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江远和蓝琦打算创办的文学报的名字。

这两个天真的孩子,真的行动起来。江远花了三天时间,写成了一篇五千字的小说,自觉相当满意,向前后左右吹嘘了一番,蓝琦也精心挑选出了十首“得意之作”,但他们在征集其他同学作品的时候,却出了一些问题,因为除了他们两人,大家对这件事情大都冷默视之,一些同学觉得他俩太无聊,更有甚者认为这是在胡闹。

江远知道后大是气愤,心也灰了不少,慨叹道:“他们太缺乏诗意!他们的灵魂太颓冷了!现在的应试教育简直腐朽了他们的思想,除了考试,除了分数,他们的脑袋里还有什么?”

幸亏蓝琦在旁边不断为他打气,他才坚定了将报纸办到底的意念,接下来是排版的问题,两人花了周日一下午的时间在公园里商议,双方各有一番争执,始定下稿来。之后将样本送到打印部,总算是安下了心。

肚子在“咕咕”叫了。蓝琦嚷着要吃肯德基。江远说:“好,今天我请!”

来到肯德基,他们要了两份套餐,挑了一个偏南的位置坐下。

吃得正香,忽听蓝琦“咦”的一声,道:“那不是陈响儿吗?”江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陈响儿穿了一身工作服,在不远处低头打扫卫生。几个月不见,她显得成熟多了。

江远的心情忽而一下子变得很坏,他“腾”地站起,背上书包便欲出去。蓝琦急拉他:“你干什么?”

江远又凝神看了陈响儿片刻,眼眶便湿了,终于不顾蓝琦的阻拦,快步走出肯德基。他无法接受不久前还是同学好友的陈响儿,此刻却变成了一个服务员。

在街上站了良久,他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回家的路上遇到陈笑鹤。

陈笑鹤说:“怎么这几天没去游戏厅玩啊?”

江远说:“学校有事,没有时间,你这是干嘛去?”

陈笑鹤说:“瞎遛呗。”

江远本来没有吃饱,便道:“走,跟我吃饭去。”

江远和陈笑鹤在一起吃饭,从来都是江远结账。陈笑鹤连买彩票的钱都要战战兢兢地溜进父母房里偷,请客吃饭,他是掏不出这个钱的。但江远囊中也并非时时充裕,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去一个街边的小店喝羊汤。那里的羊汤味正,碗大,老板李师傅也是个实在人,一来二往,两人便和这位开羊汤馆的师傅混熟了。只要江远与陈笑鹤来吃饭,李师傅都会额外给两人的碗里多放些羊肉。对于江远屡次的请客吃饭,刚开始陈笑鹤有些不好意思,但次数多了,也渐渐习惯了。陈笑鹤吃相不雅,狼吞虎咽,犹如一个落荒的难民。江远常常看着他吃喝,心里酸酸的。他可以想象陈笑鹤的父母对其的刻薄,冷默;相对而言,自己的条件富足得多,却时常精神苦闷,害得多少人为自己劳神操心。

李师傅也爱看陈笑鹤吃饭,已逾中年的他,总是眯上双眼,蹲在门口吸烟。有一次他问江远:“小兄弟,和你同来的这位少年是谁啊?”

江远当时心情挺高兴的,就揽住陈笑鹤的肩膀说:“这是我的结拜大哥!”李师傅就说话逗他,占些口头上的便宜,常常得意得哈哈大笑。

以后再去这家羊汤馆,倘若陈笑鹤没有跟来,李师傅就会高声叫道:“小兄弟,你结拜没有来吗?”

作为朋友,江远当然不希望陈笑鹤一天天“晃荡下去”,他那近乎空壳的脑袋,应该得到太多“营养滋润”,若不然,那同僵尸还有什么两样?

他在家里翻箱倒柜,挑出几本他认为很有可读价值的书,在一个刮着西北风的下午,交给了陈笑鹤,他对他说:“多读些书吧,对你是大有好处的。”

几天后,几十份《烟火》报纸张贴在了校园的醒目位置。同时校门口还登出一则预告:

所有热爱文学的同学们!你们是否常为自己的作品难以发表而苦恼?又是否常因此而怀疑到自己的能力?

不用着急,《烟火》文学报将为你才华的展示提供充足的空间,是金子总要闪光,《烟火》热烈欢迎你的投稿!

只要努力,每个人都可以是作家、诗人!

文学的烟火,将照耀星空!

这篇文字出自江远的手笔,他本来想象着《烟火》一示众,整个校园顿时沸腾起来,学生争相传阅,好评如潮,每天都会收到大量来稿。但事实上,反响并不甚热烈。

他正在灰心丧气,只见蓝琦抱了一大撂稿件,乐呵呵地放在江远桌上,说:“看来这个学校还是有人热爱文学的,你看,收到这么多稿子。”

江远大喜,拿出几份来看,见多是初一初二学生写的文章,尤以散文居多,笑道:“这下‘烟火’可有得出了。”

两人正在整理稿子,一个同学走近说道:“江远,蓝琦,贺老师让你们去她办公室一趟。”

贺老师见江蓝二人进来,指了指桌上的几张报纸,问道:“这是你们办的?”

江远看到《烟火》被人揭下来,如垃圾一样丢在这里,不由得心头火起,说:“贺老师,这报纸是谁送来的。”

贺老师冷冷地道:“是我揭下来的,怎么,你心里不满意吗?”

江远沉着脸不说话。

贺老师说:“你们两个还想不想考高中?”

江远和蓝琦点了点头。

“想考高中怎么还有闲心弄这个?别的老师给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都感到丢人。你们得时刻记着,自己是个初三的学生,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学习,把成绩提上去,成天一门心思地扑在这不三不四的玩意儿上面,怎么能考上一中……”江远插嘴道:“这不是不三不四的玩意儿。”蓝琦忙拉他衣袖。

贺老师一怔,“嘿”的一声,说:“当然,我大学读的是数学,活了半辈子也是整日与数字公式为伴,对你们所谓的文学了解不深,但如今是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我始终认为,文学这时候已没有多少实质的作用,人们现在都忙着生产,忙着建设,哪还有功夫在这上面蹉跎岁月?一本好书,读过以后确是获益不小,但就在你读它的同时,你错过了多少挣钱的好机会?现在不同于以前,你们都要现实一些,时刻感受到一种危机感,一种生存的压力。”

江远有一肚子的话要反驳,但旁边蓝琦不住扯他衣袖,终于忍住不说。

贺老师又教导了他们一番,末了让每人写份检查,即刻放人。

从办公室出来,江远气愤难平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蓝琦叹口气,看着天空荡漾的云朵,说:“她的思想和我们根本不对路,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你再多说也是枉然。”

“你就忍心看着《烟火》停办?”

“我当然不忍心,却也没有办法,我劝你啊,还是接受现实吧。”

江远想起夭折的《烟火》文学报,禁不住又是一阵长嘘短叹。

两人回到教室就写检讨,江远看看满桌的稿件,不免感伤:“可惜了这些写稿儿的同学,我愧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