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督师祠堂

放下线人的电话,我激动良久!我对中国历史,尤其是明末清初那段历史甚为熟谙。线人说的事情,就与那段内忧外患的历史有关,是和明末著名抗金英雄袁崇焕有关的事情。

当年袁崇焕中反间计被处极刑,死后,帐下佘姓义士冒死从广渠门外旗杆上偷下袁崇焕首级,埋在自家后院,并终生为袁崇焕守墓。佘义士后人,现已是第十七代,这三百多年来风风雨雨,他们依旧为袁崇焕忠实地守墓,袁崇焕祠堂就在广渠门内花市斜街五十九中学校内。这次由于北京市政改造,新建广渠门大街将横跨袁崇焕祠堂,北京市政府斥资五百万元,准备将袁崇焕祠堂整体搬迁,并重新修建,线人建议我如果有空去作一次采访。最后他在电话中重重叹了口气,道:“袁崇焕是一个岳飞、文天祥一样的民族英雄,然而这几百年来却没得到任何重视,为他做一做宣传,也是应该的。”听完这一番话,我也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放下电话,我沉默了很长时间。

赵颖见我放下电话,良久没有说话,向我询问。我把线人说的事情讲与她听,又将袁崇焕的事迹约略向她讲述了一遍。赵颖�听罢,�点了点头,道:“应该去看一看,袁崇焕确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英雄,记得中学历史老师讲到这一段时,曾感慨道:‘若不是当年崇祯中了皇太极反间计错杀袁崇焕,历史一定会改写!’”

听到赵颖又提到皇太极,我猛然一怔,马上想起来,对!记得当时我们怀疑到皇太极并非正常死亡,脑中第一反应就是谁是皇太极最大的敌人,才会有试图谋杀的动机,而当时能够想到的人,就是多尔衮与袁崇焕两人。

我将心中的想法告诉了赵颖。赵颖听我又一次提到那件事情,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道:“或许有一定道理,不过经过了这么多年,不一定能够查到什么了。”我也知道赵颖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不再提这件事情。

第二天忙完一天工作,傍晚时分,我独自来到广渠门花市斜街寻找袁崇焕祠堂。五十九中学就在花市斜街一条胡同里面,但并不好找,胡同七弯八拐,问了数次才找到。学校门口没有任何关于祠堂的标识,我问过校传达室看门的老大爷,确认袁崇焕祠堂就在校内,老人听我是来拜访袁祠的,叹了口气,给我开了门。

老人告诉我,来拜访袁祠的人并不多,袁崇焕名气不大,而且很多人并不知道袁祠就在这里,这些年若不是佘老师一家拼死保护,祠堂恐怕早被拆好几次了。听了老人的话,我默默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走进了校园。

按照老人指点,绕过传达室,走过两排校舍,再穿过操场,远远是一堵断墙。跨过断墙,后面一片断壁残垣,甚为荒凉,角落里几个孩子在一块断碑旁跳上跳下,正在玩耍。我走过去,小孩子见我过来,远远跑了开去。我在石碑旁蹲下,虽然是断碑,但不知被谁擦拭得异常洁净,这是石碑上半部分,上书两个大字“有明”,我抬头在院落里寻找,果然另外一边墙根之处,又有一块断碑,我走过去,只见上面写着“袁大将军之墓”。不错,这两块断碑,就应该是袁将军的墓碑了,上面书写的应该是“有明袁大将军之墓”。

我唏嘘良久,站起身来,绕过这个院落,后面是一片不大的空场,两座小小坟冢就在空场中央,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太太拿着一把扫帚,正在费力打扫。我走向前去,老人并没有抬头,依旧默默扫着。我走到中间那座稍大的坟冢前,坟前一张粗陋的木制供桌,上面供一块牌位,上书“有明袁大将军灵位”,旁边一块灵牌稍小,写着:“佘家列祖列宗之位”。

我站在坟前,不由得又一次想起袁崇焕的故事,一时间感慨万千。既感慨佘家忠义,又感叹袁崇焕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呆立良久,才在坟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的时候,发现一直扫地的老太太突然停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暗暗点了点头,嘴边露出一丝嘉许的微笑。我想起此行的目的,或许这位扫地的老太太就知道佘家后人的下落。

我向老人询问,老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答道:“我姓佘,就是袁将军第十七代守墓人。”我一时愣住,万没想到在我心中异常高大,英雄一般的人物,竟是如此普通。老人看来已过花甲之年,满面沧桑,一身普普通通洗得发白的旧工作服,颈间挂了一张月票,一串钥匙,手持一把巨大的扫帚。

我愣了许久,才将此行的目的讲与老人。老人又笑了笑,道:“来吧小伙子,到家里坐坐,坐下再聊。”我跟着老人转过身来,向老人住家走去。转身的时候我看见老人留着一条长长的发辫,直垂腰间,不觉甚为诧异。老人看见我的表情,笑道:“这条辫子是二十多年前开始留的了,我曾发过誓,如果不能重修袁将军祠堂,不剪去此辫。”我点点头,心中一阵感叹。

跟随老人绕过几堵围墙,前面是几间破旧的平房,老人打开房门让我进去。我在屋中坐下,不由得暗自打量屋中陈设,只见房中四白落地,收拾得甚为干净整洁,只是屋中家具已是那种早已过时的破旧家具,房中电器也是少得可怜,看来佘老师一家生活甚为清苦。

寒暄了几句,我问起这次搬迁袁祠的事情。从佘老师的叙述我才知道,原来解放后政府曾一度对袁祠非常重视,但“文革”开始,祠堂被红卫兵破坏,随即又搬进数十户人家成了大杂院。“文革”结束,佘老师夫妇前后奔忙二十多年时间,其中历尽艰辛、受尽白眼,才终于引起社会各界和市政府的重视。借这次扩建广渠门大街,由于新街将横跨现在祠堂,政府特意拨款五百万元,再加上先前社会各界捐款,准备将袁祠整体拆迁至离原地二里左右事先预留好的一块空地上。搬迁后,会对袁祠重新修葺,对外开放,并被市政府列为北京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之一。

佘老师说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到今天,我才算是对先祖有了一个交代,我不能让我们佘家十七代三百多年守墓历史,毁在我手上,现在我就算立刻死了,也能安心地去见佘家列祖列宗……嗯,还有袁将军!”老人说到这里,眼睛不由得已经湿润。我也沉默半晌,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沉默良久,老人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对了,你是记者,如果有空,多写写袁将军,袁将军可是一个岳飞、文天祥那样的大英雄,我们炎黄子孙应该记住他!”我点点头,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袁将军是我最敬重的英雄,我一定会竭尽我的微薄之力,让更多人知道袁将军的故事。”老人点点头,神色之中甚为欣慰。

提起袁将军,老人一改刚才惆怅神色,将祖上传下来的袁崇焕将军的故事娓娓道来,这些故事中有我所熟知的,更有许多我从未听说过的,直听得我热血沸腾,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最后说到袁崇焕将军死后的事情。原来袁崇焕被处极刑后,全身骨肉均被当时误认为他是汉奸的京城百姓吃光,仅剩一颗头颅,那还是因为崇祯帝要留下他的首级“传首九边、以警后人”。当晚,袁将军首级被悬于广渠门外旗杆,深夜时分,佘家先祖与将军帐下另一名义士,两人冒死爬上旗杆,将将军首级偷回,并亲手将袁将军遗体埋于佘义士自家后院,佘家先祖从此隐姓埋名,终生为袁崇焕守灵,并交待后人,所有佘氏子孙,好好读书,终生不做官,世代为袁将军守灵。

听到这里,我对佘家的忠义崇敬万分,于是问起佘家先祖的名讳。老人笑了笑,道:“先祖姓名已不可考,那时为避朝廷追查,佘家数度改名异姓,直到乾隆年间,袁将军冤案才得平反,佘家才能堂堂正正为袁将军守灵,佘家的族谱也是从那时才开始有的。在此之前的事情,都是靠口传,因而许多先祖的事实都已淹没。外人提起先祖,都称他为佘义士。”听了老人这番话,我心中甚是惋惜。

感慨了几句,又想起当年与佘家先祖一起将袁崇焕首级偷回的另一位义士,于是问起他的事迹。在老人叙述中,我得知这位义士是袁将军好友,姓名也已不可考。老人只是从先人口传中得知,两人当年将袁将军首级偷回安葬后,从此那人远走高飞、音信全无。老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关于那人的下落,有两种说法,刚才所讲是一种,还有一种:两人当年将袁将军安葬后,本是要一道为袁将军报仇,但最后先祖留了下来,终生为袁将军守灵,而报仇一事就交与那人。”听到这里,我不禁问道:“那后来如何?”

老人道:“这本就是传说,也不知当时情形究竟是不是这样,但据传当年袁将军死后,京城确是接连暴毙数位高官,而且多是当年参与弹劾袁将军的奸臣,一时之间京城内人心惶惶。”我点了点头,老人说的这一点我也略有耳闻,看来报仇说法或许确有其事。

聊着聊着不觉天色已经全黑,老人老伴和一对儿女也都下班下学回来。老人殷勤地向我介绍,老人的老伴焦老师就在五十九中学任教,而一对子女一个在北大,一个在人大,都在念大学,看来佘家果真是书香世家。两位老人留我一起用晚饭,见实在盛情难却,我就留了下来,主动为两位老人打下手。

虽然都是粗茶淡饭,但席间有说有笑,一家春意融融,聊起这次袁崇焕祠堂拆建重修一事,两位老人不由得喜笑颜开,多年心愿终于实现,我也替两位老人感到高兴。

吃完晚饭回到家中,我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和赵颖聊了一会儿,她因为明早有一个任务,所以早早回房安歇。而我则连夜提笔,写了一篇洋洋近万言的报道。报道从明末的历史讲起,讲到袁崇焕的事迹,崇祯的昏庸,佘家的忠义,一直说到这次袁祠拆迁。报道写完已是深夜三点钟,我躺在床上,想起这一晚上的经历,还是久久不能入睡。

朦朦胧胧即将睡去的时候,我忽又想起那个与佘家先祖一起偷回袁崇焕首级的人,一下子清醒过来。突然想到:这个人颇为神秘,如果历史上确有其人,那袁崇焕死后京城接连暴毙的数位高官就一定与他有关。可是不对,如果报仇,袁将军最大的仇人应该是崇祯帝朱由检,可崇祯帝直到李自成进京才吊死在煤山,其间一直毫发未伤,这又是为何?

想到这里,我忽然一拍脑门,不错!如果我是那人,也绝对不会去杀崇祯帝!要知道当时大明江山早已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崇祯皇帝虽然糊涂,但毕竟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帝王,杀了他,无疑于帮敌人的忙,袁将军如果地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这样。

想明白这些,我心中豁然开朗,马上又想到:如果我是这个人,要替袁崇焕报仇,还会找谁,除了弹劾袁将军那些奸臣,那就是施反间计的皇太极!想到这里,我猛地一震,不错,如果是我,也一定去杀皇太极!我立时又想起皇太极额头那只天眼,难道竟与此事有关?

想到这里,我猛地一震,我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个异常神秘的人物,或许就和我们这一年多以来遇到的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想到这里,我给高阳挂了个电话,将今晚遇到的事情讲与他听,高阳听完我的叙述,出乎意料,他并不是很热心,对我说道:“肖伟,我知道或许这个消息对我们以前遇到的事情会有一些助益,但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们不一定能够很容易探查到当时的情况。况且,经过这一年多的事情,我们现在都是身心俱疲,往下再调查一下我没有意见,但我不同意又为此再费太大的精力。”高阳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我的性格却锲而不舍,既然遇到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第二天上午,我将连夜写好的报道直接送到社长室审批。社长此人外冷内热,也是性情中人,看完我的稿子,又听我讲述了昨天采访的经历,当即表示同意,并承诺,关于宣传袁崇焕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需要任何资源,社里不遗余力支持。

报道一周后如期刊登,占了头版整整一版。报道刊登后,因为事迹本身的原因,再加上报纸的发行量,社会反响空前强烈。随后,我向社长申请,在报纸较好的版位,专门为这次袁祠拆迁的事情开了一个专栏,随时报道最新进展。

忙完这几件事情,我找了一天晚上,硬把高阳拉来,三个人对这件事情进行了沟通。出乎我的意料,赵颖也同意高阳的观点:可以对此事作一些调查,但不必花费太多精力。想来这一年多的折腾,每一次都是乍见光明,随即马上又陷入低谷,大家都是身心俱疲。而且大伙儿又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心态调整,谁也不愿意再想这件事情,所以他俩都不愿再费周折。

但我并没有放弃,接下来的日子,我利用有限的时间,开始遍查史料,但在我查询过的所有历史记录中,无论正史还是野史,对于“那个人”,都没有任何记载。当然,这也并不奇怪,经历了这将近四百年的时间,很多史实、事迹,即使当年再惊心动魄,还是会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于是我扩大了我的搜查范围,但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这段时间我也几乎两三天就会到佘老师家坐坐,帮助她一起打扫祠堂卫生,做做家务。佘老师已经快七十高龄,身体也不是很好,很多事情做起来力不从心。我也数次向佘老师打听关于那个人有没有更多的资料,但除了第一次对我讲过的那些,佘老师也不知道更多的情况。

虽然赵颖和高阳对那件事情不再有以前那么大的兴趣,但两人还是帮我查寻了许多资料,只是依旧没有新的进展。他俩也经常和我一起拜访佘老师一家,帮忙做些我们小辈力所能及的事情,很快我们和佘老师一家就结成了很好的朋友。这段时间前来拜访祠堂和佘老师一家的人逐渐多起来,佘老师一家也看了我写的报道,对我所做的事情甚为感激。

事情的调查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我心里,“那个人”不是逐渐地淡去,反而却变得越来越凸显而神秘。很多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想起这个颇有神秘感的人物,甚至一再想起这一年多来我们遇到的那些颇为神秘的事情。我越来越感觉到,在这两件事情之间,一定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究竟是什么,很可能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袁祠拆迁的日子最后定在七月十五号,按照计划,这次拆迁是一次对古建筑的整体搬迁,对现有的房舍,每一块砖瓦都要编上号,搬到新址后再按照原来编号将整栋建筑复原。这次拆迁的除了现在还保留完整的几间地面建筑外,不仅包括袁祠的墓室,那里埋葬着袁崇焕首级和遗物,还有埋葬佘家先祖遗体的墓室。佘老师事先给我打了电话,邀请我祠堂搬迁的那一天一定要过来,我答应佘老师,无论那一天有什么样的事情,我一定会到。

按照和老人约定好的时间,七月十五号那天一早七点钟,我和赵颖、高阳一起来到老人家里,佘老师一家早已经起来在等我们。拆迁仪式九点钟开始,在此之前我们陪着佘老师一家,再一次将整座祠堂清扫一遍。老人在清扫的时候,不要我们帮忙,我们在后面紧紧跟着老人,老人动作很慢、眼角噙着泪水,一点一点将祠堂再一次清理干净。

八点整,祠堂整理完毕,老人来到袁将军坟冢前,静静点上三炷清香,然后和焦老师以及两个儿女一起在坟前跪下,赵颖拉了拉我和高阳的衣角,我们三个小辈也在佘老师一家身后跪下,七个人一起,恭恭敬敬向袁将军的坟冢叩了三个响头。叩首完毕,佘老师跪在坟前,慢慢打开了长长的发辫,焦老师取出随身携带的剪刀,将老人的发辫慢慢剪掉。我记得老人说过,不能将袁将军的祠堂重修,她一生不会剪去此辫,现在,老人的心愿终于了却。

八点半整,施工人员和主持这次拆迁仪式的工作人员,市政府领导代表以及各个报社及电视台的记者陆续来到。九点整,仪式正式开始。市政府领导相继做了简短讲话,对袁将军的事迹以及佘家的忠义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九点半,随着佘老师亲自剪下彩布,拆迁工作正式开始。

参与施工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古建筑专家,因而拆迁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第四天下午一点,所有地面建筑全部拆卸完毕。最后的工作,只剩下两座地下墓室的搬迁。这几天除了必要的工作,我一直留在袁祠陪伴着佘老师一家。终于看到施工人员掘开坟冢地表封土,缓缓移开顶板,众人的心情都是异常激动。

袁墓顶部打开,下面是一间小小的墓室,仅有十平米左右,正中间停放着袁将军棺木。由于年代久远,棺木已经破碎,施工人员下到墓室之中,小心翼翼地将棺木碎块以及棺中陈放物品一件件递出,再由上面的人放到事先备好的新棺之中。物品递到最后,是一个保存异常完整的盒子,我们都知道,盒子里面应该就是袁将军的首级。佘老师眼含泪水,亲自将盒子接过,再用随身的手绢擦拭干净,将木盒供在供桌之上,叩罢三个响头,再将盒子恭恭敬敬地放到新棺之中。

袁将军坟冢墓室清理完毕。下午五点整,施工人员打开袁祠最后一座墓室,也就是埋葬佘家先祖的墓室。这一座墓室面积更小,棺木也早已朽烂,施工人员稍事休息,下到墓室之中,再将物品逐件递出。因为知道坟冢里埋葬着先人遗骸,所以事先已备好数块白布,每一件遗骨取出,都先用白布包好,佘老师眼噙热泪,将先祖遗骸一件件接过,恭恭敬敬放到新棺之中。所有物品取放完毕,最后递上的,是一件长长石匣。石匣看来较为沉重,下面人费力才从墓室顶部递出,两名施工人员小心翼翼地将石匣接过,放在众人面前的地上。

石匣看来一米多长,五十厘米宽窄,四十厘米厚度左右,表面遍布青苔。佘老师接过老伴递过来的白布,小心的将石匣表面一点点擦拭干净。随着苔藓剥落,匣体表面逐渐露出几个清晰大字,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后”字,佘老师一愣,这时所有在场人员已经全部围观过来,这是两座坟冢之中取出的惟一一件带有文字的物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是颇为激动。

焦老师也蹲了下来,帮助老伴一起清理石匣的表面,随着两人的动作,匣体上的字迹逐渐显现出来:

留佘氏后代子孙开启

看到这行字迹,所有在场人员全部愣住。过了半晌,施工队负责人员才问佘老师:“这件物品是不是不要放到新棺之中?”佘老师看了看老伴,又看了看身旁的我,以示询问。我也望了望身旁的赵颖,同时想起当时从崔闯家地窖挖出摩托车的事情,于是回答佘老师道:“可能还是要请示一下文物部门。”佘老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文物局人员说:“这件物品先由佘老师一家保存,具体如何处理,请等待我向上级请示。”佘老师点了点头,两边施工人员将石匣小心地搬到一旁。见事情处理完毕,一旁众人才各自散开,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大伙儿合力将两座棺木抬到车上,再认真将两座墓室填死,最后将现场清理好。一切处理完毕,天已经全黑下来。

见众人逐渐离去,原来祠堂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片空地,佘老师缓缓叹了口气,声音里既有兴奋,又有伤感。大伙儿也是一时感慨万千。众人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佘老师挥了挥手,道:“走吧!”

我和高阳抢先抬起地上石匣,跟着佘老师夫妇,回到家中。进了房间,我和高阳按照佘老师的指点,将石匣放在客厅正中桌上,大家围坐桌前,所有眼睛都望向佘老师身上。但老人只是不停地用手轻轻抚拭着匣体,久久没有言语。

大伙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我心里也默默回忆起这些天从佘老师夫妇那里听到的关于当年佘家先祖的事迹,不由得想到:这个巨大的石匣之中,莫非就是佘家先祖当年留给后世子孙的记录,记载的就是当年那一段历史?或许还有许多未尽的事情,要留待后人处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石匣之中,隐藏的可是一笔极大的财富。

想到这里,我打破沉默,问老人道:“佘老师,匣中既是先祖留给后代的东西,是否有必要现在打开看一看?”佘老师又沉默了片刻,才答道:“还是等待文物局方面的意见吧,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晚上回到家,我们三人都久久不能平静。其实事前大伙儿对这次祠堂拆迁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企盼,希望能够发现什么前人留下的遗物。尤其我和高阳都是文学专业出身,所谓文史不分家,两人对历史一直很感兴趣。再加上最近这一年多祖父那件事情的影响,明末那段历史对我们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吸引。但一直聊到半夜,虽猜想了无数次,还是无法猜到那个巨大石匣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几个一边忙着工作,一边还在惦念那口巨大石匣里面的东西。这个谜题不由得也勾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我比较肯定的是,匣中一定是佘家先祖对后人的交代,而且还可以肯定,这交代一定是与袁督师祠堂有关,当然,我最盼望的,是否会有关于“那个人”的线索。其间我与佘老师通过几次电话,文物局那边还没有定论,看来我们也只能等待,不过佘老师答应我,无论有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文物局那边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我通过侧面询问关于此类事情惯常的处理,得到的答案是:这种情况在中国文物法没有明文规定,所以很难处理。

这段时间,由于此次祠堂拆迁引起了社会对袁督师事迹的高度重视,一时间各种媒体对此事纷纷报道,前来探望和采访佘老师一家的人络绎不绝。佘老师本是个生性淡泊之人,并不喜欢抛头露面,但因为所有采访对宣传袁督师的事迹都会有很大帮助,所以但凡有记者采访,老人都是热情接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袁督师祠堂拆迁,佘老师的几间平房也被拆除,房管单位在金鱼池为老人一家安排了一套两居室,老人依依不舍地搬离了居住了几十年的旧宅。新祠堂很快修葺完毕,在祠堂内特意为佘老师安排了一间办公室。

因为佘老师这段时间很忙,我和老人见面也少了,入夏,我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和赵颖的婚期准备安排在“十一”。婚期临近,我们也在紧锣密鼓地布置安排。佘老师那边已经很久没有见面,只是偶尔通个电话。夏天快过完的时候,我和赵颖领了结婚证,又拍好了结婚照,就等“十一”放假办喜事了。

入秋第一场秋雨过后,一个周三的下午,我突然接到了佘老师的电话。老人在电话中激动地告诉我,关于那个石匣的处理,上面已经来了批示,因为是先祖留给佘氏后代的遗物,所以石匣归佘家所有,属于佘家私有财产,如何处理,政府不会干涉。

听到这个消息,我激动异常,忙问佘老师下一步准备怎么办。老人在电话里顿了一顿,对我道:“晚上带上赵颖和高阳,一起到我新家来吃饭吧,吃过晚饭,我准备大伙一起,打开这个匣子。”

晚上我们来到佘老师家,老人老伴和两个子女已经早早回到家里,正在厨房忙活。很久没见老人,大家坐在客厅叙了好一会儿话,言语之中,老人掩饰不住的兴奋,这次祠堂的拆迁工作进行得极为顺利,而且通过这次祠堂的拆迁,再加上媒体的宣传,社会反响空前强烈,老人对此深感欣慰。

不多时吃罢晚饭,我们将杯盘收拾擦洗干净,大伙儿又围坐在客厅圆桌旁边。我和高阳与佘老师长子佘平将石匣从储物室缓缓抬出,慢慢放到客厅圆桌上,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众人屏住呼吸,眼睛都盯看这个巨大的石匣。

佘老师抚拭石匣,良久没有言语,而众人想到匣中存放,就是佘家先祖三百余年前的遗物,又想起那段动荡的历史,一时间一种历史厚重感压向心头,都是感慨万千。过了许久,佘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打开吧!”我和高阳、佘平互相看了看,一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他们两人抬住匣盖两头,我扶住中间,缓缓将巨大的匣盖揭开。

盖子打开,下面是一层黑糊糊的碎片,我们三个都不自觉的伸手捻起一点碎片,放到手心仔细观瞧。高阳小声喊了一句:“是油布碎片?”我一愣,觉得有道理,伸手在匣子里拨了拨,不错,应该是油布腐烂后留下的碎片。

我们将油布碎片拨到一旁,见里面埋着一大一小两卷物品,大的约二十厘米粗细,一米多长,小的只有三十厘米长短,从外形看似乎是一包书卷。佘平小心地将小的一卷拿起,轻轻剥去外面已经腐烂的油布碎片,一连剥去几十层,下面逐渐露出完整的油布,包裹得很紧密,剥到最后,里面果然是一厚一薄两本古书。由于油布包裹得异常紧密,书本保存得异常完整,只见薄的一本在上,封面上清晰地写道:

督师守灵记

佘云亭

佘平双手颤巍巍捧起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嘴里喃喃念道:“这,莫非……莫非……莫非这就是先祖名讳?”这时七个人十四只眼睛,全部盯到佘平手中的薄册之上。佘平顿了一顿,轻轻揭起第一页,只见扉页上写道:

崇祯三年,督师脔西市,首级悬广渠门,是夜,与督师友请督师首级归,誓终生守灵,并嘱后世佘姓子孙,穷一生,不从商、不为官,渔樵耕读,永世为督师守灵。

佘云亭于崇祯十六年

果然,这就是佘氏先祖笔记。佘家先祖,原来姓佘,名云亭。这时佘平双手颤抖,将薄册递给佘老师,老人满眼含泪,也是双手接过,众人都是唏嘘感慨,谁也没有言语。

过了良久,佘老师收住眼泪,将薄册恭恭敬敬放置一旁,喃喃道:“总算亲眼见到先祖训示,就算现在我马上死了,也是值了!”旁边众人听了佘老师这话,又想起佘老师终生为守灵奔走,受尽冷眼,吃尽苦楚,也不禁心中伤感。一旁的焦老师紧紧握住老伴的手,温言劝慰几句,才对众人说道:“好了,这本是高兴事,都别哭哭啼啼了。佘平,看看先祖还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这时大伙才想起石匣另外一卷物品和那册厚书,佘平轻轻将厚的书册取在手中,见书册上还包裹着一层油纸,他小心翼翼地将油纸从右侧轻轻揭下,书册封面上逐渐显露出字迹,最先露出的,是一列题目,写道:

风云三百年

看到这一列字迹,所有人都是一愣,明末袁督师那一段历史,所有人都很熟悉,但说什么也扯不上三百年的时间。佘平抬起头来,狐疑地看了看我们,赵颖忽然小声呼道:“字迹不一样!”

“什么?”听到赵颖这一句惊呼,所有人更是一愣,我们低头再一次向书册上露出的这一列文字望去,果然,这几个字不同于第一册文字,绝不是一个人写成。第一本文字是行书,字体遒劲飘逸,很有功底,而这一本上的书法明显与前者相去甚远,虽也是毛笔字,但一看在功力上至少要差上数十年。

那么,这一本书册到底是谁写的?如果不是佘氏先祖,最有可能就是袁督师遗墨。但袁督师书法我们都曾见过,绝不是这样。既不是袁督师,这又会是谁?此外,为什么会放到佘氏先祖墓中?一连串疑问同时在我们心头升起,但也就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佘平略为愣了一愣,伸手撕开下面的油布。

油布揭开,下面是作者的落款,我和赵颖、高阳乍一看到这个名字,都是一怔,全都不约而同抬起头来,互相望了一眼,谁都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情景,但马上从另两个人眼中看到相同的神色,便又都低头再一次察看。这一次再也不会看错,虽然是繁体字,但我们不可能认不出来或是认错。

但当我们全都再一次看清眼前这个名字,三个人全部目瞪口呆、毛发倒立,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