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封书信
火车上我几乎一夜未眠,脑中思绪万千,目前盒子第三层尚未打开,虽知多想也是无益,但又不得不想。我坐的是一班临时从苏州到北京的加车,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下午将近五点,列车才徐徐驶入北京站。出站以后,我拉着行李,由于一宿未睡,脑中兀自昏昏沉沉,忽然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我手臂。猛一抬头,赵颖笑吟吟地站在我旁边,一头短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我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阵惊喜,我用手揉了揉她满头乱发,接连问道:“你怎么来了?我坐的是临时加车,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下车?不上班了?”赵颖笑道:“我请了半天假,你看你面子多大,我还给你带来个朋友。”赵颖闪过身去,高阳也笑嘻嘻地站在赵颖身后,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小别胜新婚吧,要不要兄弟先回避一下,一个小时够不够?”我笑骂了高阳一句,问道:“你怎么也来了?”高阳收起了坏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两天前接到你的电话,我们也都感觉事情越来越古怪,担心你会擅作主张出什么乱子。尤其是赵颖,这几天可是想你想苦了!”
赵颖确实比我临走前清瘦了许多,我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怜意,伸手抱住了她。高阳继续说道:“昨天挂了你的电话,我也是一夜未睡好,中午赵颖打电话过来,说查不到你坐的火车,我们商量了一下,就直接过来了,这不,已经等了你好几个小时。”我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确实,见到他们两人,这几天惴惴不安的感觉缓解了许多,所谓人多胆壮。其实自从看到祖父第二封书信,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后来又见到崔二胯子那三封书信,这种感觉更甚,人确实会对自己不了解、又是异常神秘的事件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心理。
高阳接过行李,我拉着赵颖,三人一起走出车站。我们在东直门簋街吃过晚饭,打了一辆车回到我位于小西天的住处。车上谁也没有提那件事情,赵颖叽叽喳喳像有无数话要对我说,先告诉我他们最近又接了一个什么样的案子,又说到他们处里的轶事,最后给我讲起了她这几天都在干什么,我听着听着,一种甜蜜的幸福感逐渐涌向心头,随着这几天的倦意慢慢袭来,枕在赵颖腿上沉沉睡去。
一声车门响动把我惊醒,高阳在门外夸张地喊道:“小两口别缠绵了,到了。”我坐起身来,车子已经停在我家楼下。我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真是酣畅淋漓。下了车,我伸手拉赵颖,她说腿被我枕麻了,走不动。我索性抱起她,一口气上了五楼。放下行李,赵颖忙着跑到厨房沏茶倒水,活脱一个小主妇。我们三个昨夜都没睡好,赵颖给我们每人沏了一杯浓茶,每人喝了几口茶,我们进入正题。
我先将这几天的事情向两人讲述了一遍,事无巨细,深怕遗漏什么重要线索。虽然电话中我也向他们大致介绍过,但毕竟在电话中不是那么直接。讲完以后,我将盒中取出的信件交给两人,又从家中取出祖父留在檀木箱中的书信,这五封信,是现在为止我们掌握的全部线索。
高阳首先将所有的书信看完,陷入了沉思。赵颖还在仔细地察看,我利用这段时间,把这五封信又从头到尾详细过了一遍。虽然这五封信我看过数遍,但这次还是一字一句地认真核对,试图找出还有什么忽略的线索。看完的时候,赵颖也低头陷入沉思。我放下手中的信,问两人道:“怎么样,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我又在心中将思路整理了一遍,才说道:“我刚刚又把整件事情的过程回忆了一遍,这样吧,我先来说说我现在的感觉。”见两人没有异议,我继续道:“首先,我觉得有必要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回顾一下,这样有助于我们思考。”赵颖和高阳点头表示赞同。我接着道:“事情是从祖父去世开始,引发这件事情的序幕,是祖父临去之前被单上写的那两个字。随着后续事情的进展,我们知道了这两个字是指‘盒子’,当然,这两个字我们也有猜错的可能,不过,从目前事情的进展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大。”说到这里,我用眼光询问两人,两人点头表示同意。我继续道:“而这个盒子,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摆在面前的这一个红木盒子,我们曾经一直以为它是我祖母的骨灰盒,因而一直没有找到它。之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原因是祖父的隐藏手段实在非常高明,不愧是一名杰出的刑侦专家。”
“确实如此。”高阳插嘴说道,“古人有云,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肖老留下的第一道谜题,竟然就明明白白地放在家里的供桌上,这一点,确实是难以想到。”赵颖也点了点头,说道:“说到这里就有了第一个问题,那就是肖老在临去之前,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他到底想告诉肖伟什么?而且根据事情后来的进展,我们知道肖老一直对是否应该让肖伟知道这件事情非常犹豫,并且,他已经对这件事情做好了安排,那为什么在他临去世前,还要写这两个字?
我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事情发展到此告一段落,无法再追查,直到我们无意间得到祖父留下来的书信。”说到这里,我拿起放在桌上的第一封信,即祖父留在檀木箱子夹缝中的那一封。“我们可以再回顾一遍这封书信,寻找一下线索。”我将书信平铺在茶几上,三人又仔细将信读了一遍。看完信,赵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其实这封信中,肖老讲述了四件事情,第一是你祖母去世的真相以及他留在伪满政府工作的经历;第二,留下一个秘密要肖伟破解;而第三,就是告诉肖伟这件秘密就藏在老宅之中;至于第四点,就是我们之前一直搞不清楚的‘烟消云散’。关于第一件事情,后来看这是肖老留下的一处伏笔,我想除了要告知肖伟真相以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给肖伟寻找盒子的线索,很简单,那就是根本不存在肖伟祖母的骨灰盒。这一点,我们当时谁也没有注意,也算是我们的疏忽。不过好在后来阴错阳差,我们还是找到了这个盒子,也算幸运。而第二件事情,就是此事是否要肖伟知道的矛盾心情,至于为何如此,我们暂时还无法全部猜到,而且也不必知道,只要答案揭晓,一切就清楚了。第三点和第一点一样,也是寻找盒子的线索,这已经没有问题。至于第四点,也就是肖老所讲的‘烟消云散’,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答案,也就是盒子里面的自毁装置。不过从这一点看,我们更可以肯定我们在方向上没有错误,也就是肖老所指的就是这个盒子。而所有问题的最关键之处,
“不错,幸亏我们一直积极寻找开锁方法,否则这个秘密恐怕早已被销毁。”我插嘴道。赵颖继续说:“到目前为止,肖老的第一道谜题剩下两件事情要我们去做,第一就是我们刚才说的,肖老在临终之前为什么要留下这两个字?第二是如何想办法将这个盒子顺利开启。”赵颖说完皱了皱眉,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肖老缺失的日记,在我和肖伟检查肖老日记时,发现里面缺失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四年这部分,除此以外,一九三四年之后的日记中,也有很多部分被撕掉了,如果那三年的日记是因为在伪满政府工作的经历而被烧毁,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后面那被撕毁的部分呢?难道也是这个原因?”赵颖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暂时想不明白,还是继续往下分析吧!”
我点了点头,继续道:“接下来,我们费尽心机,总算找到了这个神秘的盒子,才发现这个盒子共有三层,在第一层之中,祖父留下了第二封信。在这封信中,祖父提示了两个信息,第一是盒子共有三层,第二,是指继续发掘的凶险性以及事情可能会造成恐慌。我们不妨将这封信再看一遍。”我把书信摆在茶几上,三人一起看完。我分析道:“至于第一个信息,盒子共有三层,没有什么过多可以讲的,而第二点,我们可能需要把它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就是祖父所说的凶险性,这一点非常的蹊跷,不过从后面崔二胯子的书信来看,很可能会和那件事情有关,就是莫名其妙地死人,而第二部分才是祖父讲的神秘性和恐慌,在我看来,这一点应该也和前一点有关。”
赵颖点头道:“这样的话,从这封信中我们又发掘出两件事情要去做,第一,就是要搞清所谓的凶险到底是什么,第二才是如何破解那段疑案。”我表示同意,继续说道:“紧接着,我在苏州城外的西山岛,又打开了盒子的第二层,这第二层盒子的打开,虽为我们揭示了部分谜底,但是蹊跷却更多了。让我们再来仔细看看这个自称‘崔二胯子’的人给祖父的三封书信。”我把这三封信并排码放在茶几上。
看完这三封书信,我分析道:“根据这三封信的内容,大致可以推断当时发生在祖父和写信的这个‘崔二胯子’之间的事情。从信中的语气和提到的内容看,这个‘崔二胯子’很可能是当年东北的抗日队伍。据我猜想,有可能是祖父与崔二胯子一起做了一件事情,而在此事中,祖父救了崔二胯子一命。”说到这里,我皱了皱眉头,又道:“但让人费解的是,从信中看来,崔二胯子所说和他一起办事的十二个人,显然不包括祖父。”高阳道:“或者可以这样解释,肖老只是在他们办这件事情的时候,碰巧救了他们的命。”
“这样说来可能更合情理。”赵颖点头表示同意,“但崔二胯子所指的那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信中,曾经不止一次提到了报应、天谴,我的分析,很可能他们当时做的,是有愧于心的事情。”
“或许是这样,”我点头道,“但是他的兄弟接连死去,确是蹊跷。由于第三层盒子还未打开,我们只能简单地分析一下。”赵颖道:“从目前所得到的资料看,我们可以先这样设想:首先,崔二胯子当时是在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根据他信中所提‘东西’、‘运上山’以及‘金银珠宝’,估计是和抢劫绑架之类有关系,在这件事情中,祖父救了他的命。”我和高阳都点头表示赞同,但我心头又同时产生疑问,按照祖父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去帮助土匪,因为从信中的口气看,这崔二胯子应该不是正当做事的人。
赵颖继续说道:“此外,在办这件事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崔二胯子将此事告诉了肖老,而肖老应该也感觉这件事情非常蹊跷,因而想要对此进行调查,但崔二胯子并不同意,应该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不过现在可以肯定,这个盒子和当时崔二胯子所办之事有直接的关系,因为信中提到:‘兄弟给大哥带了一件礼物,是上次搞出来的一件东西,是个红木做的盒子,也没寻见钥匙。’”我插口道:“不错,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信中提到的盒子应该就是眼前这一个红木盒子,因为信中说到没有找到钥匙。”
“如此看来,从这三封书信中得到的线索,我们目前有三件事情要办。”赵颖继续分析道,“第一件就是这个盒子的来历,如果能够比较清楚地查到盒子的出处,就容易分析出当年崔二胯子他们所做的究竟是什么事。第二是崔二胯子此人的情况,既然他当时在东北小有名气,应该不难查。而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如何设法打开这个盒子的第三层。不过,打开盒子第三层后,我们需要讨论一下你祖父所说的凶险。”高阳点头道:“不错,无论肖老说的是什么样的凶险,都应该和崔二胯子信中所提的莫名其妙死人有关系,只要我们谋定而后动,应该没有问题。”
“红木盒子的事我去试一试,”我说道,“我一个朋友和故宫博物院工作人员很熟,可以去打探打探。”赵颖点头道:“好!崔二胯子的情况,此人既是东北小有名气的土匪,而且应该和抗日有关,我们可以分头去找一找资料。”高阳道:“这个我去,除了找资料之外,我们还可以寻访一下当年在东北抗联中的老战士,应该也会有结果。”赵颖点点头,接着说道:“最后,也是最难并且最关键的一件,就是要想办法打开这个盒子的第三层。”
赵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眉头紧皱,过了半晌才道:“不过我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一件非常费解的事情,就是肖老究竟有没有打开第三层?”我心中猛地一震,不错,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的。�
我们三人沉思良久,但没有答案,赵颖突然说:“看来去朝鲜很可能是惟一的选择!我有亲戚在韩国,可以让他们帮助查询一下。”
“你有亲戚在韩国?怎么会?”我惊道。“你忘了我是朝鲜族。”赵颖笑道。这一点我倒是知道,但没有想到她还有亲戚在韩国,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可能会比我想像的要容易一些,我不禁心中一阵狂喜,说道:“这样就太好了,此外,为了尽量不白跑路,我们需要先想办法打听清楚朝鲜那位姓李的异人的情况,搞清他的后代目前在韩国还是在朝鲜,另外,最好能够打听出在哪个城市。”赵颖道:“这个我来办,我可以写封信,让他们帮助查一下。”我点点头,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件:“这件事情我们很可能要花上一些时间,我和高阳必须能够得到社长的大力支持,这个公关我来做。”高阳也点头同意。商量完毕,三个人的心头都轻松了不少,虽然每一件都不算容易,但到现在为止,整体思路非常清楚,几天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看天色已晚,我送赵颖回家,出门的时候,高阳忽然道:“肖老临终前说出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一愣:“什么?”高阳道:“难道祖父临终前已经想通了,要肖伟去查这件事情?”我明白了高阳的意思,祖父在几封信中都明确表示,是否要我去追查这件事情,他一直非常犹豫,然而临终前提示我“盒子”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站在门口呆立良久,赵颖才道:“看来随着肖老故去,这可能会是一个永远的谜了。不过我感觉,很可能肖老弥留之际,终于想通不让这件事情随他长埋地下!”
我将这次苏绣展采访稿连夜写完,第二天一早亲自交给社长。见社长心情不错,我将最近的事情向她讲了一遍,然后提出我的要求。社长明显对这个题材很感兴趣,思考了一下表示同意,答应我可以动用社里的资源,惟一的要求是寻找到最后答案,这件事的报道权归社里。这一点我早已想到,于是很痛快就答应了。当然,我也提出了两点要求,第一,一旦打开盒子,并且得知事情的继续进展会有很大危险性,是否继续调查由我和高阳决定;第二,调查完毕,最终的结果如果如实报道,确实如我祖父所言,有引起社会恐慌的可能,要再作斟酌。这两点社长也答应了。
出了社长办公室,我心情非常愉快。下班前我先打电话给一个北大考古系的同学,后来又找了一次瘸三,但都无进展,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盒子是清宫之物。
第二天我找到那个和故宫博物院很熟的朋友丁峥,他在美国伊士曼?柯达公司工作,故宫博物院专门负责文物拍照的首席摄影师是他的客户之一,所以他和里面人很熟。在丁峥的介绍下,当天下午我见到了故宫博物院专门负责馆藏文物的张主任,但看过这个盒子以后,他表示没有印象。
就在我查询盒子来历毫无眉目之际,高阳已经顺利找到“崔二胯子”的详细材料。崔二胯子,姓崔,真名崔洪海,生于公元1902年,吉林省蒙江县崔家屯人,与其大哥崔洪江,以及当时东北著名的大土匪高鹏振等,并称为当时关东绿林十虎,是当时东北几大土匪之一,一直占山为王、打家劫舍。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崔二胯子部队拒不接受日军改编,被日伪军包围,只带领十一名兄弟突围出来,后又招兵买马,长期隐藏在长白山打游击,东北抗联在1934年终于和他们联系上,他们同意被改编为东北抗联第三军独立支队,但不幸就在谈判结束不久,即被日军重兵包围,东北抗联救应不暇,最后全军覆没,竟无一人生还!
实际上东北抗联(即东北抗日联军)成立于1935年,是共产党领导的东北人民革命军联合其他抗日武装组成的抗日联军,杨靖宇任第一军军长兼政委。书中的描述仅为剧情需要而做的修改,史学家不必深究。
这一段介绍看得我和高阳热血沸腾,没想到这个“崔二胯子”竟是如此一位英雄豪杰,一位当年在日寇铁蹄下誓死不屈、以自己血肉之躯筑成钢铁长城、转战于关外白山黑水之间的抗日铁血男儿,我俩崇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除此以外,非常幸运的是高阳还探访到一位当年的东北抗联老战士,此人当年曾经跟随工作组到过崔二胯子驻地,并亲眼见过崔二胯子本人。我俩马上想到,既然工作组是在崔二胯子队伍被清剿之前一个月见到他们,推算下来,那段时间正应该是崔二胯子给祖父写第二和第三封信之间,所以这位老战士很有可能会知道他们当时做的是一件什么事情。想到这里,我和高阳兴奋异常,马上与老人通了一个电话,表明了来意,老人非常热情,立刻表示欢迎。在电话中老人告诉我们他已经离休很久,现就住在翠微路总后大院。
按照老人所讲,当年在东北抗联的时候,他只有十几岁,还是个红小鬼,此时已是须发皆白。一提起崔二胯子,老人一脸崇敬之情,马上向我们伸出拇指。老人向我们介绍道,当年东北的地面上,遍地土匪,但绝大多数土匪都是属于贪生怕死、欺软怕硬之辈,平时欺负百姓,日本人来了以后,大多数被改编为伪军,成为汉奸、日本人用来欺压自己同胞的走狗。但也有少数真正的英雄,崔二胯子兄弟、高鹏振等人就是代表。1931年日军占领东北之后,日本人多次试图将崔二胯子兄弟两人的队伍改编成伪军。几次谈判不成,最后派重兵将其包围,并派人上山进行最后谈判,但是被严辞拒绝,派去谈判的日本人和汉奸被两兄弟枭首示众。第二天日本人大举攻山,崔二胯子兄弟两人仅带领十一名兄弟突围出来。之后转战在长白山的深山里,继续招兵买马,很快队伍又扩充到上千人。
抗联队伍曾经数次试图与他们联系,但由于他们的行踪异常隐秘,所以直到1934年才找到崔二胯子的队伍。崔二胯子两兄弟也是穷苦出身,被逼落草,此外他们做的也是侠匪,劫富济贫,平日并不与百姓为难。所以抗联这边派过工作组之后,谈判非常顺利,双方一拍即合,他们马上同意被改编为东北抗联第三军独立支队,统一接受党的领导。但不幸的是,就在工作组走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再次被日军重兵包围,抗联队伍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救应不及,崔二胯子兄弟的队伍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老人说到这里,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我和高阳听罢这段故事,也不禁扼腕痛惜,沉默良久没有言语。过了好久,我才问老人道:“那次崔二胯子队伍改编的谈判,您可曾参加了?”老人点点头道:“我当时作为通讯员,也在工作组中,亲眼见过崔二胯子兄弟二人。”我又问道:“有一件事情您能否帮我们回忆一下,当时您可曾见到他们正在做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当时他们在忙着干什么?”老人听了我这句问话,愣了一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不错!要不是你提醒,我倒是忘了,他们当时好像刚刚做完一笔大买卖。”
“买卖?”我问。老人笑了笑:“当年东北胡子所说的买卖,实际上就是指抢劫,我记得当时他们好像刚刚得到一笔很大的财物,但是并没有跟我们细说,所以我分析他们很可能是刚刚劫过一批货物,谈判那段时间他们正在和苏联人交易军火,估计就是用这批货物。”
我和高阳都是一拍大腿,高阳追问道:“那么您是否知道,他们这批货物究竟是从什么人手中抢来,又是什么样的货物?”老人沉吟了一会儿答道:“那倒没有见过,也没听他们说起,至于从何人手中抢得,就更不清楚了。”我点了点头,虽然颇有些失望,但表示理解。高阳继续问道:“那么您还有关于崔二胯子的什么事情,可以跟我们说说?”
一提起崔二胯子,老人非常兴奋,话匣子也打开了,赞道:“当时崔二胯子兄弟两人,可是咱东北人眼里的英雄!崔二胯子武功很好,传说他是三皇炮捶门的传人,最擅长点穴。而且他们兄弟俩是出了名的百发百中的神枪手,都能使双枪,坐在屋里随便抬手两枪,窗玻璃上只有一个洞。”
“一个洞?”我愣道。老人笑了笑,说道:“当然!那第二颗子弹是从第一颗子弹打过的孔里穿过去的。”
“随便一抬手?”我和高阳伸了伸舌头。老人笑了笑,说道:“当年在东北的胡子,有这样枪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很多人的枪法确实是抬手就有,指哪儿打哪儿,根本不需要瞄准。他们的枪法都是几千几万发、甚至是十几万发子弹练出来的。”这时高阳�突然一拍脑门�,叫道:“我想起来了!这种两枪打在一个孔上的枪法,在现在的射击运动中也是有的,叫什么来着?”高阳用手使劲敲着脑门,突然说:“不错,叫‘DoubleTap’,这是很厉害的枪法,有一部张国荣主演的影片,就有这故事。”
老人也笑道:“不错,我们部队上管这种成绩叫做‘双打’。不过像崔二胯子兄弟那样,随便抬手就能打出一个双打,而且是用的双枪,左右手各开一枪,那可就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了,除了苦练,也还要天分!”我和高阳听了不禁啧啧称奇,齐赞厉害,又请老人家多讲一些关于崔二胯子兄弟的传说,老人笑了笑,道:“关于崔二胯子兄弟的传说可多了,据说那还是日本人刚占领东三省的时候,有一天崔二胯子的队伍弹药不多了,兄弟两人居然单枪匹马,到伪军那里去借子弹。”
“伪军?”我奇道,“那还不给抓起来?”老人笑了笑,说道:“不会,那时候的伪军很多也是被迫的,但心里还是同情中国人的。那一次崔二胯子兄弟到了伪军那里,张口就要一万发子弹,你们要知道,那时候的军火贵得要死,一块现大洋,只能买到五发子弹!伪军见两兄弟狮子大开口,震于兄弟二人的威名,又不敢不借,于是出了一个难题要挟崔二胯子,他们从桌上拿起一个核桃,说如果他们能够在四十步以外,一枪打碎这个核桃,就借他们一万发子弹,如果打不到,就只能借他们五千发。”
“那后来怎样?”高阳不由得问道。老人道:“崔二胯子听了这个,当时蛮劲就上来了,拿起一个最小的核桃,对伪军说道:‘好,俺现在就把这个核桃顶到脑门上,走到五十步开外,如果俺大哥能一枪把核桃打碎,而俺没有事,你们就借俺们两万发子弹,如果我被打着了,就拉倒!’说完,崔二胯子就大步走到五十步开外,你们猜怎么样?”老人问道。我们两人互相看了看,齐声问道:“怎样?”老人笑道:“当然没事!要说那崔大胯子的枪法果真是出神了,他抬手一枪,崔二胯子脑袋上面的核桃应声而碎,而且回来一看,他头顶上的头发都没少一根,你们猜怎么着?”老人没等我们回答,就继续说道:“要知道子弹贴着头皮这么近打过去,就算没打到人,头顶也会受伤,当时崔大胯子的子弹,是贴着核桃的上皮打过去,核桃碎了,人却没事!后来那伪军乖乖地交出了两万发子弹。”
老人这一段故事,我俩听得是目瞪口呆、心醉神怡,连叫:“厉害厉害!”老人笑了笑,继续说道:“这还不算是最厉害的,传说崔二胯子夜里睡觉有梦游的习惯,有一次他夜里梦游游到山脚下,正好遇到鬼子的侦察兵,他二话不说,一枪一个,三发子弹,三个鬼子兵全报了销。弟兄们听到枪声冲下山,你猜怎么着?”
“怎么样?”我俩问道。老人笑道:“他呀,还在抱着鬼子兵的尸体睡大觉,从头到尾就没醒过。”我和高阳哈哈大笑。
又与老人闲聊了一会儿,看看时候不早,于是起身告辞。走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虽然一下午的故事听得酣畅淋漓,但心中不免微微有些失望,尽管知道了更多关于崔二胯子的事情,但关键问题还是没有解决,看来还是要等赵颖那边的消息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高阳商量下面的进展,忽然想到高阳一家和我家是世交,如果去问问马老奶奶,兴许会多了解一些祖父以前的事情,说不定能帮上大忙。想到这里,我们没有再回单位,直接去了高阳家。已是晚饭时间,我们边吃边和马老奶奶聊起此事,人老了往往对很多事情好奇心就没有那么强,但马老奶奶听说是关于我祖父的事情,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万没想到的是,马老奶奶讲的事情我和高阳竟一点都不知道。我们一直以为马老奶奶是嫁到高家后才认识祖父的,可实际上居然是马老奶奶认识祖父在先,高阳的爷爷认识祖父在后!祖父在东北沦陷后到抗战结束这段时间,一直隐居在北平,和高阳的曾祖合作开了一家锁厂,这一段我是知道的,因而我一直以为,祖父和高阳的爷爷很久以前就认识。祖父和高阳的曾祖合作的锁厂到抗战结束以后,祖父又回到警备厅工作,就撤了股,由高阳的爷爷一手经营。1957年公私合营之后并到了北京制锁一厂,高阳的父亲并没有继承祖上的这门技艺,而是从了文,后来被打成了右派,死在“牛棚”里。而高阳的爷爷也死于三年自然灾害,因而高阳家的这门手艺就失传了。我家这边由于父亲早逝,祖父又没有将这门技术传给我,也算是断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们这回开这个盒子也不会费这么多周折。
然而按照马老奶奶的讲述,原来马老奶奶在奉天的时候就已经认识祖父,而高阳曾祖父是祖父1934年回到北平以后才认识的。马老奶奶祖籍黑龙江,自幼父母早逝,由爷爷带大,东北被日本人占领之后,祖孙两人逃难到奉天,在奉天结识了我祖父。那时候祖父还在奉天做刑警队长,他们是在一个案子中结识的,祖父当时救了他祖孙俩。我问马老奶奶究竟是什么案子,老人也说不清楚。后来大伙一起逃到北平,结识了高阳祖父一家,合作开了锁厂,再后来由祖父做媒,马老奶奶才嫁给高阳的爷爷。我又问起那个盒子的情况,因为我记得前些日子给祖父下葬的时候,是马老奶奶指出那个盒子不是祖母的骨灰盒的。老人告诉我们,她记得当年我祖父经常和高阳的爷爷一起研究这个盒子,所以她见过很多次。
虽然马老奶奶说出很多我们以前不知道的事情,但还是对整个谜题的破解没有什么作用,看来一切都还要等到红木盒子的第三层机关打开,才能水落石出。
第七章三启古盒
当晚赵颖打电话来,告诉我韩国那边已经回了邮件,答应帮我们查一查,但估计要一周的时间。接下来的一周,我们个个如坐针毡,焦急地等待着韩国那边的结果。为了打发时间,我特意多接了两个采访任务,也是为了报答社长。
一个星期总算艰难地熬过去了,第二周的周一,那边来了消息,赵颖把邮件打印后直接传真给我们。传真上对于李氏家族介绍得很详细,正如苏州张老所说,李氏家族在明末出了一位异人,使其家族在整个高丽的制锁行业名气大增,由无名小卒一下蹿升为泰山北斗,而且这种地位到朝鲜战争之前一直没有动摇。朝鲜战争之后,由于两边封锁得厉害,李氏家族下落就没有太多消息了。传真中只说在朝鲜战争以前,李氏家族居住在平壤。
我们商量后认为一定要亲自去朝鲜寻找,一切都只能到了平壤再打听。我们决定由我前往朝鲜,高阳在这边替我完成工作方面的事情。由于我不懂朝鲜语,要找一个翻译,赵颖自告奋勇愿意陪我同去。赵颖是朝鲜族,十五岁以前,她的朝鲜语比汉语讲得好。但我惟一担心的是她是否有这么多时间,赵颖告诉我贩毒大案已经告破,由于前一段经常加班,她有十几天的假可以倒。我们又商量了行程的安排及细节,进入朝鲜的惟一方法是借助旅行社,以旅游者的身份进入。
第二天我找到社长,说明了事情的最新进展以及我的计划,社长没有异议,她还问我是否需要朝鲜语翻译,我把赵颖同去的事情告诉了她,社长很够意思,马上批了我一千块钱,算是给赵颖的翻译费,我千恩万谢出了门。下午高阳联系好丹东的旅行社,最近一期朝鲜七日游是这周六上午出发,和赵颖以及社长分别确认了时间后,高阳为我们定下了两个名额,并且买好了这周五晚上去丹东的火车票。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赵颖紧锣密鼓。我们首先到网上查询了去过朝鲜旅游的网友文章,了解了朝鲜目前的状况。另外,赵颖采购了大量的旅行生活用品,包括一大堆方便面及罐头食品。了解到朝鲜那边盘查还是很紧,我们要想“微服私访”,不得不多作准备。我特意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两件旧衣服,是“文革”时期那种很土的工作服。如果我们在朝鲜的大街上穿着光鲜,很容易被认出是外国人。为了更像本地人,临走时我还向朋友借了两个金日成像章别在胸前。一切准备停当,周五晚上高阳把我们送到火车站,临行前没忘了叮嘱我带点纪念品回来,尤其是金日成像章,在北京这边很抢手。
一夜火车,第二天早上我们到达丹东市。这里已是中朝边境,鸭绿江对岸就是朝鲜领土了。据导游介绍,在日据时代两岸本是一个城市,后来隔河而治,北边是丹东,南面就是朝鲜的新义州。这段鸭绿江上原先有两座铁桥,是日本人修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较小的一座桥被朝方锯去一半,仅留下中国这边的一半,现在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座半桥,完整的那座铁桥,一半属于中国,一半属于朝鲜。
中午十一点坐火车从丹东出发,在新义州转车之后去平壤。我们这节车厢里,除了一个团的游客以外,还有许多朝鲜和中国的乘客。十一点整,列车徐徐开出了丹东火车站,越过大铁桥后便驶入了朝鲜领土。火车开了不久就到达了新义州火车站,其实两边的距离就算是走路,也用不了多久。我们要在这里换车,火车掉头回去,因为朝鲜用窄轨。
我们在新义州火车站等待开往平壤的火车。朝鲜我是第一次来,由于长期的封锁,很多中国人对朝鲜的好奇之心,绝不亚于“文革”时期老外对于中国的好奇。车站旁边不停地看到许多朝鲜人民军战士在巡逻。我拿出相机准备拍几张照片,但马上被导游拦住了,告诉我朝鲜这边是不能随便拍照的,我赶紧收起了相机。
列车行进在朝鲜的窄轨铁路上就如同在随着鼓点摇头摆尾,人坐在上面好像骑着山地车下台阶。列车上的服务员小姐倒都很标致,车窗外是大片大片赭黄色的丘陵,除此以外,公路上也偶尔可以发现一两辆汽车,不过好像是烧木炭的那种大卡车。这种车我前年在美国的博物馆里见到过,但不敢确认,我很奇怪这种车到现在还能使用。除此以外还见到几辆五十年代的苏联货车,就是我们以前所说的那种“嘎斯”。
几小时以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平壤。平壤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宏大而美观的,出了车站,迎面是一幅巨大的画像,导游告诉我们,这上面写着的是:21世纪的太阳是金正日将军。以后这种画像和口号,我们会常见。我和赵颖坐上了旅行社的大客车,行驶在空旷寂寥的林阴道上。据导游介绍,平壤的人均绿化面积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当然,谁也没有相关的资料来加以支持或者反驳。导游按惯例介绍着平壤的历史、文化风俗,名胜古迹,而我和赵颖则欣赏着平壤市区的风景。车窗外飞快地闪过整齐划一的绿色树木、稍显单调的居民楼,一个个穿着淡灰色呢子制服裙的女警察。而我们此时心中最惦记的还是,这一趟我们是否能够顺利地找到朝鲜李氏锁匠的后人,打开那个盒子。
朝鲜最好的饭店是大同江饭店,邓小平曾下榻于此。我们所住的平壤大饭店,排名第二。我们住的房间还比较大,陈旧的实木地板上铺着薄薄的地毯。不起眼的旮旯里撒了一点药,要对付的不知是蟑螂还是蚂蚁。房间里配备了松下的窗式空调、东芝的彩色电视机,条件还可以。我注意了一下,其他房间设施上的商标好像被仔细地弄掉了。不过暖水瓶上的如下一段字母让我猜到了它的产地:BaoWenPing。
安顿好以后,导游敲门进来要走了我们的护照。无论外国人还是本地人,居住在平壤是需要获得批准的,我们的护照必须另盖个章。我和赵颖在房间里商量了下一步如何行动,然后下楼去吃饭。吃饭的时候,赵颖用朝鲜语跟服务员套起了近乎,先是聊起了朝鲜的历史,继而又开始恭维朝鲜的民族工业,最后把话题转到了制锁业的李氏家族上面。不过这一切都是赵颖事后告诉我的,当时我一句都听不懂,只是埋头吃饭,而且我也确实饿了。服务员并不知道李氏家族的情况,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她向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平壤市中心有一座人民大学习堂。里边有许多间阅览室,一个阅览室对应一个科目。对普通老百姓开放。每个阅览室的边上都有一间答疑室,里面坐着这方面的专家,任何一位读者都可以进去咨询。答疑室中配有电话,号码是公开的,可以对外地读者进行电话答疑。赵颖问外国人是否可以到那里查资料或答疑,服务员说她也不知道。但无论怎样,这个消息也足够让我们兴奋。
吃完饭,我们兴冲冲回到房间。平壤大饭店的规模有点像北京饭店的贵宾楼。长长的过道两旁都是客房,但是非常奇怪,他们的过道里不开灯,我们两人一时兴奋,没有记住自己的房间位置,找了半天才找到。后来发现他们白天过道里也是不开灯的,因为朝鲜的电力供应紧张。于是我们也学聪明了,记住我的房间是第几个,这样就不用每次回去瞎找,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天虽是周日,但人民大学习堂并不休息。按照昨晚商量好的,赵颖一大早给导游去了电话,说我受了风寒头疼得厉害,所以不能前去参观,而她也要留下来照顾我。导游拿了些药上来看望,要我好好休息,顺便还给我们已盖好章的护照。见旅行团的大轿子车开出了停车场,我和赵颖换好事先准备好的衣服,拿着服务员给我们的地址溜出了酒店。
人民大学习堂离我们住的地方并不远,三公里左右。这座建筑气势非常雄伟,是典型的苏式结构,门前一排大理石柱子,很像我们的人民大会堂。非常幸运,进门的时候并无人阻拦。我们顺利找到了和机械制造有关的阅览室,资料果然很全,很快就查到了制锁业李氏家族的资料。资料显示,朝鲜战争以后,李氏的继承人李朴奂被分配到了一家工厂,享受专家级待遇。工厂的名字只是一个发音,没有实际意义,类似于我们的光明、曙光之类,所以无法根据名字判断出这家工厂究竟是做什么的。现在就差地址了。我们到了这间阅览室的答疑室,朝鲜人果然非常好学,已经有几个人在前面排队。等了大约半小时,终于轮到了我们。赵颖没有隐瞒,直接说明了我们的来意,并且拿出了社长为我们准备好的中英韩对照的介绍信。答疑老师非常客气,打了一个电话之后让我们等候一下,十几分钟之后,当电话再次响起来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们李朴奂的住址。
千恩万谢出了答疑室,我们两人激动的心情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虽然知道朝鲜还是一个很传统的国家,我还是在大厅里一把抱起赵颖,原地转了三个圈。周围的人都驻足好奇地观看我们,害得赵颖被我放下来的时候,脸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蕃茄。我们俩相视大笑,牵着手飞快地跑出了大厅。想到困扰我们几个月的谜底终于要揭开,兴奋异常。红木盒子还锁在酒店的保险柜中,我们一路小跑回到酒店,取了盒子,赵颖又向服务员问清了前往李朴奂住址的路线,当天下午就赶往李朴奂的住处。
平壤市没有出租汽车,我们坐了几站地铁,又倒了两次公共汽车,一小时以后,终于来到了李朴奂的住处。这是一片专家住宅区,楼房盖得宽敞、明亮。开门的就是李朴奂本人,我们说明了来意,老人自报姓名说他就是李朴奂。我不由得暗自打量这位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惟一一位可能帮助我打开红木盒子的老人,他大约七十多岁,一头花白的头发,但是面色红润,气色很好,眉宇间一股英气,这种感觉从很多朝鲜人眼睛里都读到过,应该是出自对国家和民族的一种自信。老人留着一缕银白的胡须,梳洗得非常整齐干净,身穿纯白色的便服,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种矫健,毫无老态龙钟之气,要是单看动作,根本不会看出已是一位古稀老人。
我向老人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并且讲出了我设法开锁的历程。为了和老人套近乎,还特意讲起见过苏州张家的后人,并告诉他张家的先祖曾是李氏先祖的徒弟。听到这里,老人点头表示他知道此事,并说听他父亲讲过,他先祖曾经有两个非常聪明的中国徒弟,但是由于始终没有适应高丽的师徒制度,回国的时候也没有学全手艺。这时我突然想起在来平壤的路上,导游介绍朝鲜风俗的时候曾经讲过:在朝鲜,教师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教师的尊严不能受到任何损害。在教授过程中,教师没有义务根据学生是否听懂而改变教学计划。如果一个学生的问题让教师不能答复,这就是对教师的侵犯。因此所有问题只能在有所控制的情况下提出,请教师选择答复。想到这里我才明白为什么在苏州见张老的时候,他说他先祖未能学全手艺。看来朝鲜的封建礼教,远比中国强烈。上千年来,朝鲜对中华人文教化向来仰慕,所以在学习的时候不免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之势。
我从包里取出红木盒子递给老人。老人见到这个盒子的时候一愣,随即说了一句话,我当然没有听懂,但我看赵颖的时候发现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一愣,我向赵颖询问。赵颖翻译过来说老人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想到先祖的这两件杰作,我到今天算是全见识了。”听了这句话,我也是不由得一怔,随即问道:“老人家,您的意思是?”赵颖把我的话翻过去,老人伸手抚摸了盒子良久,说道:“传说先祖做过一对这样的盒子,后被清人掠去,不知下落,半年以前,我见过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盒子。”
“半年以前?”我奇道,暗想:“半年以前祖父尚在世,这个盒子应该还在供桌之上供着呢,难道是祖父拿过来的?”想了一想觉得实在不太可能,忽然想到苏州张老曾经说过这个盒子原本是一对儿,难道李朴奂老人见到的是那另一个盒子?只听老人回答道:“对,就是半年以前,是台湾故宫博物院派人送过来的。”赵颖把这句话翻给我听,我顿时想起北京故宫文物的三次流失,老人见过的应该是另外一个,解放前被国民党带到台湾。
老人继续说道:“半年以前,有几个国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找到我,说是台湾故宫博物院恳请朝鲜政府帮助他们打开一个盒子,于是找到了我。”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盒子?”我问道。
“据他们讲,那盒子之中藏有中国大清康熙皇帝的遗诏,由于这些年来学术界对于雍正夺嗣之说争论甚是激烈,所以台湾故宫博物院一直准备将康熙遗诏公布出来。只是因为这个盒子的钥匙在当年国民党从大陆败退到台湾之际,并没有从故宫之中找到,所以才拖延至今,他们虽然找寻过很多锁匠,但都未能打开,所以最后找到了我。”果然是国民党从大陆带过去的!听到老人这段话,我又想起这些年史学家一直争论不休的关于雍正夺嗣的疑案,前几年我们社里还专门就此作过报道,是我和高阳联手采访的,但是这篇报道对此疑案也并没有确切的结论,只是叙述多位史学家的考证而已。
想到这里,我的好奇心不由得被勾起,问老人道:“盒子可打开了?里面的遗诏是如何交代的?”老人听完赵颖的翻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先祖的技艺真可谓巧夺天工,这件事由于牵涉到国家的荣誉,所以政府部门对我的工作大力支持,为我提供了多种方便,但是即使是这样……”听到这里,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插嘴问道:“结果怎么样?”
“我为了打开此锁,几乎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来制造特制的工具,又花了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才将此盒的三层暗锁全部打开。是我这一辈子开过的最复杂的机械锁,先祖的技艺果然高超!”听完了这段话,我绷紧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祖父留下来的秘密终于可以知道了。想到这里,我转头看赵颖,只见她也是一脸欣喜。这时候我想起康熙遗诏的事情,问老人道:“那您打开盒子之后,里面可有遗诏,上面是如何写的?”老人摇摇头,说道:“因为是机密的事情,他们也没有告诉我,而且我只是负责开锁,其他的事情我也不便多问,再说我不懂中文,也没有仔细看。”我和赵颖均觉得甚是可惜,老人又道:“还是说说你们的盒子吧。”
我把盒子的来历详详细细、毫无保留地向老人介绍了一遍,并且告诉老人已经打开了盒子的第二层,现在仅剩下第三层没有开启。最后我问老人开启需要多长时间。这时候我非常担心的是如果开启盒子所需的时间过长,像老人所说的几个月,我和赵颖是绝对等不了的。
老人笑了笑,说道:“你们算是运气了,先祖的这份手艺到我曾祖那一代已经失传。如果不是半年前开过同样的锁,就算你们现在找到我,没有政府部门协助制作出特制工具,再长时间我也打不开这盒子的第三层。”我问道:“那些特制工具可还在您这里?”老人点点头,答道:“工具还在我这里,由于开过一次,我已经找到了窍门,现在开启这第三层,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我看了赵颖一眼,两人都很高兴,我又问道:“您估计这一次大概要多长时间?”老人想了一想,答道:“这第三层有数道机关,锁芯中套有锁芯,并且和自毁装置联在一起,还是要费点时间。不过在开启这最后一道机关的时候,如果能有一个会开锁的人帮手,倒可以大大加快速度。”
我看了看赵颖,赵颖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才对老人道:“我也会开锁,不过不知道够不够给您做帮手?”老人听到以后表示诧异,马上问了赵颖几个问题。赵颖如实回答后,老人表示满意,说道:“那就这样,盒子放在我这里,给我两天的时间,我把第三层锁除最后一道机关以外的机关全部打开,后天下午,你们再来我这里,我们一起把最后一道机关打开。”我和赵颖想了想,表示同意。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赵颖心急如焚,所幸平壤风景秀丽,旅游景点甚多,我们跟团分别参观了绫罗岛上的五一体育场,矗立在万寿台丘岗之上的千里马铜像,以及坐落于景色秀丽的牡丹峰山麓的凯旋门。好不容易熬到第三天,我和赵颖重施故伎留在了酒店。当天下午,我们又一次来到李朴奂老人的家里。
老人直接把我们带到工作室。只见整间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大工作台,上面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我们的盒子也放在上边。屋子里面除工作台和几张椅子以外,只有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奖状作为装饰。老人指着墙上的一张奖状介绍到,这就是上次帮助台湾故宫博物院开锁以后,政府颁发给他的。我们走上前去细看,奖状上说的果然就是此事,还加盖着平壤市政府的大红章。
我们围坐在工作台边,我问道:“老人家,可还顺利?”老人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盒子道:“非常顺利,除最后一道以外,所有机关都已打开,现在就等你们来了。”又看看赵颖,老人问道:“怎么样,准备好了么?”赵颖点点头,于是老人开始详细讲述两人配合的秘诀。赵颖听得极为专心,不时地点头,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老人也是耐心地反复讲解。随着赵颖脸上的疑惑越来越少,我知道真正的工作就要开始了。
半小时以后,两人分别从桌上拿起两件工具,同时小心翼翼地插入到盒子的第三层锁芯。这四件工具的模样奇怪之极,如果单凭描述而不是亲见的话,很难准确勾画出它们的外形。非要描述的话,这四件工具的形状大概是这样:首先,它们的外形如出一辙,在我看来形状几乎完全一样。虽细部会有细微的差别,但不是我这个外行能够观察出来的了。其次,它们都非常细小,大概只有细铁丝般粗细,但看来硬度很高,而且并不是一根直的铁丝,末端曲里拐弯,上面还有很多凸起,有些像鱼钩上面的倒刺,但又不完全一样。
现在两人正在用这四件奇形怪状的工具同时伸到盒子第三层的锁孔里面,在做细微的运动。先是老人的左手,再是赵颖的右手,然后是赵颖的左手,随后又是老人的右手,此起彼伏,像是舞蹈一样煞是好看。但是他们两人显然并没有我这个在旁边看的人轻松。虽然天气并不热,两人的鼻尖已经是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我在旁边看了很久,刚开始还由于新奇之故,看得津津有味,但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是在没完没了地重复这个动作,我开始有些烦了,加之昨天玩得实在太累,晚上因为想到第二天盒子就要打开,兴奋得和赵颖睡不着觉,这时候一阵倦意袭来,我竟坐在椅子上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一下子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只见两人还在工作。但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赵颖的头发已被汗水打湿,汗水从脸颊流淌下来,她也顾不得拂拭。两人手中的动作已远不如刚开始那么快,而是越来越慢,越来越轻。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他们突然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见两人表情异常凝重,老人向赵颖缓缓地点了点头,赵颖把脸颊凑到肩膀上擦了擦汗,点头表示准备好了。两人停了大约半分钟,老人开始轻轻地说出一个单词,这个词我听懂了,是韩文一二三四的“一”,停顿一下,老人又轻轻地数到“二”,然后是再次停顿,等到老人口中的“三”字一出口,赵颖的双手随着这个“三”字猛然往下一压,同时老人的双手向上猛然一抬,只听得“喀”的一声轻响发出,我连忙抢上前去,以为盒子的第三层已经打开。
但走到近前看到他们的表情,我才知道还没有。这时他们的表情可以说是极其凝重,老人又一次向赵颖缓缓点了点头,而赵颖则分别用左肩和右肩各擦了一下两颊的汗水,然后如下定决心一般,使劲点了点头,我这时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坚毅的表情,我也不禁双手尽湿。又停顿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老人向赵颖问了一句什么,然后赵颖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时候老人开始数数,不过这一次数得很快,当老人的“三”字一出口,两人同时动作,不过不同的是方向和刚才正相反,赵颖的双手是向上猛地一拉,而老人则是双手猛然往下一压,动作过后,只听七八声响动之后,“啪”的一声轻响,第三层的盒盖猛然一下弹起。
几个月来日夜困扰着我,让我废寝忘食的神秘红木盒子的第三层机关终于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