会提起穆棉,好像其他女生他都看不起似的。一扯到穆棉,段子勋就来精神,话匣子也能打开。他的那双小眼,此刻会光芒四射,充满柔意。江远不是傻子,段子勋心里想什么他当然一清二楚。
这当儿,江远悠然倚住墙壁,左手撑着下巴,笑道:“我说老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两人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江远闹够了,正色道:“把你同穆棉排在一起呢,当然可以,可我也得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段子勋脸上复又黯淡无光,失落道:“你若是问她,她……她肯定是不同意的。”江远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但子勋毕竟是自己朋友,他实不愿让这老友自尊心再受什么损伤,便道:“那也未必,穆棉她——其实很随和的,你放心,我会尽力劝说她与你同组。”
段子勋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面带喜色道:“那,多谢,多谢了。”
江远起身,走到门口,转过身来,慢慢说道:“老兄,穆棉迷恋文老师的事儿,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段子勋低下头,良久,说道:“我自然知道,那是她的事,我对她,本来不敢有什么奢求。”
自习课的时候,江远问穆棉:“你说咱班段子勋可不可怜?”
“嗯,挺可怜的,同学们都看不起他。”
“正是。他很需要别人关怀,对不?”
“嗯。”
“那你愿不愿做那个关怀他的人?”
“你这都什么什么啊,他人那样古怪,又凶巴巴的,让我去关心他?江远,你今天老问我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干什么?”
江远穷追不舍:“机会来喽,咱班不是分排物理实验小组吗?一组二人,我把你们排在一块儿了。”
“什么!”穆棉叫了起来,伸手要掐江远胳膊,江远一躲,拿书挡开她手,连求饶命。
穆棉气乎乎地说:“你瞎闹什么!把他和我分在一个组?我不干,你快给我改过来。”
江远摇头道:“唉,虚伪,虚伪啊!”
“你说谁虚伪?”
“我可没有说你,我只是替子勋叹息,一些人总说他可怜,其实还不是和其他人一样——瞧不起他?”
“你还是说我!”穆棉又把手伸了过来。
“好了,别人还在上课呢。”江远见穆棉安静了些,续道:“我希望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段子勋他真的是好可怜,在班里几乎没什么朋友,老师也不关心他,如此下去,他还不得疯了?你和他同桌,试着与他说说话,也让他感到温暖,我相信,在他有生之年一定不会忘了曾经有你这样一个女孩帮过他,温暖过他,他会一辈子记住你的恩情。你现在的帮助,兴许会让他有一个全新的改变还不一定呢!”
穆棉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似乎自言自语道:“这样……真能帮他吗?”
“一定能。”江远斩钉截铁道。
翌日,物理实验小组的座次表贴在了黑板上,段子勋如愿以偿地与穆棉分在了一个小组。
谁知这样一种座次安排,竟在班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同学都在议论着穆棉与段子勋一个组这件事情。有的说:“段子勋这丑脸怎么会和穆棉分在一个组?太没天理了,这不是明摆着引狼入室吗?”有的说:“穆棉肺还不得气炸,江远这回死定了。”有的说:“我早就猜想那段子勋暗恋穆棉多时了,这回可有好戏看了,且看段子勋怎样施展‘魅力’。”有的干脆只一句话:“呸!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转眼到了星期三,物理试验课就在上午第四节,大课间时,段子勋在走廊里叫住了江远,手里握着一本实验报告册。
江远上下打量他:但见他衣服比平时整洁,一双大脚穿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皮鞋,更引人注意的是他那上了摩丝的头发,根根扎起,油光可鉴,的确比往常闪亮多了。
但,同学们嘲笑惯了他,现在忽见他如此出场,都是难以接受,顿时爆笑声,讥讽声,口哨声,不绝于耳。
“该去做实验了吧?”
江远哈哈大笑,说:“课间还长着呢,你心急什么?呦,今天打扮的挺帅嘛。”
段子勋一张大脸又泛起几抹晕红,解释道:“我……我只是想去找一下自己的位置而已。”
物理实验室里,人声喧哗,段子勋早早端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如同一尊石像,谁也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穆棉是最后几个到来的学生之一,她在众人闪烁诧异的目光的包围下从容地走进并坐在段子勋旁,脸上始终挂着胜利者似的高傲的笑容,闪亮的眸子一一“回敬”那些注视她的同学。江远微笑着向她点点头,意思说:“谢谢你啦!”
段子勋始终如同一尊石像,两手放在腿上,挺胸直腰,目视前方,这与满屋子手忙脚乱做实验的同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远干瞪眼睛瞎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其他同学对这种情景也是捂嘴偷笑,窃窃私语。
下课后,段子勋激动地对江远说:“她对我说话了,说话了!临走的时候,她冲我挥手说:‘段子勋,再见’。”
“其他没再说什么话?”“没有。”
“这算什么,你得争取主动,你说这节课你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干么来着?这么多实验,你让人家小女孩儿一个人来做?”
“这个……我当时脑袋都麻了,怎么也想不明白穆棉她就坐在我身边。”
“行了,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无论如何也要开口说话,勤快些,这样人家也能更多的同你说话。”
“是是是,你说的太对了。”段子勋握住江远的手,又是一番感激不尽。
送走段子勋,江远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实验室,带门出来。
日轮的金箭,一道道扩散于这座寂寞的小城。阳光灿烂中江远看到穆棉与文老师从远处过来。
文老师推着车子,穆棉小鸟依人般地走在他身旁,两人说着,笑着,脸上都写满了欢欣。接着,文老师跨上车子,回头冲穆棉一笑,她便轻灵地坐上车座,一脸幸福甜蜜。
江远怔在当地,看着他们欢歌笑语地行近,有些不知所措,干笑着说了声:“文老师好。”
文老师冲他微笑点头,后边穆棉见是江远,笑得更欢了,双手高举,大声呼喊。
江远也向她挥挥手,然后看着两人渐行渐远。
难道她竟成功了吗?江远想。
但是,文Sir毕竟是个老师啊。
江远到底是年纪轻,太重意气,全没顾及到把穆棉与段子勋排在一个组会造成的种种后果。近段时间,班上不断传出段子勋与穆棉的流言,穆棉表面上镇定自若,私下里却埋怨起江远来,要求他把段子勋从身边调走。江远一方面说位置已然定下来,再调恐怕会伤子勋心,一方面又极力夸赞穆棉心地善良,会关心人,真是天使下凡,不像班里的其他同学,那么势利俗气,说得穆棉耳朵里进了蜜,不好意思再向他提起这事儿,惟恐自己沾上一点儿“俗气”,但憋在心里总是个疙瘩……
物理实验之前,总有几个男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个个笑得猖狂。有一次,江远凑过去问:“你们说什么呢?”一个同学笑着说:“刚才我倒完垃圾回来,‘黑鬼’就走上前来问我:‘喂,今天还做实验不?’我假装说‘不’,他就大惊失色的说:‘不可能吧,我没记错啊,今天本应该做实验去的’,哈……哈哈……这小子最近走了桃花运,走路都拽起来了,他也不拿镜子好好照照,就他那样,人家穆棉还不像戏熊一样耍得他团团转!”
江远也跟着笑,心里却在叹息。
另一个同学拍了江远一下,打趣道:“你小子可够损的啊,把段子勋同穆棉排一个组,咱班兄弟都恨死你了。”
江远仍旧跟着尴尬地笑。远处,段子勋拿着实验册还在左右徘徊,似是等待上课铃声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