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选隋宫
待轿子离地,悠悠颤颤地颠晃起来,萧氏女再也克制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知道,舅妈绝对经受不住哭声的折磨。眼泪随轿夫的脚步不断地流着,出了村头,走上官道……
尉迟迥举兵反叛,这是杨坚没有料到的。
尉迟迥乃周太祖宇文泰的外甥,宇文泰的姐姐就是尉迟迥的母亲,身为周室勋戚,在朝野声望素高,爵封蜀国公,官拜相州总管。而杨坚的父亲杨忠,因在虎口下救了宇文泰一命,深得宇文泰宠爱重用,名扬天下。杨坚得父荫身袭隋国公,继而隆升也是自然。本来杨坚与尉迟迥同为朝延重臣,又因父辈的这层特殊关系,虽不是生死之交,彼此之间亦无什么过节,也算是友好。这次天元皇帝驾崩,杨坚派人携带静帝诏书至相州,命尉迟迥进京参加先帝葬礼,任谁也觉得应当如此。
谁也不能料到这尉迟迥确非等闲之辈,竟如狐狸一般精明。他已预感到这其中必定有诈,似乎已经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当他接到静帝的诏书时,更加坚信杨坚有夺帝位的野心。于是,他不但不奉诏进京,反而干脆就地举兵起事,自称大总管,扬言讨伐杨坚,护卫静帝皇位。尉迟迥振臂一呼,竟引得关东一带各州郡纷纷响应。不到几日,聚集到他旗下的兵马就有了十几万。
事端已开,紧接着,郧州总管、蒙阳公司马消难,因女儿是静帝皇后,也竖起了讨伐杨坚,保卫周室的大旗。益州总管王谦也于巴蜀一带起兵。一时间,京城长安的东、西、南三面受敌,形势十分严峻。
与此同时,后梁都城江陵的皇宫内,勤政殿里的夜晚灯火通明。后梁明帝萧岿端坐于大殿之上,静心倾听着群臣对目前周室王朝局势的分析。诸多将领都主张起义与尉迟迥联谋,以为这样,进可以为北周尽力,退可以占有山南地区。明帝始终沉吟不语,未能作出决断。
机会可遇不可求,萧岿紧蹙双眉,摆在萧岿面前的又是一个十字路口,究竟该走哪一条呢?尉迟迥乃周王朝皇亲国戚,树大根深,且手握重兵。那杨坚乃世袭隋国公,不仅其父亲杨忠与周祖宇文泰是生死之交,他自己也为已故先皇的国丈,权倾朝野,周室群臣竞相依附。
“启奏陛下。”正当萧岿冥思苦想,举棋不定之际,大殿之下闪出一人,列班奏道:“微臣以为,目前尉迟迥与杨坚双方的情况我们均不清楚,断不可妄自行动。最好的办法是,先派人去将情况了解清楚,再作定论。”众位大臣都不约而同地将头转向一边,一看是中书舍人柳庄。萧岿听后,微微点头。
正当此时,殿外有尉迟迥使者求见。
大殿之内,刚刚轻松一点的气氛骤然之间又紧张起来了,群臣们都面面相觑。萧岿正了正身子,朗声道:“宣他上殿。”
尉迟迥的使者带来了一封尉迟迥的亲笔信,萧岿轻轻展开,一行行权衡利弊、恩威并施的字句映入他的眼帘:“相州总管、蜀国公致书南梁陛下,现有国贼杨坚篡位,尔等受周朝皇室厚恩,理应与吾等举兵讨逆,以报效朝廷,誓为我正义之师之声援……”
萧岿心中甚是不快,心道:要挟,典型的要挟!尉迟迥的使者傲慢地站在那里,直视着萧岿。萧岿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但他克制了自己内心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只淡淡地说:“请转告蜀国公,容我等议筹后再作定夺。”
尉迟迥使者扬长而去。
萧岿立即传谕:“中书舍人柳庄听旨!”
“臣在”柳庄道。
“朕命你即刻起程,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往长安,务必面见隋国公杨坚,并速速回朝。”
“臣领旨。”
“退朝!”
柳庄领旨去了。萧岿回到后宫已是疲惫不堪。他只觉得心力的疲惫远在体力的疲惫之上。张皇后看到皇夫又是一脸的憔悴,已猜到今天的廷议仍无结果。忙走过来安慰道:“陛下,古人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然的阴阳变化是有定数的。陛下就不必太过虑了。”
萧岿似乎没有听到张皇后的话,径直走到窗前,窗外一轮冷月悬挂空中,宫殿上黄色的琉璃瓦,还有那檐上镌镂的龙凤天马图案,在清冷月光下,远远望去闪耀夺目,他又想起了先皇在世时对他的教诲,国小民弱,仰人鼻息,遇事不慎重不行。
一直盼望着机遇的萧岿感到肩上似有千斤重担向他压了下来,现在是机会吗?他判断不清。对他来说,北周内讧的双方都很强大,他依附于哪一边也难料到最后的结果,他更没有力量趁火打劫扩张自己,依附于最后的胜利者才是惟一的生存之道。那么,谁会取得最后胜利?是杨坚还是尉迟迥?还是北周的其他番王?稍有不慎,自己从先皇手里继承下来的这点资本就会灰飞烟灭……
张皇后已在身后敦促了几次让他休息,他仍然没有听见。夜已深沉,可是他依然没有睡意。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只是还没下最后的决心。
“陛下,”张皇后在萧岿的身后轻轻呼唤道“时辰不早了,歇息吧。龙体要紧。”
萧岿慢慢地转过身来,望着张皇后这位与自已患难与共的妻子,心中涌起了无限怜爱。张皇后这位小家碧玉出身的农家姑娘,虽然没有大家闺秀金枝玉叶的那种娇贵,但却具有相夫教子的聪慧贤良,更有一张天生丽质俊俏的脸宠。此时的张皇后虽然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仍然是丰姿卓约,仪态万千。十几年的皇宫生活熏陶,使这个小家碧玉的村姑在原有的质朴之中又容进了许多华贵,在绰绰的烛光照映下,越发楚楚动人,一张白皙如玉的鹅蛋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如帘的眼睫毛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两泓深潭,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下是挺括细巧的鼻子和那如樱桃般的小嘴,云髻高耸,玉簪生辉……
萧岿仿佛不认识皇后似地,仔细端祥了半响,然后伸出双手握住了张皇后的手,说道:“爱妻,依你之见,眼下在尉迟迥与杨坚之间,朕应选择谁呢?”
张皇后道:“陛下,臣妾乃一妇人,本不该参与朝政。今承蒙陛下错爱,不耻下问。臣妾以为,杨坚在周室已成气候,大有曹阿满‘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周室朝臣趋之甚多。尉迟迥虽也振臂高呼,响者若干。然终不能名正言顺,使天下归心,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还望陛下斟酌,谨慎从事。此乃关系到我后梁的生死存亡。还是等柳庄大人回来后再作定夺为好。”
一席话说得萧岿频频点头。他不由得对眼前的爱妻又平添了几分敬意。
午后艳阳。
“啼啼哒,啼啼哒……”江陵城外的驿道上,几匹快马风驰电挚般地飞奔而来,驿道上尘土飞扬。不一会工夫几匹快马便到了江陵城下。
中书舍人柳庄翻身下马,没有来到及抖落身上的风尘,便匆匆进宫求见萧岿陛下。此时的萧岿正坐在御桌前批阅奏章,听到内侍“中书舍人柳庄求见”的话,他便立刻放下手中的奏折,传谕道:“宣他上殿!”
柳庄说:“陛下,杨坚待我等礼遇尤佳,还曾亲切的握着我的手说:‘我从前在江陵服兵役,受到梁国主的特殊器重,我一定和你们共同保持在逆境中的友谊。’”
萧岿道:“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柳庄道:“回陛下,微臣以为,杨坚宽厚仁义,并有辅佐幼主名义,名正言顺,天下尽可归心。昔日的袁绍、袁术、刘表,都是当时的英雄豪杰,占据军事重地,拥有强大的军队,然而功业还没有建立,灾祸却接踵而至,这都是因为魏、晋挟制天子,以保卫京城,遵循礼法为名造成的。现在尉迟迥已经年老昏庸,司马消难、王谦的才能连常人都不如,更没有匡扶天下的才能。北周的将相大臣,许多都是为自身打算,竞相效忠杨坚。以臣预料,尉迟迥等人最终会被消灭,隋国公杨坚一定会夺取北周政权。我们不如保境安民,静观局势的变化。”
萧岿道:“柳爱卿言之有理。一路鞍马劳顿,回府歇息吧。”
此时,长安城内,杨坚正调兵遣将,命高熲为行军元帅,统领数十万兵马,分三路进击围剿,又令在京城之中严密封锁叛军消息,一是怕百姓恐慌,人心浮动,其次是防备那些王公贵族趁机添乱。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封锁得再严密,最终还是被几位藩王嗅到了气味。
赵王宇文招府内,藩王们讲完了尉迟迥举兵起事的消息,几个人又惊又喜。惊的是,杨坚谋权夺位之心已实,他们自己却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人家的笼中鸟,危在旦夕。喜的是尉迟迥已起兵,杨坚一伙的篡位计划尚在实施之中,根基不稳。此时若在京城再点一把火,杨坚一伙必然内外受困,焦头烂额,很快就会灰飞烟灭。目前的问题是,京城里的这把火怎么点。
很显然,再想出城回到自己的领地已经不可能。既然杨坚已假黄钺,那他们谁也得不到允许离京归藩的诏旨。倘若强行冲出京城,那将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京城之中一二十万禁卫军,要杀几个潘王,就当是宰牛和屠杀几只小鸡。赵王宇文招说:“看来,我们必须尽快在京城之内点起一把火,与尉迟迥他们里应外合,才能免遭劫难,否则,只有坐以待毙。不过,我们与杨坚势力众寡悬殊,还蛮干不得,必须智取。”
滕王宇文逌说:“赵王说的有理。本王以为,问题的关键是要设法除掉杨坚。他是贼首,只要除掉了他,其余几个,谁也无资历,无势力称雄。树倒猢狲散,到时就好办了。只要有好计谋,杀一个人,无需大动干戈。”
在坐的藩王都觉得这话说得有理,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献计献策,共同筹划除掉杨坚的最佳方案。最后,几个人的意见统一,都认为设鸿门宴之计为上策。这是因为,杨坚虽为左大丞相,但毕竟是外戚,藩王宴请他必须到位,否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者,藩王们进京至今,始终表现得规规矩矩,对监国辅政之臣未露出丝毫不满与怀疑。从大面上讲,杨坚也没有理由猜忌哪位藩王请自己赴宴会暗藏杀机。另外,从杨坚这一方面考虑,他定觉得藩王们已受困京城,势单力薄,孤立无援,即使有意谋反,也力不从心,所以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在杨坚的心目中,藩王已不足为患,宴会尽可放心赴约。
几位藩王合计一番之后,赵王宇文招说:“事不宜迟,以防夜长梦多,就由本王来办。几位大王不要露面,免得引起杨坚怀疑。诸位在府上静候佳音。我这里一旦动手,即派人告知,你们即刻汇合去丞相府。等将杨坚的人头悬于相府门前,那些禁军将士必然觉得大势已去,纷纷倒戈。那时,事情就已经成功了。”
大家拍手赞成,都以为这一番谋划天衣无缝,大功即将告成!
第二天,赵王府的一封帖子送到了隋国公府上:敬请大丞相、隋国公杨坚来敝府赴宴。
杨坚将这封字体俊秀的请帖捧在手上,反复看了几遍,派人把禁卫大将军元胄召来。对他说:“元胄将军,赵王宇文招请我明日午时赴宴。我想让你与大将军宇文弘一起率领一队禁卫军同去,你可以早些准备一下。”
元胄是军中有名的勇武将领,且为人机警。听说赵王宇文招宴请左大丞相,便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于是,他对杨坚说:“目前是非常时期,尉迟迥叛乱尚未平息,京城里的王公贵族们心绪不定,赵王恰如此时宴请丞相,显然居心叵测。本将以为,丞相应以朝中公务繁忙为由加以推脱。”
杨坚爽朗地笑道:“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但如若推辞亦似不妥。想我杨坚自父辈就献身国家,出生入死,驰骋沙场。现又身为丞相执掌朝政,况且,本相在朝中久以优礼藩王而得口碑。此番赵王宴请,焉有不赴之理。退一步讲,就是赵王心怀叵测,如见本相不敢赴宴,定在心里耻笑我胆小懦弱,似有对朝廷心怀愧疚之嫌,本相岂肯为他人所耻笑,授人以柄!为了安全起见,就请将军挑选一支骁勇卫士随同前往,但不可过多。因赵王府上并无兵马,我等若如临大敌,反倒显心中有鬼了。另外,自备一些酒水菜肴带去,大家都尽量不用赵王府的食物。”
杨坚执意要去赴宴,元胄觉得再劝无益,也就只好依杨坚的吩咐行事。
翌日午时,当杨坚一队人马来到赵王府时,宇文招率家人迎出大门外。二人相见,自然免不了寒喧一番。
进得赵王府,宇文招吩咐家人将杨坚的随从卫士都留在外厅饮酒,只有元胄、宇文弘二将军随杨坚进到内厅。两位将军厅边客座入席,赵王宇文招与杨坚分宾主坐定,同桌而饮。
正当盛夏季节,天气酷热。酒过数巡之后,赵王宇文招就有点暑热难当的样子了。于是吩咐左右道:“快开些瓜果,以解署热。”
不大一会工夫,仆从搬来一个油光发亮的大西瓜,足有十几斤重,赵王脸上有些不悦,说道:“这帮下人,竟将整个的西瓜搬来,还要烦劳本王亲自来切。”说着,就拔出了佩刀,一刀将西瓜切成两半。
元胄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不由一惊,这不正是项庄舞剑吗?杨坚本与赵王同桌而坐,距离极近,待赵王将瓜切好,定会为丞相送瓜,那时候将佩剑刺向丞相,旁边的人就是手脚再快也来不及阻挡了。
元胄惊出了一身冷汗,忙起身走到杨坚身边,说:“丞相来此之前,相府内已有数件要事等着丞相处理。本将以为,丞相不宜在此久留,应以朝政为重,即刻回府!”
赵王宇文招一听,脸色骤变,“啪”地一声将佩刀往桌上一扔,厉声道:“本王难得与丞相一聚,开怀畅饮,兴犹未尽,你却来催丞相回府,岂不是有意败坏我二人的酒兴!”
元胄躬身抱拳道:“元胄不敢,只是不曾想一句话竟惹得大王如此怒叱,壮士以为无端,不解大王心存何意!”
宇文招本就心虚,见元胄柔中有刚,言语中既不失礼,却又咄咄逼人,立刻又软了下来,满脸堆笑道:“元将军不要误会。本王只想与丞相饮个尽兴,并无他意。来,来,本王仰慕壮士已久,借此机会,敬壮士三杯。”
说完,宇文招就端起酒杯,元胄双手接过:“承蒙大王错爱,元胄受宠若惊,谢大王赐酒!”于是连干三杯,然后站在杨坚身旁不再离去。双眼紧盯着宇文招的一举一动。
宇文招又与杨坚饮了数杯,见元胄仍无离开的意思,心中着急,对元胄道:“天气炎热,几杯酒下肚之后,更是觉得口干舌燥。有劳壮士去厨下看看,有什么汤水端几碗来,以便与丞相解渴。”
元胄说:“依末将之见,既然天气炎热,就不便多饮。更何况丞相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不如就此散席,岂不是两全齐美?”
宇文招气愤之极,却无言以对。此时家丁来报,说滕王宇文逌来到。原来滕王在自己的府里等候这边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动静,耐不住了,干脆赶往赵王府看个究竟。
听说滕王来了,杨坚起身便跟赵王一起去迎接。元胄紧跟其后。
走出内厅,滕王也进了大门。这时元胄听到室后隐约有“叮铛”的兵器碰撞声响,便趁杨坚与滕王客套之机,转身去后面探视。只见花木丛中,有一群家丁正在披挂甲衣,摆弄刀剑。元胄心里连叫“不好!”随即奔向厅前,拉起正欲重新入座的杨坚,说道:“府内公务紧急,丞相不必在此久留!”
说着就拽住杨坚朝大门外急走。宇文招见状心急如焚,呼令家丁向前追赶。元胄连忙将杨坚交给赶上前来的宇文弘,让他带几个人迅速离开赵王府。自己与剩下的几名禁卫军将士拔剑持枪,列开架势挡在院内。赵王府的家丁虽然人多势众,但终归是一帮自家护院的走卒,自知不是宫中禁卫精兵的对手,不敢上前较量。双方就这么对峙着。宇文招眼睁睁地看着杨坚在将士的护卫下从容离去,直急得双眼喷火,恨自己优柔寡断,把这千载良机给贻误了。
元胄带人与赵王府家丁相持良久,估计杨坚已走远了,才率兵慢慢退出,迅速赶往杨坚府中。回到丞相府,只见杨坚与宇文弘将军坐在一起谈笑品茶。元胄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杨坚立即命元胄和宇文弘带禁卫军将赵王、越王、陈王、代王、滕王诸府统统包围起来,将这几个谋反叛逆的藩王满门抄斩。
几位藩王的尸骨未寒,就有驿卒快马飞报大丞相府:行军大元帅高熲已率军平息了尉迟迥的叛乱,逆首尉迟迥兵败后绝望自刎,胜利之师不日将凯旋京城!
这是左大丞相、隋国公杨坚有生以来取得的一次最大的胜利。至此,杨坚扫平了所有的障碍。北周王朝的丧钟已经敲响,一个新的王朝就要诞生。
这日,丞相府司马刘昉来到天台宫,对静帝宇文阐极其和蔼地说:“陛下,如今这皇朝王宫,文武百官全都在左大丞相的掌握之中,一切朝政全由左大丞相———也就是你的外公说了算,再也无需陛下劳神费心了。这么一来,陛下依然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反倒显得无趣,
依臣之见,你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主动将那宝坐让给你的外公坐了。否则,等到别人赶你下来,那时脸上就更没有光彩了。”
静帝宇文阐见大势已去,非常痛快地答应了逊位给杨坚。他也看得很清楚,那么有武功的几位藩王都被外公给杀了,尉迟迥那么多军队也被外公打败了,自己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又怎能抵挡得外公这拨人呢?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既然朝廷里的一切都在外公的掌握之中,国家的所有事情都由他说了算,不就行了吗?为什么做外公的还非要把外孙赶下皇帝的宝座呢?
尉迟迥兵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后梁都城江陵。
明帝萧岿立刻召集群臣上殿议事。端坐于大殿之上的萧岿,那张白皙敦厚的书生脸上似隐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欣喜,但似乎又有些许悲戚,写满了内心的复杂,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底究竟是喜还是忧。
“启奏陛下,”正在萧岿神思飞越之间,老臣蔡大宝奏道:“那周室王朝现在大局已定,大权旁落,依臣愚见,隋国公取而代之为期不远。想那天元皇帝荒淫昏庸,这也是历史的必然。我朝应审时度势,抓住机遇,以图奋起。”
萧岿一听,这老臣蔡大宝竟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但他仍不露声色平静地问道:“蔡爱卿言之有理。只是目前我朝仍是仰人鼻息,如何得以奋起?”
“回陛下,”蔡大宝清了清喉咙说:“励精图治,乃历代明君所为。我朝因先皇创立之初,已附属西魏,封邑狭小,在一片废墟之上艰难创业,仰人鼻息,实属无奈。先皇在世亦有图强之志。我等应继承先皇遗志,发扬艰苦创业的精神。对内休养生息,克勤克俭,整军纪,积极备荒备战。对外应以越王勾践为楷模,卧薪尝胆,甘为人臣,忍辱负重。只待兵强马壮,国运昌盛之时,再侍机开疆拓土,自立于强国之列。”
萧岿微微点头,扫了一眼殿下的群臣,很希望再有人出班奏明自己的高见。然而,令他失望了,大殿之下一片沉寂,再也无人附和蔡大宝所奏,一丝凉意袭上萧岿的心头。
“王爱卿,你对目前形势有何看法?”萧岿免强挤出一点微笑,点了老臣王操的将。
王操一听皇上点了自己的名字,慌忙出班奏道:“回陛下,老臣昏庸愚钝,对时局之事不敢妄议。不过,依微臣之见,我朝自先皇定都江陵称帝以来,先是称臣于西魏,继而又附属于北周,皆因疆域狭小,国运不济,非短期内所能摆脱这俯首称臣的局面,若要富国强兵,从长计议,还需与北周乃至周边邻国都保持友好关系。南陈对我朝早已虎视眈眈,亡我之心不死,须得十刻保持高度的警惕。”
萧岿双眉紧蹙,他觉得这两位老臣对自己都忠心耿耿,自己的每一次重大决策都少不了与他们商讨,而几乎每次都是正确的。看来自己的情绪是有些急躁了。想那父皇奠基之初即任命蔡大宝为侍中、尚书令,王操为兵部尚书,对其委以重任,多有信赖,看来父皇的眼力不差,没有看错人。这二位老臣对我后梁的确是功勋卓著。而此次在如何应对北周内乱的问题上,中书舍人柳庄力排众议,主张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朕采纳了他的意见。事实证明,柳庄的建议是正确的。这么看来,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倘若当初听了众将领的话,那么今天的局势或许就不堪设想。想到这里,萧岿不禁又稍稍舒展了一下那紧蹙的双眉,朗声道:“王爱卿。”
“臣在”王操忙跪拜道。
萧岿继续道:“朕命你为行军统帅,操练兵马。”
“遵命。”
“蔡爱卿。”
“臣在。”蔡大宝急忙伏地应道。
“朕命你以尚书令的身份督办休养生息,扶携农桑事务。”
“臣遵旨。”
“柳爱卿。”
“臣在。”柳庄忙出班跪地。
“朕命你为我朝全权大使,出使北周大左丞相府,面见隋国公。”
“臣谨遵圣命。”
萧岿安排完毕,宣布退朝。
公元581年二月,长安城皇宫中的临安殿里,举行了盛况空前的加冕典礼,杨坚正式登基做了皇帝,国号为隋,即隋文帝,改元开皇,是年他四十一岁。
转眼之间,又到了秋天。一个月黑星疏的夜里,鼓报三更了,隋文帝杨坚的寝宫内依然烛光摇曳。
身着便袍的杨坚,坐在一张硕大的紫檀圆桌旁,望着摇曳的烛火怔怔地出神。时光过得真快呀!杨坚在心中感叹着,还是在去年,在那个莺飞草长,万木复苏的时节,在隋国公府上的书房里,自己也时常这样怔怔地坐着。不过,那时的杨坚是在为周室的衰败而悲愁。而今天,他却是隋朝的开国皇帝了。
初登帝位的兴奋,开国大典的热闹,很快便随着日月星辰的升沉起落而过去,一切又归秋水般地平静。该赏的赏了,该封的封了,该赦的赦了,该杀的自然也都斩草除根了。这也是每一个王朝新登皇位的帝王必须要做的,也是首先要做的。然而,国家百废待兴,大隋基业,杨家的天下才刚刚开始哩!堆积如山的奏折需要批阅,朝廷体制需要革新调整……
想到这些,杨坚站起身来,他感到屋里的空气有些沉闷,于是他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扇窗牖。一阵凉爽的夜风扑面吹来:暑夏即将过去,初秋已经来临。
杨坚贪婪地将一股清凉的夜风深深地吸入肺腑。蓦地,杨坚感到身后似有些动静。他转过身来,原来是从窗外吹进的夜风将床榻上的帐帏微微掀动。帐帏之中,夫人独孤皇后正休息,杨坚走过去,想看看夫人身上是否遮盖严实,免得受风着凉。还未走到床边,就见帐帏自中间分开,独孤皇后探出身来,身上也披好了衣裳。
杨坚一愣,问道:“哟,夫人怎么醒了?”
独孤氏灿然一笑,道:“我哪里睡哩,白白地躺了一个时辰。见陛下全无睡意,就想到不如干脆起来,陪陛下说说话。”
杨坚心头一热。独孤氏自十四岁嫁给杨坚,至今已二十四年了,二十多年里,杨坚驰骋沙场,辅佐周室,直到今天登基成为大隋皇帝,独孤夫人都一直陪伴着他,照料着他,与他同享荣华,共担险恶。而且,无论国政家事,她总有自己睿智聪颖和独到的见地,为杨坚出谋划策,从精神和情感上都给予了杨坚莫大的支持和温暖。他们的父辈同为周室的大将重臣,乃莫逆之交,因此杨坚对独孤夫人的恩爱体贴之中,还含有三分敬畏。
这时独孤皇后起身下床,坐到圆桌旁的椅子上。于是,夫妻二人促膝长谈。
早在杨坚登基未过半月的时候,便颁布诏书,封独孤氏为皇后,立长子杨勇为太子,分封次子杨广为晋王,三子杨俊为秦王,四子杨秀为蜀王,五子杨琼为汉王。
虽然将杨勇立为太子,而杨坚夫妻两个最宠爱、最寄予厚望的,却是二儿子杨广。然自古至今,皇权帝位当传位于长子,隋文帝也只有按古制行封立之事,不能坏了规矩。
夫妻二人一夜的长谈,多半的内容都是在谈论着国事和几个儿子的情况。最后,独孤皇后提醒杨坚说:“虽然皇儿们都已晋封爵位,执掌一方,却年少幼冲,仍需严加督导教诲,不能疏废,日后才可以担当大任!尤其是对勇儿,已身为储君,更应严加约束!如果能像广儿那样就好了。”
萧氏女真的是命远多桀。就在她八岁的时候,十分疼爱她的养父,养母相继去世。萧氏女又寄养于母舅张轲家中。母舅张轲虽然家境贫寒,生活清苦,但也不失为知书达理之人。
冬去春来,转眼之间又是一个阳春三月的时节。与北方山河的粗犷冷峻相比,江南水乡的景色的确要纤柔秀美多了。田野里到处是一片片秧苗的油绿,一簇簇菜花的金黄。山腰上,缭绕着一团团淡淡的雾霭。远处眺望,满坡的翠竹时而朦胧,时而清晰,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显露出几分让人想入非非的诱惑,还有几分不可捉摸的神秘。小河的岸上,一排垂柳随着河道的弯曲走势伸向远处,万千条柳枝摇曳飘拂,荡漾起纷纷扬扬的白絮在轻风里翩翩起舞,悠悠而去。小河哗哗地唱着歌儿,应和着轻风的旋律,伴奏着杨柳的舞蹈。河水清澈碧透,间或有红的和粉的花瓣零落在上面,随着河水缓缓流淌,更点缀了这幅明净清秀的图画。
萧氏女正置身于这幅图画中:她蹲在河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捶洗着一堆衣裳,发育很好的身躯,已经显露出女性的雏形。高高卷起的衣袖,露出两条白皙的胳膊在河水里起落摆动。乌亮的秀发上落下几朵洁白的柳絮,又被风儿轻轻拂去。和煦的阳光照射着额头上的一层细细的汗珠闪闪烁烁。她甩了甩湿漉漉的右臂,用手背擦擦额头和脸颊,又仰起脸望望升上头顶的太阳。心想,又该是帮舅妈做午饭的时候了。
天将正午,萧氏女洗完了一竹筐衣裳。她将身子探向河面,想掬一捧清凉的河水洗一洗汗津津的脸。突然,她看到水中映出一张男人的脸,眯缝着一对肉眼,笑嘻嘻的。萧氏女吓了一跳,迅速站起身来,头顶竟差一点撞着那人的下颏,使他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萧氏女定神一看,立时怒斥道:“泼皮阿四,你又要干什么?”
被叫做阿四的那个人不气不恼,只嘿嘿地笑着说:“小妹妹,我不是有意吓你的。我只想俯过身子从水中看看你的脸面,在背后看不见嘛。嘿嘿,水中映出的小妹妹与面前这个一样漂亮。真的,一样漂亮,嘿嘿……”
“阿四,你再这么嘻皮笑脸的胡说八道,我就喊了人来要你难看。快闪开!”萧氏女狠狠地瞪了阿四一眼,端起装衣裳的竹筐走上岸去。
这阿四本也姓张,论辈份萧氏女应该喊他舅舅,是村里出了名的泼皮赖子。他家早年也算殷实,父母膝下就他这么一个独生儿子,娇惯得不成样子。常言道,溺爱不是爱。这阿四从小就好吃懒做,整天游手好闲,正经手艺活路没学会一点,倒是练就了一张油嘴滑舌。十六岁那年父母双双病亡,这下更自由了张阿四。没出数年,父母留下的十几亩上好水田和五间瓦房,全被他折腾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间草棚栖身。阿四没有了生活来源,又学会了偷鸡摸狗,遇到实在没有下顿,便去邻里乡亲家里借取,但却从不归还。或者就干脆到别人家里去等人家做好饭,他也坐下来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的确泼皮耍赖得让人不可思议。村上的人们都看在他逝去的父母忠诚厚道,为人和善的面子上,很少与阿四计较。况且,他只是混几顿饭吃而已,不是流氓地痞一类。但也没人跟他亲近。这阿四快三十岁的人了,仍然是光棍一条。
也许是想媳妇快想得发疯,这些天来他瞄上萧氏女。逢到萧氏女独自去菜园摘菜,或去河边洗衣服,阿四就经常跟着她,谄言媚语。萧氏女见阿四全没一点做舅舅的样子,对他也没有好气儿。遇到纠缠,萧氏女就大吵几声将他赶走。她知道阿四是个软泼皮,只要严声厉色,他也不敢妄为。
萧氏女端着洗好的衣裳走上岸堤,张阿四却“嘿嘿嘿”地赶上来,挡在她的前面。
“小妹妹,洗了半晌的衣裳,也累得很了。快过来,在这柳荫下歇息歇息,让我陪你说一会儿话再走也不迟。”张阿四说着,就要动手来拉萧氏女。
萧氏女急了,用竹筐向前一挡,大声道:“阿四,我真要喊人来了!”
萧氏女的竹筐并没有碰着阿四,却见他一个趔趄,“哎哟”一声跌坐在堤坡上。他撑着胳膊爬起来,还未站稳,双脚又顺坡一蹭,扑哧一下摔一个嘴啃泥。
萧氏女见张阿四一副狼狈相,肩头抖动着,“嗤嗤”地笑出了声来。就在这时,萧氏女忽听得“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她一怔,仿佛从天而降似的,在她和阿四之间站着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乞丐。老头儿手里拿着一截竹竿,腰杆背挺直站着,面容装束邋遢,但那双眼睛却矍烁有神。老头儿笑罢,对那阿四说“张阿四,再要胡闹,怕是你一天都要趴在这河堤土坡上了。”
张阿四爬了起来:“呸呸”地吐着嘴里的草屑泥渣,奇怪地问道:“咦,老叫花子怎么知道我的大名?”
老乞丐一听,又是“哈哈”大笑:“方园数十里,谁不知道你张阿四呀!”
“知道又怎样,我和小妹妹在此玩耍,谁让你老叫花子多管闲事。还不快讨饭去!”张阿四狠狠地说。
“哎,这话说得不对了。”老乞丐收敛笑容,“堂堂男儿光天化日之下狎侮女子,如此轻薄无礼,谁见了都该挺身斥责。更何况你纠缠亵渎的是一位大富大贵之人”。
“什么,你说她是大富大贵之人?哈……”张阿四仰头大笑,“小妹妹,你可听见了,这疯老头说你大福大贵,哎,老头儿,你知道她大福大贵到何种程度?”
“当然知道,母仪天下,命带桃花。”
“什么?母‘离’天下,哟,对了,这让你老头说对了,她的母亲离这里的确很远。”张阿四不懂老头说的话,胡乱地附和着。可萧氏女却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八个字,虽然她也不懂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她似乎觉得这几个字,两句话,一定很有文章。她要找机会问问舅舅,弄清楚是什么意思。
萧氏女在心里这么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老头儿了,而张阿四不知为何竟如雕塑一般跪在自己面前。萧氏女急忙调转身往家里走去。
萧氏女走进厨房,刚刚升起火来,舅舅张轲和舅妈刚从外面走到大门口,就听得身后一阵喧哗。
萧氏女探头望去,只见竹篱外,一乘轻巧精美的小轿已经落地,随轿而来的还有十几名文官武士,这时也都下了马。七八个带刀佩剑的兵尉簇拥着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走进院里,喊了声:“张轲夫妇听旨!”
张轲拽着妻子,赶忙跪下。
只听那文官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谕,现着小女即刻回京。钦此。”张轲夫妇面面相觑,原来是明帝招萧氏女回京,夫妻二人不觉有些惆怅,然圣命难违,也只得慌忙打点萧氏女上路。
萧氏女平静地跪拜辞别了舅舅、舅妈。
待轿子离地,悠悠颤颤地颠晃起来,萧氏女再也克制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知道,舅妈绝对经受不住哭声的折磨。眼泪随轿夫的脚步不断地流着,出了村头,走上官道……
这是一桩典型的政治婚姻。隋文帝杨坚斟酌再三之后,决定在梁王萧岿的几个女儿中为晋王杨广选一位王妃。这是因为,江南女子素以温柔娴淑,多以学识而闻名,帝王之女当然就更不失高贵典雅。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隋文帝从政治利益的角度出发,要与梁王结成姻亲。在他看来,萧岿的这个附庸小国越来越没有存在的必要,而这块国土归属大隋的时机也越来越成熟了。
就在文帝登基之初,便派使节前往江陵,赏赐萧岿黄金五百两,白银一千两,良马五百匹,绸缎一万匹。其实萧岿对隋朝大业并没有特别贡献,充其量也只不过在关键时刻没有起兵与尉迟迥等人合谋。何来赏赐呢?这只不过是为了笼络人心而已。
开国之初,隋朝的根基未稳。南方强陈划江而治,形成对峙,这是文帝最大的一块心病。但只凭借隋朝当时的势力,一时对陈国还奈何不得。既然如此,就要严防后梁这个小国再来添乱。万一安抚不当,后梁倒向了陈国,岂不是无形之中壮大了敌人的力量,而削弱了自己!所以施以恩惠,破费一点钱财,以换取平安,以便日后再图大业。
这萧岿表面上也算安分,似乎只要有人以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供养着他,便无非分之想了,还按时晋京朝见大隋皇室。去年正月来朝,文帝下诏宣布,萧岿的地位在所有王公之上,又赏赐无数。更让萧岿感激涕零的是,在他返回江陵时,文帝杨坚亲自送他到灞水,并为他设宴饯行。大隋宽怀仁厚,怎能不叫小邦之王受宠若惊呢?
文帝设想,若在萧岿的女儿中选上一位王妃,萧岿就成了隋朝的皇戚,隋梁之间便更多了一些共同利益。这样就等于把萧岿拴在自己的身上了,从而掌握摆布萧岿就更游刃有余了。等到以后完全将梁国收入囊中,再踏平陈国就少了一个障碍。
于是,杨坚派遣御使者带着相士等一行人马来到江陵。
萧岿听说大隋皇帝要选自己的女儿作王妃,十分惊喜。对于他来说,这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喜事。真是机遇难得,就目前的情景看,已经得到了隋朝经常性的赏赐。如果再攀上了皇亲,跟大隋皇帝成了儿女亲家,那么富贵荣华还不得再强百倍!当然,也许你大隋王朝对我后梁小邦别有打算,不过,你有你的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都在自己心里罢了。你只要给我金银财宝等,物质上的帮助,有利于我富国强兵,又何乐而不为呢?当下盛宴长安使者。
然而,当三个女儿全让御史和相士看过之后,萧岿立刻没了精神。相士逐次为三个公主看过面相,问了八字,占卜的结果竟都不吉!
不吉又怎能做王妃?
萧岿强颜欢笑,对御史道:“诸位千里迢迢来到江陵,一路风尘辛苦了,定要好好歇息几日,玩一玩江南的山水风景,看一看江陵的歌舞美色。”接着便吩咐臣下,好好照应御史等人,自己便悻悻地回到后宫。
眼看着皇亲国戚的美梦就要破灭,萧岿非常失望,斜倚在床上闭目养神。似睡非睡之中,他忽然听得一阵细碎脚步声,虽然轻微,但萧岿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来了。
“刘妃,”萧岿开口说道:“朕今日心情不佳,没有兴趣与你取乐。回去吧!”
进来的确实是刘妃,一位年轻美艳的女子。刘妃装束素雅,身上并不是珠光宝气,更不见红绿黄白的饰物,却天生丽质光彩照人。她原本是宫中一名舞女,就因这副美艳,又加那苗条的身段,甜美的歌喉,深得萧岿的宠爱,时常留在身边。久而久之,竟也堂而皇之地混了个妃的身分。衰败小国的君王选妃,也不必顾及出身门弟之类的事了。
听了萧岿的话,刘妃不但没走,反而在床沿坐下来,只听她轻柔的说道:“陛下,等听完臣妾的话,陛下的心情或许就会好的。”
“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陛下为什么不把所有的女儿都让隋朝御史过目呢?”
“你又听谁胡言?”萧岿不耐烦地睁了睁眼睛,接着又闭上了,说:“三个女儿不都看了面相、八字,还都打卦占卜过了。唉,都是不吉!”
刘妃“嘻嘻”一笑,说:“陛下忘了,还有寄养在外的那位公主呢?”
“嗯?”萧岿忽地坐了起来,挠挠头顶,“是呀,朕怎么把她给忘了!”
刘妃拥靠在萧岿的肩头,说:“怎么样,高兴了吧?”
萧岿却又摇了摇头,衷叹道:“不行啊,她是二月出生,原本就命相不吉,怎能做得王妃?”
“这么说,臣妾根本就不配得到陛下宠幸了哟?”刘妃进而劝道,“不看一看怎么知道呢?再说,二月出生只是不宜在身边抚养,却不能断定做不了王妃呀,毕竟还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嘛!”
“此话有理!”萧岿真的高兴起来了,他立即召来内史,命他务必将大隋的御史及相士等人多挽留几日,接着又亲书手谕,派人即刻起程,将萧氏女速速接进宫来。
萧氏女回来了。
但她并不知道父皇和母后将她匆忙接来是为什么,更没去料想这一回来会使自己的一生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只知道自己又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了。
她拜见了亲生父母。自她出生以来到现在,一直都是寄人篱下,生活已在萧氏女与亲生父母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隔膜。她在父母这里看到的是难以想像的奢华,与自己生活的那个小村庄相比,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
相士给萧氏女占卜的结果是“大吉!”
是夜,张皇后与萧氏女相聚,自然有许多要说的话,虽有隔阂,但毕竟是亲生骨肉。况且这一去长安,千里迢迢,又不知何日再能相聚。更重要的是,女儿在乡间呆的时间长了,宫中生活不熟悉,作为母后,应该悉心调教,宫中的礼仪和规矩都得一一传授。最后,这位从小就离开了皇宫的小公主,突然记起了那个老乞丐说的两句话,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怯生生地问道:“何为母仪天下,命带桃花呀?”
张皇后一惊,随即又镇静道:“儿呀,你还小不懂这些,长大以后自然会懂的,可不要在人前随便乱说呀!”
萧氏女道:“这是日前在舅舅家那个小山村里一个老乞丐这么说小女的。”遂将那日详细经过说给了张皇后听了。
张皇后听了,心中更是涌起了无限的希望。没想到自己遗弃的小女儿竟是一颗福星。心道:后梁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母女二人又说了许多知心话,才各自睡去。
文帝杨坚听得禀报,异常高兴,自己的如意算盘终于遂心如愿了。即刻下诏,将萧氏女迎进京城。
萧氏女在一队人马的簇拥下又上路了。不过,这回没有坐轿,而是乘了一辆马车。两匹大马拉着自己一个柔弱女子,让她觉得过于铺张。而且,马匹和车身上的装饰,与她今天穿的衣裳一样,都非常华丽,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华丽的衣裳,更不谈坐这种华丽的马车。昨夜,她听母后说了很多,她已明白册封王妃其实就跟乡间男子娶媳妇一样。这么看来,自己是要去做新娘了。自己这么小能做新娘吗?新郎又在哪儿呢?他长得什么模样呢?可千万别和那张阿四一样啊!
长安城就要到了。那灰蒙蒙的城墙已遥遥可见。萧氏女不禁又想起了舅舅、舅妈,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小村庄,想起了杨柳依依的河岸。还有那个飘然而至,又飘然而去的老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