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木盒子
我们三人都被这突然揭晓的谜底惊呆了,心头有三分兴奋,更有七分震惊。我将盒子重新包好,恭恭敬敬地放在一旁,然后几人合力将祖父的骨灰安葬在墓室之中。三个小辈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洒泪向祖父道别。
将马老奶奶送回家中,老人已经八十高龄,忙碌了一上午,非常疲倦。我们几个伺候老人用过午饭,又服侍老人睡下,然后一起回到我家。进门之后,我迫不及待将盒子外面的黄绸打开,三人围在桌前,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这个神秘的盒子。
包裹在黄绸之内的,确是一个木盒,乍一看,尺寸、木色很像常见的骨灰盒,但是稍微仔细观察,却发现大有不同。这是一个做工异常精美,几乎可以说巧夺天工的盒子。从所用的木质看,竟是现在早已异常昂贵的红木。凭我的肉眼观察,它的长度大概有三十五到四十厘米,宽度和高度都在三十厘米左右。由于年代久远,木色已经变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在灯光照射下,发出圆润的光泽,让人不自觉感到一种古意。整个盒子除底面以外,其余五面均刻有不同内容的浮雕图像,花鸟鱼虫、兽像人像均有,尤其让人拍案叫绝的,是顶面雕有一幅将军出征图,线条浑厚纯朴,其中城池、人物、马匹俱是栩栩如生,甚至将军、士兵的胡须,都是一根一根雕刻上去的。只是人物的服饰煞是怪异,至少在我看来,并不是民国、清朝乃至明朝的装束。盒体与顶盖的接缝处,正好是整个盒子的五分之一高度。而在接缝以下半寸左右的位置,镶有一块直径约摸一寸的铜片,在铜片正中,上下相隔一厘米,各有一条细如发丝般横着的长条孔隙。
我伸手按了按这个奇怪的铜片,又试图打开箱盖,竟无法打开。我看了看赵颖,问道:“上了锁的?”奇怪的是,整个盒子上面,既没有挂锁,也没有暗锁,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块铜片也实在太过勉强,我见过的所有暗锁,从来没有两个锁孔的,而且,也不可能有如此细小的锁孔,头发丝一般,什么样的钥匙才能够插得进去?
赵颖没有回答我,而是皱紧眉头,伸手捧起盒子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放下盒子陷入了沉思。我又将盒子拿起,但是仔细找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任何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了一眼高阳,他也是一脸迷茫。赵颖抬起头来,用手摸了摸盒子上的铜片,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铜片应该是一把暗锁!”
“什么?不可能吧?”我不禁连连叫道,“哪有这么小的锁孔?什么样的钥匙才能够插得进去?再说,什么样的暗锁会有两个锁孔?”赵颖笑了笑说:“我记得肖老曾经提过,有一种暗锁叫做‘子午鸳鸯芯’,就是上下各有一条横着的锁孔。”赵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让我想不透的是,就像你刚才说的,什么样的锁才会有如此细小的锁孔?你们也都注意到,如果这确是一把锁的话。上面的锁孔只有头发丝般粗细,很难有工具能够伸得进去,我相信,做成这样奇怪的锁,锁芯部分的结构也必然是复杂之极。我想除非是你祖父在世,否则很难打开。”
高阳接口道:“而且我看这盒子至少也有一两百年历史,那时候的工艺,有可能做出这么精细的锁具么?”我和赵颖深表同意。看来祖父留下的谜题,仅仅找到这个盒子还远远不够,如何将盒子打开也一定是祖父“捉迷藏”的一部分。我们接下来需要做的,是如何把这个盒子打开。我又想起祖父信中的最后一句话:“记住,有一天你找到以后,千万不能够试图用任何外力打开这个秘密,否则,一切就会烟消云散。切记!”祖父信中早有说明,这个秘密远远不像我刚才所想,仅仅找到盒子一切答案便随之揭晓。然而,想到这一点的同时,另外一个疑团又在我心中升起,那便是祖父信中所讲的“烟消云散”究竟是什么意思?当然,看到这句话的人很容易想起所谓的自毁装置,我看信的时候也曾经想到。但是现在我又排除了这种可能。首先就如高阳所讲,这个盒子很可能已有超过百年的历史,不可能有如此高的科技手段藏于其中;其次,就算是后来装进去的,一般自毁装置均为爆炸装置,那岂不连我也会受伤?
我将心中的疑团讲给两人,赵颖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我的意见和你一致,当然,有一种可能,祖父仅仅是开了一个玩笑,只是不希望你不动脑子轻易将此盒砸开。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和高阳都点头表示赞许,高阳道:“并且单从做工看,盒子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古董,轻易砸开岂不可惜,所以我们还是尽量寻找高手协助,把盒子打开。”三人商量一阵,都觉得在这盒子之中,即便没有暗锁,也很可能装有精心制作的机关。既然这样,不妨先从开锁这个角度试一试。赵颖道:“这样吧,明天我试着约一下公安部特聘的开锁专家,下班前应该就会有结果,到时候我们通电话。”我和高阳也商量好,分头去找各样的能人异士,因为做记者,我们手头都有各样的线人,相信找到能够打开这个盒子的人,不是什么大问题。
三个人商量完毕,心头略感轻松,祖父留下的第一道谜题看来就要破解,多日的努力总算有了很大的进展,不由得不高兴。我们又坐在一起猜测了半天,盒子之中究竟会放了什么,但是想来想去也无法猜到,好在盒子不久就会打开,到时候所有答案就会揭晓。
一起在外面用了晚饭,因为第二天都要上班,我早早地送赵颖回去。回到家里,我兴奋得久久无法入睡,这一个多月遇到的事情之怪异,抵得上我二十多年的经历。由于睡不着,我又翻出祖父留下的日记,从第一本查下去,希望能找到些线索,但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并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情。严格意义上讲,祖父留下的这些笔记,并不能够称为日记,只能说是他一生的刑侦工作记录而已。我一直折腾到天快亮才勉强睡着,做了很多梦,都是关于那个盒子,我梦到了盒子打开以后的多种方案,盒子里面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有黄金的、珠宝的、藏宝图的,最荒谬的是梦到里面装的竟是满满一盒子一分钱硬币,我和赵颖怎么数也数不清楚,正当我们数得手都快抽筋的时候,闹钟响了。
早上到了单位,头昏脑涨,见到高阳,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上午,将手上的工作大致处理完毕,下午给几个线人分别去了电话,让他们找一找能够打开盒子的能人。办完事实在太困了,便躲到会议室补觉,正睡得迷迷糊糊,手机响了。我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半。接起电话,是赵颖,她通知我已经约好开锁专家,晚上八点钟在公安部大楼碰面。
公安部特聘的开锁专家刘工,住在德胜门外西后街胡同。这一带我很熟,解放前是北京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离西后街胡同不到五百米,有一个著名的小市口,所谓“小市民”三字的出处,就源于此地的居民。路上赵颖约略讲了刘工的情况:祖居此地,其家族是老北京比较出名的锁匠世家,刘工本人毕业于北京机械工程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制锁二厂,目前是该厂的总工程师,因为专业突出,五年前被公安部特聘为开锁专家。我们按地址找到刘工家,开门的是他爱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很是热情。刘工看起来不到五十岁,微微有些谢顶,人很随和,眉目之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简单寒暄了几句,刘工开门见山道:“赵颖在电话里把情况讲了一下,我也和厂里的几个老锁匠沟通过,这样吧,我先看一看盒子。”
我从包里取出红木盒子。刘工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把盒子放在桌上,仔细观察了细孔的情况以后,从工具箱里取出了两根其薄如纸的钢条,大概有两毫米宽,十几厘米长,钢条前端有类似普通钥匙上的锯齿结构。刘工说:“这两件工具是今天下午才赶制出来的,上午接到赵颖的电话,和赵颖一样,我对这种机关也感到非常惊奇,目前为止我入行近二十年,如果加上自幼从先父那里耳濡目染的经历,差不多有三四十年。但到现在为止,还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锁。下午和厂里的老锁匠张老沟通过,根据赵颖描述的盒子外观以及细孔的排列方式,很像久已失传的‘子午鸳鸯芯’制锁工艺,但非常奇怪的是,即使‘子午鸳鸯芯’工艺的暗锁,也从未听说过如此细小的锁孔。所以如果不做这种特殊工具,连孔隙都伸不进去,更别谈鉴别和打开了。”
我从刘工手里接过这两把特殊的钥匙看了看,果然又薄又韧,用手弯了弯,几乎无法弯动。我把钥匙还给刘工,问道:“可有打开的把握?”我关心的自然不是机关的构造,而是是否可以打开盒子。然而对于刘工这种毕生与各种锁具打交道之人,见了一生难逢的机关,便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难免多聊几句。刘工又仔细观察了整个机关的结构,说道:“鉴别是否为暗锁并不难,一试便知。”说完拿起工具,小心地捅进盒盖的细缝之中,一分钟后,刘工放下工具,眉头紧皱,说道:“果然不错,确是‘子午鸳鸯芯’暗锁,但奇怪的是,如此复杂的结构,如何能做得如此细小?”说着刘工又将盒子捧起,仔细观察了一番,叹道:“从盒子外形看,是有年头了,难道几百年前就有如此精细的加工工艺?”说罢连连摇头。我又追问道:“您看是否有可能将它打开?”刘工放下盒子说:“‘子午鸳鸯芯’工艺的暗锁,内部构造极其复杂,即便不是如此的细小,我也并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打开,不过可以试一试。”说完话,刘工又一次拿起桌上的工具,停顿了一下,小心地捅进了锁孔之中。我们旁边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紧紧盯住刘工的双手。十分钟以后,刘工放下手里的工具,摇了摇头。
“怎么样?”我焦急地问道。刘工又摇了摇头:“不出张老所料,这个锁以我们厂现在的工艺,是打不开的,非常抱歉。”我们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极度失望,赵颖问道:“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打开这把锁?”刘工接过老伴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回答道:“虽然打不开,但我可以基本确认,这把锁确是失传已久的‘子午鸳鸯芯’工艺。这种极度精密的纯机械锁,现在已经失传,主要因为制作工艺太过复杂,虽然从安全角度几乎可以和目前的电子锁媲美,但因为成本太高,所以从效益角度讲是得不偿失的。听先父讲过,解放前许多富商的保险柜是用这种或者类似的工艺制作,一把锁要卖到几百块大洋。不过虽说是失传已久的工艺,要想打开它,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那有什么方法?”我问道。刘工答道:“目前看有三个办法可以打开它,第一,既然确认是暗锁,从理论上来讲就一定会有钥匙,你们不妨再仔细寻找一下,如果真能找到钥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我们不禁纷纷点头。赵颖问道:“如果找不到钥匙,是否还有其他途径可以打开这把锁?”刘工答道:“第二个方案,就是由我们厂的研发科来解决,运用电子计算机技术和一些高科技手段做出钥匙,不过要是通过厂里进行正规研发,需要一笔庞大的费用,而且是否可以通过厂里的科研立项,还要看这种工艺是否值得,所以很可能即使有钱,厂里也不见得会同意,当然了,除非这笔费用可以给厂里带来足够的利润。”我们都是心头一颤,赵颖问道:“据您估计这笔费用大概要多少?”刘工答道:“少说也要几十万,所以我不建议用这种方式,不过我可以用业余时间借用厂里的设备,自己独立搞这项研发,对你们来讲,就没有费用问题,因为我也确实对这种工艺很有兴趣。不过这样时间就会很长。厂里来搞估计一两个月就可以了,我自己做的话,少说要一年的时间。”我们点点头,都觉得虽然时间会拉得很长,总比没办法要好,赵颖又问道:“那么您说说第三种方案?”
刘工答道:“另外一种方案,就是找到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我问道:“哪两类人?”刘工笑道:“第一类就是盗窃高手,解放前的盗窃高手,除精通各种盗术以外,必是精通各种开锁术,不过能打开这种锁的必是身怀至少高于二十柱绝技的高手,这种高手全国不会有几个,而且这样的人‘文革’时恐怕早就绝迹了。”
前面讲过,所谓“柱”,类似当今围棋所讲的“段”,是判别一个盗窃高手开锁功夫高低的准绳。关于这一点,我还是从赵颖的转述中得知。祖父在传授赵颖开锁技巧的同时,也给她讲述了一些锁术术语的来源。中国自古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说法。而在这三百六十行之外的邪行——盗窃这个行当里,也曾是高人辈出。这些高人所掌握的绝技,最主要就是“锁术”和“扒术”两种。“扒术”指的是偷窃的技巧,而“锁术”便是不用钥匙开锁的技巧。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当时的开锁和扒窃技巧甚至可以说是一门艺术。拿“扒术”来说,在掌握了诸多艰苦的基本功以外,不但要心细、胆大、眼明、手快,更主要的还要巧妙地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要想练成一个扒窃高手绝不是简单的事,确实要经历一系列艰苦卓绝的训练。就如我们今日的钢琴演奏训练,要经过诸如拜厄,车尔尼599、849、299、718、740,肖邦练习曲等一系列专业教材训练,才有可能达到钢琴演奏比较高的境界。
“扒术”训练要从指力练起,指力有三关:“碎炭”、“碎栗”、“碎石”,也就是要凭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指的力量,捏碎木炭、核桃之类的坚果,甚至是石头。当然,这仅仅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过了这三关之后,就要进行准确性练习:“悬铃”,即悬空挂一块极其光滑的圆石或肥皂(当然是发明肥皂以后),两侧分别挂一个铜铃,要练到快速取走圆石而铃铛不响。铃铛的距离会随着技巧加深逐渐变近,最后近到和两指再加上圆石的宽度相仿。练到这个境界,才会进行“沸水取物”训练,也就是我们常听说的“开水夹肥皂”,如果能在极短时间内将极其光滑的物体仅用三指的力量从沸水中夹出,而手不烫伤,就算练成了。
不过以上种种训练都是所谓“死”训练,因为扒手们在真正偷窃中所面对的,是不断活动并且有感觉、有警觉的人,因而真正完美的偷盗要求更高。所以“扒术”的最高级训练,是用一个木头人来进行的。这个木头人全身关节和活人一样是活动的,木头人挂在半空,穿着和常人一样的衣服,身上绑上一枚铜铃,扒手要伸手在木头人的衣服各个口袋取出物品,而铃铛不因晃动出声,这便达到所谓“一铃”的境界。真正的高手,要从“一铃”练起,最高可练到“七十二铃”,也就是说在木头人身上绑七十二个铜铃,偷走东西而铃铛不响。这种神乎其技,对于“扒术”来讲,实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根据传说,只有在前清乾隆年间,杭州扒手的大龙头“神偷”贾三曾经练到七十二铃。即使是清末民初名满京津的大盗“燕子李三”,据传在“扒术”方面也只练到四十八铃而已。
至于“锁术”训练,虽然同样艰苦,却没有“扒术”这么多名目。根据锁芯里锁柱多少,配合特殊的训练工具,再加以配套的练习法门,从“一柱”开始,最高可练到“二十四柱”,到了这种境界,普通的锁已经没有什么开不了的了。然后是针对三种工艺极其复杂的特制锁“子午鸳鸯芯”、“对顶梅花芯”以及“天地乾坤芯”的特殊训练。这三种类型的锁,一种比一种工艺复杂,据祖父对赵颖讲,只有在康熙年间,曾经有一位高手可以不用钥匙打开这种最复杂的“天地乾坤芯”,而这位高手却不是一位盗窃高手,而是一位锁匠。很显然,时至今日,“锁术”和“扒术”都已大大没落了。根据刘工所言,祖父留下的这个红木盒子上的锁,仅仅属于类似“子午鸳鸯芯”的工艺,开锁专家就已无法打开。
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摇了摇头,继续听刘工说。“至于第二类人,就是解放前的制锁高手。所谓‘制锁必能开锁’,虽然锁匠的开锁速度远比不上盗窃高手,但以他们的开锁技术,打开这把锁应该没有问题。据先父讲,制锁匠人自古便有‘南张北谭’的说法。所谓‘南张’指的是苏州张家,世袭制锁。而‘北谭’指的是北京谭家。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谭家在清朝雍正或道光年间由北京迁到东北沈阳,但从清末就没落了,目前已经没有什么消息。我家就是北谭的一个分支,由于是异姓,没有得到真传。而且先父又一直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并没有传授给我什么绝技。我后来考上大学,主修机械,最后又做回了老本行,也是天意吧。如果你们有机会到苏州的话,可以打听一下‘南张’的后人,我认为这是目前最可行、最快捷的方法。”刘工这番话,使我们又燃起了希望,于是详细问起如何寻到张家后人。可惜刘工也没什么特殊线索,只是说,解放前张家在苏州开的“张氏锁行”,名气颇大,可以从这里下手。
辞别了刘工出来,赵颖道:“虽然没有能够打开这个盒子,但也不虚此行,至少找到了点线索。第一,既然确定是把暗锁,就可以找一下是否会有钥匙;第二,我还可以通过公安系统的关系,打探一下苏州张家的情况,两边一起努力。”我和高阳都表示同意,我们两人也可以再利用手里的线人,查询是否还有其他解放前的制锁高手在世。
接下来的一周,三人分头寻找线索。其间我也仔细到东四的老宅寻找钥匙,但没有结果。开影楼的老三问我们事情进展得如何,我把大致情况与他讲了,老三也是好奇心很强的人,非要看看盒子的样子。在我家看过盒子以后,老三建议我找个懂古董的人看看,如果能够查出盒子的出处,说不定对打开它很有帮助。我一想不错,于是问老三是否有这方面的路子。老三没有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后一直在社会上混,所以路子很野。第二天老三打来电话,说是他大哥的一个朋友,叫瘸三,在潘家园一带混得很开,专门做古董生意。
我和赵颖在潘家园旧货市场见到这个古董贩子,之所以叫上赵颖,除了我们的特殊关系,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赵颖是警察。她在警校的时候曾是警校散打亚军,寻常五六个大汉不是她对手。潘家园一带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而且我很清楚,这个盒子绝对价值不菲,我一个人去会很不安全。
仔细看过盒子后,瘸三说他也看不出来历,单从做工看,价值至少不低于二十万,如果要进一步了解,可以见一见他师傅。我再一次重申这个盒子不卖,他说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他们这一行经验更重要,如果他师傅能够看出个来龙去脉教给他,比挣几万块钱一点不差。我见此人豪爽,而且又有赵颖这个警察在旁保护,随他来到了他师傅的家里。
潘家园旧货市场旁边是一大片平房,胡同密密麻麻像蜘蛛网,住着全国各地倒卖和收购旧货和古董的商人。瘸三在前面一瘸一拐地带路,不时地和操着各种口音的人打着招呼。转过几条胡同,我们在一个老式四合院里见到了瘸三的师傅。这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干瘦老人,我们进来的时候,老人正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闭目养神。说明了来意,我取出盒子递给老人。老人接过盒子以后,用放大镜前后左右看了足足二十分钟,然后闭上眼睛沉思了很久。我和赵颖都焦急地在旁边等待着。终于,老人说话了:“这样的盒子,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那么这盒子有什么典故?”我在旁边焦急地问道。老人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虽然我也说不出此盒的具体典故,但从上面所雕刻的花纹,我可以断定,此盒出自高丽匠人之手。”
“高丽?”虽然刚刚见到这个盒子的时候,我也觉得上面雕刻的人物服装有点怪异,但是从未想到竟会是高丽人。老人接着说:“此外,根据盒子上面所刻的图像,我可以判断出这个盒子制作于丰臣秀吉攻打高丽之后的那段时间。”
“为什么?”我问道。老人笑道:“上面刻的将军出征图,应该是高丽大将李舜臣击败丰臣秀吉的著名一仗,大韩海峡之战。另外,还有一个线索,”老人指向盒盖上面一处,“图画里的士兵,有的手里拿的是火绳枪,这应该是缴获日本部队配备的武器。根据史料记载,当时日本部队配备的就是火绳枪。”果不其然,图画上面一些士兵手里除刀剑以外,还拿着类似十八世纪毛瑟枪那样的火绳枪。我不由点了点头,老人所讲高丽这段历史,我也略有了解:丰臣秀吉于公元1590年当权,两年后派兵进犯高丽。丰臣秀吉的部队配备的就是图上所刻的高丽兵不熟悉的火绳枪,所以日本人在两周内便打到汉城。高丽宣祖和王子们逃到北方各道,呼吁明朝皇帝协助抗击进犯日军,之后高丽李舜臣将军在大韩海峡指挥了一连串战果辉煌的战斗,给日本人以沉重打击。其中最著名战役大韩海峡之战,就发生在公元1592年。也就是说,这个盒子的历史应该不超过四百年。
辞别老人出来,瘸三把我们送出胡同口,临走的时候塞给我一张名片,说是以后有什么古董尽管找他,如果想卖的话,会给个好价钱。虽然知道了盒子的来历,但是对于打开盒子并没有什么太大帮助。朝鲜虽然不远,但毕竟是外国,看来从盒子来历这一点下手,暂时是走不通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分头行动,由高阳通过我们的线人打听苏州张氏后人的下落,我和赵颖则分别在北图以及公安部计算机系统里查询有关记录,看是否可以找到这个盒子的来历,另外还有苏州“张氏锁行”的资料。高阳打听小道消息的功力果真不同反响,我和赵颖还没有半点头绪,他的线人已经查到很重要的线索。根据线人的资料,苏州“张氏锁行”在1957年公私合营以后,被合并到苏州市仪器仪表厂,当时张家惟一的传人张廉诚也留在了该厂。知道这个消息以后,赵颖利用在公安系统的关系,迅速联系到她在苏州市公安局的同学,不负众望,第三天,我们拿到了张氏后人的第一手资料——张廉诚在1957年公私合营时是三十二岁,于1980年提前退休,由独子张德祥进厂顶替,张廉诚于1990年去世,其子张德祥三年前下岗,在寒山寺市场摆了一个修锁配钥匙摊位。此外,赵颖的同学还提供了张德祥的详细地址。
资料搞到手以后,我们足足兴奋了半天,然而马上想到一件麻烦事,那就是我和高阳正在跟踪一个北京吸毒人群的案子,而赵颖前一段的案子也还没有告破,我们三人没有一个有时间去苏州。犹豫了几天,我找到社长碰碰运气,试图向她请两天假,但被严辞拒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社长正告我下期刊物的重头戏就是我和高阳这篇跟踪访问,要是搞不好,小心我的位置。一时又走不了,于是我一方面加紧工作,同时试着给张德祥发了一份特快专递,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信中我详细讲述了找他的原因,以及那个红木盒子暗锁的情况,当然,我也忘不了把对他家族曾经的辉煌以及我对他们家族如滔滔江水般的敬仰着实吹嘘了一番。
一周后,我和高阳的专访如期刊登,反响强烈。刊物发出的第二天,社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出乎意料,她并没有夸奖我们的工作成绩,而是开门见山地问我上周找她请假到底有什么事。我并没有瞒她,把这些天遇到的事情以及为什么要去苏州告诉了她。社长没有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请柬递给我,说道:“这个周末你去趟苏州吧,给你三天时间,把这个采访做了,食宿全部报销。”我接过请柬,是一份苏州苏绣博览会的邀请函,时间是下周一,不由得心头狂喜。这种小case,用不了半天就可以搞定,明明是奉旨旅游。
出了社长办公室,前台的小吴打电话让我去取信,是苏州寄来的,拆开一看,居然是张德祥的回信,信中老张对我在信中对他家族的崇敬表示感谢,并且说我描述的锁应该就是“子午鸳鸯芯”工艺,只是结构上可能有些变化,他开启起来应该没有问题,什么时候有机会到苏州他一定帮忙。真是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