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帝恨
李渊攻入长安,立杨侑为帝的消息,一个多月后才传到扬州,这时已是大业十三年十二月。年关又到了,过年了,按眼下长安的纪元年历,就是义宁二年了,而在扬州,似乎还要称大业十四年。
酒宴的气氛十分热烈友好,除了瓦岗寨的首领,军师和众将,在坐的还有外黄的王当仁,济阳的王伯当,韦城的周文举,雍丘的李公逸,宋城的房玄藻,离狐的徐世勋和二贤庄的单雄信。他们都对李密的辩才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愿聚集瓦岗寨与之共谋大事。
酒过三巡,翟让抬手示意请诸位首领安静,说:“诸位将军,今天大家共聚一堂,同图大计,是翟让三生有幸。想来各位与翟让一样,要论舞枪弄棒还能抵挡过去,要论谋略计策,还得听薄山公的。”
李密也当仁不让,站起来说:“各位将军,只因皇上无道,连年征讨,使得百姓疲困,田园荒芜。今天我们虽然兵多士众,但食无仓廪,仅靠劫掠来供应军食,不能常以为继,亦非长久之策,而且,长此下去也同样会丧失民心。朝廷的洛口仓在荥阳境内,以在下之见,我们不妨以翟将军为主帅,率领各部直取荥阳,攻下那座粮食丰盛的洛口仓,一来可供长期军需,二来可以赈济百姓,赢得民心。占据荥阳,养精蓄锐,待兵强马壮之后,再夺天下!”
不久,十几万瓦岗军直扑荥阳,一天之内就攻破了荥阳门户金堤关,接着又分兵几路,攻取荥阳各县。几座县城相继陷落,瓦岗军已对荥阳形成合围之势。荥阳太守郇王杨庆望风而逃。
消息传到扬州,杨广感到势态严重了。荥阳历来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荥阳的得失,将直接影响中原的安危,况且那里还有个洛口大仓。于是,急令张须陀为荥阳太守,率部讨伐翟让,保住荥阳。
张须陀率二万精兵,连夜驰赴荥阳。
翟让与张须陀交过几次手,每战必败,心里就有了七分畏惧。听说这次又是张须陀领兵来救荥阳之急,就想率众撤退。
李密劝慰道:“张须陀有勇无谋,凭着他在齐郡、北海一带剿杀义军,打了几个胜仗,便骄气十足,自古以来骄兵必败,这一次管叫他有来无回!”
李密让翟让率大部队列阵迎战,自己率领三千兵士埋伏在荥阳大海寺北面的树林里。果然张须陀视翟让为手下败将,不堪一击,就将军队排开方阵,趾高气杨地向翟让杀过来。张须陀的前锋也的确绕勇凶悍,交战不久,翟让便抵挡不住,且战且退。张须陀乘胜追击,直追到大海寺。李密领伏兵急速出击,截断了张须陀的后路。这时候翟让、徐世勣、王伯当也率部占据了有利地形,将张须陀部众团团包围。张须陀指挥士兵作了几次突围,毫无效果,士卒死伤惨重。
张须陀见大势已去,败局无可挽回,就仰天长叹道:“我张须陀戎马一生,没想到败在一伙草寇手里,我还有什么脸面见皇上啊!”说完,拨剑自刎。
大海寺一战大获全胜,瓦岗军的声名轰动了四方,也震惊了朝廷,百姓豪杰纷纷投奔。
翟让对李密更加佩服敬重,他分兵给李密,让他建立牙帐,统领一支人马,号称薄山公营。
瓦岗军得了荥阳粮仓,又迅速扩充了兵马,李密认为时机已到,就与翟让商议去打东京洛阳。翟让认为不可。
李密说:“兵法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咱们正在先发之势。东京周围的百姓困苦饥馑,兴洛仓储存了大批谷米,离东京不过二百里。咱们率精兵,轻装奔袭。兴洛仓守备薄弱,拿下它轻而易举。等东京得到消息,兴洛仓落入我手。我们再发粮赈救贫乏,远近百姓定会归附,招募几十万兵勇并不是难事。到那时,朝延大军即使来攻,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翟让听了,无奈地摇摇头说:“的确是英雄谋略,不过我无能为力,难当此任,薄山公尽管做主布置吧,你率军先发,我为你殿后。”
这等于交出了主帅权,李密当然求之不得的。
李密挑选七千精兵,疾趋阳城北,翻越方山,从罗口方向突袭兴洛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下了这座全国最大的粮仓。
兴洛仓修建于大业二年,此前一年,也就是在营建东京的同时,已经在宫城东西修了一座含嘉仓。当时年丰粮足,杨广觉得还不够用,就诏令又在巩县东南原上修了这座兴洛仓。兴洛仓周围二十余里,有三千多座粮窖,每座窖可储粮八千石,这样算来,共储粮两千多万石。但是,当李密攻进兴洛仓一看,有半数的粮窖空空如也。
然而对于瓦岗军来说,兴洛仓现存的粮食已是战果辉煌了。李密下令立即开仓放粮。一时间,四方百姓扶老携幼,背筐挑担,纷纷涌进兴洛仓。
果然不出李密所料,攻下兴洛仓使得瓦岗军声威大震,归顺降附者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这也让留守东京的越王杨侗吓破了胆,慌忙命虎贲郎将刘长恭率二万五千兵来夺兴洛仓。
杨侗计划以两路夹击瓦岗军,刘长恭率部从正面进攻,又派讨捕大使裴仁基领兵从汜水而入,掩袭瓦岗军背后。
刘长恭的一路先行抵达兴洛仓,昼夜行军,士率们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刘长恭就命令先抢渡洛水,在石子河面,摆下阵势,南北十几里。
李密挑选骁勇兵将分成十队,令四队埋伏在横岭下,对付从后路来袭的裴仁基。其余六队在石子河东摆阵,迎击刘长恭。刘长恭见瓦岗军没有多少人,便不放在眼里,挥师进攻。翟让先率队迎战,正厮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李密又率部横冲敌阵。隋军饥饿疲惫,哪能抵挡得了李密部众的勇猛冲杀,一瞬间便大败溃散。刘长恭趁着混乱脱下将军战袍,换上士卒衣装,抱头鼠窜,逃回东京。手下士卒大半丧身于瓦岗军刀枪之下。
瓦岗军击败刘长恭,缴获隋军全部辎重器甲,更是威声远播。
杀张须陀,破兴洛仓,败刘长恭,接连几次大胜,使瓦岗军的各位首领和豪杰将士更加信服李密的智勇才干。他们都明白了,瓦岗军能有今日之声势,多亏有了李密;而瓦岗军要想成就明天的大事业,没有李密是不行的。于是便动议推李密为瓦岗军主帅,上号魏公。
翟让原本胸无大志,文韬武略自认远远不如李密,驾驭一支如今已有数十万人马的队伍已是勉为其难,早就有意让位,所以对各位首领豪杰的动议之举双手赞成。
瓦岗军在巩南设坛场,李密即主帅位,刑牲歃血,改元永平。李密文书行下,称行军元帅府。魏公府设三司、六卫,元帅府设置长史以下属官,都归李密节度指挥。
李密拜翟让为上国柱、司徒、东郡公,也设长史以下官,但人数比元帅府减半;又命单雄信为左武候大将军,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各领所部兵马;房玄藻为元帅府长史,李公逸为右长史。诸位首领将官均有封拜。
这样一来,赵魏以南,江淮以北各支起义军纷纷响应,拥戴李密为盟主。孟让、郝孝德、王德仁及济阴房献伯、上谷王君廓、长平李士才、淮阳魏六儿、谯郡张迁、魏郡李文相、济北张青、上洛胡驴贼等都率所部义军归顺李密。李密分别授予官爵,各领部众。李密设置百营簿,登记归附各营,以便号令指挥。
李密命令部众修筑洛口城,方圆四十里,作为瓦岗军的大本营。又派房玄藻率兵东进,攻城略地。安陆、汝南、淮安、济阳等郡县多被瓦岗军夺取。
巩县处于瓦岗军的威协之下,县令柴孝和监察御史郑铤献出城池,向瓦岗军投降。这样洛口城周围,瓦岗军的根据地中,就剩一个巩县东南百花谷的裴仁基了。
讨捕大使裴仁基受越王杨侗之命,与刘长恭奔袭兴洛仓前后夹击瓦岗军,但他未能如期会合。待他到达时,听说刘长恭已被打败溃散,不敢再进,就在百花谷筑垒自守,又恐朝廷治罪,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李密探知裴仁基处境不妙,便派人与裴仁基暗中接触,劝他投降。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此事被监军御史萧怀静知道,写信密报东京。裴仁基看到已没有退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萧怀静,率部投降李密,被李密授为上国柱、河东公。
裴仁基投降,使李密又得了一员勇将秦琼。
秦琼,字叔宝,齐州历城人,曾是来护儿帐下一员猛将,后跟随张须陀,因勇猛善战颇受器重。
有一回,秦琼跟随张须陀攻打卢明月义军。当时卢明月拥众十万,驻军下邳,。张须陀的人马只有一万五千多,众寡悬殊。不敢贸然进攻,就在距下邳六七里处安营扎寨,相持了十几天。眼看粮草将尽,张须陀说:“我军因粮绝撤退,贼寇定会倾巢出击追赶,营内必然空虚。此时如用千余人袭击敌营,可以获胜。但是这样会有很大危险,不知诸将谁能去?”
众将都沉默不语,只有秦琼和罗士信愿率兵前往。于是,张须陀命他们二人领两千兵马藏匿在芦苇丛中,自己带余部放弃营栅撤退。卢明月果然率全部兵马追赶。
秦琼和罗士信等卢明月追兵过去,立即率兵直袭敌营。栅门紧闭,二人就飞身攀上寨楼,杀死数十名守门士卒,拨掉了卢明月军的旗帜,营栅中立时大乱。秦琼,罗士信打开栅门,使部下直冲营栅之中,一阵拼杀,守营的卢明月士兵所剩无几。接着,他们又纵火焚烧了三十多座营栅,刹那间,烈焰腾腾,浓烟滚滚,直上云天。
正在紧追张须陀的卢明月,忽闻营中起火,急忙率军还救大营,张须陀回军反击,大败卢明月义军。此战之后,秦琼、罗士信的勇猛闻名远近。
大海寺一战,张须陀战败自刎,秦琼领部分余众归附了裴仁基,现在又随裴仁基降附李密。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名豪杰勇士程咬金也投到李密帐下。程咬金是济州东阿人,少年骁勇,善用马槊。为防强贼聚徒数百人共保乡里。兴洛仓之役后,程咬金慕李密大名,千里迢迢率众南下,投奔瓦岗军。
李密选拨军中骁勇将士八千人,组成内军,也就是李密的卫队,任命秦琼、程咬金、单雄信、徐世勣为四骠骑,统领内军。李密常说:“这八千人足可以当百万兵马使用!”
到这时,李密觉得,攻打东京洛阳的时机已经成熟。
李密先遣总管、齐郡公孟让率两千兵马夜袭东京,攻入东京外廊,烧掠丰都市,到次日凌晨撤回,惊扰得东京居民纷纷逃入宫城,台省府寺都住满了难民。
随后李密又派裴仁基与孟让率领两万人袭击洛东仓,攻破这座东京的大粮仓,放火烧毁横跨洛水的天津桥,纵兵大掠,旋即撤回。
经过几番这样稍攻即撤的侵袭,洛阳守军已惶惶不可终日。这时城中隋军有二十万,轮番登城防守,铠甲昼夜不解。李密又率军攻打东京外围的偃师、金墉。这两座城一座在洛阳以东六十里,一座在洛阳西北十八里,因防守坚固,都没有攻下,瓦岗军只得退还洛口。
洛阳城中的粮食日见短缺,但最缺少的还是柴草。在这城中府库内有堆积如山的布帛,官兵百姓只好用这些丝绢布帛当做柴草烧火做饭。许多百姓平生从未穿过绫罗绸缎。此时却将它拿来烧火,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欲哭无泪。
李密退兵后,越王杨侗派人把粮食运进宫城,又调五千人屯守丰都市,五千人屯守上春门,五千人屯守北邙山,布城九宫,首尾相接,以解瓦岗军进攻时,隋军只能困守东京宫城的被动局面。
大业十三年四月,李密率兵三万,重又攻陷洛仓,并大修营堑,再逼东京,越王杨侗派段达、刘长恭率七万部众出城迎敌,两军在洛阳故城大战。隋军却多不胜少,被瓦岗军大败,退回宫城。
瓦岗军威震中原,东京守军闻风丧胆,宫城倾覆指日可待。
李密令记室君颜写了一篇声讨杨广的檄文,散发天下郡县。这篇洋洋数千言的檄文,历数杨广十大罪恶,尤以“馨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成为千古流传的名言佳句。
檄文中的每句话,每一个字都曾使李密心潮膨拜,激动不已,这就是自己向大业皇帝宣战的豪言壮语,这气魄有何人能与之相比!
就在李密在瓦岗聚义,威逼东京洛阳同时,身为大隋太原留守的李渊也乘机在晋阳起兵,直逼长安。李渊的父亲李暠,北周时任安州总管,袭封唐国公,母亲与文帝杨坚的独孤皇后是亲姐妹。
大业十三年七月,在经过几个月紧锣密鼓的谋计和招兵买马之后,李渊正式起事,自称大将军,建大将军府,任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
刘文静出谋说:“欲夺天下,必先取关中。除了西进关中,直取长安之外,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
裴寂又献计策:为了避免过早地显山露水,成为众矢之的,此次先不公开宣称反叛朝廷,而是尊杨广为太上皇,拥立留守长安的代王杨侑为帝。这样,进军长安也算师出有名。
留守长安的代王杨侑听说李渊在晋阳起兵,就料到他会夺取西京,立刻派虎牙郎将宋老生率两万精兵屯守霍邑,左武候大将军屈突通屯河东,阻击李渊西进。
七月底,李渊命四子李元吉为太原太守,驻守晋阳宫,全权处置留守事务。自己亲率三万甲士,立军门誓众,启程西进,开始了创业的义举。
九月,李渊斩霍邑守将宋老生,分兵围河东屈突通,余众直逼长安。
十月,李渊大军攻破长安,立十三岁的代王杨侑为帝,改元义宁,遥尊远在杨州的杨广为太上皇。
李渊紧接着又加九锡,任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并被杨侑封为唐王。李渊又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每天在虔化门处理日常政务。
杨侑下诏:宪章赏罚等都归丞相府掌理。
至此,隋朝,不仅有长安、洛阳两座都城,而且还有了一南一北两位皇帝。
江南虽然气候温湿,没有北方那样的干燥严寒,但是江都宫上上下下,几乎每个人都觉得,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冬天冷得多。
萧皇后由柳惠陪伴着,住在长阜苑内的归雁宫。长阜苑是江都宫苑群落的一部分,除了归雁宫,还有回流、松林、枫林、大雷等九宫。皇上就住在大雷宫,与归雁宫比邻。
听到李渊起兵攻进长安的消息,皇上从迷楼回到了大雷宫。他也经常到归雁宫来看看,有时也睡在这里,只是在这边过夜的时候不多。萧皇后每次见到炀帝,总觉得他脸上挂着一种末日将临的颜色,那颜色是乌、灰、青、黄的混杂,暗淡阴沉,没有光泽,令人心寒。比起三十年前挥师平陈的晋王来,简直判若两人。是岁月风霜的缘故吗?是,也不是。
萧皇后心里明白,他们再也回不了洛阳,更回不了长安了。且不说李密的几十万兵马围逼洛阳;中原至扬州的山川水路被遍地盗贼阻断,单是李渊坐镇长安,他也绝不会允许所谓的“太上皇”再返京师。不然,他立一个傀儡似的代王为帝有何用?当今朝政已全在李渊掌握之中。
萧皇后也知道,她看到的这些,皇上心里比自己还要明白,或者说皇上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或许因为感到时日不多,皇上才更加纵情声色,已到了变本加厉,疯狂痴迷,醉生梦死的地步。毕竟五十岁的人了,怎能比得当年。所以,皇上脸上的那种颜色,不仅是岁月流逝,国事衰微的反映,更有他纵欲无度的痕迹。但萧皇后也最清楚皇上的秉性,对这些事是绝不可稍加劝谏的,来扬州后的这一年多里,眼见失德,心知不可,却不能说,也不敢说。萧皇后郁闷至极,除了找柳惠说话,便是读书诵经。
今天,萧皇后又取出自己写的那篇《述志赋》,细细地品味起来,然后抄写了一份,将抄好的文稿装进一只木匣,吩咐侍女把柳惠找来。
柳惠以为皇后又要跟自己闲聊,而她也正想去皇后那里说说话,便高高兴兴地来到皇后的寝宫。
柳惠一进门,就见桌上摆着笔砚,就问:“皇后,又写什么呢?”
萧皇后笑笑说:“哪能整天写呀!”
柳惠又问:“皇上没有来么?”
萧皇后摇了摇头。
柳惠才发现皇后的脸色表情与往日有些异样,就问:“皇后,你找我来,不光是想说说话吧?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萧皇后被柳惠这么一问,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脸去,两眼望着窗户。窗棂上粘糊着雪白的丝绢,看不见窗外的景色,显然,萧皇后在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极力将眼眶中的泪水忍回去。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头来,对柳惠说:“阿惠!”
柳惠浑身一震,她很久没有听到皇后这样称呼自己了,那是年轻时候的称谓,随着年纪一年年增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后早就不这么称呼自己了,所以柳惠才感到吃惊:“皇后,你……”
萧皇后平静地说:“阿惠,来扬州之前,你曾说过想回家乡去看看。唉,来这里一年多了,也没顾得上这件事。哀家想,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柳惠大吃一惊,说:“皇后,你是说让我出宫,不再回来了?不,皇后,我那是跟你说着玩的,我不想走!”
“哀家托你办件事。”萧皇后说:“回到家乡安顿好了以后,抽点时间到我舅舅村里看看。舅舅、舅妈大概都不在世了,你打听一下他们的坟墓在哪儿,去替我上几炷香,化些纸钱。”
柳惠一听,几乎要哭出声来,她近乎哀求地喊道:“皇后,我走了谁来陪伴你啊!我不能走!”
“你想陪葬么!哀家都不想陪葬,可是哀家不能走,也走不了,谁叫哀家遇到这样的皇上呢!”萧皇后指了指桌上的那只木匣,“回去以后,如果有乡亲问起,皇后是什么样的人啊?你就把那篇《述志赋》给他们看看,读读。对他们说,皇后不是一个好皇后,她没能做好皇后。她应该是在河边青石板上洗衣裳的小丫头,她应该是坐在织机前的老太婆,不该是一个永远不会年轻,也永远老不了的皇后。”
“皇后!”柳惠流着泪跪下来。
“还有,哀家在匣子里给你放了一些金银细软,本想多给你一点,可是带多了出宫不方便,再说如今道路上也不太平。”
“皇后,我走了,皇上要是问起来,你可怎么交待?”
萧皇后呵呵地大笑起来,她一边把跪着的柳惠搀扶起来,一边说:“柳惠呀柳惠,你以为此时此刻的皇上还会问起你吗?他如今都在想做长城公了!”
长城公是陈朝后主陈叔宝死后,炀帝赐给他的谥号。有一天深夜,已经醉薰薰的炀帝突然回到归雁宫,屁股还没坐稳便又叫内侍上酒。萧皇后劝说他:“皇上还要喝到天亮么?”
炀帝道:“当然,什么叫通宵达旦,这才叫名副其实的通宵达旦!如今外面有许多人算计朕,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怎样,做一个长城公总还是可以的吧,那不也还是可以痛痛快快地喝酒吗?”
萧皇后明白了,皇上已经想好了后路,即使不做皇帝了,还可以像陈后主那样,也还可以唱一回《玉树后庭花》,过着衣食无忧,花天酒地的王公生活。
萧皇后捧起那只木匣,递到柳惠手里,说:“回去收拾一下,走的越早越好。什么时候走,都不必再来告别。……”
“皇后,皇后啊!”柳惠哭叫着,双臂紧抱那只木匣又要跪下,被萧皇后一把拉住,将她推搡着出了门,柳惠站在门口,深深地鞠了一躬,才转身走了。
柳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皇后匍伏在桌上放声痛哭……